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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點

作者:三浦綾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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廿一 步調

廿一 步調

「…………」
「我沒想到會在這裡碰到您。」
「你為什麼騙我扶養石土水的女兒?」她又多希望告訴阿徹:
總之,五個月前那醜陋的林靖夫,夏芝無法表示愛情,據她的解釋是:「沒有辦法啊!」
「你為什麼變得這麼醜,這麼髒?本來我是等待著你啊!」
「對不起,您……」夏芝驀然一驚,住了口,原來這位紳士就是林靖夫。自從五個月前在旭川車站迎接林靖夫以來,夏芝一次也未見過他。
「哦,今年的醫學會要在京都召開。」啟造高興地低語著,重新看了一遍醫學會的請柬。內科的醫學會是九月三十日。自從戰敗後,他全心致力於醫院的經營,不曾到過內地
假使啟造瞭解王瑞琦真正的生活情形,也許他就不能不關心她了。
「是的,我們會好好看家。」
「隨時歡迎您光臨。」夏芝重新舉起腳。
夏芝點點頭,終於恢復鎮靜地問:「您今天下班的時間真早。」
啟造最掛慮的夏芝對林靖夫復職的反應,幸好什麼都沒有發生。林靖夫剛復職,便因傷風而引起腎臟炎,休息了兩週。那時夏芝冷淡地說:
「我想到茅崎看看爸爸。」
林靖夫的視線與夏芝交織著。
只是不知怎麼,夏芝顯得有點懶散。有時花瓶內的花凋落了,她卻忘了換一束新鮮的,盆上蘭花的綠葉也時時積著灰塵,這都是有潔癖的夏芝過去所沒有的現象。
啟造比夏芝遲一步回到家裡,夏芝立刻以撒嬌的聲音說:
啟造板著臉,默默地走進起居室。
外面已經蒼茫暮色,這是夏芝第一次和林靖夫單獨走路,兩人走在一起才發現林靖夫原來那麼高。夏芝一向以啟造為標準。林靖夫配合著夏芝的步調,慢慢走著。
最初啟造打算一個人去,後來終於漸漸隨著啟程日期的接近,變為愉快地期待偕同夏芝一道旅行。因為自從決定旅行後,夏芝已恢復了從前的開朗。
「健康的人對病人都是冷淡的,因為健康的人一天到晚工作、忙碌。有時我倒很想一病不起,切掉五、六根肋骨,吐血,病上那麼七年和-圖-書八年都無所謂。」林靖夫激動地說著,然後眼睛轉為溫柔地接著說:「我本來並不想講這些話,這好像在欺負妳。我是有事找妳商量的。」
「你怎麼講這種話?」
夏芝詫異的目送著林靖夫背影,不一會兒,他即轉彎消失了。夏芝並不知道他是看到王瑞琦,從她背後追蹤而去的。
「我?隨便。陽子,妳要什麼?」阿徹要讓妹妹陽子先說,他的體貼傳染給啟造。
林靖夫面前送來了咖啡。
「可以拜託阿珠來住幾天。」
「聽說院長要去參加醫學會?」林靖夫熟練地把牛乳倒入咖啡內。
「林大夫,林太太好。」
夏芝從未一個人進入咖啡館,所以有幾分劉姥姥進大觀園的新鮮感覺,她知道周圍的人對她投射著詫異的眼光,但她的心情輕鬆得想大膽地對每一個人飛送微笑和秋波。
夏芝悒鬱不樂時,就幾乎整天不開口,如果問她,她也只寥寥回答幾句。雖然講話的詞句和聲調跟以前一樣溫柔,但她的沉默影響了啟造的情緒,他也感染了愁悶、沉重。假使夏芝也像陽子那樣爽朗多好!啟造不免這樣想。
「啊,辛苦了,真對不起,把妳請了來,但夏芝說不想去啦。」啟造盡量溫和地說,肚子裡卻一團火,覺得被夏芝戲弄了。
「我不放心孩子們。」
近來阿徹對陽子的名字喊得特別親熱,他的同學曾譏笑他,但他坦白說,他們兄妹非常和好。
「陽子是謀殺小麗兇手的女兒,你不必那麼疼她!」她也想對陽子說:
「不方便嗎?有許多事想慢慢跟妳商量。」
「二十六日出發吧?」
「我在洞爺七年,妳一次都不來看我,而且連一張明信片也不肯給我。」
我大可不必天天關在家裡啊!夏芝正要將牛乳滲入咖啡時,一個頭上深深地戴著黑呢帽的紳士,在夏芝前面的椅子坐下來。夏芝以為這位紳士認錯了人。
「…………」林靖夫停止了腳步,夏芝也隨著他站定了,林靖夫的眼睛逼視著夏芝,夏芝也抬眼望著他,心中想:我不去旅行了。這與小孩子看到新的玩具便丟下手中的玩具一樣幼稚的心情。一個年輕小伙子鈴鈴鈴地響著腳踏車鈴聲,從兩人旁邊擦身而過。
「謝謝。」
m.hetubook.com.com造一面吃飯,一面在心內無聲地發著牢騷。他發覺室內的空氣沉悶,便歉然地問阿徹:
「真的,我放心不下孩子們,對不起,阿珠。」
「也好,一道去吧。」
「兩、三天內我會去找妳商量。」
午飯後,啟造燃起香烟,欣賞著庭院的大|波斯菊。門被敲了一聲,進來的是王瑞琦,她是送信件給啟造的。
「我倒無所謂,可是,先生會失望的。」阿珠同情地看看啟造。
「您回來啦。」正在擺晚飯的阿珠和在一邊幫忙的陽子說。
「不去?為什麼?」
「您要商量的事是什麼?」
「這裡是小麗要坐的地方,這衣服是小麗要穿的!」
「患過肺病的人身體虛弱,畢竟不管用。」她絲毫不表示同情。
「好,謝謝爸爸。」陽子故意模仿啟造的口吻致謝。
在生我的氣吧?夏芝想起了到車站迎接林靖夫時,自己的冷淡。可是,那時林大夫那麼髒,那麼醜嘛,所以不能怪我啊!
「妳也要去?」啟造不覺皺起眉,他想離開夏芝,一個人清靜幾天。
「我想妳無權干涉人事。」啟造心平氣和地說。
「你要參加嗎?」
林靖夫只瞥了夏芝一眼,不答腔,表情空虛地追隨著香烟的烟霧。
「我不想去旅行啦。」
「不快樂是最大的罪惡。」可見這位世界名人也為「不快樂的傢伙」而煩惱。想到這「不快樂的傢伙」也許就是妻子,啟造多少感到安慰了些。
「…………」
「怎麼不是逃走?剛剛見面就要走。」他的臉上突然升起陰雲,「妳太冷淡啦。」
「可是,阿徹和陽子呢?」
一陣烤玉蜀黍的香味飄進鼻孔,街角賣玉蜀黍的男人看到林靖夫,笑著招呼:
「婚事嗎?」夏芝的腳步緩慢下來。
然而,現在夏芝的視線卻不容易離開林靖夫。
「對不起。」
這是只有夏芝自己能夠行得通的理論。夏芝討厭醜陋的人,在生理上無法接受,看到醜陋的人,覺得宛如自己的美貌被侵犯一樣不安。這與懷孕的母親以為看到火燒,便會生下有紅痣的孩子一樣的感覺。夏芝對醜陋的人沒有同情,對她而言,醜陋近乎罪惡。她似乎不瞭解如果她不那麼冷淡,會顯得更美。
「是嗎?」
「去嘛和*圖*書,那邊的秋天很美呢。」林靖夫說著,嘻皮笑臉地笑笑,這笑容使得夏芝感到困惑,像是嘲笑她又似嘲笑他自己。
但從那次以來,除了公事之外,王瑞琦從未與啟造講話,這女孩子究竟跟林靖夫有什麼關係?啟造想,但並未把她放在心上,現在他也是一封封翻開信件閱看,沒有注意王瑞琦的態度。
夏芝自有她固執的一面,一旦說出來,非堅持到底不可。啟造無可奈何地答應了。
兩人不知不覺朝僻靜的街道走去。
「是啊,媽媽應該去,茅崎的外公他們在等著您哩,我們會好好看家的,不是嗎?陽子。」
夏芝喜歡坐在鏡前,欣賞自己的美貌,那是一件快事,自我陶醉的愉快,然而,被鏡中的自己所沉醉,卻不能產生對別人的愛意,鏡中只照出眼睛看得見的東西,而照不出眼睛看不見的內心。
「不舒服嗎?」啟造問她,但她只默然搖頭,什麼話也不講。因此,啟造更關心的是夏芝,無暇留意王瑞琦。
「哦,能夠去一趟確實不錯,那時是內地最好的季節。」夏芝說:「可以帶我去嗎?」
「院長,您為什麼要讓林大夫回來?」
王瑞琦臉一紅,柔順地道歉:「對不起。」便走出去。
「啊!」驟然間,夏芝驚叫一聲,說不出話來。她驚訝地注視著黑呢帽壓到眉上,白風衣腰帶緊緊束著腰部的林靖夫。
對林靖夫她也有話要說:
什麼事呢?不會是婚事吧?夏芝的心騷亂起來。
「是的,因為剛好是禮拜天。」
「咦,真的?太太。」
王瑞琦默默地行禮後即走出去,她的表情死板,沒有正眼看啟造。林靖夫復職是四月,現在是五月,一個月來王瑞琦對啟造的態度大為變化。以前每次到院長室,總要講講話,啟造辦公桌上的鮮花也都是她插放的。但自從林靖夫復職後,她只有一次指責似地問啟造:
「阿徹,你要什麼禮物?」大人的事與孩子無關,啟造為自己的生氣感到羞恥。
夏芝自己並非不知道自己悒鬱,這是由於她有滿懷心事無法傾訴而來的。她多渴望指著啟造問:
「妳也去嗎?」
「九月底要在京都召開醫學會。」回到家裡,啟造一面換衣服,一面告訴夏芝。
「現在眼科等於內科的附屬,所以輕鬆hetubook.com•com得很。」林靖夫歪著嘴笑笑。
啟造打算參加這次醫學會,他想借此機會離開夏芝幾天。
「什麼事?」
「對不起,我要走啦。」
然而,不論哪一句話都不能一吐為快,無語問蒼天,夏芝滿懷愁緒無以自遣。啟造當然不能瞭解夏芝這種心情。
「嚇著了妳吧?」林靖夫的微笑含著嘲諷。
出發前兩天,夏芝上街做頭髮。離開美容院時已是下午四點半,許多年沒有旅行,夏芝興奮得像少女時代一樣,也許這是因為即將與父親見面的緣故吧!夏芝餘興未盡,還不想馬上回家。
「我想沒問題,她絕不會拒絕。」
「不過,突然要作長途旅行,覺得很不放心,萬一孩子們生病怎麼辦?我還是不去吧。」夏芝露出不安的表情。
林靖夫冷笑了一聲,「逃走?」他啣著第二支烟,瞇著眼睛點火,這表情吸住了夏芝的心。
不過,啟造仍然不瞭解夏芝的心理。一個母親以孩子為第一是應當的,可是,妳像什麼呢?這時候才關心起孩子來,自私的女人。從最初就不要說妳也要去就好了!想不到像夏教授那樣德高望重的人,會生下這麼任性的女兒,像石土水那樣的人,卻生下陽子這樣可愛的孩子,人真是難於瞭解。
「我真傻,人家的太太要不要陪她的丈夫旅行,干我什麼事?」
「陽子,我買一個很大的洋囡囡給妳好嗎?」啟造放下筷子,探視著陽子的臉,似乎把夏芝的怒氣,轉而為對陽子慈祥。
相反地,凡是美麗的東西,她都無條件地喜愛。天生麗質的夏芝,以自己為偶像。在她看來,愛美的東西,等於愛她自己。
「您的身體完全恢復了嗎?」
夏芝渴望著與父親見面。她的母親早逝,父親對她而言,不只是單純的父親而已,同時兼有母親的慈愛。為了到茅崎探望父親,她積極地做旅行的準備,各種禮物、旅行用的衣服、手提包等陸續購置,家裡瀰漫著熱鬧的氣氛。啟造被這氣氛所感染,也愉快地等待著偕同夏芝做一次旅行。
「我從洞爺回來時,看到妳的臉才真正覺得我終於回到旭川啦。」
啟造曾邀林靖夫到家裡來走走,但靖夫一次也未到賴家來。他們的關係似乎沒有我耽心的嚴重,啟造想,近來他已放心得多了。
www.hetubook.com.com還在考慮。」不知怎麼,夏芝沒有勇氣回答她也要去。
「是的,這還是戰爭結束以來第一次。」
這場面被丈夫撞見的話——夏芝突然這麼想——她倒想看看啟造會有怎樣的反應?她已經想取消旅行,趁啟造不在家時背叛丈夫。這思想使夏芝不寒而慄,她不覺抓起手提包。
「在這裡不方便談。」他遲疑了一下,揉滅香烟,站起來。「走吧?」
夏芝的父親夏教授退休後住在茅崎,夏芝的哥哥與父親住在一起,他是在東京的醫院服務。
去喝杯咖啡吧!阿珠從昨天就來幫忙,所以不必趕回去燒晚飯。夏芝進入曾隨啟造到過數次的「青鳥」咖啡館。「青鳥」的老闆是詩人,因此咖啡館的氣氛頗富詩意。這時客人雖多,但很安靜,夏芝選了一株大棕櫚樹下的卡座。
今年四月回到旭川時,由於剛離開肺病療養院,缺乏運動,而顯得臃腫拙笨,加上染患腎臟炎,臉上微腫,非常難看。這些原因夏芝當然不明白。
這時林靖夫突然低叫一聲「啊!」然後匆匆說:「我會打電話給妳,現在突然想起一件急事,失陪啦。」便逃亡似地飛奔而去。
夏芝難得地開懷而笑。看到夏芝的笑容,啟造的心情也自然而然輕鬆了。他因自己被妻子的情緒所左右而苦笑起來,覺得自己不中用。不過,他想到,也許人就是這樣強烈地受著同住於一屋頂下生活的人所影響吧?不知是歌德或某一名人曾這樣說:
「阿珠有空嗎?」
夏芝不安,心想:說不定會碰到醫院的人。但同時又想:碰到誰都無所謂。
林靖夫再度笑了笑。這句話在夏芝胸中反覆地想了幾次,胸口漸漸隱隱發疼,想打消旅行的計畫。兩人默默相對而坐。
「啊!你答應了?太好啦!」
兩、三天內?那應該是我啟程旅行以後啊!
「你好。」林靖夫舉手碰碰帽子,走過去。「一個患者。」
「是嗎?我從醫院下班時,大都先到這裡喝杯咖啡。這裡的咖啡味道不錯吧?」
那一對深邃烏黑的眼睛對夏芝微笑著,林靖夫默默地啣著香烟,略略歪著頭以打火機的火點燃香烟。這不是五個月前那骯髒、疲倦、臃腫的林靖夫,不論臉型或體格都顯得消瘦、結實,比從前更具吸引力。
「要。秋季醫院比較清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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