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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邊！」

「好像是兩點過後……」

「不過，今天是祭神日啊，也許看到附近的孩子上街，就跟在人家背後走啦。」可能是祭神日，警察人手不足吧，連說話的聲調都是無精打采的。

「小……麗！」

「小……麗！」

啟造的聲調轉為嚴厲，夏芝膽怯地看著啟造，那是一張陌生的臉，夏芝從不曾看過丈夫這樣的面孔。要是從前，她一定會說：「討厭，不要裝那樣可怕的面孔。」但現在林靖夫的事多少使她感到內疚，加上小麗行蹤不明，她只囁嚅地說：

終於啟造和夏芝及林靖夫三人都沒有闔上眼睛，天就亮了。鐘敲五下，太陽已經上山，阿珠開始在廚房起火。

「可能是一個人上街了吧？」

假使時間能夠倒轉，回到小麗進入客廳的時候，那麼，不論美貌、財產，甚至生命都可以捨棄，夏芝想。那只是十個鐘頭前的事啊。假使現在能夠回到小麗進入客廳，問「媽媽，怎麼啦？」我一定緊緊摟著她，再也不放開。然而，事實上那時候我也可以抱她……夏芝的眼淚又湧上來。可是，我為什麼要殘酷地說「到外面玩去」？那時我確實更渴望跟林靖夫單獨在一起，我竟是這樣的女人！

「還是在生我的氣吧？」

夏芝想像著被林靖夫帶著去看祭神的小麗而安心了。林靖夫知道啟造明天回家，所以不歡而別，但有意藉著帶小麗去看祭神的機會，而於黃昏再度來看我吧？他想讓我驚喜——「啊，妳已經跟小麗和好啦！」不過，如果他事先說一聲，就不必這樣耽憂了。夏芝隨著啟造走出樹林。

「沒有。」

夏芝突然抬起臉，也許是林靖夫帶小麗去看祭神吧？找遍了這些地方仍找不到，很有可能是看熱鬧去了。小麗雖說她討厭林大夫，但畢竟是小孩子，不會有什麼成見的。小麗是個可愛的孩子，跟誰都要好，只要林靖夫牽她的手，她準會跟著他去。雖然如此，林靖夫為什麼不說一聲，就帶小麗去呢？

這時響起細碎的腳步聲，夏芝的心鬆了下來。但那不是小麗，而是紅臉頰的小淑。

夏芝和小淑的母親碰了面，小淑的母親不安地朝另一個方向找去。夏芝卻佇立於林中，山鳩在樹上低聲鳴叫。「我討厭林大夫，也討厭媽媽，誰也不跟小麗玩」，小麗的這句話又鑽入夏芝腦中。

啟造在林中奔跑，到河畔的數百公尺像有十里遠。除非親自看到，絕不相信已經死了。不，https://www.hetubook.com.com沒有死，只是昏厥了。啟造一邊跑，一邊想像著抱起小麗來的情景。我絕對不相信小麗死了。他怕如果聽信了這消息，說不定現在仍保有生命的微弱火燄會真正熄滅。他已不知在何處追上了夏芝，奔出樹林，跑上沿著溪流的小路，跑過窪地，好幾次絆著溪畔的石頭。在溪岸那邊有個白色的東西在浮動。

「府上的小麗死啦。」他的臉色蒼白，牙根微微發抖。

「那我想八成是迷路。」但他仍答應通知負責的單位搜尋。

現在夏芝覺得那時的預感兌現了，鋼琴的弦斷了，怕也是不祥的前兆吧？夏芝從小時候學習鋼琴至今，從不曾斷過鋼琴弦。

就是夏芝和林靖夫兩人在客廳時，小麗跑出去，就一去不回了。

「小麗好晚啊，太太。」下女阿珠停止削馬鈴薯的手說。

沒有回音，夏芝感到不安。管理人從家裡的窗口探出臉。

啟造、夏芝，以及在廚房洗抹的阿珠都落入沉默。啟造看到一絲輕微的聲音就顫抖著站起來的夏芝，令他感到痛苦。他愛夏芝，因此不能原諒夏芝在他離家時會晤林靖夫，況且阿珠和阿徹、小麗也都不在家。引狼入室——啟造竭力壓抑著這句淫|賤的形容詞。可是，小麗就是在那時候失蹤的，啟造知道自己一開口，惡毒的話就會止不住地成串而出，因此控制著不開口。他一向認為罵人是最可恥的行為，也是他最輕視的行為。

「還沒有，這孩子很少一個人去植物園。」

雖然報了警，啟造和夏芝的不安仍不斷上升，他們不敢單依賴警察。啟造打電話到賴醫院，值班的醫生大吃一驚。

跑近時，看到那射著白光的東西，就是小麗的圍巾。

「哦，剛才真對不起，林……林大夫，你看到小麗沒有？」夏芝極力以公事化的口吻說，但意識著旁邊的啟造，聲調顯得很僵硬。

林靖夫默默地把手電筒照射著自己的腳。

夏芝舉起搖搖晃晃的腳步，難得被陽光照射的林中路徑，柔軟潮溼。腳踩在這柔軟的泥土上，不安從足底往上爬。走到窪地時，夏芝的腳絆到了東西，低頭一看，是烏鴉的死骸，翅膀散落於周圍。夏芝有種不祥的預感。林中漂浮著夕陽的亮光，像煙霧一樣的亮光。透過樹葉射進來的光線，斜斜地，這裡數條，那裡數條，但那也是矇矇矓矓的。

「林大夫今天來過………」

「不過，如果和*圖*書穿過樹林，朝堤防那邊去的話，可以不經過住宅上街啊。」啟造的聲音暗沉沉地。

風吹過樹林的聲音清晰可聞，這嘩嘩聲勾起夏芝結婚時的記憶來。那是六年前，在這個家裡渡過第一夜的事。啟造的母親早已逝世，這個家裡只住著啟造的父親和妹妹及下女三個人，那時啟造還在大學的研究室實習。因此，他們的新房設在札幌。

這植物園是旭川山林管理局管轄的國有林，以種植外國針葉樹為主的人工造林，共有十五、六種類的松樹，連成一座大森林。這植物園的面積共有一八．四二公畝，管理員古老的房屋和紅屋頂的倉庫、牛舍都建築於園內。

「你回家十五分鐘二十分鐘前，我想小麗一定是林大夫帶走的。」

「今年的祭神日迷失的孩子特別多，幾乎比去年多一倍，我們被搞慘了。」

啟造抓起昨天放在那裡的出診皮包，衝出家裡。夏芝比啟造先奔出去，林靖夫回頭叫醒田大夫和兩個工友。

「只有逝去的時間，神無能挽回。」

「不，我想先打電話給警察。」啟造壓抑著責罵夏芝的衝動，站起來。正要伸手拿聽筒時，電話鈴響了。

「啦。」啟造哦了一聲，夏芝明顯的謊言使他內心燃起了怒火和妒火，但啟造壓制著它，那是他的性格。他的聲調轉為平靜。「那就算了。幾時回去的？」

「小麗不見啦。」

「我們懷疑也許是拐誘。」拐誘兩個字一脫口，似乎變成兇器對準啟造。

這時候小麗怎麼會在樹林中？這樣想著，覺得在林中尋找是徒勞。也許林靖夫知道小麗在哪兒吧？這思想突然掠過啟造腦際，他停住了腳步。一會兒，他走到溪畔，視界突然展開，綴著星星的天空顯得很寬闊。掉進溪裡吧？不過，小麗很少進入樹林，似乎不可能一個人跑到溪畔來。

「太太，小麗回來沒有？」

夏芝倒抽了一口冷氣，原來啟造悶聲不響地聽著這樣的話。

「什麼時候？」

啟造改變方向，重新折回樹林，當手電筒向路徑照去時，在光圈中出現了一個高高瘦瘦的男人，啟造差一點叫出來。那是林靖夫，他的臉色蒼白如蠟。

「吃飯吧？」

夏芝覺得現在正應了「天罰」這句話，正對丈夫以外的男人傾心時，責罰便立刻下來，這豈不是天罰？

林靖夫似乎還說些什麼，但夏芝把電話掛上了。

那是夏芝為小麗做的洋囡囡，有五十公分高。夏芝胸中一陣騷亂，接過heｔｕｂｏｏk•ｃoｍ.ｃｏm洋囡囡，急急往外面走。剛才跟阿珠去找小麗的阿徹呆呆地站在水松樹籬笆旁邊。

去接小麗的阿珠不知怎麼老不回來，看看鐘，將近五點半，但七月的五點半離黃昏尚遠。到底怎麼啦？把調好的沙拉擺入紗櫥時，阿珠回來了。

「…………」

「對不起，麻煩各位。」啟造對他們點頭行禮，表示感激，但他忍不住以銳利的眼光掃向林靖夫。

小淑的母親走後，夏芝重新感到不安。回到家裡，已經吃過晚飯的阿徹，躺在飯桌旁邊睡著了。打電話給林靖夫，但他不在家。

「夏芝小姐，喂喂，聽見沒有？到底還是在生我的氣吧？」

「駭了我一跳。」林靖夫顯然大吃一驚。

賴家的庭院，正好與植物園入口高聳的松樹相接，在美麗的水松樹圍籬中，座落著紅色鐵板屋頂的洋房，和青色鐵板的平房。

「找不到小麗嗎？」背後響起低沉，但嚴肅的啟造聲音，夏芝嚇了一跳。「從什麼時候就不見啦？」

難道真的沒有法子把時間倒推，推回那時候嗎？夏芝想，但她馬上記起在某本書上有這麼一句話。

「是嗎？那就好了，找這麼久找不到，可能的確是看熱鬧去了。我剛才在想，也許是被拐誘了，急得不得了。」

夏芝臉色蒼白。兩點前後不就是小麗進入客廳的時候嗎？從那時到現在，三歲的小麗究竟到哪兒去了？「我討厭林大夫，也討厭媽媽，誰也不跟小麗玩」——小麗說過的這句話，讓她感到不安。

或許已經揹著小麗走到這附近了吧？夏芝焦急地走到外面張望。夏季的白晝很長，過了七點外面還是亮的，高大的樹葉在風中發出沙沙聲，然而進入屋內時，啟造滿臉焦急地坐在飯桌前面。

「因為………」夏芝看到啟造一對探索的眼睛，反感地說：「我忘啦。」

林靖夫大概以為夏芝拿著聽筒，故意不開口。因為他的聲音毫無疑惑。

「小麗忘了這個。」

「林大夫？他怎麼啦？」啟造問她。

「是……」囁嚅了一下，看看啟造，然後說：「你既然不知道就算了，打擾啦。」

「還沒有回來。」

「要是拐誘，一定有人看到，那時是白天嘛。」夏芝軟弱地否定。

「不是常常有拐誘案件發生嗎？小平案件發生後還不到一年哩。不過，所幸小麗不是被拐走的。」

「我餓了，找不到小麗。」

進入這植物園約三百公尺地方，就是石狩溪支流的美瑛溪。在這清澈如hetubook.com.com冰水的溪流那邊，可遙見冬天做為滑雪場的伊澤山。與大雪山連接的十勝岳，清晰美麗地貼在遙遠的東方。孩子們時常在樹林中捉迷藏，或在美瑛溪游泳，撈魚。可是，今天是旭川的夏季祭神日，樹林中沒有一個人影。亂草繁茂，林中幽暗。

「真對不起，害你耽心了半天，小麗可能是我們家的客人帶著去看祭神去啦。」

「究竟是怎麼回事？」從樹林那邊走出來的小淑母親碰到啟造和夏芝，不解地問。

當他報告了孩子失蹤的消息時，警察漫不經心地說：

這一群男人各執著手電筒，進入樹林，晚上的林中樹木，彷彿一棵棵都會走動似的，但手電筒一照，就像陡地一站，令人不舒服。

啟造朝著在朝陽下反射著白光的東西跑去，兩隻腳不住地踢著石頭，他的腳像在夢中被追趕時一樣，慢得像有千斤重。

「好，我馬上連絡幾個人來幫忙。」

「喂喂，他們告訴我你打電話找我，你生氣了嗎？今天實在很對不起……」

「死啦？在哪兒？」

聽到夏芝的話，啟造回頭瞥了妻子一眼，拿起聽筒。

「不過，那裡是孩子們喜歡去的地方啊。」小淑的母親趿著木屐先向植物園走去。

「不，可能不是迷失的。」啟造生氣地把經過扼要地說明了一下。

「不，沒有。」

搜遍了整個植物園和附近一帶，及通向街上的每一條路，疲憊地回到賴啟造家時，已經過了凌晨三點。夏天的夜已開始泛白。

「是啊，比平時晚了些。阿珠，妳削完馬鈴薯去接她回來，我想是在小淑家裡玩。」

夏芝並沒有忘記小麗，只因為小麗說過要告訴爸爸，對林靖夫表示了十二分的敵意，所以希望她回來晚一些。

「在溪畔，我剛去釣魚。」

驀然，響起急速的敲門聲，啟造、夏芝、林靖夫都從椅子跳起來，啟造先奔到門前。打開門，一個穿長靴的男人站在那裡，他是附近的郵局局長。

「唔，平常都在這附近玩，很少走遠。」

「叫阿珠盛飯給你吃。」夏芝說著，朝小淑家奔去。

「賴太太，怎麼啦？今天好像孩子們都沒進樹林啊。」是個親切，時常摸摸小麗的頭，疼愛孩子們的男人。

啟造悶聲不響地把聽筒遞給站在他背後的夏芝。

「是的，下午兩點前後回來以後就沒有再去。」

「咦，還沒找到嗎？」小學教員的小淑母親，一面在圍巾上擦著手，一面問。「到植物園找過沒有？」

「拐誘？」不可能吧？啟m.hetubook.com.com造笑了笑。小淑母親歉然說：

過了片刻，從醫院來了兩個中年的工友，和年輕的外科醫生田大夫，以及林靖夫。這時外面已經完全黑暗。

「還沒有啊，不在小淑家嗎？」

「一定是林大夫的電話。」

「林靖夫太不應該啦。」夏芝禁不住說。

「兩點前後？」

「啊？小麗怎麼啦？」

「他來過？妳沒告訴我，為什麼？」

夏芝改變了臉色，林靖夫沒有帶走小麗。

「抱歉。」啟造隱藏著自己的驚慌，以平靜的聲音說，然後又假裝突然想起什麼似地問：「哦，對了，聽說今天我不在時你來過，有什麼事？」

夏芝回想著昨天的經過，責備著自己。那時候我抱起小麗就好了，夏芝想。張開雙手要擁抱夏芝的小麗多可憐！要是什麼事都沒有發生，現在小麗已經躺在這被窩中睡得又香又甜了。然而，現在這紅花紋小棉被和可愛的小枕頭，只在等候著它們的主人。說「也討厭媽媽」這句話的小麗是多麼寂寞啊！想到在這黑黝黝的深夜裡，小麗究竟在什麼地方做什麼時，夏芝滿眶淚水的眼睛睜得大大地，注視著漸接近黎明的外面。

「為什麼不叫我找？」啟造的話使夏芝垂下眼睛，無話可答。「怕是被人帶去看熱鬧吧？」

不告訴啟造一聲……可是並不是已經丟失，最好是在啟造發現以前找到小麗。夏芝沿著水松樹籬笆進入植物園，植物園內靜悄悄地，沒有孩子們的聲音，也沒有孩子們的影子。

「真的是林大夫帶走的嗎？」走出樹林時，啟造半信半疑地回頭問夏芝。

「喂，喂，夏芝小姐！」這是林靖夫的聲音。什麼夏芝小姐！幾時從賴太太變成夏芝小姐的？啟造咬著嘴唇。

「林大夫也不知道？」啟造慌張了。林靖夫也不知道，那小麗到哪兒去了？啟造擦過茫然佇立的夏芝身旁，打電話給警察局。

「那麼，接到威脅的電話？」

「拐誘？」警察愕然問，「有人看到令媛被人帶走？」

到層雲峽蜜月旅行歸途，他們到這個家來。這天晚上刮著很大的風，林間的樹木活像長著嘴巴的生物，嘩啦啦地嚎叫。夜愈深，風愈大，樹林的嘩嘩聲高得令人驚悸。這時不知怎麼，夏芝忽然湧上不祥的預感，覺得這可怕的狂風象徵她的結婚生活，她不禁把臉緊貼著啟造胸膛。

夏芝的視線轉向倚著躺椅，茫然吸著香烟的林靖夫臉上，發現那張放蕩、不健康的臉，我把小麗趕出去，就是為了這個男人？夏芝痛悔自己愚蠢幼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