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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麼，院長認為高大夫對您的感想如何？」

「什麼？」啟造以為聽錯了。

「有深惡痛絕的感想的，似乎不只王瑞琦一個。」

醫生接觸女人的機會很多，啟造當然知道。

「哦。」湯紫藤只瞥了他一眼。

小麗的喪事時，湯紫藤幫忙過，所以林靖夫記得她。

湯紫藤不答，凝眸注視啟造。啟造不覺慌忙把視線移開，那張臉上的表情是啟造從不曾見過的，堅決美麗的表情，彷彿在冬天的陽光下燦爛奪目的冰柱。

「我給一個朋友探病，順道來這裡。」

啟造連忙替他們介紹。

啟造現在發現陽子不只是一個單純的聽話的孩子，她的自立心極強。想工作當然不是壞事，但不論啟造、夏芝或阿徹，小時候都從不曾想到要工作，啟造不得不承認畢竟血液不同，他想，據說石土水從十六歲就開始做苦工哩！

「小麗……」

「對方是個反對戰爭的人，不屈不撓地死於獄中。萬葉集中不是有這麼一句：『死得可惜的人？』他就是這樣。像他那麼好的人，再也沒法找到。」

「有，不是不可告人，而是不願意告訴人。」湯紫藤溫和地笑著。

其實靖夫並不是太壞的人，啟造想，如果兩人調換立場，說不定啟造也會愛上有夫之婦的夏芝。這麼想著，啟造頓時同情起林靖夫那有氣無力的背影來。

「待會兒可以去打擾您嗎？」林靖夫站著說，這是在浴室前面。手術後入浴是慣例。

林靖夫不禁苦笑了起來。

「是嗎？」林靖夫嘴角忽然www.hetubook.com.com泛出冷笑。

「一個很好的人啊！」

「高大夫對您的太太終生……」

「不，我看到過妳。」林靖夫不大自然地說。

「知道它幹嘛？」

湯紫藤的眼睛灼灼發亮。「我喜歡的人？」她笑著說：「像您這樣的人還不壞，可靠。當然像高大夫那樣的人也不錯。不過，什麼典型的人呢？真難說。」

「院長認為高大夫這人怎樣？」

「所以不要傷害您倆的感情？」林靖夫不放鬆地說。「因為有王瑞琦的事在先，所以我要說，因為被人怨恨是很可怕的。您知道高大夫為什麼抱獨身嗎？」

「哦，湯小姐，林大夫是高大夫的遠親呢。」啟造有些同情林靖夫被冷落而改變話題。

啟造心裡想著林靖夫剛才所說的「深惡痛絕」的話，一面問心不在焉的林靖夫：

「他哪裡是求婚？他只是說：光棍好麻煩，我們乾脆結婚吧？」湯紫藤覺得很可笑地笑起來。

林靖夫第一次被女人蔑視，但不知怎麼，他對旁若無人的湯紫藤並沒有反感。

林靖夫似乎想說：原因在於夏芝。啟造知道還在大學時，高木對夏芝求婚過，但現在不能說他是因為忘不了夏芝才不結婚。

林靖夫的臉一暗，「不，她已經死了。」

「原來林大夫就是這樣的人！他究竟有那一點迷人的地方？」

那是學生時代畫的一幅札幌街景，啟造自己感到相當滿意，所以前幾天忽然心血來潮，把它掛在壁上。

林靖夫停腳似乎要說什麼，但沒說出口，而是默默地和啟造並肩而走。

「院長，我大概可以忘掉您的太太，不過，高大夫會嗎？」

她知道夏芝和林靖夫wｗw•heｔuｂｏoｋ.ｃom.cｏm的關係？啟造感到臉上發熱。

「在哪兒？」啟造問。

「打擾啦。」

「辛苦囉。」啟造慰勞地說。

湯紫藤脫下藍色外套，身上的玫瑰色和服與她很相配。正對林靖夫感到頭痛的啟造，很高興地迎接湯紫藤。湯紫藤淡淡地對林靖夫點一下頭：

「認為高大夫有忘不了的女人？」湯紫藤說。

入浴後，林靖夫走進院長室，他在衣服上面穿著白色診療服。

啟造放下心中的石頭，顯然湯紫藤不知道夏芝和林靖夫的關係。

「不，今天不喝。」林靖夫阻止他。玻璃窗因水蒸氣而潮濕著。

「只有這一點？」

「但高大夫根本無意結婚，您知道為什麼嗎？」

「根本不把男人放在眼中！剛才妳說高大夫是忘了築巢的鳥，但妳呢？」

「妳知道林大夫的事？」

「院長太放心啦。」

啟造很少想過高木為什麼抱獨身，高木對自己的獨身既不誇耀，也不在意，只聽其自然地表示淡淡的態度，毫無令周圍的人為他的獨身而掛慮的行動，他總是那麼爽朗、豪放。

「我和高大夫差不多吧！」

與林靖夫第一次見面的人，表示如此冷淡態度的，要算湯紫藤為第一個。不論女人或男人，看到林靖夫的瞬間，總是驚訝地凝視他。但湯紫藤卻不那樣，她一對大眼睛好奇地掃視著屋內。

「別裝出那樣的臉。那是在戰時，女中剛畢業，在東京的時候，孩子生下來就死了，是個男孩子。」

陽子終於決定從五月起開始配送牛奶，因為四月之間雪不能完全溶化，路途險惡，所以決定從五月開始。

林靖夫還在為王瑞琦的事而苦惱吧？啟造對靖夫產生了類https://m.hetubook.com.com似友情的情愫。自從那件事以來，啟造本身也一再關懷著王瑞琦，從這觀點來說，林靖夫是最接近啟造的人。

「謝謝，還是讓我留在女人堆裡吧。」

「累了吧？」啟造拿出威士忌瓶。

好無聊！啟造悶悶地望著林靖夫映在已經轉黑的窗上影子。

「當然歡迎。王瑞琦的事嗎？」啟造說。

「我不認為妳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有事嗎？」

林靖夫笑而不語，因動手術的興奮，臉色紅潤，眼睛明亮，今天早上的無精打采已不見蹤跡。

「那麼，您認為高大夫對院長夫人的感想如何？」

啟造很受感動，原來這許多年來湯紫藤胸中鎖著這秘密，而支持著紫藤生活的，就是這個人。湯紫藤的秘密和啟造的截然不同，她的是值得驕傲的秘密，啟造感到羞慚。「這並不是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所以對誰都可以說，我是因為很重視這段往事，才不肯對人吐露，也許現在年齡比較大了，終於自動說出來。」

想起來高木已經四十歲了，啟造一次也不曾勸過高木結婚，啟造覺得自己實在不夠朋友。不過，獨身也有獨身的好處。

湯紫藤笑了笑，「那麼，結果呢？」

你知道什麼？你才不瞭解高木哩！啟造正面迎著林靖夫的視線。

這天上午，啟造遇到從手術室走出來，一面除下口罩的林靖夫。從手術服下面，露出毛茸茸的手臂。

「林大夫正在推測高大夫獨身的因素。」

林靖夫固執地開口時，門響起剝啄聲，接著門拉開，湯紫藤走進來。啟造大感意外。

「那是因為他……」

「什麼？」

「別開玩笑，妳還年輕，現在可以結婚啦。」

「什麼只有這和-圖-書一點？」

「那很可能。」

啟造不禁點點頭，想起了陽子，那是不能告訴夏芝的秘密，而且領養陽子的原因也不能告訴高木。可是，湯紫藤不像是有秘密的人。

「不談這個吧。」啟造竭力溫和地說。「高木和我是朋友。」

「何必為這事傷腦筋？高大夫是忘了築巢的鳥，他是個每次帶雨傘出去就忘記帶回來的人，怎麼會有終生不忘記女人的好記性？」

你這個人儘講令人討厭的話！啟造皺著眉頭。

「哦，當然不……」

「啊，哦，這不是什麼名畫。」啟造紅著臉支吾著。

「啊，湯小姐和林大夫是第一次見面吧？」

「哦，真的？」湯紫藤並不問問在哪兒。

「咦？什麼風把妳吹來的？想不到妳會到醫院來。有什麼事？」

高木和林靖夫雖然是遠親，但畢竟有血緣關係，不過，他倆的容貌和性格沒有絲毫共同點。

「我並不是決心廝守財產或舞蹈，賴大夫，人多多少少總有自己的秘密，不是嗎？」

「怎樣的人才合妳的胃口？」啟造輕鬆地說。

多唐突的問題！啟造想。「我們是從學生時代的朋友，我沒有想過他對我有什麼感想。」

「…………」

「這房間很不錯嘛，這幅雪景是朝倉大師的吧？這幅呢？」湯紫藤指著壁上小小的風景畫問，完全不把林靖夫放在眼裡。

林靖夫注視著默然沉思的啟造。「院長，您知道有很多人給高大夫說親嗎？」

「嗬，究竟是什麼秘密呢？我倒希望知道。」

「聽說，他向妳求婚，被妳拒絕啦。」

林靖夫的話讓啟造在想——沒有遺書是證明怨恨很深嗎？或是思慕之情太深，因而hetubook.com.com無法留遺書呢？

「唔，好像是的。」

「不過，沒有遺書嘛。」

「我，生過孩子。」湯紫藤注視著啟造的臉說。

「沒什麼感想。」啟造心裡想說：高木才不像你哩！

「這是深惡痛絕的證明。」林靖夫說，推門進入浴室。瞬間，一股輕微的暖氣流出來。

「像妳這樣的人不結婚，太可惜了，妳為什麼不結婚？因為有財產和舞蹈的事業？」

啟造默默不答。

「嘿！您的大作？偉大偉大，我以為是尤特里羅的作品哩。」

「……？」啟造覺得很無聊，不願意理他。

「知道，聽到他的名字。在我那兒學習舞蹈的一個女孩子在這裡的眼科入院，我剛才去看她，聽到同病室的六個患者林大夫長、林大夫短地談個不休，把他捧為大眾情人。我以為是多吸引人的男人，原來是這樣的人！這種典型的男人不合我的胃口。」

林靖夫似乎被湯紫藤的聲勢壓倒了，默默地退出院長室。林靖夫走出房間後，湯紫藤說：

突然，看到約十公尺前面的地方，林靖夫慢吞吞地走著，修長的背微微前傾。他與啟造一樣，仍穿著厚重的大衣。一個看護病人的女孩子從醫院內跑出來，對林靖夫行禮，但林靖夫沒有反應，仍低著頭慢慢走著，擦身而過的女孩子詫異地扭回頭看他。

「完成啦？」啟造問。

啟造邊想邊走進醫院大門，樹芽尚未吐露的四月庭園，寒意瀰漫。

林靖夫終於不敢在湯紫藤面前說：「高木對夏芝不忘情，所以終生抱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