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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點

作者:三浦綾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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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 白衣裳

十九 白衣裳

行人圍過來。幸運的是路面凍冰,阿徹只摔了一跤,要不是腳踏車滑到路旁,而撞著卡車,必然非受重傷不可。
「功課比男生強哩!」
「唔,看看再說。」
「那為什麼無聊?」
「媽媽要給我做,是嗎?」
夏芝用手掌按著臉頰,皮膚還算相當細嫩,但似乎缺少彈力。陽子不安地看著她,不知道她到底聽到沒有。
「哦,那麼腳受傷了,就要想:幸好手沒有受傷?」
阿徹覺得不寒而慄,那是真的嗎?他茫然地望著陽子她們鞠躬下臺。
「老師!」
有人認為院長對於生了七年病的林靖夫過於寬大,但內科的醫生都贊成開設眼科,因為高血壓、糖尿病、甲狀腺異狀等,都需要眼科的協助。又有的意見是:現在醫院的生意興旺,化一點資本開設眼科算不了負擔。
「那撿到的人很高興,你不覺得無聊嗎?」阿徹問。
「…………」阿徹掉頭進入家裡。
翌晨,陽子穿著大紅的衣服到學校,離家以前她一句也未提到衣服的事。在上學途中阿徹說:
「媽媽,遊藝會的時候您要來嗎?」
「那辛苦囉。」
「…………」
「所以我說假使嘛。」
她知道陽子是無辜的,然而總覺得彷彿是陽子殺害了小麗,而後大剌剌地侵入賴家來。
「哦。」
想到這裡,夏芝回頭看陽子,陽子甜甜一笑。
阿徹放學回家,躺在沙發上對夏芝說。夏芝捧了一盤她親手做的油炸甜餅放在桌上。
這時湯紫藤覺得自己非常淺薄,她不得不承認自己是個膚淺、平凡、敷衍過日的人,世上應該有具有更深刻、更智慧的人。她想起上次陽子出走,在她的家裡過夜,她曾告訴陽子:對妳好的人,只要有一次做了討厭的事,就會馬上被妳討厭。這也只不過是一種敷衍而已,事實上這「討厭的事」也有各種性質,當時她沒有發現,沒有檢討而已。現在阿徹先細心地說「假使」,然後才說出「假使我是收養的孩子……」而使她吃了一驚。
「哥哥,不會丟臉的,我會拼命跳。」陽子堅決地說。
「那我怎麼辦?」
「可是,媽媽不是猶太嘛!我不覺得丟臉。」
夏芝拿起小圓鏡,挪近梳妝臺的大鏡子仔細對照著臉,鼻孔下面有一條若隱若現的橫線,夏芝伸出手指輕輕按了按。
「白色的?我記得今年以來還未看到令嚴。」女老闆斜著頭想了想,「我打個電話到府上問問,也許在別家訂做的。」
「那當然是損失。」
「明天陽子也要穿白衣服吧?」
「旭日大樓嘛!」
阿徹的眼睛探尋地注視著夏芝。
「老闆娘說媽媽今年沒有去過。」
阿徹愉快地聽著同學們的玩笑。
「好貪心,人只要有一件愉快的事,就應該滿足了,我每天都很愉快。」
這位臉型不大像日本人的女老闆,閃動著大眼睛,親切地笑著。
自從發現陽子是石土水的女兒以來,已經三個月,夏芝對陽子的感情改變了一百八十度,連以前得意的陽子明朗的性格,現在也變為討厭。這孩子罵她也不哭,臉皮真厚!
「哦,真的?」
陽子在嘴裡數了數,「六個。」
夏芝必需考慮到阿徹的感情。不過,有時候她連聽到陽子喊「媽媽」都會感到不耐煩,當然更談不到特地為她縫製新衣服。夏芝想,讓陽子一個人穿不同的衣服嚐嚐悲哀的滋味又何妨?
「你不是收養的孩子,何必去想這個問題!」這孩子已經發現了!我碰到了與十元或一百元的問題根本不同的問題了。
夏芝的態度使阿徹狐疑不解。
「混蛋!」
陽子她們的節目到了,阿徹咬著嘴唇,握著拳頭,注視著垂掛的幕帷,他的胸口忐忑地跳著。陽子真可憐!
「旭日大樓的武田先生那兒,今天應該會送來。」
「看到和-圖-書信號沒有?混蛋!」卡車司機因為沒有發生事故而安心地高興罵道。
夏芝的心房被林靖夫回旭川的事佔得滿滿地。啟造出賣我,我也要出賣他!夏芝明白要讓啟造苦惱的最佳方法,就是接近林靖夫。
阿徹摸摸發熱的膝蓋,站起來,腳踏車把手彎曲,不能騎,他搖搖晃晃地推著車,慌忙逃出人們的視線。
「你說去了哪兒?」
阿徹掛慮著陽子,張望著一年級的方向。一年級學生都坐在靠近舞臺的第一排。
「陽子,妳跳得真不錯。」
「啊,武田先生這麼說?」夏芝似乎真的吃了一驚。
「哦,阿姨真了不起。」
鈴聲響了,幕漸漸拉開,阿徹不覺驚叫了一聲。在六個穿著白衣服的學生中間,穿大紅衣服的陽子像一朵火花,鮮明奪目。大家隨著音樂的節拍開始跳,但宛如陽子一個人在雪中跳舞,吸住了大家的視線,陽子的紅衣服令人以為是特地安排的。阿徹破涕為笑了。也許是陽子的衣服吸引人的關係吧,覺得她跳得最好,姿勢最美,比其他的學生都可愛。
媽媽會來吧?阿徹注視著家長席,盼望母親來臨,但沒有看到夏芝的蹤影。其實陽子很希望穿白衣服,阿徹想,漸漸傷心起來,同時在心中默禱:希望媽媽來臨……
「賴先生好像從新年以來沒有訂做什麼,不過,請你稍微等一下,我去問老闆。」
「可是,大家都穿白衣服,只有陽子一個人不同,很丟臉嘛!」阿徹軟弱地說。
不知不覺間,眼淚模糊了夏芝的視線。
「只有陽子一個人穿不同的衣服,多丟臉!陽子真可憐。」阿徹安慰地看著陽子。
「阿姨!」阿徹和陽子異口同聲喊著。
「我要參加跳舞。」
「哦。」夏芝漫聲應著,眼睛沒有離開鏡中的臉。
阿徹的話使她發覺賴家現在發生了什麼,在此刻以前,她對夏芝沒有出席參觀遊藝會的事並沒有懷疑,現在已覺得不對勁了。同時覺得上次陽子離家出走,以及翌日夏芝無精打采的神情,都十分蹊蹺。
媽媽怎麼還不來?阿徹移開視線,向家長席尋找母親。
「我姓賴,我是來拿衣服的。」
「我揹你。」
「那紅衣服女生是養女。」
「阿徹,怎麼啦?」
「媽媽!」
新年過去,進入二月,日曆上已經立春,但低過零下二十度的日子卻有好幾天。
「你的個性是一生都過著無聊的日子吧。」
穿著白衣服參加跳舞的不應該是陽子,而是小麗,夏芝想,她無意給陽子做白衣服。
啟造尚未回來,阿徹除了膝蓋受傷之外,手也受了輕傷。夏芝關懷地問長問短,阿徹咬著因生氣而微抖的嘴唇,一句不答。
「唔,如果真的發生了困難或悲哀的事……」湯紫藤瞥了陽子一眼,她熱心地追望著天上的老鷹,似乎沒有留意他們的談話。「如果真的正面遇到困難,那就要好好想一想。」
「武田先生說沒有訂做。」
「嗯,陽子,妳跳得最好。」
「賴先生,請等一等。」
「是的。」陽子高興地對著鏡中的夏芝點頭。
「不丟臉。」陽子說。
啟造心中並非不憂慮林靖夫和夏芝重修舊好,不過,七年這不算短的歲月多少減輕了他的憂慮。
「三月三日雛祭日有遊藝會。」陽子放學回家就興沖沖地對夏芝說。
啟造昨夜告訴夏芝,林靖夫從四月開始復職。啟造跟總務課長商量,重新開張眼科,請林靖夫回來。總務課長大表贊成。
「真的,那陽子也很丟臉吧?」夏芝有意讓陽子感到羞恥。
鈴聲響了,學生們都在體育館內集合。體育館正面是舞臺m.hetubook•com•com,舞臺邊鋪著紅毯的梯形臺上,裝飾著許多小娃娃。
兩個孩子從兩旁拉著湯紫藤。
阿徹點點頭,擦掉眼淚。
「哦。也有不能做的人?幾個人一塊跳?」
「她的姿態很美,拍手的時候,彎頭的時候,都很美。」
這時一個店員笑容可掬地走近阿徹,她大概以為是顧客帶來的孩子。阿徹漲紅了臉。
夏芝推起阿徹丟下的腳踏車,一面問。
「唔。」阿徹感動地注視著陽子。
「阿徹,丟了十塊錢是因為十塊錢遺失了,當然是損失,如果你再念念不忘地想著損失、損失,那損失就更大啦。」
「怎麼啦?阿徹,腳很疼嗎?到醫院去看看好嗎?」夏芝佯裝不知道阿徹生氣的原因。
「為什麼無聊?」
「不疼,只是無聊。」
「撿到的人一定很高興。」
由於阿徹總是神經兮兮地觀察著啟造和夏芝的態度,所以表面上夏芝不敢怎樣。雖然如此,以前她總是把陽子最喜歡吃的魚留給她吃,現在卻給她最不好的部分;而且只分一點點給她。在阿徹和啟造背後,夏芝對待陽子的態度完全不同。
「是的。」
走了幾步,阿徹才感到膝蓋疼痛。報應!他想,這都是媽媽的錯,她不給陽子做衣服。如果這次我被撞死,那麼,是誰的罪過?
「白色的。」
阿徹拖著疼痛的腿走著。上次陽子被人擲石頭,又腫又青,但她沒有講,可是,我要講。
「哦?那怎麼行?一定是店員搞忘了,怎麼辦?陽子,明天沒有白衣服穿啦。」
「現在不必開設眼科嘛。」有一部分人士反對。認識林靖夫的醫生只有外科的田大夫,差不多的護士都不認識林。
「嗯,我們去佈置明天的遊藝會會場,六年級的學生可真管用。」
「阿姨是千里眼。」
「陽子,妳呢?」
陽子她們表演的「雪」和「友好小道」的舞蹈節目是排在第三個。只有陽子一個人穿著紅衣服,阿徹愈想愈不放心,終於站起來,走到陽子的級任老師面前。老師周圍坐著一群衣服相同的女學生。
「什麼樣的衣服?」
「明天媽媽要來看吧?」
想到母親,阿徹不覺悲從中來,他一直以有一位美麗、溫柔、高尚的母親而自傲,可是,母親卻說了謊話,這使阿徹非常傷心。這樣的媽媽不是我的媽媽!
「…………」
「衣服不同也可以跳?」
「什麼?哦,陽子的哥哥。」老師和藹地說。
「真的?林大夫要回來?」總務課長高興地說,他還記得林靖夫以前的成績。
「媽媽會丟臉?」
「可是,陽子要跳舞嘛,來看看嘛。」
「當然看啦。」湯紫藤用力搖了一下陽子的手,三個人仍牽著手走路。
「你走路怎麼有點跛?腳疼?」
「很好看?真的?太好啦!」陽子露出天真的愉快,「媽媽有沒有來?」
「媽媽?」阿徹不知該怎樣答覆,他不忍心告訴陽子實話。「客人那麼多,我不知道媽媽來了沒有。」
陽子以前一喊她,她便立刻放下手中的工作,熱心地聽陽子講話,現在也完全轉變了,為陽子做事的心情已經消失了。
「怎麼啦?腳又疼啦?」
「一千里遠的東西都看得見。」
「嗯。」
「大家要穿一樣的衣服?」
「那裡,媽媽是給那個高個子的店員訂做的,那時候老闆娘不在……」夏芝重複地說謊,她現在不能惹阿徹生氣。
「不是。那倒是很愉快。」
「哦。」夏芝重新對著鏡子,輕輕按摩眉頭。
「是啊!大家穿一樣的,只有妳不一樣,人家會笑媽媽,為什麼不給妳做?」
爸爸不疼陽子,看來陽子還是收養的。不過和圖書,也有人很疼愛收養的孩子嘛!如果陽子真的是收養的,那真可憐。那麼可愛的妹妹再也找不到第二個!想到陽子不是真正的妹妹,阿徹覺得很遺憾。
「啊,車子也摔壞了……讓我看看受傷的地方。」
「高個子的店員?」
「今天?」阿徹皺著眉想了想,「哦,原來還沒有做好,在哪家做的?媽媽。」
「陽子沒有穿白衣服……對不起。」說著,眼淚不覺湧上來。
「只要是白色的就可以?」
「媽媽要給我做嗎?」
「老師說,不能做的人可以說。」
「嗯,我不喜歡穿跟人家相同的衣服。」
「啊,為什麼?」
因為只有陽子一個人沒有穿白衣服,阿徹很不高興,但夏芝已經準備好藉口了,就說武田先生忘了做,或說做好但送丟了。
「那麼,假使……我是說假使……我是一個收養的孩子,那應該怎麼想?」
沉思了良久的阿徹說:「如果沒有人可以商量時,要跟誰商量?神嗎?可是,神在哪兒?我從沒有看到。」
「這女生太可愛了。」
「可是……陽子……」老師的溫和更惹得阿徹悲悲切切地抽泣起來。
「白衣服?」夏芝再度照照鏡子,掛慮著鼻孔下面的皺紋。
「媽媽!我去了旭日大樓。」阿徹丟下腳踏車。
「嗯。」阿徹板著臉走出房間。
「對呀!」
「陽子跳得很好呢。」
「阿姨來看啦?」
「能去的話就去,妳現在到外面去玩,媽媽很忙。」
「哦?」
太陽已經被山掩遮,三月的晚風冷冽。雪溶化的水薄薄地凍在柏油路面上,神經質的阿徹一向很謹慎,他並非不知道凍冰的柏油路是多麼滑,多麼危險,過去他從不曾像現在這樣狠命地踩動腳踏車。
「…………」
「媽媽,肚子餓了,有吃的東西沒有?」
「媽媽,我穿什麼衣服去呢?」陽子抬起臉,沒有責備夏芝的神色。
「媽媽,遊藝會的時候我要穿白衣服跳舞。」陽子困惑地望著熱心地對著鏡子的夏芝。
「沒有做好?」陽子略微失望地問。
「紅衣服很好看。」阿徹在很字的地方加重語氣。
「嗯。」阿徹還掛意著母親沒有來看遊藝會的事。
「當然。」
「不必耽心吧,阿徹。」
「哥哥的耳朵今天是禮拜天。」陽子開玩笑地說,阿徹仍緊繃著臉。
「千里眼是什麼?」陽子問。
「唔,只是無聊。」
「雛祭日的時候學校有遊藝會,我要穿白衣服去跳舞。」
「沒什麼。」
「卡基!」一聲緊急剎車,一輛卡車戛然停在阿徹面前。就在這一瞬間,腳踏車一滑,連人帶車摔在路旁。
「怎麼啦?阿徹,你怎麼說媽媽說謊?」夏芝溫和地說。
「就是你做大衣的時候,給你量身體的那位。」
「不知道,我沒丟過那麼多的錢。很久以前,我丟過十塊錢。」
「怎麼生這麼大的氣?哦,對了,你到旭日大樓去拿衣服了,怎麼沒拿回來?」
「真可憐,陽子,穿紅衣服很丟臉吧?」阿徹到今天早上又為陽子的衣服耽憂起來。
「啊!那老鷹終於飛到樹林去啦。」陽子看著紫藤說。
「嘿,比賴徹漂亮嘛。」
「這紅衣服很漂亮,我很高興穿著它跳舞。」陽子愉快地說。
「哦。」
「阿姨知道陽子要表演?」阿徹問。
「哦,我知道了,她好像不在,可是,怎麼帳簿上也沒記著?」阿徹已經不再懷疑母親了。
好不容易抵達家裡,夏芝已站在外面等候著他。
「我很高興撿到的人高興,我想,如果是乞丐撿去的就好啦。」
「白衣服?」夏芝只重複著陽子的話。林大夫回來時,我必需與七年前一樣,或者比七年前更年輕、更美麗。
「可是,遊藝會的時候穿就可以了嘛。」
「傻瓜,妳怎麼揹得動?」阿徹笑起來。
「是的,和-圖-書要白的衣服。」
夏芝遲疑了一下,「今天會好。」
阿徹一轉身,拋下對他講著什麼的女老闆,奔下樓梯。媽媽撒謊!他跳上腳踏車,用力踩著。媽媽撒謊!羞恥與憤怒沖擊著阿徹腦海,他用力踩著車,眼淚一顆顆落下來。
「別管我的腳!」阿徹反抗地說。
武田服裝部在二樓,阿徹一腳跨兩級登上樓梯,有四、五個客人在店裡,女店員應付著他們,阿徹突然感到一陣膽怯,抬頭觀看著陳掛於櫥窗的布料,五色繽紛的春天布料,從天花板垂掛下來。
「我餓啦。」陽子說,似乎已把衣服的事忘得乾乾淨淨了。夏芝大感不悅。
陽子真可憐,明天她要穿什麼衣服跳舞呢?阿徹想著,忘了自己正置身於車輛川流不息的街道。媽媽真不應該!
「幹嘛?」
阿徹的話使湯紫藤停下了腳,「假使我是收養的孩子」這句話似乎含有弦外之音。
「那時妳覺得怎樣?」
「丟了一百塊錢,應該要有一百塊錢的快樂,只要想:幸好沒有丟掉兩百塊錢,那就不會悶悶不樂了。或者也可以想:那撿到錢的人已經餓得快要死了,幸好撿到這一百塊錢,挽救了生命。這不是很好嗎?如果念念不忘那一百塊錢,那才是大損失。」
旭日大樓的武田服裝部,阿徹曾隨夏芝去過數次,他想去拿陽子的衣服回來,便騎腳踏車上街,他要讓陽子驚喜。旭日大樓在旭川車站前面,距離賴家約四公里。
瞬間,夏芝臉上閃過異樣的表情,阿徹敏感地停止吃油炸甜餅的手。
那紅臉頰的女店員和氣地說著,走到櫃臺查看帳簿。這是阿徹不認識的女店員。
「啊!阿徹,摔車啦?看!受傷啦。」
林靖夫剛患肺病那陣子,正是眼科患者最多的時候,不過,現在的賴綜合醫院,只靠內科、外科、耳鼻科,生意就已夠好了,甚至忙不過來,因此,大可不必特意開設眼科,歡迎林靖夫回來。而且非撥出病房來給眼科不可,目前也沒有懂得眼科的護士。
第三次的鈴聲響起,大家拍著手。黑幕掀開,舞臺中央站著一個一年級男生。他穿著藏青色西裝,露出雪白的領子,兩手垂放,一付「立正」姿勢。鞠了躬後,他的手搔著大腿。大家笑了,他莫名其妙地看著躲在幕帷後面的老師,大家再度笑了,他終於忘記了自己的任務,木然站在舞臺中央。這男孩子是上臺宣布開會的。
「大家都要穿白衣服,今天她們就穿著白衣服在練習了,只有陽子穿不同的衣服。」
夏芝悶悶不樂地想:明天遊藝會開始的時候,陽子一定會傷心。或者一年級還小,不懂得羞恥?
「嗯。」夏芝對著鏡子細心按摸。
「唔,媽媽很忙。」
「今天怎麼不讓陽子穿?」
「做什麼?」
「唔,我想想。」這孩子怎麼回事?只有她一個人沒有衣服,怎麼毫不在乎?這二、三天她應該高興地等著新衣服啊!
「你今天回來晚了一點。」
「什麼?不丟臉?妳不丟臉,媽媽可丟臉哩。」夏芝不滿意陽子不在乎的樣子。
「白毛線衣、白裙、白襪。」
阿徹不看母親的臉,故意誇張地跛著腳走路。
「那紅衣服的女生漂亮啊。」
「當然知道。」
「遊藝會的時候妳要跳舞?」夏芝第一次真正看著陽子。
「我跳得那麼好,哥哥也覺得無聊?」
「可是,無聊的時候就是無聊,沒有辦法嘛!」
「可不是?怎麼辦呢?」夏芝希望陽子說放棄參加跳舞。
「啊!白衣服嘛。」
阿徹每次拿一塊油炸甜餅,便在面巾上擦一次手。
阿徹覺得當頭一棒。
走到轉角時,從一堆木材陰影下鑽出穿著黑天鵝絨的湯紫藤。
「可是,丟錢是損失,我不會高興。」
「我等你們好久啦。」
「白毛線衣、白裙、白襪?好,知m.hetubook.com•com道啦。」
這時阿徹剛好來到二丁目的交叉點,管制燈變為紅色,阿徹沒有注意到,他在想:媽媽為什麼不給陽子做衣服?又不是沒有錢……他舉起一隻手擦擦眼淚。
「做你新娘好啦。」
「白衣服做好啦?」
「媽媽說謊!」阿徹的聲音好像要哭。
「是嗎?阿徹,假使你丟了一百塊錢,會覺得怎樣?」
「自己一個人想?」阿徹心不在焉地問。
阿徹在校門附近等待陽子,在明亮的陽光下,雪溶化為冰水,阿徹覺得昨天摔傷的膝蓋又疼痛起來。因為陽子是收養的,母親才不給她做衣服?一定是的,母親說謊,武田先生他們不可能忘記的。所以母親今天才不來看遊藝會。不過,母親一向很疼愛陽子啊!阿徹想不出所以然來。
啟造從學生時代就與高木很投機,他總是希望自己是高木眼中完整的人,事實上再也沒有比高木更賞識啟造的人了。成為堂堂一所綜合醫院院長的現在,啟造仍不願意高木對他失望。想到也許高木知道夏芝和林靖夫的事,更不能拒絕林靖夫的復職。
「不必了,是我弄錯了,再見!」
「真的?我真高興。」
「會拿回來才怪!」
「媽媽,您要給我做白衣服嗎?」
我一向以為這是一個夫婦恩愛,孩子可愛的幸福家庭呢!湯紫藤想。她現在才嗅到了潛伏於賴家的危機。不過,她以為那只是平凡的「不生育夫婦」的悲劇而已。當然她再也想不到陽子是石土水的女兒。
「…………」
鈴聲又響了,老師、家長們魚貫地就座。
「哦。」陽子並不在意的樣子,指著樹林方面的天空說:「看!有老鷹。」
夏芝露出雪白的手臂,手指不停地在頸間移動。她從鏡中看到陽子怏怏地走出房間。一切錯都在啟造身上,她想,哪有母親扶養殺死自己女兒的兇手的女兒?被欺騙了這麼多年,把她當做親生女兒扶養的辛酸,誰會瞭解?
「啊,你不是賴家的少爺嗎?聽說你要拿訂做的衣服?」
這時脖子上垂掛著布尺的女老闆走過來。
啟造也認為站在內科的立場來說,需要增設眼科,只是眼科不一定非要林靖夫不可。
車把不正的腳踏車沉重難推,半里之遙的路阿徹慢吞吞地走著,愈走對母親的怒氣愈增加。
「哦。」阿徹一隻隻仔細地擦著指頭。
「人家會說:賴家那麼有錢,卻是猶太。」看到陽子不在乎,阿徹安心地開玩笑說。
現在夏芝開始在頸項塗油質面霜,然後按摩。陽子默默地注視著她。她知道母親心不在焉。
「三月三日要穿的吧?」
「媽媽,到三月三日以前要做好。」
「哦,你去拿衣服?辛苦了你。」
「他是賴徹的妹妹。」
「咦,怎麼哭了?是老師不好。我的意思是說,既然大家要做一件衣服紀念這次遊藝會,就做白色的。」
「三月三日?做什麼?」
「為什麼?」
阿徹悶悶不樂地沉思著。
「唔,不錯,人家會以為我們的媽媽是猶太。」阿徹說。
陽子這才知道夏芝沒有把她的話聽進去。
阿徹聽到周圍的議論聲,暗自得意。舞臺上的陽子臉上掛著微笑,一心一意地舞著。太好了!陽子。阿徹為自己剛才的流淚而不好意思地笑了。
夏芝挽起袖管,撲著乳液,白得帶青的皮膚柔細圓滑,夏芝滿意地輕輕捏了捏。
「哥哥!」陽子從教室那邊跑過來。「哥哥!你在等我嗎?」
「重大的事可以跟父母或老師商量。不過,年齡愈大愈會碰到沒有人能夠商量的事。」
「我去了旭日大樓」這句話活像一巴掌摑著夏芝耳朵,她張口結舌,無法回答。她暗自慶幸天已黑。
阿徹感到不安。應該沒有錯,媽媽說是旭日大樓的武田先生嘛!
「天已經黑了,在外面多危險,以後早點回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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