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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院的人都知道我住過精神醫院，不好意思看到他們……」

「是啊，紫藤也這樣說過，不過，聽說夫婦兩人不要太相像比較好。」她只扭過頭朝著啟造，「不曉得高大夫會給我們找什麼樣的嬰兒？好開心。」

「今天林大夫來辭行。」夏芝想起林靖夫晶亮的眼淚，覺得「林大夫」這稱呼很難於啟口。

「啊，你答應了？」夏芝一面把啟造脫下來的衣服掛上衣架，一面說。

「好大的雨！」夏芝不安地說。這麼大的雨，阿徹和阿珠恐怕不能回來了，啟造一定也躲著雨，無法回家。

「為什麼？」

「我也一道去吧！」

自從小麗出殯那天以來將近兩個月，今天是第一次見面，夏芝站在客廳門外，深吸一口氣，然後輕輕拉開門。

「是，馬上回來。」

夏芝正想返身回起居室，聽到林靖夫在小客廳咳嗽了一聲，她隨即改變主意，拉開小客廳紙門，林靖夫端正地坐在小圓桌前面。

「不，死也不放開！」林靖夫注視著夏芝，彷彿要吃下她。

庭院一下變成了水池，夏芝忘了林靖夫的存在，全神貫注於這一場豪雨。忽然有一隻手放在她的肩上，她大吃一驚，林靖夫卻在她耳畔說：

「哦，睡著啦。」夏芝自語著，鑽入她自己的被中。

林靖夫表示要去洞爺後，已經半個月，但夏芝沒有去看他。

啟造這天意外地很晚才回來，他一面換著睡衣一面說：

夏芝高興得雙手捧著自己的臉頰。這種天真的姿態，啟造第一次看到，覺得又新鮮又可愛。不過，他認為這是由於她和林靖夫戀愛，才變得如此活潑、嬌媚。

「阿徹呢？」夏芝問，每次提到阿徹的名字，夏芝的聲調就特別柔和。

夏芝！妳到底做了什麼？啟造無聲地喊著，不知道該如何對付帶著紫色吻痕，在他身旁熟睡的夏芝。哼！才不讓妳抱養孩子哩，我hetubook.com.com原想讓妳高興，答應妳的要求，重新開始建造和平幸福的家庭。現在凡是能讓夏芝高興的事，他一件也不會答應。

「那裡，讓您久等才對不起呢。」林靖夫的態度使夏芝感到困惑和不安。「聽說您身體違和，還沒登門探望……」

「不，放開！」

「他說明天走吧？」啟造自然地說。

「這一點我們兩人很相像。」

「不管，這是最後一面，我要仔細看看妳。」

「夏芝，妳這也算是小麗的母親？」啟造在心內罵道，胸口劇痛，像是鮮血汨汨流著。

「今天本來打算只看看妳的臉，所以盡量裝出冷淡的態度，可是，這場驟雨擾亂了我的決心。」林靖夫這樣說。夏芝一次又一次地回想著在這場驟雨中，所發生的一幕。

「原諒我，也許我們將從此永別啦。」

「是啊。」夏芝不想和林靖夫單獨見面。「快去快回來。」

「哦，回來啦？」

「小麗不是我們殺死的。」他猛然抱住夏芝。

「別掙扎，我絕不傷害妳。」

「不必了，謝謝妳。」林靖夫沒有改變生硬的態度，夏芝覺得他是在責備她沒有去探望他。

「先去看看再說。」

新婚時，啟造有一次不小心，給夏芝吻出了紫痕，後來每次接吻時，總是小心翼翼地，避免留下吻痕。只輕輕吻著她的喉嚨或是頸項，她就沉醉地閉上眼睛。想到她也對林靖夫做出這樣的表情，啟造的心就騷動起來。夏芝似乎不知道自己身上印著吻痕。

這個人現在把我當做什麼了？夏芝想，林靖夫冷淡的態度，夏芝多少感到惋惜，她似乎已忘了自從小麗的事以來，已疏遠了他，而且剛才見到他以前還感到膽怯。

自從小麗死後，夏芝覺得看到林靖夫就會痛苦，但想到他說「因為我有肺病，不敢吻妳的嘴唇」而吻了她的頸項，不得不被他的和*圖*書真情所感動。

高木曾說：「別傻了，哪有人收養兇手的孩子？第一，你要怎樣對嫂夫人開口？」對了！就這樣告訴夏芝，她若聽到要收養的是兇手的孩子，一定會氣得發瘋。然而不行，如果她現在發瘋，啟造的生活勢必受到威脅。

阿珠帶著雨傘走後，夏芝坐在起居室的沙發上，沒有勇氣走進客廳。想起小麗被殺那天被林靖夫吻了臉頰的事，覺得很內疚。現在阿珠和阿徹都不在家，夏芝感到坐立不安。她打算在阿珠他們回來以前，讓林靖夫一個人等待。

聽到夏芝巧妙的藉口，啟造默然離開飯桌。

「在馮家玩，要不要去接回來？」阿珠仰望了一下窗外的天空。

「啊，明天？」夏芝發覺自己的聲音含著媚意，她想知道林靖夫的冷淡是否只因沒有去探望他。

「妳是個又冷淡又溫柔的人！」

突然他覺得一切都索然無味，毫無意義，白天自以為了不起的醫生工作，現在也覺得空虛、無聊。新的病人來到，要驗尿、驗血、診斷、處方、處置，數日後痊癒了，但新的病人又來臨，永不間斷。今夜啟造已沒有了拯救病人生命的驕傲，只覺得一切都是空虛的，夏芝的背叛，奪取了啟造生活中的希望之光。

「林大夫？」夏芝微微皺著眉。「阿珠，妳先端茶出去，我一會兒就來。」

夏芝也情不自禁地環抱著林靖夫，林靖夫猛吻著夏芝雪白的脖子。

「要我記起嗎？」林靖夫沒有改變表情。

驀然，像一把小石頭撒在屋頂上，拍拍作響，接著嘩……地，雨落下來了。大滴的雨點落在地上，打在玻璃窗上，門窗發出咔噠咔噠的聲音。

「求求您，放開我。」夏芝懊悔讓阿珠出去。

「要下雨了吧！」從外面歸來的夏芝，站在後門口，仰頭望著天空。乳白色和綠色的衣服很調合，在陰霾的天空下，顯得和圖書柔和美麗。

「妳想什麼時候去抱嬰兒？」啟造先鑽入被窩，溫柔地問。

「放開，放開！」她掙扎著。

夏芝雪白的脖子上的紫色吻痕，今晨仍跳入啟造眼中。除了病人，我從不曾握過女人的手，夏芝為什麼要背叛勤勉、溫柔的我？

「嗯……不過……」模稜兩可的答覆。她手中的抹布返覆地抹著桌上同一個地方，不知想著什麼？

打開廚房的門，阿珠正在泡茶。

「小麗死了，您怎麼……」她想說：您怎麼可以這樣？

「小麗死掉那天的事……」眼睛已淚水模糊了。

啟造伏在床上欣賞夏芝更衣的姿態，當衣服滑下夏芝的肩背時，啟造的眼睛突然停在夏芝的頸項，那裡有兩塊清晰的紫痕，啟造明白那是什麼。

「當然，當然，一定會找個最漂亮，最可愛的。」啟造裝出輕鬆的表情回答，忽然想起今天是林靖夫啟程的日子，即以自然的聲調說：「我要順便送林大夫到札幌，妳也到車站來送送我們。」

夏芝抬起臉，搖搖頭。「不。」

起風了，玻璃窗咔噠咔噠地響著。阿珠和阿徹就要回來了，夏芝對自己說，仍不安地坐在沙發裡。

夏芝立刻垂下眼睛，「我應該怎麼辦？」

「不，我一旦想要做的事，很不容易放棄。」夏芝背過身，鬆開衣扣。

「是的，明天。」

哼！好不容易決心既往不咎，相親相愛地過日子………啟造想，覺得愈來愈不瞭解夏芝，如果她認為對小麗的死該負責任，就應該不會做出脖子留下吻痕的事。

「明天就要出發了，所以來辭行。」林靖夫開口說。

「好哇！」

「妳不在家的時候擅自進來，非常對不起。」林靖夫恭恭敬敬的一鞠躬，語氣陌生。

「是，林大夫來啦。」

「我今天去找高木，反正禮拜天沒事做。」

「有了消息，馬上打電話給妳。還不曉得有沒有適當的孩子哩。」

hetubook.com.com啟造下班的時間已快到了。這天是週末。

「那麼，放開，啟造就要回來啦。」

啟造開始想像林靖夫來訪，夏芝接待他的情景，他幾乎要大聲嚷道：「那是什麼？」他知道如果讓自己的怒火爆發，一定會發生不可收拾的後果。他時常看剪刀、鐮刀、鑽子之類的東西，不知怎麼，就會聯想到當他盛怒時，可能會拿它們做為傷人兇器。因此，平常他總是把那些尖尖亮亮的東西收放於視線所不能及的地方。

烏雲沉重地凝在樹林上。

殺死夏芝，然後自殺吧！啟造想。然而即使殺死了夏芝，卻不忍心殺阿徹，但又不能拋下阿徹一個人，自己先死。擔負著許多病人的醫院院長賴啟造，是不能輕易自殺的，活著及繼續活下去的責任，啟造多少該擔負。

「也好。」到馮家約有三百公尺遠。

啟造沒有回答，靜靜地閉著眼睛。

「是。」

「尿布啦什麼的，都有小麗用過的，所以只要打個電話給我，隨時可以去抱回來。拜託你盡量找一個聰明、可愛的嬰兒。」夏芝張著形狀優美的嘴唇說。這是張不專情的嘴唇，她究竟與林靖夫的哪部分接觸？啟造呼吸沉重。

「唔，我想了想，既然妳喜歡，就抱一個來養，不過，看妳這幾天不再提起，以為妳已經打消這主意啦。」

不過，啟造覺得不論是他自己或是夏芝，以及任何人的心中，都有這種黑暗的無底深淵。

「你幾時去找高大夫？」

「嗯，謝謝。」林靖夫面無表情，恍如陌生人。

夏芝對前面的鏡子窺探了一下，也許是緊張吧，臉色比平時蒼白，眼睛不安地大大睜開，顯得格外漂亮迷人。她終於站起來，整整衣服，毅然走出起居室。

「當然要送。」她垂著眼睛想什麼？啟造的身體一抖。

林靖夫並不比以前消瘦。

林靖夫不在那裡，已經走了吧？但阿珠送來的茶也不在那裡。難道和-圖-書是阿珠把他引進小客廳了？夏芝一顆心忐忑地跳著。小客廳是榻榻米式的，只接待親密的客人。

「最後一面！」

「好像要下雨了，太太。」

「我不放開！」林靖夫急促地說。

「要送吧？」啟造的口吻含著幾分責備。

對了！不告訴她。她毫不知情，一定會疼愛孩子。等到有一天發現這孩子是兇手的女兒，一定會氣炸了。愈是疼愛，打擊愈大，想起過去數年來花費心血撫養的人竟是兇手的孩子，將會多不甘心啊！不過，那也不錯嘛，疼愛兇手的孩子，等於是「愛汝之敵人」的考驗，也許明白內幕的我，會比毫不知情的夏芝更痛苦哩。但我要咬牙忍耐，等到夏芝知道內幕的那天，哼！就有她好看的啦！

雨聲更急更密了。

林靖夫眼中突然湧上淚水，像一粒晶亮的小石頭滾下來。看到他的眼淚，夏芝停止了掙扎。

阿珠拿著空茶盤回來。

風猛烈地打著窗。

現在眼睛所及，是無邊無際的黑暗。

「今天的雨真大，馬路都像小河啦。」

啟造落入了絕望的深淵。小麗被謀殺，夏芝紅杏出牆，我一天到晚拼命工作，有什麼目的？

翌日，啟造認為非在昨晚的決心未動搖之前付諸實行不可，於是，早餐後他對夏芝說：

夏芝熄滅了燈。啟造在黑暗中瞪著她，剛才看到的紫色吻痕浮上他的眼前，夏芝和林靖夫親熱的姿態歷歷如見，夏芝的姿態妖冶、淫|賤。

「請隨便坐吧。」

窗外，樹枝被風吹得東搖西擺。

啟造幻想著那時夏芝悲痛的情景，發現自己的心中有個無底深淵。我究竟打算對最親愛的妻子做什麼？這可怕的思想，正從那深淵中捲上來。

「有客人嗎？」

夏芝幾乎不曾被人冷落過，所有的人都唯恐討不到她的歡心，林靖夫曾經也是其中之一，現在也應該如此。林靖夫的改變態度，使夏芝漸漸失去平靜，覺得像是受到莫大的侮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