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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點

作者:三浦綾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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廿九 答詞

廿九 答詞

「世界上最漂亮的不是妳,是白雪公主。」
不一會兒,教務主任唱道:
「啊!那太好啦。」夏芝扮著笑容,心裡卻不平靜。
「我們應該寫信到茅崎告訴阿徹。」
「哦。」
「二十日嗎?可能去不成,因為這天有會議。」
夏芝想都不想一下陽子現在在哪兒?做什麼?想什麼?
夏芝咬著嘴唇。陽子接著說:
假使陽子發現是我做的手腳而責備我,我就告訴她誰是她的父親!
然而,在掌聲中步下講臺的陽子卻心緒紊亂,她直覺地認為這是夏芝做的手腳。同學不可能調換它,因為她到學校後,一直握在手中。
這天早上,夏芝趁陽子在盥洗室時,偷偷把答謝的講稿調換下來。她不能容忍阿徹輸給石土水的女兒。我絕對不讓她致謝詞!陽子將在大家面前展開白紙,一句話都講不出來。她將臉色蒼白,嚶嚶啜泣吧?在大眾面前丟臉的陽子,一定意志消沉,因此考不取高中。陽子將會以為是同學嫉妒陷害她。心靈受傷後,陽子一定悲哀、憂鬱些日子吧!
「二十日。」陽子高興非凡。
「我回來啦。」陽子放學回家說。
「媽媽要不要來參觀?」
無論如何我絕不答應陽子致謝詞,沒有人能責備我這麼做,因為沒有人能夠養育殺死自己女兒的兇手的女兒。我扶養陽子已經夠寬大了。
「青青校樹,萋萋庭草……」歌聲中,女學生哭了,男生之中有人吃吃笑著,但陽子忘了唱,心中悲哀而複雜。
「爸爸要來嗎?」
「哦,那太好了。陽子應該享此光榮。」啟造喜孜孜地說。
不過,現在夏芝對於即將發生的事,比對自己的容貌更感到興趣,因此,匆匆地離開了鏡前。
看到陽子登上講臺,大家也靜下來,場內鴉雀無聲,只把好奇的眼光投射在陽子臉上。陽子又鄭重地一鞠躬。
事實上阿徹所受的打擊,大半在於對父母的信賴崩潰,但夏芝卻自私地把這方面的原因遺忘了。在夏芝想來,阿徹是為了陽子而失去代表畢業生致詞的光榮,所以不能容忍陽子上臺致詞。夏芝覺得他們一定都會敗在石土水的女兒手裡而非常不甘。
夏芝取消了預定參加的敬師會,因為她怕在敬師會中,聽到人們對陽子的稱讚。回家路上,夏芝滿懷悽惻,覺得自己受到了陽子的愚弄。原以為會慌亂哭泣的陽子,卻反而像老練的演www.hetubook.com.com員那樣,鎮靜地完成了她的任務。
翌年,阿徹考入了道立旭川西高校,他對夏芝的態度也漸漸改變,在母親的節日贈送夏芝別針,有時也邀請夏芝看電影。
要做到真正疼愛陽子,單單看聖經有什麼用?聖經上的字,走馬看花似地經過啟造眼睛,卻不進入他的心,他仍沒有真誠的信仰。小麗被殺後十六年的漫長歲月,是他對陽子產生感情的原因。但另外還有一個原因,就是陽子愈長大愈漂亮。
不論怎麼被人作弄,都要堅定意志,這話像是說給我聽的。夏芝瞪著鏡中的自己,一肚子氣。疲乏的臉突然蒼老了許多,這使夏芝更加不快。她對自己所做的事,並未感到良心上的不安,反而認為是替被殺害的小麗復仇。她對自己的計畫未能實現感到憤怒。
現在夏芝的預料卻沒有實現,陽子一點也沒被推倒,人們反而非常同情她,夏芝背後也有人悄聲說:
「媽媽,我們的畢業典禮決定在二十日舉行。」
「有!」隨著清澈的聲音,陽子靜靜地站起來。
夏芝看到抬著頭看日曆的啟造視線移到陽子胸部,這只是一瞬之間,但夏芝從啟造眼中看到了不安,這使得夏芝更不能原諒陽子。
「不能按照預定的場合,可以不必固執地照預定做,這也是我現在才學到的,於是我做了超出預定的舉動。老師曾經諄諄告訴我們:雲層上面有光明的太陽。我遇到困難時,總是害怕、慌張、不知所措。但如果知道那只是一層薄雲,它飛過後,光明的太陽就重新照射,那麼,就會鎮靜地採取行動吧?我剛才學到了這一點,我覺得安慰,我們初中畢業後,有人繼續升學,有人到社會做事,但可以說又向大人的世界靠近了一步。
過了一年大學生活後,阿徹到茅崎度假,探望外祖父。
「跟母親一道看電影可以省下零用錢。」阿徹以此為藉口,慫恿夏芝看電影。夏芝很高興與個子比自己高的阿徹一塊出去。
「唔,我也沒什麼印象啦。」
「怎麼啦?」夏芝背後有人低聲說。教務主任慌張地站起來,夏芝也忍不住想站起來。
「可惡,不曉得惡作劇的人是誰?」
「這位小姐很鎮靜,真少見。」
「爸爸,我還是打算做醫生。」這時阿徹已考進北海道大學一年,他本來想攻讀化學。
https://www.hetubook.com.com亂聲更大了,答辭是畢業典禮中極重要而生動的一個節目,一語不發地收起稿紙變成了一件大事。陽子對大家一鞠躬。
大朵的春雪輕輕飄落,陽子回過頭高舉著手揮動,黑色的大衣略嫌短些。夏芝也揮著手。這是誰看起來都會羨慕的動人場面。
好戲開始了!夏芝的心跳動得幾乎喘不過氣。只見陽子對來賓一鞠躬,又對教員一鞠躬,然後陽子必恭必敬地展開演講稿。
來賓席有輕微的騷動,但馬上恢復安靜,不知誰低聲咳嗽了一下,陽子拿著演講稿,卻一句不發。注視著陽子的夏芝,感到心臟快要停止跳動了。
「當然要,我怎麼可以不看陽子光榮的姿態?哪天呢?」
「本來剛才就要講,但這是一張白紙。」陽子高高舉起演講稿,人聲又嘩叫。
「妳打算說什麼?」啟造溫和地問。
陽子皺起眉頭。不過,總而言之,我是媽媽不喜歡的人生的,為了某種理由而收養了我,如果沒有原因,今天不會作弄我。我想一定是很使媽媽痛苦的事,因為媽媽並不是那麼壞的人。媽媽一定有苦衷,我不能怨恨她。
陽子走到家門前,但不想進去,她不願意讓夏芝看畢業證書。她進入樹林。雪被春天的陽光曬軟,腳一踩,微微陷入。陽子在一株鋸斷的樹幹上坐了下來。
多清澈的聲音,夏芝的額上冒著汗,她到底想說什麼?
全場響起熱烈的拍手聲,夏芝感到頭昏眼眩,她痛恨陽子受到鼓掌。
難道說媽媽看到我為難而高興?媽媽似乎不是這樣的人。想到這裡,陽子突然記起小學一年級時,夏芝扼住她頸項的事。我到底是誰的孩子?也許我是媽媽所討厭的人生的吧?
「致謝詞,第十三屆畢業生賴陽子。」
不往壞處想,是陽子與生俱來的天性。
「陽子,畢業典禮的時候可要穿整齊喲!」夏芝精神奕奕地說。
好哇,陽子真的打算一生不被人難倒?我偏要難倒她,我絕對做得到,我掌握著她的出生秘密哩!
高中沒有考取後,阿徹的情緒逐漸開朗。他暗自決定以考不取高中來做為對陽子的贖罪,由於父母的錯失,他認為唯有以此形式才足以對陽子贖罪。
近來每次照鏡,就會想到陽子的年輕和美麗。拿十六歲的陽子來和四十二歲的自己比較是多可笑的事,夏芝自己卻不覺得。她和_圖_書想起白雪公主的故事。
「我不知道怎麼弄錯的,但這總是我不小心引起的,諸位來賓,在校同學,以及各位畢業生,請原諒我的疏忽。」陽子彎下腰,深深地行禮。「各位,我非常非常抱歉,我自己做夢也沒想到花了好幾天寫成的演講稿會變成白紙,所以剛才吃了一驚。」
「近來的畢業生謝詞都說些什麼?」先吃完飯的啟造問陽子。
大家都同情陽子受到惡作劇,同時覺得鎮靜地朗聲講話的陽子很可愛。對致謝詞的畢業生不拍手是過去的慣例,但今天不論老師或父兄、同學,都熱烈地給陽子鼓掌。
自從四年前阿徹說「陽子到了世界上最不幸的家庭」後,啟造又想起了遺忘很久的「愛汝之敵人」這句話。但這句話只在腦中思索是徒然的。有時啟造也會憶起洞爺號中遇見的牧師而敬慕他,於是,他想到教堂聽教,然而他已鼓不起年輕時候的勁兒,因此,大都一個人躲在書房看聖經。
今天陽子非哭不可!夏芝一面揮手一面想。
這是由於阿徹獲悉陽子是謀殺小麗的兇手的女兒,受到打擊的緣故。夏芝想。
不知陽子是否發現那是我做的?夏芝想,她不願讓陽子知道她的失敗。想到陽子回來後,不得不稱讚她一番,夏芝就感到酸楚。回到家裡,夏芝頹然倒坐在鏡臺前面。
有一天我非把陽子的出生告訴她不可!夏芝暗自決定,她認為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後,陽子絕不會跟阿徹結婚,無論如何,仇人的血液不能混入賴家,石土水的子孫不能成為賴家的子孫。
「我等一下就去,要好好地講啊!」夏芝把陽子送到門外。
阿徹開始時常和陽子一道出去,以前不大喜歡去的湯紫藤家裡,近來也不時走動了。
終於到了陽子畢業典禮的早上,陽子把昨夜重新謄寫過的演講稿用紫色包巾裹起來。
夏芝彷彿聽到了眼前這面鏡子也這麼說,心裡很不是味道。在二、三年前,她和陽子一塊出去時,人們的視線大都投到夏芝身上,但現在則大部分集中於陽子。陽子的表情生動,眼睛明亮,非常吸引人。
陽子已經長得跟夏芝一樣高,黑亮的頭髮垂在肩上,額前剪齊,與電影中的埃及艷后克麗派杜拉的髮型相同。烏黑油亮的頭髮把她的臉蛋襯托得如若一朵潔白的花。
這麼想著,陽子的心情頓時開朗了。
我看起來再怎麼年輕,都不能像是二十幾歲的人了。
陽子當然不瞭解夏芝的心情,她想和_圖_書來想去,除了夏芝以外,應該沒有別人,因為她一直手不離演講稿,同學不可能調換它。
夏芝抵達學校時,畢業典禮已經開始,來賓一個接一個上臺致詞。夏芝滿心興奮,她的眼睛掃視四周,尋找陽子。來賓席和家長席在兩側,學生們則坐在中間。陽子是坐在前面第二排的中央,她正低垂著頭。夏芝一看到陽子,感到激烈的悸動。她是否已發現了我所做的手腳。
「鏡子呀,鏡子,世界上誰最漂亮?」白雪公主的後母問。
有時陽子抬頭嘻笑,露出清白的喉嚨時,啟造會略感不寧靜。有時在狹窄的盥洗室,陽子說:
「哦,我知道,我要說:中學生一天到晚考試、考試,討厭透頂。」陽子對啟造說著,哈哈笑起來。
「今年畢業生致謝詞是女生,老師選中了我。」
陽子穿著學生服的背影一消失,夏芝馬上咬起嘴唇。哼!陽子要代表畢業生致詞?夏芝聯想起阿徹初中畢業時的事,阿徹本來內定為畢業生代表,但由於期考繳白卷,所以被取消代表資格,同時沒有考取高中。
夏芝也笑了,一面笑一面想,要阻礙陽子致謝詞恐怕不容易。哦!有了!夏芝打定了主意。阿徹不在家,因此夏芝很大膽,要是阿徹在就不容易進行了。
「在各位大人面前也許失禮,但我認為大人之中也有壞人。不過,我們不能輸給這些壞人,不論他們怎麼作對,我們都必需堅定意志,不屈不撓。在希望你哭的人面前哭,就是你輸了。這時候如果能夠笑一笑,那麼,我想你就會精神百倍。如果每一位畢業生心中都明白這一點,那麼我們就不致愧對剛才給予我們祝賀的各位來賓、老師和友好的同學了……拉拉雜雜地說了一大篇,做為代表第十三屆畢業生的致謝詞。」陽子恭恭敬敬地鞠躬。
「啟造,陽子要在畢業典禮致謝詞呢。」晚飯時,夏芝愉快地說。
場內充滿感動的氣氛,也許畢業典禮所具的感傷之故吧?總之,大家都想稱讚不輸給惡作劇的人的陽子。
「各位,我高高在上地站在這裡,非常對不起,做為畢業生的代表,我想講幾句謝詞。」
「我覺得得到了教訓,就是像這樣完全出乎意外的事,人生之中時常會遇到。」
一鞠躬後,陽子在眾目睽睽下,鎮靜地步上講臺。這不是預定中的行動,教務主任連忙奔向陽子,但被旁邊的老師拉住,重新回到自己的坐位。
和*圖*書
換好衣服,夏芝站在鏡子前面。臉移近鏡子時,眼尾和嘴角的皺紋雖然並非很明顯,但無論如何矇騙不了。人們時常羨慕地說她看起來只有三十二、三歲,但已過了四十歲的夏芝並未因此而感到安慰。
何況那不是我的親生母親做的,若是親生母親這樣做,我才應該傷心。我怎麼可以為了這芝麻大小的事而恨人?
陽子開始揣想自己的親生父母,認為可能是引起夏芝憎恨的人。唔,對了,說不定我的親生母親是媽媽的情敵,陽子想,但想到為什麼情敵的孩子會被賴家收養時,又覺得這猜測不對。唔,或許我是爸爸情婦的女兒,哦,不,我的親生母親不可能是害人的女人。
夏芝礙著阿徹的眼睛,對陽子非常和藹,但她無法打從心底疼愛陽子。當然陽子並沒有謀害小麗,但由於陽子的父親殺死小麗的事實,夏芝的母性憎恨陽子。尤其是看到阿徹疼愛陽子時,便聯想到阿徹所說的「我要跟陽子結婚」之話,而非常恐慌。
「不,可能是一張白紙,大概是被人偷換了吧?」
會場發出了聲音,陽子慢慢把演講稿重新捲回原來的樣子。
白雪公主的後母非常高興,但終於有一天鏡子回答說:
場內肅靜,空氣緊張。
「啊!爸爸,白髮。」而挨過來給他拔除時,陽子豐|滿的胸部便會引起啟造內心的衝動。啟造對陽子很和氣,他自己明白這是為什麼?啟造時常頹然地想:我是多卑鄙的人啊!我要對石土水的女兒怎樣?我總也是陽子的父親啊!我難道不能誠懇地疼愛陽子?
陽子心神恍惚地隨著畢業生,於在校生的拍手聲中退場。夏芝注視著垂著頭的陽子,怒氣沖天。
如果是親生母親,絕不會這樣做!陽子覺得彷彿被世界上所有的人擯棄那樣的孤獨。
「要是我,我絕不會像她這樣。」
這一年三月,陽子初中將畢業。
「非請勿入」的紙條已撕掉了。
媽媽為什麼要這樣做?雖然我是養女,也應該高興我講答謝詞啊!不過,是不是媽媽做的不能確定,因為我沒有當場看到。
看到啟造和夏芝的失望,阿徹的心軟化了,他想:這一下已懲罰了父親和母親了。如果陽子明白了我的苦衷,一定會原諒我。
「發生了意外吧?」
「對啊,阿徹一定也會很高興。」夏芝一面說,一面對丈夫真正愉快的樣子感到氣憤,難道他已忘了阿徹初中畢業考試繳白卷的事?
「妳最漂亮。」鏡子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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