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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點

作者:三浦綾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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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 橋

十七 橋

「媽媽沒有罵我。」
「讓她哭好了,那麼壞的媽媽。」紫藤的眼睛笑著。
陽子倚在乘客絡繹不絕的剪票口旁的欄杆。看著剛到站的火車,火車窗口有個抱著嬰兒的女人,她望著陽子這邊微笑,看起來和藹親切。
「可是,我喜歡阿姨的全部。」
「原來是出走!意氣用事吧?陽子,妳是一年級吧?」
「哦?」紫藤注視著陽子的眼睛,「陽子喜歡爸爸嗎?」
「沒有。」
「唔……」看到陽子嚴肅的眼睛,紫藤覺得必需鄭重地回答。「我喜歡妳媽媽,不過,也有一些不喜歡的地方。」
「嘿!」她沒有問原因,默默地拿下陽子肩上的書包。「剛放學?」
沒有上課的時候,紫藤便背靠著柱子,抱著雙臂旁聽他們的談話。太宰治逝世時,他們為這位不曾謀面的人在這裡舉行守夜儀式。
「咔!咔咔咔!」湯紫藤模仿著戲開場的竹板聲,臉上掩不住得意的笑容,她不知道從昨天以來,這個家庭開始了什麼?而以為這是一幕單純的家庭喜劇。
「阿姨也有討厭的事嗎?」陽子再度反問。
那女人像媽媽一樣和藹,陽子目送著慢慢移動的貨車,眼睛含著淚水。
然而,夏芝扼住了陽子的頸項,那時夏芝臉上的表情著實叫陽子懼怕。她所信任,她所倚賴的母親竟對她扮出這麼可怕的面孔!在陽子心中前後判若兩人。陽子並不是討厭這樣的夏芝,而是懼怕。陽子一向不怕黑暗,也不怕大狗,但今天夏芝那張可怕的面孔,卻深刻地印在陽子心板上。死到底是怎回事?陽子茫然不知,但陽子現在卻已體驗了被人殺死的恐怖。
「媽媽哭啦?」陽子不安地放下筷子。
「媽媽呢?」她漫不經心地問。
「為什麼?」啟造溫和地問。
「我問她是挨媽媽罵,還是跟哥哥拌嘴,她說沒有挨罵,也沒有拌嘴。」
「是你?有何貴幹?」
「嗯,剛回來。」啟造以為陽子會隨後下來,大衣也不脫,仍站在原處。
「陽子一個人來的?」
「這孩子,」紫藤以眼睛指指陽子。「我一直以為是個傻子,經常笑嘻嘻地,從來不發脾氣。不發脾氣的人我總認為是不爭氣。」
「好傻,做母親的並不天天耽憂,讓她耽憂一下又何妨?」
美術教員市川注視著陽子,「不發脾氣的人就是不爭氣?」
夏芝不喜歡紫藤這起居室的氣氛,但陽子卻對這裡生動的空氣頗有好感。
「天雖然黑了,但才五點半嘛,陽子一向聰明,不會迷路的。」啟造仍然保持溫和的口吻。
「爸爸,你回來啦。」阿徹從樓上下來。
一夜無眠的夏芝眼睛多了一道黑圈,表情哀愁。
「嘿,反抗精神十足。」
起居室也沒有陽子的蹤影,啟造不大自在地環視室內。
「很喜歡!」陽子甜甜一笑。
「奇怪?陽子不在嘛。」到陽子房間找了之後,阿徹指責似地看著夏芝。
酒、菜、魚、肉等都不是大家分攤購買的,他們一塊喝不知誰帶來的酒,吃不知誰帶來的菜。他們隨意地來,隨意地去,毫不客氣,毫hetubook.com.com不拘束,不分你我,自由快樂。
夏芝默默地拿起啟造的飯碗。啟造內心一定會很高興我發現了陽子的出身秘密,雖然如此,假使我的表現太冷靜,將會引起他的懷疑。
「啊,紫藤,真對不起,麻煩妳了。」夏芝也迎出來,恭恭敬敬地對紫藤行禮致謝。
「媽媽呢?」
在更換衣服之間,啟造仍在奇怪陽子怎麼不出來。雖然如此,他卻不肯開口問夏芝。
陽子在水藍色大衣上面揹著紅色書包,她離開家時是下午三點左右。她並沒有決定去什麼地方。離家前,她打開自己的撲滿,把她的貯蓄帶出來。她想乘巴士。
「想不到陽子已經大得會出走了,妳不覺得欣慰嗎?」
「媽媽,陽子呢?」
「不,我要回家。」陽子明朗地說。
進入起居室時,阿徹問:
「好。」夏芝無精打采地應著。
「來啦!」紫藤獨自笑了笑,拿起聽筒。
「別講啦!」另外的人拍拍手。
陽子第一次離開母親身邊,在別人家裡過夜,但她很快地就在湯紫藤房內呼呼熟睡了。
湯紫藤並非不喜歡陽子,她非常疼愛她,漫不經心的表情是她控制著內心感情時的表情,這不是她故意做作,而是天性。
想到無處可安置的陽子,夏芝不能不為自己和阿徹的將來而憂慮。這麼小小的年紀就會負氣出走,究竟這表面活潑、快樂的陽子心底蟄伏著什麼呢?夏芝認為陽子在這個家庭存在一天,她將來的一切希望和幸福將被粉碎殆盡。
「女孩子大都自小多嘴,專門愛說人長短,究竟這孩子………」紫藤說溜了嘴,幾乎脫口問出:究竟這孩子的父母是誰?七年前夏芝曾隱瞞地說陽子是她親生的,自此紫藤便有意被矇騙。「………究竟是傻子還是聰明?」
夏芝內心的石頭落下來,因為她發現自己的聲音與平時無異。她必需仍舊佯裝不知道陽子的出身,必需以最足以打擊啟造的方法來報復他。
她忘不了夏芝扼著她的脖子時夏芝的臉,媽媽為什麼要殺死我?陽子不明白,她當然不可能明白。
啟造盡量以不刺|激阿徹的語調說:「不必耽憂。」
「挨媽媽訓罵了吧?」美術教員市川問陽子。
「妳也一樣,媽媽一向對妳很和藹,但只要有一次不和藹,妳可能就會不喜歡媽媽啦。」
「嗯,可不是?」夏芝若有所思的樣子。
「好可憐。」
「陽子說不願意回家,有什麼事發生嗎?我沒有問她,所以不知道。」
「怎麼啦?無精打采的。」啟造發現陽子破例沒有出來,心裡很納悶,但不願意開口問。
「在家裡。」
啟造的話引起夏芝的焦急。不錯,陽子畢竟是石土水的女兒,不然啟造怎麼會表現得如此冷淡?
「唔,嗯。」他那裡在乎石土水的女兒失蹤!夏芝想。
陽子不答,只甜甜一笑,紫藤佯裝沒有看到。
「妳太誇獎她啦。」紫藤的誇獎使夏芝的心情漸漸沉重,昨天的事陽子沒有告訴紫藤,夏芝應該受到感動,但她現在卻不能老實地接受。
「啊!真的?紫藤,妳好狠,為什麼不早點告訴我?妳真狠心。」
「哦……」陽子欲言又止地望著紫藤。
「陽子回來啦!」從窗口看到的阿徹向門口奔去。
「喂喂!是我。」夏芝的聲音。
在一夜之間,www.hetubook.com.com夏芝對陽子的感情已產生了距離。夏芝的這種心理,湯紫藤自然不得而知。
「可是,她惹妳生氣了嘛。」紫藤從昨夜就在耽心陽子可能是發現自己是收養的,因而出走。
「不歡迎,我每天早上必需四點起床哩。陽子已經睡了,不會逃走的,我明天送還給妳。」
「…………」
吃完飯,紫藤點了支香烟。
「湯小姐,陽子媽媽怕會耽憂,妳何不打個電話去。」
啟造、阿徹、陽子都上班上學後,夏芝和湯紫藤相對坐在壁爐前面。
「什麼?沒有挨罵卻出走?」
「媽媽?」阿徹尖銳的叫聲響起,夏芝連忙拭拭淚水。返回起居室時,阿徹站在啟造面前。
「啊?」夏芝臉色一變。
「因為……萬一,陽子也像小麗那樣……」夏芝抽泣著。
「湯小姐,妳的個性倒是蠻強烈。」美術教員推開棋盤站起來。
音樂停止了,陽子以為紫藤會立刻過來,但另一曲子開始,紫藤又重新開始跳舞。在跳舞之間,紫藤判若兩人,她的表情時而嚴肅,時而柔和,身上彷彿附著另一個靈魂,給予陽子無法言喻的印象。
湯紫藤住在六條十丁目,需要走八百多公尺,她的家是一幢二層的木造樓房,座落於道路凹入的地方,門前掛著一個微舊的招牌,上面寫著:『花柳流,湯紫藤舞蹈研究所』幾個粗大的字。
偶爾夏芝帶著陽子來訪,不論認識或不認識的,都拍手歡迎她們,不過,並不會拉著她們細談,而自管自地繼續他們原來的話題,譬如「人是否有真正的自由」等。
「阿姨也有嗎?」
他們不獨佔紫藤,也不到練習室探頭探腦,對於學生們他們只瞥一眼。
「現在就被孩子討厭,這個母親不及格。」湯紫藤故意以輕鬆的口吻說,有意鼓舞夏芝的情緒。看著眼圈黑黑地,略顯出悒悒不樂的夏芝,紫藤感動地想:看她這麼憂慮,的確像是自己痛過肚子生下的孩子。
「是的。」
「可是,不看一下陽子的臉,不能安心睡覺。」
「陽子是媽媽生的嘛!就是那寒冷的月夜嘛。阿徹,你怎麼啦?」夏芝也柔聲說,在得悉陽子的父親是石土水的現在,非讓阿徹相信陽子是他的親生手足不可。
「妳的話使我很開心。」紫藤由衷地笑了笑,「不過,妳喜歡這個人,這個人不一定就是好人。反過來說,妳以為討厭這人,但這人並不一定是壞人。」
重新回到圓型百貨店前面時,陽子腦中突然出現一條曙光,對了,到跳舞的阿姨家去!
「不寂寞嗎?」一個娃娃面孔的學生問她。
「…………」
「陽子失蹤啦。」
「媽媽,陽子是收養的嗎?」阿徹尖聲責問。啟造和夏芝都一震,對望了一眼。
「陽子!」這不像昨夜夏芝所憎恨的陽子,她情不自禁地用力摟住陽子,眼淚奪眶而出。
「喜歡。」
啟造隱藏著不安,態度自然地坐在食桌前面。
這天陽子也默默地進來,直接走到練習室。顯然不是上課的時間,紫藤單獨在舞臺上跳舞,兩個學生分別在電唱機兩旁正襟危坐,凝神注視著紫藤,隨著她的動作擺動著頭。
從昨夜夏芝的電話,紫藤以為夏芝一早就會趕來接陽子,但七點過後仍連一個電話都沒有。紫藤當然不知道夏芝渡過了怎樣的一個夜晚。
「…………」
hetubook.com•com「當然有,討厭的事,悲哀的事都有。」紫藤的臉上蒙著陰影。
陽子想起了夏芝今天的面孔。湯紫藤沒有特別問陽子什麼話,陽子從書包拿出課本,外面已經漸漸轉黑。
夏芝確信紫藤的話沒有一句虛構,而受到感動。昨天扼住陽子頸項的事,夏芝不願意任何人知道。驀然,「殺人未遂」幾個報上時常看到的字,近近地逼在她的眼前。不過,確定了紫藤並不知情後,夏芝暗暗放下心中的大石。
到這裡來的客人沒有人敲敲門,問一聲有沒有人在?他們像回到自己的家,自由地進來,因此,難免有放蕩不羈的現象。
夏芝知道了陽子的行蹤後,突然怒氣沖天,想到陽子可能已對湯紫藤告白,不覺老羞成怒。她被阿徹尖聲責問「陽子是收養的嗎?」而陽子又一聲不響地離開家,覺得頗不甘心。明知陽子是石土水的女兒,而在阿徹面前卻有苦說不出,非仍舊扶養她不可。於是夏芝又重新痛恨起啟造來。
過了九點的時候,電話鈴響起來。
陽子的眼睛一亮。
「有,當然有。」
「不是在她的房間看書嗎?」夏芝也從剛才就掛慮著怎麼不見陽子到起居室來,儘管她是多明朗的孩子,今天的事對一個小孩子的打擊必然很大。
「一年級的學生會負氣出走。」
「…………」夏芝疑惑地看著紫藤。
「總之,一點點討厭的事應該忍耐。」
火車離站後,月臺那邊的鐵軌上停著一列貨車,車上載著沾著雪的大木材。
「不過,剛才她說不願意回家,這一點我很滿意。這孩子聰明,但一個人只有聰明是不夠的,必需有個性。」
「陽子,妳的朋友妳大都喜歡吧?」
「啊!妳好討厭。我現在馬上到府上去。」
「不知道怎麼辦也得辦呀!」
「我在洗耳恭聽:妳好狠,妳真狠。」
「一點點討厭的事,應該忍耐。如果說有討厭的事就跑到阿姨這裡來,那麼,阿姨這裡也討厭的時候,要跑到哪兒去呢?這裡討厭,那裡討厭,漸漸沒有地方去了,那麼,人就非自殺不可了。自殺是怎麼回事知道嗎?陽子。」
紫藤苦笑了。「阿姨也是的,不過,阿姨喜歡的都是對阿姨親切的人。人並不是十分聰明的,這親切的人稍微不親切時,就馬上被人討厭。」
「昨天晚上媽媽打電話來啦。」早餐時,湯紫藤對陽子說。
「喜歡。」
「已經報了案,可是,我不知道怎麼辦?」
「討厭別人的,自己才是不對。」
陽子每天必在門口迎接啟造,數年來從不曾怠慢過,但啟造似乎今天才發現,同時省悟了自己的冷淡。啟造沒有想到會這麼掛意陽子沒有出迎。
剛才陽子答應夏芝,不把這天的事告訴任何人,夏芝很受感動,但同時產生了自卑感。
陽子在神樂農會前面的招呼站搭巴士,從這裡到旭川市內需要過一道橋。巴士經過橋時,陽子有生以來第一次感到寂寞。過去她不曾單獨到旭川去,冬天的橋下流水汙濁,陽子前額抵著玻璃窗,眺望車外的景色,橋下愛奴族部落的一幢房屋窗中掛著紅布,不知怎麼,這景色使陽子產生悲涼的感覺,她心裡想:那紅布是什麼?圍巾嗎?
和*圖*書「可不是嗎?這麼小的孩子離家出走,可見大人相當不對。做父母的在耽憂的時候會反省自己的錯誤,懊悔沒有這樣,沒有那樣,所以應該讓他們耽憂……。」
「陽子真是個難得的孩子!不但聰明,而且有個性。」
渡過橋,就是旭川市內。不一會兒,巴士在一家圓型百貨公司旁邊停車,這是陽子跟夏芝上街時下車的招呼站。陽子在這裡下了車。現在上哪兒去呢?她不知道。管制燈變為綠色,陽子隨著人潮移動腳步。人潮向旭川車站湧去。
「不是全部喜歡?」
「喂,妳好像很累,昨夜沒睡好吧?我應該昨晚就把陽子送回來。」紫藤以為夏芝無精打采的神態只是單純的疲憊。
「小朋友說了什麼嗎?」
「媽媽!」陽子踢掉鞋,奔過來投入夏芝懷裡。
「一年級的小學生會離家出走,我雖然喜歡,不過,陽子是個不饒舌、不說人壞話的孩子,所以我有點驚訝。」
起居室約十蓆大小,這間起居室頗滑稽,與舞蹈不相干的人,譬如中學教員、醫生、銀行職員、商店老闆、新聞記者等等各種職業的男人時常在這裡聚會,不論白天或晚上,一有空就來這裡。紫藤在不在,他們都不介意,有的坐在窗上,有的躺在地板上,隨自己的高興佔據一席之地,東南西北,高談闊論。有下棋的人,有喝酒的人,也有燒飯的人,分不清究竟是誰的家?
夏芝正在收拾飯桌時,聽到外面有剎車聲。
「阿姨,妳喜歡媽媽嗎?」陽子的眼睛嚴肅。
這女人真像媽媽!陽子想。那女人旁邊的男人不知對她講了什麼,她笑著,頻頻點著頭。陽子注視著她,她希望她再回一次頭。開車的鈴聲響了,那女人終於沒有再轉頭,在她和旁邊的男人講話之間,火車開走了。
「還有哩,爸爸從來不疼陽子,不抱陽子……陽子太可憐啦。」阿徹怒視著啟造,好像要哭了。
紫藤發現自己在不知不覺間跟這一年級的孩子談到自殺的問題,不覺苦笑了。
「沒有米啦!」不知誰說,於是第二天不知誰送米來了,米桶滿滿的。
紫藤一面調整著三味線的弦,看著陽子盈盈一笑。
「是的,大都喜歡。阿姨呢?」
紫藤覺得陽子眼睛似乎掠過一絲陰影。
在這間起居室裡,尼采、畢加索、貝多芬等人,都像親友一般被他們談論。
「什麼事這樣開心?」
「沒有。」
「人都有令人喜歡的地方,和令人不喜歡的地方。」
「媽媽沒有罵你,為什麼要跑出來?」看來不錯,一定是發現自己是收養的。看到陽子低頭不語,紫藤漸漸不安了。「今天也不要回去嗎?」
「唔,對了,陽子的小朋友也有常常在背後說人壞話的,是嗎?就是這個說人壞話的人最壞。」
「……」陽子想起昨天的事,但她不願意說夏芝扼她的脖子,她想都不願意想到這事。
陽子懂事地對大家一鞠躬。
「喂喂,紫藤,聽不見嗎?」
「沒有。」
接著又跳了三次,紫藤才走下舞臺。
那麼,這孩子究竟為什麼跑出家裡?湯紫藤一向沒有打破沙鍋問到底的脾氣,不過,像陽子這樣爽直明朗的孩子竟離家出走,問題似乎不簡單,她想稍微打聽一下原因,也許問夏芝比較簡單,她想。
那天,夏芝迫不及待地等候著啟造回家,她全身的精神都集中於耳朵,注意聆聽啟www.hetubook•com.com造的腳步聲。
「今夜溫度怕會降低。」黃昏時分,啟造與平時一樣,自然地把皮包遞給夏芝,一面說。他坐下來脫鞋,穿著毛線襪的腳發澀,長靴不容易脫得下來。
阿徹睜大眼睛,注視著這一對母女。
湯紫藤管這群人叫做「起居室的一群」。
「那為什麼跑到阿姨這兒?」
「怎麼啦?」一個剪票員過來問她,她低著頭離開車站。
「哦?」
「陽子,妳在哪兒?趕快回來,都是媽媽不好。」夏芝在心中呼喚著,想起陽子手撫著脖子的姿態,淚水不禁簌簌而下。
陽子喜歡夏芝的一切,她喜歡每天早上被夏芝梳頭,喜歡夏芝身上那縷淡淡的芬芳,喜歡夏芝溫柔的語調,喜歡夏芝嘴角掛著微笑,喜歡站著洗碗的夏芝背影,喜歡夏芝抹洗時輕快的動作。而夏芝喊著「陽子」時,那低柔的聲音,比一切都叫陽子喜歡。只要有夏芝,陽子絕不會寂寞,也不會恐懼。被小朋友擲著石頭時,也並不感到多痛苦。啟造的冷淡影響不了陽子的原因,就是因為被夏芝的愛團團包圍著。
「哦,好。」
「唔,也有道理。」
夏芝的兩道視線像兩支箭,從俯著身脫鞋的啟造背後射進去。哼!以前我毫不知情,每天殷勤地迎接你回家,現在我可知道了。夏芝不動聲色地把啟造脫下的長靴收起來,動作緩慢。
陽子深深地點著頭,她心裡想:阿姨好像知道昨天的事,真的,媽媽一向很和藹,只有昨天不和藹。陽子突然想念起母親來。
「陽子在我這裡。」紫藤阻止了夏芝的抽泣。
「我不懂。」
「是的。」
進門是一條走廊,走廊盡頭是舞蹈練習室,走廊右邊是廚房、浴室、廁所,左邊是兩個住宿學生的房間和起居室。紫藤的房間在樓上,但樓上很少招待客人。
「知道,自殺就是吃毒藥死的。」
陽子的話惹得紫藤哈哈而笑。
「不,從家裡來的,我不想回家。」
「賴大夫也很焦急吧?」
「肩膀有點兒酸。」夏芝伸手按著肩,頭左右擺動,動作很自然。
夏芝覺得坐立不安了,萬一陽子發生不測……萬一她真的再不回來……夏芝眼睛發熱,匆匆起身到廚房,假裝有事。
陽子走進去,紫藤照舊專心地舞著。陽子不懂得舞蹈,但穿著黑地撒銀柳的和服的紫藤,在陽子眼中莊嚴美麗。
「哦,為什麼?」
「說起來陽子確實是個令人欣慰的孩子,我問她為什麼到阿姨家來,她一個字都不肯講。」
「什麼?陽子不在?不會是走上小麗的路吧?」啟造的話使阿徹露出神經質的眼神,啟造故意視若無睹。「可能還在外面玩吧?待會兒就會回來的。我肚子餓了,先吃飯吧!」
這問題對於一年級的陽子也許太深奧,紫藤一面吸著煙,一面思索著如何說明。
陽子點點頭。
「對不起,一年級的學生就負氣離家出走,真有趣。」紫藤一面笑一面走入起居室。四、五個男人轉過頭來。
晚飯時,那學生捧著一個托盤進來,是三角形醋飯和煮蛋,海苔芳香撲鼻。起居室只剩下兩個男人在下棋。
「跟哥哥吵了架?」
陽子管湯紫藤叫「跳舞的阿姨」,她加快了腳步。
「可是,天這麼黑了,陽子還不回來,爸爸卻毫不在乎地吃飯。」
「哥哥呢?」
「媽媽耽心得很,哭啦。」
「你不換衣服嗎?」
紫藤按著聽筒,不答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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