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殘像

作者:三浦綾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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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立春

五、立春

「妳會告訴他,和我會晤的事吧?」
猛然站起來的是榮介,弘子諷刺地看看他。勝江出去開門,榮介也走出去。
弘子已對摩理產生好感,她覺得摩理具有她的朋友們所缺少的魅力,從她的聲音和表情,微妙地表現出來。
站在那裡的,是個眼睛烏黑、靈活、櫻唇美麗地掛著笑,臉上皮膚光潔的少女。
那女的笑了起來,從斗篷內伸出兩手遮著臉。不,看起來好像遮著臉,其實是從額上剝下一層可怕的皮,榮介驚叫起來。
「這是次男不二夫,過分正經的銀行員……」
「嘿,弘子,稍稍不良是指誰?」榮介點燃香煙,對摩理微笑著。
榮介抓著頭,弘子噗哧笑起來。
「哎呀,討厭,不是流氓,是搬到隔壁來的人。」
「不過,也累了吧?喏,請喝吧。」勝江把可可放在每一個人面前。
星期六下午的巴士站人很多,如果稍微疏忽,市次郎就不見了。弘子不覺變成了小跑步。她並沒有考慮追上去做什麼,只是不知被什麼驅使著,非追上他不可。
「妳做妹妹的,敢這樣傲慢?」
「是的,伯母,我媽也在銀座開洋裁店。」
「我明白了,從今天起,我將遵從您的話寫日記。為了紀念和您會晤。」弘子露出了微笑。
「還是要談到紀美子。在妳面前故意不談她,反而覺得不自然。這孩子做的飯糰味道非常好,她死前那天做的飯糰,裡面包了鮭魚、海膽、松魚等,做了很多……吃不完,她死後,治掉著眼淚,不忍吃掉它……」
「好,本來我也打算來拜訪的。我去換衣服?」摩理一轉身,走開了。
「光榮的榮,介紹的介。」
在不二夫開口前,榮介搶先說:
「這麼晚來打擾,對不起。」
「那裡,我會把今天替你點燃香煙的事,寫在日記裡。」
「新搬來,招呼招呼吧?」榮介坐在父親前面,不安地看看時間。
「什麼?妳也想做這種傻事?」
「我真不知道怎樣道歉才好……」
咖啡送來了,市次郎以熟練的動作把杯子轉過來。他的手勢,流露著父親洋吉所沒有的優雅。
「妳寫日記嗎?」片刻後,巿次郎問。
「請問……」弘子追上市次郎,遲疑不決地開口。
「弘子。」
摩理的手一動,指上那粒大鑽石就閃閃發光。榮介早就注意到了。
榮介的眼睛閃亮。
「可能不會,但心裡想這樣做。」
「媽,客人要來了。」榮介進入起居室就說:
「哦,又是那個流氓?」勝江淡淡地問,洋吉立刻關掉正在觀賞的電視。
「今天開始嗎?」
「謝謝,其實也不過是寢具和幾件替換的衣服而已。櫥櫃之類的,原來都有,在附近和-圖-書買點鍋子碗盤就夠了。」
「對不起,請問……是西井紀美子小姐的令尊嗎?」
「不敢不敢,妳真是禮貌周到,我是真木,請多多賜教。」洋吉有些昂奮地介紹家人:「這是長男榮介,在市內的商社服務的犬子。」
「不知道,我今天沒出去。」
榮介獨自開心地笑起來。摩理閃著眼睛看了榮介一眼,對不二夫親切地笑著說:
市次郎打斷弘子的話,搖著頭說:
「洋吉,橋場太太說過,她是個很任性的小姐。」勝江以沒有高低的聲音重述以前說過一次的話。
「我也許不應該說。」巿次郎探視著弘子說。
他們進入附近一家咖啡館,裡面有七、八張桌子,兩對男女靜靜相對而坐。是一家小小的咖啡館。
「不要胡說!」叫喊的不是洋吉,而是榮介。
「想,女孩子一定都想嚇一嚇男孩。」
「不能這樣說。」
「是的。」
「聽說妳一個人住?不覺得孤獨嗎?」
「不錯,不可能因為撒了豆子,鬼就逃走。它仍舊留在人們的心中。」市次郎配合著弘子的腳步走著,一面說。
弘子從巿次郎的話中,感到一股溫暖的慰藉。本來是弘子必須安慰巿次郎,卻反而受到他的安慰。
「沒有。」
市次郎銜上香煙,弘子迅速地拿起煙灰缸上面的火柴為他點火。
「什麼?你替他分辯?」弘子睜大了眼睛。
「有點奇怪吧?不過,這剛好和外面吵鬧的時候打開收音機反而覺得安靜的情形一樣。」
「許多事情,我必需請您指教。」
「喂,我告訴你,以後要自我介紹時,應該說:不光榮的榮,介意的介。這樣才顯得你是優秀青年。」
「爸爸,還沒有見面,怎麼可以這樣說人家?」
在別人看來,我們是一對親近的父女,市次郎想著,心裡忽然湧起了悲哀。
「我為什麼要閉嘴?大哥卑鄙,西井小姐的事也一樣,現在人家來了,你卻躲起來。自己做的事不能自己收拾,還神氣什麼!」弘子從椅子站起來俯視榮介。
弘子說:「爸爸,如果要給這些人三百萬,應該給紀美子他們一千萬,或二千萬。」
「大哥,你怎麼知道她要來?」在不二夫旁邊編織著東西的弘子不解地問。
「他們倒走得很快。」榮介坐在沙發,翹著二郎腿,和服張開,露出毛茸茸的腿。
「啊,我是紀美子的父親,妳是哪位?」
「那麼,從今天開始寫吧。」
「當然,否則就沒有意思了。」
「當然當然,這是家父送的,說不定是假的。」摩理隨便地脫下戒指,放在洋吉多肉的手上。
「不,只要不告訴志村,治就不會知道。府上的人,對治仍然hetubook•com•com是刺|激。」
「哦?什麼?」市次郎停下腳,溫和地轉向弘子。
「怎麼?媽不知道?」
「不,大哥是可怕的人,他是本性兇惡的人。」
「啊。」
榮介對著壁上的鏡子梳理頭髮。
「妳是誰?」榮介聲音沙啞。
「嚇了一跳吧?鄰居的少爺。」這是韻律誘人的聲音。
「不錯,死人不會講話,所以你才連香奠都不送?」
「不,不是分辯。」市次郎露出了苦笑。
吐過唾液後,榮介忽然露出訝異的表情。黑暗的隔壁人家,今夜窗口燈光明亮,鄰居橋場一家因調差而搬往東京以來,大約半個月,一直沒有燈光。今夜門外的燈卻照到路中央來。
「不二夫是怎樣寫?」
弘子看不下去,說:
「如果不嫌棄,我很樂意。我可以抽煙嗎?」
「好的,謝謝。」
「啊,當然,對不起,我太粗心了。」
「妳是?……」
「是的。日記有時候是記錄,有時候是快照。我常對學生說,真正的日記是雕刻。」巿次郎想念著死亡前一天還寫了日記的女兒。
「洋吉,這麼大的鑽石,比我們房子還貴呢。」
「爸爸沒有犬子吧!」榮介以裝腔作勢的聲音笑著說。
「啊,可可是我最喜歡的飲料,太好了,我立刻享用了。」摩理嫣然一笑,伸手拿杯子,勝江也看到了戒指。
「第一次見面,大家好,我是一直受到各位照顧的橋場家的侄女長濱摩理,本來我是應該馬上來拜訪的,因為今天下午才抵達,忙了一些自己的事,所以拖到這麼晚,以後請多多照顧……」
「這個時候來做什麼?」
「不良的不,二流的二,俗夫的夫。」
「看到和紀美子年齡相仿的少女,我總是很痛苦……可是,不知怎麼,現在和妳在一起反而感到安慰。」
「明天就是立春了。」市次郎靜默了一下說,那是深深流露著安慰的語氣。
「我不會說的,也不告訴今野,或任何人,我會保守祕密。」
「啊!跟我弟弟同名。」
「在街上走的時候,我也不喜歡看到年輕小姐。我本來都是開著車子,大約一週前才覺得不妥當,所以改乘巴士。」
榮介慢慢走進公路轉角的商店,這裡除了香煙,還賣糕餅和水果。店內瀰漫著蘋果香。
「謝謝。」
榮介走出商店後,女店員吐吐舌頭做鬼臉。她討厭榮介。榮介總是突然出現,打量店內,他那睥睨的眼光,傲慢的態度,都令人討厭。
「三百萬?好傻,到底情形怎樣?」
弘子點點頭。
原來是個女性,穿著粉紅色的長斗篷。看到她的臉時榮介心中一寒。整張臉上呈現著可怕的紫色,而且閃出奇怪的光彩。
https://m.hetubook.com.com哦,律師和洋裁店?不錯不錯。」
「只好付,而且養育費和那女的生活費合起來,每月要七萬元。」
「為什麼是胡說?活著的人既然付三百萬,自殺的應該提高幾倍。」
一個年輕小姐講話這樣得體流利,使得洋吉很意外。
榮介用鼻音笑笑,不二夫清亮的眼睛,悲哀地望著榮介。勝江在廚房洗著剛才客人用過的茶杯和煙灰缸。
「開玩笑,彼此玩的,何必付錢?」
「是犬子。」榮介插嘴說。不二夫露出溫和的眼光點點頭。瞬間,摩理睜大美麗的眼睛看著不二夫,禮貌地彎頭行禮。
「哦,以前見過面。」市次郎浮著十分親切的微笑,「我從志村那兒聽到了妳的事。」
「唔,列入十名內吧。」榮介把梳子收好,拉拉領帶,離開鏡前。
「這就是我們的家庭,妳也不要客氣,請時常來玩。」洋吉由衷地說,弘子笑起來。
看到隨著愉快的女中音進來的摩理,大家都不由得吸住了氣。黑底黃色格子的捻線綢和服,繫著奶色帶的摩理安詳的態度,和文雅的微笑,使大家十分驚訝。
「弘子,聽說妳特地到舍間拜訪,那天小兒對妳很不客氣,我覺得抱歉。今天能夠看到妳真好,幸好妳叫了我。」
「啊,隔壁誰搬來了?」
「我可以不顧忌地說話嗎?」
「哦。原來如此,跟令弟同名,抱歉抱歉。」
榮介買了一條光明牌香煙,拿出一張五千圓鈔票,他慢慢數著找回的零錢。面頰紅紅的十七、八歲女店員靜靜注視著他的手。數了兩遍,榮介才把錢收入西裝內口袋。
弘子想起前天晚上的事,絲川兄妹到家裡來找洋吉和榮介,但榮介躲在自己房內不肯出來,洋吉沒有辦法,只好單獨晤見絲川兄妹。偶而聽見高聲的怒吼,不過,總算很快就離開了。知道他們走後,榮介才笑嘻嘻地下樓。
剛才榮介才說過,摩理穿著粉紅色斗篷,塗了滿臉紫光的敷面劑。她的變化太劇烈了。洋吉也不覺站起來迎接她。
「牢騷真多,爸爸。」榮介不高興地點燃香煙。
「不錯,爸爸,以後可以照大哥的方法去做。」一直沉默不語的不二夫,折好晚報,夾入報夾,一面以自然的口吻說。榮介瞪了不二夫一眼,這時剛好門鈴響起來。
「聽說今野是導播?」
「不不,妳的心意,我家的治也對我說過了。」市次郎看了一眼低著頭的弘子,又看看錶問:「今天不上班嗎?」
「是的,把自己的生命在日記中加以雕刻。」
「不過,弘子,要是普通小姐,不會這樣做。」
每一件事想起來https://m.hetubook.com•com都有氣。
「您真善良,大哥……」
「所以我說麻煩……」洋吉不安地看看照著鏡子的榮介,「不過,隔壁由誰來住,妳都不在乎。」
那女人向榮介逼近一步,榮介倒退了兩三步。
「我知道。不過,何必受到成脅,就拿出三百萬?我不是說過,把他錄音下來,去報警。」榮介彷彿在說別人的事。
洋吉頻頻打量鑽戒,然後從洋吉手中傳到弘子、勝江、榮介手裡。不二夫只默默喝著可可。
「好啊,如果不會打擾妳。」
「好吧,以後就這樣說。現在還不到八點,請進來怎樣?」
「府上今夜要撒豆子嗎?」
「志村好像滿尊敬他。」
弘子看看市次郎,為了榮介,必須付出三百萬元鉅款,榮介卻毫無慚愧的感覺,也不謝一聲,依舊目中無人。想到前夜的事,弘子就氣得幾乎發抖。
「那就應該白天來。」
「榮介是哪兩個字?」
「什麼?流氓?」
「啊!」現在錯身而過的人,不是西井市次郎嗎?真木弘子回頭一看,的確是市次郎。他穿著灰色大衣,微俯著身,從雪已融化的泥濘路上慢慢走去。當他的背影從巴士站那邊轉彎時,弘子急急追上去。
「大哥,她漂亮嗎?」
「摩理,我們家有一個稍稍不良的青年,妳要小心哦。」弘子說。
「為了紀念和我會晤?妳講話真善良。」巿次郎也微笑了起來。
在閱讀晚報的不二夫抬眼瞥了一下情緒極佳的榮介。
「聽說,妳的男朋友和志村是朋友?」
「哦,這個就是鑽石?原來如此,恐怕值十幾萬圓吧?」洋吉說,弘子不覺笑起來,勝江也笑了。
「妳閉嘴!」榮介吼道。
對了,母親勝江說過,有個二十五、六歲的小姐要來這裡住。
「哈,我被她嚇了一跳。」榮介難得這樣愉快地把剛才遇見摩理的情形告訴大家。
「是嗎?那麼,假使方便,到那邊喝杯茶好嗎?」
弘子本來想說出絲川綠的事,但還是住了口。市次郎失去女兒才兩個月,這事對他太殘忍。
「好了,好了,你們兩人都安靜一點。榮介的態度也實在不好,是你惹她生氣的,道歉一下就好了。」
(真夠討厭)
「摩理,妳今天才搬來,如果有什麼需要幫忙的,請儘管說。」
「妳真不懂事,不是我求她死的,是她自己找死的。」
吃過晚飯後,榮介出去買香煙,白沙糖般的雪蓬蓬鬆鬆,走起來礙腳。拍——一聲,榮介吐了一口唾液。
「雕刻?」
「這是老三弘子,弘法大師的弘。」洋吉解圍地說。然後大家都坐下來。
「不不,沒關係,請儘管說吧。」
「不良的不的不二夫吧?」摩理頑皮地笑著說,這是她好意彌補剛才和圖書榮介的失策。
「是?」
「今天禮拜六,已經下班了。」
他是個沉靜而堅強的人,弘子看著市次郎充滿智慧的面孔想。
榮介循著原路折返,經過鄰居前面,接近家門時,突然有一個人從門影下出來,阻擋榮介的去路。榮介只顧留意腳下,猛然一驚,退步了一步。
「聽說令尊是律師?」
「哦,妳是?……」榮介被嚇壞了。
「是的,不過,如果不能說……」
市次郎的態度,與治敵意的態度完全不同,弘子順從地接受了市次郎的邀請。冬天的陽光透過大衣,照射著背部,覺得很溫暖。並肩而走時,才發現市次郎比預料高得多,步履也很年輕。
「是的。」
「是的。」弘子微紅著臉。
只有我們兩人的祕密——這句話弘子吞下去不說。
真是標準紳士,弘子想。她周圍的青年,幾乎沒有人先徵求她的同意才抽煙。
「是的,因為爸爸喜歡這種習俗,其實撒了豆子,鬼也不會逃走的。像我大哥,總是盤著膝,神氣得不得了。」
「嘿,被大哥列入十名以內,一定漂亮,因為不管多漂亮的人,大哥都說馬馬虎虎而已。」
長濱摩理頑皮的笑著,榮介被她吸住了。
「嬸嬸已經告訴我了,鄰居的大兒子英俊、能幹。」
也許是站在門口寒暄吧,過了好一會兒起居室的門才打開。
「您對我這樣和氣,我也感到很高興。」
「啊!」弘子覺得心裡酸酸的。
「啊,不敢當。」榮介難得地抓抓頭說。
「不,不是牢騷……」洋吉有些緊張地說:「已經被絲川恐嚇要三百萬,所以你不能再給我找麻煩。」
「哦,這麼貴?嚇死人。對不起,可以讓我見識見識嗎?」
「我很怕孤獨,弘子,請妳常常過來玩好嗎?」
「進來坐一會兒怎樣?我是這裡的長子,叫做榮介。」
「傲慢勝過卑鄙,而且我不是你的妹妹。」
「大哥,那你為什麼不出來拒絕他們?」
「不是他們走得快,是敲詐了三百萬元贍養費。」洋吉心痛地說。
「不錯,剛搬來的鄰居常濱摩理。謝謝你嚇了一跳,我剛才敷面化妝後,從樓上窗口看到你走出去,你沒穿大衣,所以我猜想你很快就回來,就躲在這裡嚇你。」
「年輕小姐單獨從東京搬到札幌來住,一定有原因。」
弘子浮起了淚水,巿次郎注視著她的眼淚。
「嗨嗨,真的被妳嚇了一跳。」
自從受到絲川兄妹威脅以來,洋吉顯得有些頑固。
「我是真木榮介的妹妹。」弘子恭敬地彎頭行禮。
「唔,一定是個摩登女郎。」洋吉立刻說。
「令兄也不是本性兇惡的人。」市次郎拿著咖啡杯,突然這樣說。
「啊,好大的鑽戒,一個人住,可要特別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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