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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點

作者:三浦綾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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廿三 雪蟲

廿三 雪蟲

「爸爸!」
啟造感到很意外,想不到林靖夫會發出這樣的論調,彷彿被人揭露傷疤似的。這傢伙幾時受到這麼深的創傷?
「哼!幾乎喪失生命的痛苦,人們卻不在乎地探聽哩。」
「好奢侈!蠻可以多看看你那漂亮的太太啊。」
「嘿,啟造,這怎麼行?你怎麼可以假裝一本正經,瞞著我一句不提?」
啟造不禁拍了一下膝蓋。
「不論贏或輸,既然要下賭注,容貌、年齡、性格、或其他一切我都不要知道,痛痛快快地賭一次。」
「可是,我不相信爸爸死了嘛。」
已經二年級的陽子,從未被啟造抱過,她因高興和害羞而紅著臉,但溫順地被啟造抱在膝上。
「喂,你還不想結婚嗎?」
「還有嗎?」
跟陽子在一起,我也會感染著愉快,啟造想。他看到陽子愉快的樣子,他也高興。由於昨天誤打了陽子的臉頰,他想要讓陽子更愉快。這時啟造已忘了陽子是誰的孩子了。
已是雪蟲飛舞的季節,啟造從函館回來後過了五天。
「還是上班比較舒服。」
「鶴、人、船………」
「…………」
「啊!那真恭喜。」
「哦,陽子好重。」
對於夏芝的「恭喜」這句話,三人的接受法各不同,啟造想:撒謊!高木想:面不改色地說恭喜是什麼意思?剛才不是紅了臉嗎?難道那只是害羞?
「是嗎?」高木摸摸脖子,「照一般人的說法,我是應該趕快結婚。不過,靖夫,我獨身跟你獨身不同啊,你說誰較刺眼?」
「你忘了約定?」高木也不示弱地迎接著啟造的目光,既沒有慌張的神色也沒有狼狽的態度。
孩子們又向樹林那邊跑去,啟造為了補償昨天誤打陽子臉頰的事,慈藹地說:
夏芝的態度與在「青鳥」時迥然不同,不冷,但遠。
「妳看看。」高木瞥了林靖夫一眼,把照片遞給夏芝。
啟造不知道夏芝和林靖夫的關係究竟多深,但現在夏芝移情愛上林靖夫的事實,卻使他無法忍受。夏芝為了與林靖夫幽會,寧可放棄盼望了那麼久的旅行。阿徹說林靖夫有事跟夏芝商量,即使不聽信阿徹的一面之詞,仍可明白兩人有約會是事實。
剛才他自負地以為可以疼愛陽子,但那已經成為泡影了。
「回謝?回什麼謝?」
林靖夫說:「別說得那麼難聽嘛,好像我在做壞事似的。」
「…………」
「嫂夫人回來以前,我們慢慢喝吧。啟造你復原了沒有?」
啟造撫摸著陽子光滑柔嫩的膝蓋,腦中忽然想起癡漢強|暴幼|女的事件來。一個堂堂男子漢對稚齡幼|女有什麼趣味?啟造嘲諷地想,他已忘了自己少年時的過失。不過,他現在抱著陽子,覺得自己已瞭解了癡漢對待幼|女的心理,那是與成熟|女人截然相異的情趣。
「王瑞琦對院長一片真情。」林靖夫嘻皮笑臉地說。
高木露出雪白的牙齒笑著。
但林靖夫卻正面接受了夏芝的感情:這是她的真心話!
「上班了嗎?」高木一口吃三片乾酪。
這是為什麼?我知道愛汝之敵人這句話,但只貼著標語,不能算是愛人。那位牧師一定了解更重要的意義,了解不是詞彙所表示,而是更深刻的真諦。但它是什麼?啟造希望知道。
啟造看著高木抱陽子,想到剛才自己卑鄙的思想,覺得萬分羞慚。
「賴太太,靖夫決定結婚啦。」高木說。
「想不到你有這一套高論。」高木搔搔頭。
啟造牽著陽子的手,陽子開心地以一隻腳跳著進入門內。
「可是,看一下照片也不犯罪啊!」
數隻鳥飛過陽光和絢的窗口,消逝了。只要願意,我也可以疼愛陽子。啟造褒獎著自己的舉動。
「飛機?好。」
「…………」
「哼!豈有此理,難道說殺人犯的孩子都是腦筋不好,長得難看,性格陰沉嗎?」
「啟造的醫院不是有很多漂亮的護士嗎?」
「哼,不觸犯法律就可以為非亂做?如果在戰時這樣做,不抓去坐牢才怪,不論母親或醫生都是犯法。」
然而,這些經驗只是啟造一人的體驗,夏芝和阿徹、以及周圍的人,都不是從那狂風大浪中逃出生命的。懷著小學一年級學生的天真和莊嚴心https://www.hetubook•com•com情的啟造,再度被汙穢的手拖進原來的生活,儘管他有意遺忘和原諒,夏芝卻仍要背叛啟造。
「原來如此,一生才一次的遭遇,何必一一挨家答謝?」
「爸爸,醫院的林大夫好帥吶。」
「不,今天很暖嘛。」
「是的。」
林靖夫、總務課長他們聽到廣播,得悉了啟造遭難而焦急憂慮的事,啟造已經聽過,因此,很少到醫院的阿徹說出林靖夫時,啟造並不感到奇怪。
「陽子好重啊!」啟造捏捏陽子的腿,發現她發育極佳,同時反省著自己的冷淡。
「是嗎?像我已不知殺死了多少人,我殺的都是不會逃不會躲的腹中胎兒,他們應該陰魂不散,來捉我,但可憐連陰魂都沒有。而且這不違反法律,警察也不會來捉。」高木自嘲地說。
夏芝一時目瞪口呆,回答不出話來。啟造覺得像被人抽了一下後腿。
「哦,那太好了。」
「爸爸,請您拿著船頭,閉上眼睛。」
這不能稱為疼愛,我恐怕只是個在感覺上表示愛的人罷了。
「嗯?」啟造看著陽子。
不知不覺間,啟造來到富貴堂書店前面。黃昏的書店人擠得水洩不通,這也許是因為週末的緣故吧?啟造懶得擠過人群進入書店,便隨意抬起眼看看前面的書架。那裡貼著一張紙條,寫著:
「怪事,不看照片,也不看本人,結婚典禮的時候才見面?」高木驚訝地看看林靖夫,啟造也很詫異。
「像什麼話嘛,簡直胡說八道,算了,我不干涉你的婚事啦!」高木氣急敗壞地說時,夏芝走進客廳來。
「嗬!不得了,陽子也哭了吧?哇哇哇!」
「怎麼啦?」
「是是,我已經二年級了嘛。」
「好傢伙,你的運氣不壞啊!不,應該說你是嚴肅的,不是壞人。」
「出去回謝。」
畢業後,啟造立刻與聖經絕了緣,連它收放在哪兒都給忘了。現在重新拿著聖經,不禁懷念起往事來。他隨便翻開來閱讀,馬太福音第一章立刻吸引了他的興趣,他熱心地看了一遍,又重新看了一遍。那是馬利亞受聖靈感動,處女懷孕的故事。
「你的意思是要先交往?」
「臉也長得端正可愛,殺人兇手會生這樣的孩子嗎?」
在這寒冷的北方,下雪前都有一種乳色小蟲到處飛舞,輕盈地飄動,形成一幅惹人憐惜的景象,使人們準備迎接嚴冬的緊張感情忽然消失,變為柔和、寧靜。
陽子不知道啟造腦中的思想,她很高興啟造抱她,拼命地摺著紙。
由於約瑟相信馬利亞處女懷孕,啟造瞭解了馬利亞的人格,她並非平凡的純潔、老實的女性,而是具有更崇高的氣質。
「膝蓋露出來不冷嗎?」
林靖夫沒有看的照片,啟造無意看。夏芝的態度使他很不安,他想:妳何必演戲?
「會哭?哭多久?」
啟造已上了二、三天班,所以跟林靖夫早已見過幾次面。
「我會哭。」
「嗯,第二個大。」
「陽子……真的是兇手的孩子?」啟造目不轉睛地凝視著高木,這是從剛才就悶在肚子裡的話。
啟造靜靜旁觀他們兩人的樣子。
陽子立刻蹦蹦跳跳地跑過走廊,捧了一個大紙盒來。
「我穿了短襪。」
「要是死了,陽子怎麼辦?」
「謙虛吧,因為福澤很聞名,他不願意拿來誇耀。有一次我問他,聽說你的祖母是福澤的情人,他卻驚訝地反問我從那兒聽來的?——靖夫這傢伙怎麼還不來?」
林靖夫心不在焉地拿著酒杯。
「不,相親太麻煩。」林靖夫歪歪嘴。
「啊,真的?」高木高興地立刻從胸前的口袋掏出一張照片,「如何?這位小姐。」
原來陽子是這麼可愛的孩子!啟造想著,不禁端詳著陽子的臉。
陽子緊抿著嘴,敏捷地摺著紙,角對著角時對得很準確。摺好後,陽子滿意地笑了。
「聽說是真的,那人的兒子都已經七十歲了,是個了不起的人。孫子也是慶應出身的,頗有才幹。」
「所以先交往一下看看嘛。」
「陽子會摺什麼?」
「唔,他似乎應該做電影明星。」啟造輕鬆地回答。
所謂幸福、和平,就是像這和-圖-書些雪蟲吧?自從這次死裡逃生後,啟造瞭解了生命是具有多麼嚴肅的意義,他終生忘不了他的生命是從多麼慘痛的犧牲下重新獲得的,他懷著嚴肅的心情,決定嚴肅地開始新生命。
啟造和高木都以尖銳的眼光注視著她。
「哦,原來如此,的確是天不在人之上創造人。」
「嘿!」啟造的臉微微一紅。
「結婚?」
「…………」
「開頭第一章就寫受聖靈感動,處女懷孕的事,太不像話。」曾有人這樣說,但也有人說:
「不必因為這次遇難,就想要重新做人。」
高木在啟造面前坐下來,膝蓋幾乎碰著啟造的膝蓋,睜著眼睛注視他。啟造胸口炙熱。
「唔,飛機吧。」啟造隨口說。
「總之,我不結婚對女孩子們沒有影響,你不結婚,事情就不簡單,不是嗎?啟造。」
啟造買了那本聖經,走出富貴堂書店。
「高大夫是單身漢,所以不瞭解,但院長一定會同意結婚與打賭相似,贏或輸都不能確定。」
啟造禁不住笑起來。
「為什麼?不傷心?」
「嗯。」
在蕭瑟的晚秋夕陽下,啟造從醫院下班出來,低著頭走著。早上吃飯時,阿徹講過的話縈繞著他的心。阿徹說:
「爸爸回來啦!今天是星期六,爸爸怎麼回來這麼晚?我在耽心呢。」陽子伸手拉啟造。
不過,活著是與在大浪中奮鬥具有相同的意義吧?啟造祈求著和平、愉快的生活,浪濤卻再度對他捲過來。
阿徹卻天真地說:「哦,對了,媽媽,林大夫不是說有事跟媽媽商量,約好颱風那天來,後來失約……」
「結婚嗎?」林靖夫又笑了笑。
「我有我的結婚觀,要真正結婚以後才會瞭解,不,或許結婚幾十年以後彼此才瞭解。人不是有這樣的嗎?」
「聖經是聖誕節的最佳禮物!」
「那應該比我快點結婚啊。」
「哦,陽子好能幹,先摺船吧。」
「熱烈地談過戀愛,或青梅竹馬的情侶結婚也不見得會幸福。不論什麼樣的婚姻,成功與否都佔百分之五十。」
「不。沒有什麼事。」
想到這裡,啟造慌忙把陽子放下來。
夏芝以為客人只有高木一個,因為阿珠說「高大夫來了」,而沒有提到林靖夫的名字,也許阿珠的意思是包含著林靖夫。夏芝進入客廳後,才意外地看到林靖夫,臉不覺微微一紅。而意識到自己臉紅時,心裡一慌,竟連脖子都紅了。
啟造抽出一本聖經。這本重重的聖經勾起啟造學生時代的記憶,有一段時期為了學習英文而天天去拜訪牧師,看聖經,出入教堂。沒有絲毫煩惱,沒有任何問題的他,牧師所傳的道,沒有在他心中留下任何痕跡。雖然如此,他也曾與教會的青年討論過神的存在或關於永生等問題。
啟造覺得自己的愚蠢被高木識破了,但同時感到高木的話缺少了什麼。
「讓爸爸抱抱。」
「…………」
啟造搶著問:「事務員方面沒有中意的嗎?」
「陽子很聰明,學校的成績都在二名以內。」
「誰?陽子?」啟造側耳聽了聽。「唔,十全十美的孩子。」
「什麼?」
「哦。」
看著喝過酒臉色蒼白的林靖夫,啟造第一次對他產生同情。
「你們家好像家世淵博,但真正說起來,人都是殺人凶手。有的人娶姨太太,使大太太受苦,有的人參加戰爭殺人等,沒有一個人家庭的祖先之中沒有這樣的人吧?」
「沒有。」林靖夫面無表情。
「太座呢?」阿珠放下啤酒走出去後,高木問。
「吃了苦吧?」
翌日,啟造睡到中午才起床,這天是星期日,下午夏芝為答謝慰問啟造的朋友們,而與往市立圖書館的阿徹同車上街。
「不必看照片,反正女人都一樣,只要你說好,我無條件娶來。」林靖夫把酒杯套在指頭,轉動著。
夏芝竟趁我不在時,與林靖夫幽會!現在啟造才明白夏芝突然變更旅行計畫,原來是為了林靖夫。
川正是啟造後三期的同學,兩人同是網球部的會員,他唱這支歌時的孤獨、寂寞心境,這時啟造真切地體會著,這與在黑暗的浪濤間沉浮時的啟造心境相同。他經過孤獨而死,而我經過孤獨復活了。https://m•hetubook.com•com
「…………」啟造凝視著高木。
高木的話使啟造感到羞恥。
樹林那邊傳來呼喚陽子的小朋友聲音。
「遇到人都被問相同的問題吧?我不要問。其實一般人都只是為了好奇才探問的。」
「笑什麼嘛。有很多人結婚後懊悔結婚,但又不能因此不結婚。反正人做什麼事都會後悔,會抱怨的。」高木說。
「嘿,啟造有這樣的豔福?我要重新看你囉。」高木探視著啟造的臉。
「不過,啟造,可別太認真喲,不然嫂夫人會哭哩。」高木說完,轉身對著林靖夫,「總之,靖夫,你應該結婚啦。」
陽子和四、五個女孩子從樹林那邊跳著繩子跑過來,看到啟造站在門前,陽子害羞地一頓腳,腳即被繩子絆了一交,幸好啟造及時搶到,扶住了她。陽子跑紅的臉抬上來看著啟造。
高木和啟造默然對望著。
「在班上妳是算大的吧?」
「待會兒靖夫要來。」
「唔,提起福澤諭吉,你知道他有個情人嗎?」
「咦,怎麼沒穿襪子?」
陽子愉快的笑聲從樹林那邊傳來。
「暗暗的把她休了」,這短短的一句話包含了他的所有煩惱。但神的使者在他夢中出現,告訴他這是主的旨意,於是約瑟便遵從地迎娶了馬利亞。這一段使啟造深深地嘆了口氣。二千年來,世界上已不知有幾十億萬耶穌的信徒,但是否有人比約瑟更相信馬利亞的處女懷孕?
「啊,對不起,疼吧?爸爸很累。」我怎麼打了耽心我遲歸的陽子?啟造心緒煩悶、不寧。
「天天上班,我想應該可以結婚啦。」啟造回答著,卻懊悔不該表示贊同林靖夫結婚的態度。
「沒有。」
「豈止好像,你已真正在做壞事啦。」
對啟造而言,這一段話比聖經中的任何記載都來的重要。大學時代的啟造,讀到這一段時所產生的問題是「處女懷孕是可能的嗎?」在醫學、科學方面的疑問。人類是否有無精卵子分裂的可能,啟造曾討論過,有些研究者以針刺卵子,以證明處女懷孕的可能性等,啟造頗感到興趣。
「那不是犯罪。」
「身體吃得消吧?」高木看著啟造,似乎在詢問他的意見。
一個成熟|女人對性知識和感情都是豐富的,一經挑撥必有反應。但幼|女不同,既無性知識亦無感覺。擁抱幼|女等於在密室中單獨的遊戲,女孩子只是天真地被抱著,不懂得誘惑人,但另有一番與成熟|女人誘惑人不同的魅力。
「外面冷得很,我們進屋去玩吧。」
「不,我沒有看。」
正說著,林靖夫就到了。
「這次的事很多人來看我,她出去還禮。」
有沒有像約瑟相信馬利亞那樣,堅定地互相信任的夫婦?啟造感到悲哀,在海浪中遭受痛苦後重生的生命,結果仍舊重回被這些惱人的思想所纏繞的生活。
外面已經黑暗,寒意從腳底升上來。回到家時,遠遠地看到陽子站在門燈下。她看到啟造便迎上來。
「對不起,怠慢了客人。」客套之後,夏芝稍微鎮靜了些。
「繩子借爸爸一下。」
「怎麼?不看照片?那麼相相親吧?」
「嗯………」
總之,凡是人都只能過自我的生活。啟造這樣下決斷,他忽然憶起今年春天去世的川正,他患肺結核,而於切除肋骨時死了。臨死前他唱了一支歌:
啟造一時啞口無言,他缺乏與小女孩玩耍的經驗。
「嗬!活的,活的。」高木突然拉開紙門,探進頭來。
「每次有人到孤兒院參觀時,看到他們一個個都扮著一付高人一等的面孔,我總忍不住想:我和這些孤兒究竟有什麼不同?」
夏芝!讓我平靜地生活吧。啟造在內心喊叫著,他想永遠在這雪蟲飄舞的街道徘徊。
「陽子。」
「不願意回想吧?」
「只要您認為好就好了。」
「什麼怎麼啦?」
啟造對高木的話深有同感,點點頭。
「啊,爸爸也要跳?」
林靖夫稍微狼狽地訥訥說:「啊,嗯,其實也沒什麼……」
「摺什麼呢?爸爸。」
「可惜,繩子太短啦。」啟造說著,把繩子還給陽子。
就在這紙條旁邊,豎放著一長排黑封面印金字的聖經。其實現在才十月中旬,離聖誕節和*圖*書尚遠。
「是嗎?王瑞琦小姐不是跟你很投機嗎?」啟造惡意地追問。
「受人之託,忠人之事,我是受你母親的託付,來說服你結婚的。」
「好,來囉,等我!」陽子大聲答應著,抱起紙盒跑出房間。
「據說,福澤跟他的情人是親戚,福澤曾向她求婚,但因為家世不同,女方不答應。」
「不,我不是這個意思,不過,石土水是苦工出身的……」
啟造像觸摸病人那樣,兩手靜靜地放在陽子肩上。陽子略略斜著頭,安靜地坐著。啟造的手輕輕觸摸陽子的手臂,手臂的肌肉也意外地結實。然後啟造又摸摸陽子的手和腳,光滑可愛的膝蓋裸|露著。
「…………」
「哦,怎樣的小姐?」夏芝含笑問高木。
「是嗎?」林靖夫咧嘴一笑。
「不知道。」
「這與福澤的思想是否有關,我倒不知道,這只是聽人說的。他那位情人的孫子是我的朋友,但從來沒有提過他跟福澤是親戚。」
林靖夫又是一笑,「高大夫,您和院長同年吧?」
「那太好啦。」
啟造以為高木又開玩笑了,因為他剛剛才說「我不干涉你的婚事」。
「好討厭。」
「好吧,您說結婚就結婚吧。」
啟造很驚訝也很感動約瑟老實地聽從主使者的話,約瑟相信主,也相信馬利亞,啟造也願意自己相信夏芝的人格。
「危險哩。」
「嘿,看你慌張的樣子,顯然不簡單,是不是?靖夫。」
陽子高興地把繩子遞給啟造,其他的孩子也興致勃勃地圍著他。啟造腳上趿的是木屐,他試了一下繩,太短了。
「耶穌基督降生的事,記在下面,他母親馬利亞已經許配了約瑟,還沒有迎娶,馬利亞就從聖靈懷了孕。她丈夫約瑟是個義人,不願意明明的羞辱她,想要暗暗的把她休了。正思念這事的時候,有主的使者向他夢中顯現,說:大衛的子孫約瑟,不要怕,只管娶過你的妻子馬利亞來,因她所懷的孕是從聖靈來的。她將要生下一個兒子,你要給他起名叫耶穌。因他要將自己的百姓從罪惡裡救出來。這一切的事成就是要應驗主藉先知所說的話,說『必有童女懷孕生子,人要稱他的名為以馬內利』。約瑟醒了,起來,就遵著主使者的吩咐,把妻子娶過來……」
「爸爸,再來摺什麼?」
「而且那麼活潑,那麼善良。」
「高大夫勸我的。」林靖夫泰然說。
陽子的臉一亮,「真的?玩什麼?」
「…………」
「王瑞琦?她呀,她的眼中除了院長以外,世界上沒有別的男人啦。」林靖夫泰然自若地喝著威士忌。
「開玩笑!」啟造搖搖手。
「啟造,剛剛喝過慶祝你生還的酒,我實在不願意說什麼。到孤兒院來物色孩子的傢伙,我最看不順眼的就是這個,好像孤兒院的孩子是低人一等似的。什麼苦工的孩子,勞動者的孩子,跟我們的孩子有多大差別?連你也認為陽子應該是醫生的女兒,不該是苦工的女兒?」高木怒目瞋視著啟造。
阿珠被請來幫忙,她在廚房忙著醃漬過冬的食物。啟造心緒煩悶無以自遣,心不在焉地看看阿珠的工作,又無聊地在門前徘徊。
「爸爸,飛機來啦。」陽子把飛機向啟造射來,飛機畫著弧線,飛過啟造頭上。
「反正人重新開始多少次都一樣,只要別自以為太聰明就得了,要緊的是快快樂樂地生活。」
陽子失望地說:「爸爸不玩啦!」
「陽子,爸爸跟妳玩好嗎?」
「很好,活著回來。人不能死,不是嗎?陽子?」高木說著,一把抱起陽子,放在自己的膝上。「爸爸沒有死,陽子高興嗎?」
啟造無可奈何地笑了笑,終於毅然說:
「不知道。媽媽那天昏倒啦。」
「也不見得………」
「很遺憾,沒有。」
「…………」
啟造聽說把救生圈讓給胃痙攣女子的牧師死了。我應該把我的生命送給牧師,啟造想。
「嗯,可能是的,但那不能算是殺人犯吧。」
陽子縮著脖子吃吃地笑了。假使吻這張小小的嘴,她也以為是個愛的表現吧?這麼想著,啟造覺得自己很可怕。假使陽子是我的親生女兒,我絕不會有這樣可怕的思想吧?我是個多麼骯髒卑鄙的人和-圖-書啊!
總之,那時候啟造毫不重視這一章處女懷孕的事,然而現在這節內容卻打動了啟造的心,對於因夏芝的背叛而苦惱的啟造來說,這是無法忽略的一章。他似乎瞭解了約瑟的煩惱,他深怕未婚妻懷孕的事被人知道。
茫茫天地間,浮萍一片呀……
「嗯。」
然而……我做不到,長久以來我連抱一下陽子都不能,現在好不容易下定決心抱了她一會兒,卻只是感覺上的表現而已,我無法模仿那位牧師。
「看照片能知道她的內心嗎?即使見面都不會知道的,有的人甚至來往三個月或半年,都互相隱瞞著缺點,只表現長處哩。」
「處女懷胎若是假的,絕不會寫在第一章,這可以證明這件事是事實,況且二千年來沒有人敢刪除,也沒有人改寫,這也就證明奇蹟是有可能發生的。科學不能求證的事就是奇蹟,我們科學家研究的對象是不可思議的事物,而非奇蹟。」
「哦,我還是第一次聽到。」
「昏倒?」
什麼是愛?……我該怎麼辦?啟造茫然地望著摺著紙的陽子。愛不是只有疼愛,或寵愛而已。
陽子點點頭。
出出入入的人不時碰著啟造,他手拿著聖經,竭力控制著欲奪眶而出的眼淚。夏芝頸間紫色的吻痕,經過八年的現在仍清清楚楚地浮在啟造眼前。
「他的情人所生的兒子和孫子都住在旭川哩。」
「她是你們的孩子。什麼兇手的孩子?我不知道。」高木說著,一伸手把領帶鬆開。
「你有事找夏芝商量……就是結婚的事嗎?」
「怎麼沒精神?」
「如何?啟造,靖夫的論調你認為怎樣?」高木一籌莫展地看看啟造。
「是嗎?」啟造反問他。
「結了婚以後就要天天見面了,所以結婚前不必見面。」
「不過,也要女方同意才行啊。」啟造溫和地說。
難道我不得不反反覆覆地想著這些事,愚蠢地度過這一生?若是那樣,這一條生命斷送於海中亦不足惜。
「啊!好可愛,不是嗎?啟造。」夏芝看看啟造。
「這是為什麼?」
高木給啟造斟了威士忌。啟造瞥了林靖夫一眼,內心想:如果王瑞琦真的是那樣,林靖夫又為什麼會知道?
「你一天到晚打麻將,打成道地的賭鬼啦。」
「不要緊。」啟造一看到林靖夫,心裡就騷亂。
「很高興。」
「我們來玩摺紙遊戲吧?」啟造說。
愛就是……突然,在洞爺號上遇見的牧師閃入腦中。對了!就是像他那樣,把自己的生命奉獻給對方。
雪蟲像被吸引般地撲到啟造大衣上,那又薄又透明的翅膀反照出大衣的褐色。啟造輕輕捉住雪蟲,但牠立刻死了,如若一片雪,被手指一觸就融化,脆弱可憐。
夏芝有幾分驚訝,但沒有改變臉色。颱風那夜聽到啟造遭難而昏厥過去,從此她不再思念林靖夫。現在看到林靖夫而臉紅,純粹是由於驚訝,或許不純粹,但也不是愛情所使然。夏芝的感情有幾分天真的地方,現在對於她最重要的人是啟造,她不敢想像失去啟造的情形。但林靖夫要結婚,對於她的生活毫無影響。雖然她懷恨啟造讓她扶養陽子,但不致於希望啟造死掉。
「醫院裡有沒有中意的女孩子?」高木摸摸通紅的臉。摸臉就是證明他開始微醺了。
「哦,真的?」
在街上走了一陣的啟造已經疲倦,他不由摔掉陽子的手,他的手不巧打著陽子的臉,陽子驚訝地看著啟造。
「我沒有哭。」
「天不在人之上創造人,福澤諭吉確實夠偉大。」
「醫院的大夫給媽媽打了針。哥哥也哭了,都以為爸爸死了。」
「怎麼啦?靖夫。」
「不,還記得,不過……」
「摺什麼?」
「若是那樣,我就不會再幹這一行了,但現在我卻一面操舊業,一面照顧著孤兒院的孩子們。」
「好活潑的孩子。」
「啊,要閉上眼睛嘛。」陽子奇怪地笑了,她笑起來很開朗,似乎連髮梢都笑著。
「不錯,是賭博,如果不當做賭博,我怎麼會結婚?」
「林大夫?有什麼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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