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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走上樓，身上的衣服讓我覺得行動不便。我敲敲安娜的門，她大聲叫我進去。我站在門口。她身上那件灰色禮服是一種非常美麗、近乎白色、抓住光線的灰，有如清晨時分海面的色彩。那一晚，所有的成熟美似乎都集中在她身上。

南美洲人失去了我的撐扶，整個人倒進艾樂莎懷裡，似乎覺得很舒服。我心裡有些難過，但艾樂莎比我豐|滿，我是不能怪他的。賭場非常大，我繞了兩圈也沒找到人。找遍所有露台之後，才想到往車子那兒找。

「您帶一個受不了大太陽的紅髮女子到海邊來玩，等她曬得脫皮，就甩掉她。太隨便了！我呢，我要怎麼對艾樂莎交代才好？」

父親撫著安娜的臂膀，他們沒看我。

她讓我開車。夜晚的道路是這麼美，我慢慢開。安娜一語不發，似乎沒聽到收音機傳來震耳欲聾的小號聲。父親駕駛的敞篷車在某個彎道超過我們，她連眉頭也沒皺一下。面對眼前我再也無法參與的場面，我覺得自己像個局外人。

「既然她們兩人都不在這兒，還讓我們等……來跟你的老爸和他的風濕病跳個舞。」

「別調皮了。我對艾樂莎感到很抱歉，不過您心思很細密，肯定能好好應對。我們明天再解釋。很痛嗎？」

「我要告……我要告訴她，說我父親找到另外一個女人一起睡覺，叫她改天再來！是不是這和-圖-書樣？」

「除了希里樂以外吧。」他這麼說，可是心裡不這麼想。「你呢，你是我認識的女孩子中最漂亮的一個。」

父親帶著生氣的神情說道：「什麼事？你來這裡做什麼？」

我父親說道：「馬上道歉！」

「她吐了。真慘，衣服也弄髒了。」

她神色沮喪，脂粉脫落，臉上的疲累一清二楚，看起來真可憐。我突然很氣父親，他實在太無禮了。

她揪住我的耳朵，看著我。她的眼珠是深藍色的。我看到她那雙帶著笑的眼睛閃閃發亮。

在賭場玩的時候，因為父親的失算，我們很快就輸了錢。我再度回到吧台，艾樂莎和我在一起。她的朋友也在，是個半醉的南美洲人，在劇場工作。儘管他人已半醉，嘴裡還是不斷談論自己愛好的工作，因此他還是很有趣。我跟他相處將近一個鐘頭，聊得很愉快，可是艾樂莎覺得很煩。她認識一、二個戲劇界名人，卻對技術的話題毫無興趣，繼而問起我父親在哪兒，彷彿我知道什麼內情似的，然後就離開了。南美洲人頓時覺得很沮喪，點了一杯威士忌下肚後又顯得興致高昂。出於禮貌，我陪他開懷暢飲，什麼也不想，身心沉浸在快樂之中。他提議跳舞，情況變得更是有趣。我不得不將他攔腰抱住，好扶他站穩，還得不時抽開被他鞋子踩著的腳，費了我很多力氣。https://m.hetubook.com.com我們笑得非常開心，因此當艾樂莎一臉悲哀來拍我的肩膀，我開口準備叫她滾開。

她哭得更厲害了，南美洲人也跟著哭了起來，嘴裡不斷重複：「我們原先是那麼幸福，那麼幸福。」此時此刻，我憎恨安娜和父親。為了不讓可憐的艾樂莎哭泣，不讓她的眼淚弄糊睫毛膏，不讓那個南美洲人哭哭啼啼，我什麼事也做得出來。

我思潮洶湧，站在車門旁邊動也不動。有風度的舉止我總是慢一步才想得到。

「瑟西爾……噢！瑟西爾，我們原先是那麼幸福……」

「不痛。」我禮貌地回答。先前的衝動碰上她這突如其來的溫柔，令我很想哭泣。我看著他們開車離開，覺得自己身心俱空。唯一能安慰自己的，就是我的細密心思。我慢慢走回賭場，回到艾樂莎和靠著她臂膀的南美洲人身邊。

她只是嗚嗚咽咽。「我過一陣子再回去拿我的行李。再見了，瑟西爾，我們相處得很愉快。」

我覺得這麼說很像是一回事，可是艾樂莎低聲哭了起來，哭得很傷心。我不知所措，只好看著她哭。

她連一眼也不瞧我身上的衣服，直接從我面前離開，讓我慶幸，也讓我感到受辱。她先下樓梯，我看到父親前來接她。他停在樓梯下，一隻腳踏在第一道階梯上，仰頭看著她。艾樂莎也看著她。這一幕我和*圖*書至今記得清清楚楚：在我前面的近景是安娜金黃色的項頸、完美無瑕的臂膀；下方幾步之遙，是我父親讚賞不已的臉孔、往前伸直的手；最後是遠處艾樂莎的身影。

「過分？」我父親顯得吃驚。

「我們走不走？」

安娜帶著厭煩的表情轉頭看我父親；父親對著她笑，沒聽我說話。我氣到極點。

「啊！我知道他們在哪兒。」我邊說邊笑，彷彿知道這件事很自然、艾樂莎也該事先想到一樣，心裡不疑有他。「我馬上回來。」

「那您們呢？艾樂莎到處找您們找了一個鐘頭。」

她看起來並不兇惡，於是我走近她。她摸摸我的臉頰，然後以很溫柔、很緩慢的聲音開口說話，彷彿我是個傻孩子。

「太美了！喔……安娜，這衣服真漂亮！」

她看著我，沒有答話。我只好再想個比較能說服人的理由。

我找了一陣子才在停車場裡找到。兩人就在車上。我從車子後方往前走去，透過車子後窗看到兩人的身影。他們靠得很近，表情顯得很嚴肅，在路燈下顯得出奇美。我看到他倆凝視對方，嘴唇在動，一定是低聲說了什麼。我很想離開，但是一想到艾樂莎，我打開車門。

我和她從來只是談談天氣、談談時裝而已，然而我感覺彷彿失去了一個老朋友。我立刻掉頭，直跑到車子那兒。

我再度體會到臨出門玩樂的興奮感。他一點heｔｕbｏok•ｃｏm•ｃom也沒有老爸的樣子。跳舞時，我不時聞到他身上那股混雜著古龍水、體溫、香菸的熟悉味道。他按著節奏踏舞步，雙眼半閉，和我一樣，嘴角掛著一絲抑制不住的幸福的微笑。

「等我們玩夠了？您怎能這樣說！真過分！」

「我們在那兒碰面吧。瑟西爾，您要不要跟我一起走？」

「我找不到他。」艾樂莎說道。

「『您』很美。」我對她說。

她對著鏡子笑，彷彿對著要說分手的人微笑一樣。

安娜說道：「到這兒來。」

父親的斥責和安娜的巴掌同時撲向我。我立刻退開。那一記耳光很痛。

父親說道：「上去看看她準備好了沒有。到坎城都要半夜了。」

「艾樂莎，事情還沒成定局。你跟我一起回去。」

我很禮貌地問他們：「您們玩得高興嗎？」

「您是我認識的男人中最好看的一個。」

安娜轉頭看我，動作非常慢，好像不太情願：「我們要回去了。跟她說我很疲倦，您父親要載我回家。等您們玩夠了，就開我的車子回去吧。」

接著，到了某一天，一切結束了。有天早上，父親決定帶大家去坎城玩個一晚，賭賭博，跳跳舞。我還記得艾樂莎欣喜的樣子。在她熟悉的賭場氣氛裡，她想再度扮演因為日曬以及身處半孤絕環境而有點褪色的豔女角色。出乎我的預料，安娜並未出言反對，看起來好像還很高興。因此晚飯一吃https://www.hetubook.com.com完，我便放心地上樓到房裡換上晚禮服。我只擁有這麼唯一一件禮服，是父親替我挑選的，衣服料子是外國製的，對我來說異國情調也許太濃厚了點。可能是品味，或者習慣，父親喜歡把我打扮成豔女的模樣。我在樓下和他會合，他身穿新西裝，容光煥發。我伸手勾住父親的脖子。

「安娜，您真是出色動人。」我父親說。

「您是個可愛的小女孩，雖然有時候很累人。」

「排在艾樂莎和安娜之後。」我這麼說，可是自己並不這麼想。

我回道：「安娜還沒下來。」

我帶著若無其事的神情說道：「安娜身體不舒服，爸爸帶她回家去了。我們去喝點東西好嗎？」

「你一定要教我跳比波舞。」他忘了風濕病的事，對我說道。

「這種灰色很美。」她說道。

她對著我父親微笑，走下樓，拿起外套。

艾樂莎出現了。他停下舞步，口裡低聲發出無意識、奉承的讚美聲，前去迎接。艾樂莎穿著綠色禮服，緩緩從樓梯步下，嘴角掛著風塵女郎看破紅塵的笑容，那是她在賭場的笑容。她費了好大一番工夫打理乾燥的髮絲、曬傷的皮膚，看來卻不顯得出色，反而令人同情。幸虧她本人並不覺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