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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點

作者:三浦綾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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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巧克力糖

七 巧克力糖

「開玩笑,我會好好撫養她。」
「為了你,他還是離開的好。」
「哦,我想起了一件事。」
高木粗濃的眉毛突然一揚,若有所思地望著黑暗的庭院。
「奇怪吧?我第一次想起這事時,也是很不舒服。剛才我到小麗被殺的溪畔去了,這是小麗死後第一次。我恨兇手恨得手腳發抖。」
「我猜不著……多難得的東西啊!而且這麼多。」
「哦,高大夫,我有件事想拜託您。」
「我明白,不過,我寂寞得簡直要發瘋。」
「怎麼啦?滿臉神祕。」
「是啊。阿珠的房間也離得很遠。」
「不,正是這事。」
「呀!什麼風把你吹來的?」啟造發出愉快的聲音,走進屋內,與出去時剛好相反。阿徹已在他的背上睡著了。
「唔,這條是美女線。」高木一本正經地說。
「是的,您肯答應嗎?」
「她說想要孩子,我開玩笑地說,這事應該找你商量。」
「唔……」
「什麼?還念念不忘?」
「什麼?靖夫會玩女人?」
「您好像很有經驗。」
「嗯。」
「是啊,嫂夫人為什麼會想收養女孩子呢?」
「不過,工作倒很認真。」
「你近來好嗎?」
「所以,我想請您在孤兒院給我找一個女孩子。」
「不過……我已不能生育啦。」夏芝低下頭。
「你從以前就喜歡這種吃法。」啟造一面撥著玉米,一面說。
「女人的思想可能和男人不同吧!」高木說著,然後睜大眼睛說:「算了,打消收養嬰兒的主意吧!」
「我不想看到女孩子。」
「謝謝,謝謝。」啟造點了一下頭。
「這伏特加好醇,怎麼入手的?」
「她確實很想收養一個。」
「動過避妊手術。」
「這是婦產科醫生悲https://www.hetubook.com.com哀的代價。」
「你呀,從以前就不懂得這種一大口一大口猛吃的妙處,依然慢吞吞地吃著。」
不應該的是林大夫那天所講的話,她想。她忘了她曾期待林靖夫對她吐露愛慕之意。人對自己的過失總是容易遺忘,夏芝也一樣,她想嫁禍給林靖夫,她想:林大夫應該受點懲罰。她覺得受到懲罰的,只是她一個人。也許是這思想支持著她,她的健康才恢復得如此迅速。人類的自私可能也是一種自衛本能。
「對不起,我真粗心。」高木歉然說。「給我一杯茶好嗎?不,開水也好。」他抓起一粒巧克力糖,急急撕去銀色的紙,塞入嘴內。
「啊!」看到這堆小山似的巧克力,夏芝不覺驚叫起來。金色和銀色的紙,在燈光下閃閃發亮。
「帶阿徹出去散步。」
「哦!散步?」高木抽開旅行袋的繩子,把它一翻,威士忌、巧克力、牛油等撒滿一桌。
「是的,我知道。不過,您為什麼還不結婚?」
夏芝上樓後,高木和啟造即以阿珠煮來的玉米作為佐酒菜,喝起威士忌來。
「聽說你受囑託的孤兒院,收容了兇手的女兒?」
「不是痛過肚子生的孩子,不容易養,太辛苦啦。」
「晚上好。」
「我瞭解。不過既然那麼恨他,為什麼要收養他的孩子?這豈不太奇怪?」
「嗬!這麼多?怎樣搞的?」
「要先聽聽看嘛。」
那時我受到林大夫的引誘,固然不對,但小麗的死不是已經懲罰過我了嗎?她認為只是被輕輕一吻,就受到這麼悲慘的懲罰,未免不公平。自從失去小麗後,夏芝才瞭解每天平安無事的度過,是比什麼都重要。從www.hetubook•com•com那天以來,啟造失去了溫柔,態度冷淡,使夏芝難於忍受。
啟造遲疑了一下,終於毅然抬起臉。
「馬馬虎虎。」
「不會是收養兇手女兒的事吧?」
「女人實在難於瞭解。」
「哦,我以為甚麼事,原來是要嬰兒,這要跟先生商量啊!」
「什麼事?」
「哦,是她?她可真兇,我被大罵了一頓,因為我說你從前老是高唱『愛汝之敵人』,現在可不敢收容兇手的孩子了,她替你辯解,說那只是對朋友講的話。」
夏芝端著茶盤返來。「太殘忍啦。」眼中已無淚水。
夏芝輕輕抱過阿徹,指著那堆巧克力說:「你看,高大夫送了那麼多巧克力糖。」
「湯小姐告訴我的。」
「…………」高木目不轉睛地注視著啟造。
「對不起,嚇了妳一跳。」高木大聲說。
「真是!像你這樣一本正經的人,不能隨便開玩笑。」高木猛然拔了一根數天未修的鬍鬚。「罷了,罷了,別再想收養兇手的孩子了,天大的傻瓜也不會這樣做。」
「被妳拒絕了嘛。」
「靖夫患了肺病,你受累啦。」
「還有威士忌和奶油呢。」
如果是林大夫,態度一定不會這樣自然,夏芝想。她對高木毫無警戒心。
「啊?」夏芝驚訝地注視高木。
「可憐!」夏芝的眼睛大大地睜著,眼眶含著淚水。
「不錯不錯,技術真好。」高木把奶油塗在熱呼呼的玉米上,一大口一大口地吃下去,同時不住地喊著好吃,好吃。
「妳對高木提過收養嬰兒的事啦?」啟造溫柔地問夏芝,得到肯定的答覆後,對高木喊了聲糟糕,然後又對夏芝說:「以後的事叫阿珠做,妳可以先去休息。」
「不來啦!」
「你猜猜hetubook.com•com看。」
「她還不能受到刺|激。」
「是不是聽見啦?」
「靖夫是個風流種子,不過,他對妳倒是一往情深。我剛才去看了他。」林靖夫和高木是遠親。「娶了人人垂涎的漂亮妻子,看來啟造也是煩惱。」
「靖夫並不是壞人,只是太風流了。」高木拿起酒杯,一飲而盡。
「不會吧?她是睡在我從前住的房間。」
「我雖然是光棍,卻看過很多嬰兒哩。」
「高大夫,您跟從前一樣,老是開玩笑。」
「不過,兇手的事還是低聲講吧,受到刺|激可不好。」想不到爽直的高木有時倒比啟造更細心。
「不要緊,妳還是早些休息好,都快九點啦。」
「我想是的,他也愛搓麻將。」
「是嗎?」
「算了,別動這個念頭了,當做小麗扶養也不會變成小麗。」高木嚴肅地說。「要嬰兒可以自己生嘛。」
「是的。可是,為什麼有這麼多……」
「嘿,你們的玉米可真好吃。」
「明天已經九月了,今天還這麼熱。啟造呢?」高木一屁股坐下來。
「寂寞當然寂寞,不過,寂寞會隨著時間淡薄,收養的孩子卻隨著時間長大,要是養不好……即使養得好也很辛苦。」
「你和嫂夫人現在都有些失常,那件事才發生不久,腦筋還不大正常。第一,你剛才才說過不願意看到女孩子,現在就反過來說要收養女孩子,我不瞭解。而且,你想嫂夫人會答應嗎?你要怎樣對她說?」
「啊!高大夫,請坐。」
「那些妓|女們和美國大兵要好,有了孩子,於是來找我。」高木頓了頓,又說:「我需要殺死那些不會逃,不會躲的腹中生命。他們是無辜的,妳看,我是多麼殘忍的殺人兇手!」說到這裡,高木突然住了口。
hetubook.com.com「不,不,等一等,這條是結婚線,這裡顯示妳最好跟啟造離婚。」高木瞥了夏芝一眼,笑著說。「這條是要收養孩子的線。」
「我?」夏芝突然轉為嚴肅的眼睛,使高木感到不安。
「可是,她是你的太太嘛。」
啟造無詞以對,是的,要怎樣告訴夏芝?
「不必,威士忌是今夜要喝的,可不是給你一個人享受的,這是上好的伏特加酒。太太可以先下去休息,我討厭漂亮的女人,看到漂亮女人的臉,我就未飲先醉啦。」高木自說自話。
「啊,真的?」
「妓|女送的。剛才我粗心地對嫂夫人談打胎的事,害得她流了眼淚。」
「噢,會收養一個很聰明、可愛的女孩子。咦,從這條線看來,妳似乎用情不專。」高木放下夏芝的手,「使妳移情的人生病了吧?」
「我絕不去探望林大夫!」啟造帶著阿徹出去散步後,夏芝坐在神龕前面,注視著小麗的照片,喃喃自語。當啟造告訴她,林靖夫要去洞爺時,她突然發起抖來,她自己也不明白這是何故。她並不同情他,也不為他悲傷,她覺得該受到同情的是她自己。
「那麼,嬰兒的事,請你拜託他幫忙。」
「為什麼?醫院人手不夠哩。」
「您還提它!那麼多年以前的事了。」
「近來好嗎?」
「不來啦!」夏芝紅了臉,「我是要收養一個嬰兒。」
這時樓上有響聲,高木縮縮脖子,指著樓上說。
「喂,喂,別開玩笑啊!」
「啊?」夏芝不解地看著高木。
「那裡,我總覺得是工作太忙,累出病來的。」
「罷了,別再提它了,我有時候想,不必幹這種罪過的事也可以活,不過,幹久了自然而然會感到不在乎。實在可悲。」這不像是高木所說的話。
「不過……」hetubook.com.com
「老實告訴妳,我獨身的理由是因為我的手相是獨身相,所以沒有法子啊!」高木輕鬆地笑起來。
「我想要一個嬰兒。」
冷不妨被身後一個男人的聲音嚇了一大跳,回頭一看,肩上搭著旅行袋,身穿撇領襯衫的高木站在那裡。
「…………」
「才不哩,那傢伙愛玩女人,一定是玩壞身體的。」
「哦,就是前門上面那間?那我們在這裡大叫,也不至於聽見吧?」
那天要不是林大夫來,小麗就不會死了,夏芝想。她想忘掉那天是她叫小麗出去的,同時想把責任轉嫁給林靖夫,藉此減輕內心的負擔。夏芝沒有發現自己的自私。
「不,不是開玩笑。」
「當然嘛!世界上哪有自己的孩子被殺死,卻要收養這兇手的孩子的人?或者你是想欺負那孩子,作為報復?」
「夫婦也是一樣,就像住了多年的家裡,突然發現有一間完全陌生的屋子那樣,我完全不懂夏芝為什麼要收養女孩子。」
「嗬!為什麼?」
「…………」高木欲言又止,只是瞪著啟造的臉。
「啊?」
「是啊。哦,來,我相相妳的手看。」高木伸手抓住夏芝的手。
「…………」啟造若有所思地放下手中的酒杯。
「想不到吧?」高木滿意地說。
「哦,阿珠是鄉下姑娘,玉米和番薯煮得特別可口。」
「我很寂寞,我想當做小麗收養。」
「你呢?」
周圍很靜,蟲聲啾唧,葬禮以後,今天是高木第一次來訪。
「是的,很奇怪。不過,就是因為恨兇手,才想到這事,想起來自己的孩子被殺死已經夠悲哀了,還要終生懷著仇恨——無法發洩的仇恨,這豈不太傻?我不願意在這種痛苦中度過終生。要避免這樣,唯有不懷恨兇手,要怎樣才不恨他?那麼,只有表示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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