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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點

作者:三浦綾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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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八 深淵

二八 深淵

「陽子來到了世界上最不幸的家庭,所以我要好好對待陽子。唉,只要媽媽不跟別的男人要好,一切都不會發生了,都是媽媽不好。」阿徹仍不能原諒夏芝。
「阿徹,吃飯。」時,阿徹總是以尖銳的眼睛瞥她一眼而已。啟造想跟他單獨交談一次,但阿徹推說功課忙,把自己關在房內。還是個容易受到刺|激的時期,啟造唯恐責罵會引起阿徹憤然出走,所以不敢表示強硬的態度。
夏芝仍默默不語,也不點一下頭。
十一年前的舊帳全部清算後,只有感到孤獨而已,啟造默默地看著不聲不響,僵直地坐著的夏芝,覺得彷彿不是結婚了十六年的妻子。講了這麼多話,難道沒有任何共同的地方嗎?啟造抱著雙臂遠眺樹林,冬天的太陽在樹林上閃爍,啟造覺得在光明燦爛的陽光下爭吵的他們,非常可悲。十六年的結婚生活,究竟獲得了什麼?雖然有阿徹這個孩子的存在,但他們只建造了虛有其表,隨時可能崩潰的家。
正在這種不安狀態時,阿徹獲悉了家庭秘密。在此以前,他對自己的家感到驕傲。父親是醫院院長,慈祥,母親是美麗溫柔的,妹妹聰明、活潑,而他本身是學生會會長。
「爸爸是自私的……大人都是自私的。爸爸,我們再怎麼疼愛陽子,陽子都沒有比被我們家收養更不幸。我們有什麼權利使陽子不幸?我討厭這樣的家庭!」
夏芝也發現了阿徹的變化,過去阿徹放學回家總是先問:「媽媽,陽子呢?」但近來他絕少提到陽子的名字。
夏芝故意溫柔地說:「何必生那麼大的氣?反正阿徹並沒有把陽子當做妹妹,況且陽子確實是個好孩子,聰明、好脾氣、臉蛋漂亮。」
在這件事發生前,阿徹本來已變得漸漸沉默。這有一個原因,阿徹開始對陽子產生興趣,他自己也不明白這是為什麼?雖然他早就覺得陽子不是親妹妹,但仍像親妹妹那樣疼愛她。但現在對陽子的親情卻變為含著神祕性的感情。洗完澡的陽子把手放在他肩上時,他自己也不明白為什麼要突然閃開。
啟造發覺自己逐漸狂暴起來而趕快閉上嘴,做一下深呼吸,調整氣息,尖刻地注視垂著頭的夏芝。
啟造漸漸感到氣悶,剛才說過的那許多話全部塞在胸中,感到沉重窒息。他想說的話已全部傾吐,但並不因此稍微獲得輕鬆。
阿徹回答說:「考試的答案寫不寫,我的實力都不會改變。」
「我認為阿徹可能已開始把陽子當做異性啦。」
「你的話不錯,只是我做夢也沒想到小麗是被陽子的父親殺死的……」
「啟造。」
「爸爸並沒有知道。爸爸也不對,要對媽媽報復盡可以用別的方法,為什麼要牽涉到另外一個人的命運,使她不幸?這種不重視別人幸福的方法,我感到不平。」
阿徹到市立圖書館去,陽子也去了溪那邊的伊澤滑雪場。是個天氣晴朗的星期日午後,啟造在客廳清除烟斗。陽光明媚地射入客廳,但啟造的心沉重如鉛。
「總之,我是把阿徹和陽子當做兄妹養育他們的。在同一屋頂下生活的兄妹結婚,是不健康的,那等於是近親相姦,希望妳也打消讓他們結婚的意思。」
「你要講的話只是這些?」
「別開玩笑!」啟造厲聲說。
「啟造,阿徹從很久以前就知道陽子不是親妹妹哩!」
「…………」
啟造忍無可忍地站起來,打了阿徹一個耳光。阿徹搖晃了一下,一面喊道:
「不能這樣批評母親!」啟造盡量壓抑著聲調。
「你,那麼,那麼……」因為流淚而講話時斷時續,「……那麼恨我?」
啟造的臉色略微緩和了,夏芝的眼淚重新湧上來。
「不要臉我才說不www•hetubook•com•com要臉,跟別的男人接吻那種不要臉的母親……」
「不,你先坐下來,坐下來好好聽我說。爸爸有時也會誤解媽媽的話,媽媽並沒有錯,什麼也沒有,你不要誤會。」啟造只好出此下策,以圖收場。
啟造想著昨夜阿徹的態度,陽子手搭在他肩上時,他的身體為什麼會顫抖?無論如何這不是正常的。把陽子帶進這個家庭,究竟會造成怎樣的結果?啟造很不安。
「阿徹近來很糟糕。」夏芝彷彿看穿啟造的心。
「啊!我以為你還有很多話要講呢,真的只有這些?」這種口吻與原來的夏芝不同。「啟造!你為什麼要收養陽子?」
「不會吧?」
「妳到底背著我幹幾次不可告人的事?仗著妳不會生孩子,和林靖夫亂來!」
啟造從夏芝聽到上面這段話時,更不知道應該怎麼樣對阿徹講了,明白了阿徹所受創傷的深度後,既不能責備他,也無法安慰他。這個家庭逐漸陷入黑暗、陰沉的深淵。
「閉嘴!」
我已經講得這麼詳盡,夏芝仍一句不答,可見她和林靖夫的關係確實不尋常。
「昨晚你不是也看到阿徹那個樣子嗎?」
「我本來想什麼都原諒妳,聽妳的話,收養一個可愛的女孩子,但妳卻愛上了林靖夫,我看到妳的頸間有吻痕。」
每次從故事書中看到繼母虐待繼子的故事時,陽子總是覺得夏芝是完全不同的慈藹的母親。不論阿徹怎麼不高興,陽子都不生他的氣,也不討厭他。不管他問不問,吃飯時,陽子都自動地說出學校裡發生的事,或書上的種種。
夏芝紅腫的眼睛又盛滿了淚水。
啟造臉色一變,比夏芝更難看。
這中間只有陽子一個人沒有改變,依然故我。不過,她已知道了啟造和夏芝不是親生父母,阿徹不是親兄弟,因此,她也有她的創傷。
夏芝掩著臉,微微點了一下頭。
「嗯。」
我知道陽子是石土水的女兒,你是在害怕殺死小麗的兇手的血液混入賴家吧?
「阿徹,你不明白事情的真相,只是在外面偷聽的,可能有些地方聽錯啦。」
客廳的門突然砰地打開,兩人大吃一驚,同時扭頭看去,阿徹赫然站在門檻。
「怎麼啦?阿徹。」夏芝柔聲問。
「怎麼?妳的口氣很像外交辭令。我要講的只是阿徹和陽子是兄妹。」
「對我來說,兇手和妳和林靖夫是同罪,可是,妳似乎一點不覺得對不起小麗,後來又和林靖夫……林靖夫……」啟造的聲音愈說愈大,終於中斷。
「這樣不要臉的人,不是我的母親!」
「閉嘴!」啟造厲聲嚷道。「你都聽到了?偷聽別人的話是不光明的,阿徹。」啟造假裝平靜。
「知道了,都是爸爸不好。」
「爸爸肯疼愛陽子?」
「妳自己提議的嘛!你不是說:小麗的四十九日過後,想收養一個女孩子,把她當做小麗扶養,請你託高大夫物色一個。妳忘了嗎?」啟造對夏芝的態度狐疑不解。
「一定是神經緊張,大概功課太累啦。」啟造壓抑著內心的不安,溫和地說。想到阿徹可能已發現了陽子的出生,啟造極難繼續保持平靜。
最後,高中升學考試時,阿徹仍然繳出白卷,使啟造和夏芝大失所望。
把陽子送給人吧?或者正式告訴阿徹,陽子是誰的女兒吧?無論如何在戶籍上阿徹和陽子是兄妹,絕對不可能結婚。
「所以,」老師說:「請家長來,請教是否有什麼變故發生?」
「夏芝,妳靜下來想一想。正如妳說的,陽子是石土水的女兒,我不知道妳是怎麼發現的,但那的確是事實。
在別人看來,我們可能是幸福的夫婦,然而在一切都攤牌的現在,我們兩人的距離已遠如天涯與海角了。啟造想到這和*圖*書裡,站起身預備返回書房。
「胡說!」啟造驚慌地說,這是他最懼怕的事。
「可是,我真的什麼也沒做!」夏芝拼命地否認。
「阿徹已經到思春期了,當然會有種種改變,這年齡的少年都有一段時期要逃避人,不跟父母講話,喜歡保持孤獨。保持孤獨不是也意味著長成嗎?夏芝,妳不要太神經質。」啟造喋喋不休地講了一大堆話,這是很罕有的現象。不安致使啟造饒舌。
「別碰我!」
說完最後一句話,夏芝突然哇地大聲哭了,自從發現陽子的出生秘密以來四年之間,無法對人傾訴和洩憤的悲哀,現在全部爆發出來。
夏芝所耽憂的,是啟造未曾想過的事。啟造以為阿徹已經發現陽子的身世而歧視陽子,但夏芝卻發現了阿徹是把陽子視為異性。
「媽媽呢?」
啟造默然坐在夏芝旁邊,不知如何置答。
阿徹不答,瞪著空中。啟造和夏芝不覺對望了一眼。
「阿徹,對母親講話客氣點。」啟造教訓地說。
「我想,把陽子當做阿徹未來的妻子來養育,一定不錯。」
啟造萬想不到毫無惡意的一句話,將引起怎樣的變故。
夏芝低著頭,咬著嘴唇。
「怎樣啦?夏芝。」
第二天夏芝到阿徹的學校,老師立刻說明找阿徹家長的原因,阿徹自從進入中學後,成績優良,總是努力爭取前一、二名,但進入第三學期後,不論那一科目,阿徹都繳白卷,老師把阿徹喊去問:
啟造感到懼怕,想找些聖經的辭句來自我安慰,但腦中一時空空蕩蕩,找不到一句話。啟造不知道學校究竟為什麼找他,他不安地整夜輾轉不能入眠。
「都聽到了,那麼大的聲音,外面都聽得到。我剛進門,就聽到爸爸在嚷叫。」阿徹說著,又轉向夏芝:「媽媽不乾淨!妳說跟林靖夫沒什麼,誰信?我不喜歡。不乾淨!」
「啊!我殺死的?你太過分啦。」
「不過,夏芝,小麗是妳跟林靖夫單獨談話的時候被人殺死的。本來我打算只要妳的身體是清白的,我可以原諒妳,妳跟別的男人精神戀愛,我還勉強容忍……」
「知道了,不要再說啦!」啟造嚴厲地說。
啟造覺得像受到威脅。
陽子真的停止了送牛奶的工作。
啟造猛然一驚,停止了玩烟斗的動作。
「我沒有忘記,我確實說過,我想收養一個代替小麗的女孩子。」夏芝的臉色蒼白。
「突然被按著肩,嚇了一跳吧?」
「可是怎樣?」
有一天晚上,啟造也發現了阿徹對陽子的態度有異,而非常不安。晚飯後洗完澡的陽子換了睡衣進入起居室,啟造、夏芝、阿徹都在起居室。陽子進來把手搭在阿徹肩上,開口說:
夏芝不答,也不道歉,啟造勃然大怒。
啟造悶聲不響地俯視夏芝。
啟造對夏芝的沉默愈來愈不安,他內心想:到底不錯!所以不敢回答。夏芝聽任啟造搖撼她,臉上死板,像一尊石膏像,既不躲避也沒有眼淚。說話啊!啟造搖撼夏芝肩膀。
「是嗎?可是,也不喜歡跟我講話哩。不過,常常拿眼睛瞪著陽子看,所以我覺得有些不安。」
「真的?妳真的認為陽子是好孩子?」啟造說後又慌忙加上說:「既然這樣,妳何不多疼愛一下陽子?」
「我不信!總之,陽子是兇手的女兒這一點,絕對沒有聽錯,不是嗎?爸爸。」阿徹仍站著,不肯坐下。
夏芝垂著頭,悶聲不響,一句辯解或道歉的話都沒有。啟造壓制不了激動,抓住夏芝雙肩,猛烈地搖撼。
「啊!痛不痛?陽子。」夏芝溫柔地問。
陽子時常想:我的父母究竟是怎樣的人?但她又感謝地想:我應該孝順養育我的爸爸和媽媽,他們給我吃飯,給我衣服穿,我應該感謝啊!
「阿徹,你剛回來?」
翌日,阿https://m•hetubook•com•com徹在自己的房門外貼了一張紙,上面寫著「非請勿入」幾個字。阿徹整天不開口。
「你怎麼不回答?」夏芝的聲音含著淚。「我什麼都不……知道,寒冷的晚上,幾次起來……沖牛奶、換尿布……你,你卻不在乎地袖手旁觀。」夏芝擦拭眼淚,恨恨地注視著啟造,臉頰痙攣著。
老師問他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卻一句話都不回答。老師說:
夏芝和阿徹的想法與啟造一樣。
然而,剝去一層表皮後,發現父親是卑鄙好妒的,母親則不貞,而妹妹原來是殺人犯的女兒。這個事實深深傷害了阿徹,他變成了另一個人,陰沉、寡言。啟造和夏芝都以焦急的眼光觀察著他。尤其是夏芝,在焦急中揉和著畏懼。每當她喊:
四年前看到啟造寫給高木的信時,所受到的打擊和憎恨,這時返回夏芝心中,她無法忘記那封信的內容。
「讓妳養石土水的女兒,妳有資格抱怨嗎?石土水跟妳同罪,他是妳的同伴,養育同伴的孩子,有什麼好抱怨的?」
夏芝臉色蒼白,蒼白的臉顯得分外淒艷。
阿徹木然不動。
陽子默默不語,牛奶店老闆和老闆娘所說的話,她沒有告訴任何人。大風雪那天,夏芝憂慮地等待她,擁抱她的事,使她很高興。多好的媽媽!她想,又溫暖又安慰。我一定要做一個好孩子,有一天遇到親媽媽時,好讓她誇讚我是個真正的好孩子。
「為什麼?」啟造的語氣自然。
「過分嗎?那麼,我問妳,小麗被殺死時,妳在哪兒?」
「喂,你不能這樣想嗎?」
「咦,你在這裡?我以為你在樓上呢。」夏芝訝異地說。
「在我看來,殺死小麗的兇手就是這三個人。」過去啟造從未如此明顯地對夏芝指出這事。
啟造沉默了片刻,但馬上說:
「妳當然回答不出!在我出差中,妳引誘林靖夫到家裡來,到底在做什麼?聽著,妳正在做對不起我的事時,小麗被人殺死了。小麗才三歲。那麼熱的天,即使孩子跑出去,做母親的不是應該把她帶回來?妳為了與林靖夫幽會,而忽略了做母親的責任。對小麗來說,殺死她的人是母親!」
「什麼?我汙……汙穢?」夏芝的肩膀顫抖著。
那麼,吻痕是怎麼回事?強|暴過王瑞琦的林靖夫,難道吻一下就會滿足地回去?啟造想,但夏芝那拼命的眼神似乎不是偽裝的。
「爸爸!您為什麼要做讓陽子知道,事情會嚴重的事?被這個家庭收養長大的陽子,萬一知道了自己的出生會怎樣?她不能再留在這個家,說不定根本不能再活下去!」阿徹變成了哭聲。
不過,近來有件事使她耽憂,就是阿徹不跟她講話。阿徹一向比夏芝和啟造更熱心地對她問長問短,但近來即使對他講話,他也愛理不理地說「嗯」,或「哦」而已。
「唔,是的,像府上這麼好的家庭,校方也認為不會有什麼變故的。」老師點點頭說。
「媽媽!我……我現在才知道我的母親是那樣不要臉的人。」阿徹說著怒目瞪視夏芝。
「所以才收養了陽子啊!那時我反對過,可是,妳似乎忘掉了小麗,把陽子當做寶貝心肝地疼愛。」
夏芝的眼神不像在撒謊,不過,苦惱了啟造這麼多年的懷疑,卻不能輕易地消失。
「第一次遇見妳時,妳穿著紫色花紋的和服,繫著黃色腰帶,垂著直直的頭髮,那時妳還是個女學生,我卻驚為仙女下凡。妳那麼美麗,那麼溫柔。現在妳還是美麗的,如果妳對陽子再溫柔一點,那就更像妳啦。」
「不過,阿徹似乎是存心逃避著陽子,這是思春期的緣故嗎?陽子已經六年級了,生理方面快成大人啦。」
「真是,阿徹怎麼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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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
啟造重新坐下來。「我不相信。」然後又重複一遍:「我不相信。」
「哥哥,你認為怎樣?」
陽子天真無邪的態度,會使得阿徹緊繃的面孔略微鬆弛下來,回答她一、二句,但絕不答覆啟造或夏芝的話。於是,自然而然地,啟造和夏芝便通過陽子對阿徹講話,陽子的存在,形同賴家的燈。
有一天,啟造接到阿徹的學校通知,要找家長商談阿徹的事。這天晚上,啟造非常懊悔自己的愚蠢。我為什麼會想出讓夏芝養育陽子的主意?不過,那時我的確不能原諒她!可是,因為不原諒她,卻害得一家人都陷於不幸。我想報復,結果被報復得最慘的不是我自己嗎?是的,是我自己。不能疼愛陽子的痛苦,對妻子隱瞞這秘密的痛苦,痛苦,痛苦,長年受著痛苦的煎熬。不僅如此,現在阿徹已經獲悉了一切,而且他要跟陽子結婚。
夏芝的身體顫抖著——那天小麗進入客廳時,我叫她到外面去玩——夏芝的臉色更蒼白了。
如果夏芝的話是真的,我長久以來的苦惱為的是什麼?又為什麼收養了陽子?
「不,阿徹的身體已經完全是大人啦。」夏芝臉頰忽然飛過紅暈。
「可是……」
這是夏芝絕對忘不了的話。
被夏芝憤恨地摔掉手,被視為汙穢的啟造心中,反射般地浮起一個記憶,那是夏芝粉白的脖子間所印的吻痕,那是使啟造痛苦了多少歲月的記憶啊!這紫色的吻痕引導啟造揣想夏芝和林靖夫的各種擁抱姿態,想像中的妻子姿態,深深地傷害了啟造。現在新的憤怒在啟造全身燃燒著,他勉強壓抑著怒火,竭力溫和地說:
夏芝沒有勇氣把臉抬起來。
她似乎有話要說,但瞬間,阿徹身上像穿過電流那樣一抖,陡地站起來。陽子踉蹌了一步,差一點倒下去。阿徹自己也吃了一驚,紅著臉奔上樓梯。
哥哥要準備升學考試,很忙哩,陽子想,但仍不免因而感到寂寞。
「可是……」
「可是,陽子是阿徹的妹妹啊!不致於像你所耽憂的那樣吧?」
「哥哥……」
啟造盤膝坐在熊皮上面挖著烟嘴。「嗯。」
夏芝走進來。
這時走廊有輕微的聲音,但兩人都未發覺。夏芝張張嘴,但聽不清她說什麼?
「到底大風雪嚇倒了陽子。」啟造說。
「所以,我們大家要好好疼愛她嘛!好了,別再說啦。」
啟造這時才對夏芝的沉默感到奇怪。夏芝突然抬起頭,正面注視著啟造,嘴唇微微痙攣著。
陽子垂著頭。「不痛。」她想哭。
「真的!」
「您打我、殺我,我都要說!我希望我的父母是比誰都偉大的人,即使不偉大,也應該是清潔的。爸爸也太過分,如果不原諒母親,蠻可以離婚。爸爸是卑怯的,偷偷摸摸地收養陽子……不像個男子漢!剛才大聲嚷叫,責罵母親,現在又轉過來幫母親……如果可以那麼簡單地和好,當初為什麼……為什麼要收養陽子?」
啟造把烟斗豎放在膝上,然後把它倒放,豎起、倒放、豎起、倒放,反反覆覆地作同一動作。夏芝漸漸焦急起來,她瞭解啟造煩惱的原因。
夏芝的臉色陡地一變。「我該多疼一下陽子?」
「這事不能讓陽子知道,我們不要講了,讓陽子知道的話,事情就嚴重啦。」
「你不覺得有點不正常嗎?」
阿徹閉上了嘴,但臉逐漸轉紅。
夏芝不霎眼地凝視著啟造,啟造不覺一驚,背脊掠過寒氣。
「不過,妳頸間的吻痕是怎麼回事?」
「考試快到了,很緊張嘛。」
啟造和夏芝都被阿徹的激憤言詞壓倒了。
阿徹以充滿憤怒的眼光看看父母,嘴唇顫抖著。
「小麗的父親,小麗被謀害的悲哀,我雖不願意說比妳深,但起碼不比妳淺。」
「是的,如果妳認為陽子好www•hetubook.com.com得可以配上阿徹,妳就應該好好疼愛她。」
「怎麼回事?為什麼繳白卷?」
「原諒我!」
「我身為小麗的父親,卻收養石土水的女兒,妳知道是為什麼嗎?小麗被殺死時,我憎恨三個人,其中之一當然是兇手石土水,另外兩個就是妳和林靖夫!」
「…………」
但阿徹冷笑了一聲:「我的父母從前也是優秀學生哩!」
「我並沒有壞到應該養育兇手的孩子啊!」
「肯、肯。」
「……只是那樣而已。」
「哦,原來是指這個。」
夏芝低聲笑了,啟造等待著夏芝說點什麼,但她只笑而不語。
看到啟造心不在焉地哼著,夏芝微微皺起眉頭。
「妳的話真的嗎?」啟造認真地問。
這一點啟造當然也猜到了。啟造在膝上把玩著烟斗,眼睛望著樹林,樹枝上的雪時而無聲無息地飄落下來,啟造感到千頭萬緒,不知道自己該怎麼辦?
「真對不起,我們也想不出有什麼事使他變成這樣。」夏芝裝出茫然不知的臉色。
「回答不出嗎?」
「沒有。」啟造慌張地答道。
「別站在那裡,進來坐著。」
「妳怎麼把我當做汙穢的東西摔掉?我絕不比妳汙穢。」
啟造活像被人一棒打在後腿,呆若木雞。他想說什麼,但張口結舌,找不到詞句。心內只想著:夏芝知道陽子出生的秘密!這想法如同一把短刀,刺進他的胸膛。
「太陽照進來很暖和。」
阿徹絕對不能與石土水的女兒結合!啟造彷彿要打消自己的不安似地,加重語氣說。不過,被夏芝一說,確實不得不承認阿徹昨晚的態度,不像是哥哥對待妹妹。
啟造怔怔地望著悲痛號哭的夏芝,不解地想:只有高木和我知道的秘密,夏芝怎麼會知道?夏芝說的「你那麼恨我?」這句話,啟造也感到費解。收養了陽子十餘年到現在,啟造對夏芝的憎恨已經淡薄。啟造默默地把手伸到夏芝肩上,夏芝猛然往後退,彷彿在逃避汙穢的東西,同時叫道:
……總之,我不是為了疼愛陽子而收養她,我是想看毫不知情地扶養陽子的夏芝,當她發現陽子是石土水的女兒時的痛苦,想看看為石土水的女兒辛苦半生後的怨恨……
「不,不知道,並不是說爸爸和媽媽言歸於好就可以了結,爸爸,事情還沒完,陽子怎麼辦?她不得不繼續在這個家裡活下去……所以,我要跟她結婚。爸爸剛剛說要疼愛陽子,現在馬上推翻,這就是爸爸所說的疼愛!……」由於過分激動,阿徹找不到接下去的辭句。
「在哪兒?做什麼?回答得出嗎?那天的事,十多年後的現在,我仍記得很清楚。那時候阿珠還在我們家裡。趁我出差時,妳叫阿珠帶阿徹出去看電影,又把年幼的小麗趕出去,妳到底在做什麼?說啊!跟誰,做什麼?坦白說出來吧。」
「我大學畢業後,要跟陽子結婚。」
「只是接吻而已。他要到洞爺療養院養病,來告辭,於是……突然在我的脖子……我嚇了一跳……不過,他就馬上回去啦。」
這時夏芝突然抬頭看啟造,兩人的視線相遇,彷彿碰地撞出了聲音。啟造移開視線時,夏芝忽然懇求說:
「不,近來阿徹很少跟陽子講話,以前他從學校回來,總會問陽子在哪兒……」
「好,知道了,都是爸爸的錯,不要再說啦。」
「關於陽子的事,我絕對沒有聽錯!」阿徹又重複說。
「你在想什麼?」夏芝在啟造旁邊坐下來。熊毛光滑澤亮。
「還是沒辦法長久做下去,年齡太小。」
「言論自由!」
「不過,不過……我和林大夫並不像你想像那樣,我們一次也沒……」夏芝猛搖著頭。
「別胡思亂想,去參加補考,今年的畢業生代表已經決定是你了。」
夏芝稍微垂下頭,呻|吟了一會兒。
「只是怎麼樣?」啟造尖銳地反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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