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要不要談一談？」他問道。

他盯著我看，很顯然感到困擾。

「談什麼？你很討厭這種事，我也一樣。不會有什麼結果的……」

「說的也是。」他似乎鬆了一口氣。「你對安娜要友善一點，要有耐心。」這個字眼令我感到吃驚：我，我要對安娜有耐心……他把問題顛倒了。在他內心底處，他認為安娜是一個他強迫自己女兒接受的女子。若是如此，我還有希望逆轉這一切。

因此，她責備自己，也讓我明白她的自責。幾天後，吃晚飯時，仍然是為了那些令人難以忍受的暑假功課，我和她爭論起來。我的態度有點無禮，父親為此很生氣，結果安娜把我關在房裡，還把門鎖上。她從頭到尾都是心平氣和，我起初不知道她做了什麼，直到我口渴，想走出房間，門打不開，這才明白門鎖上了。從來沒人把我關起來https://www.hetubook.com.com：我很驚慌，非常驚慌。我跑到窗戶旁邊，沒有任何辦法從窗子出去。我轉回身，心中異常慌亂，用力撞門，結果肩膀撞得疼痛異常。我試著撬開鎖頭，咬緊牙關，不想大聲叫人替我開門。最後，只能將無用的指甲鉗留在鑰匙孔上。我雙手空空，站在房間正中央，靜止不動，專心一意體會隨著思慮清晰而逐漸湧上心頭的平靜、安詳。這是我第一次與殘忍接觸：我感覺到殘忍隨著我興起的念頭在我心中打結，固定。我躺在床上，思考一個周密的計畫。我兇狠的程度和藉口比起來是如此不相稱，使得整個下午我起身兩三次想要離開房間，然而每次都驚訝地發現門還鎖著。

「當然嘍。」我語氣輕快。「再說，我要是跟安娜不和，早點嫁出去就是了。」

「別這m.hetubook.com.com樣想，你又不是白雪公主……你忍心那麼早就離開我嗎？我們在一起生活才兩年而已。」

他一定和我一樣，認為讓步也許不是來自雙方，而是來自於我一個人身上。我接著說道：「我明白安娜是有道理的。她的生活比我們的成功，比我們的有意義……」

也感到害怕：他將失去荒唐生活的夥伴，也會失去一點過去的時光。

他情不自禁做了個不贊成的動作，我故意不理。

按照事先約定，我在松樹林和希里樂見面，告訴他接下來要做什麼。他帶著害怕和佩服的心情聽我說話，接著把我抱在懷裡，可是時候太晚了，我必須回家。我遲遲無法離開他，為此很吃驚。他如果要找個鎖鏈將我扣住，那他已經找到了。我的身子認得他，感覺親切自如，靠著他，感覺如花一般綻放開來。我非常激|情地吻和-圖-書他，想弄痛他，在他身上留下痕跡，讓他晚上一分一秒都不忘記我，讓他在深夜時分夢見我。若沒有他，沒有他靠在我身上，沒有他的靈巧，沒有他突來的狂熱和長久的撫摸，那夜晚是長無止境的。

「恐怕是這樣了。」可憐的父親說道。接著，我們一起下樓。

下午六點鐘，父親過來替我開門。看到他進入房間，我木然站起身。他看著我，不出一聲，我對著他笑，一樣那麼木然。

父女分離，對他、對我，都一樣，是很痛苦的。我隱約看到我在他懷裡哭泣的那一天到來，在他懷裡哭訴失去的幸福及激烈的情感。我不能讓我們倆落得一樣的下場。

「一、二個月之內，我會完全接納安娜的觀念，我們再也不會有愚蠢的爭執。只是需要一點耐心而已。」

我知道這個解決辦法讓他感到痛苦。

「我太誇張了。我和安娜其和圖書實相處得很好。只要我們彼此互相讓幾步……」

「是啊，當然的。」

我大方地向安娜道歉。她對我說沒必要道歉，我們之間的爭執應該是天氣太熱的關係。我覺得心情很超然，也很快活。

「你……哦……你快樂嗎？」

「我態度不禮貌，我去向她道歉。」

我方才提到的那件事當然不會沒有影響。就跟舉止反應都很謹慎、對自己信心十足的人一樣，安娜是無法容忍妥協的。然而，她那個舉動，她堅定的雙手在我臉孔周圍輕柔放下來的那個舉動，對她而言就是妥協。她猜到一些事情，她能讓我說出實話，可是在最後一刻，她採取憐憫或是漠不關心的態度。不管是照顧我、訓練我，或是容忍我的缺失，她遭遇的困難一樣多。除了義務心理外，沒有一件事能強迫她擔任監護人、教育者的角色——與我父親結婚的同時，她也負起教養我https://m.hetubook.com.com的責任。就我來說，我寧可這種經常不變的指責來自於惱火或是敏感的情緒。「習慣」往往能很快戰勝「理智」；我們習慣他人的缺點，只要我們不覺得有義務去糾正。再過六個月，她對我可能只是感到無奈而已，一種充滿深情的無奈；這就是我需要的。然而她是不會感到無奈的，因為她覺得她要對我負責，而且，就從某個角度來說，她的確要對我負責，因為我基本上仍然是一個能夠塑造的人。一個能夠塑造卻頑固的人。

「別說得這麼誇張。」他低聲說。「我承認我讓你過的生活也許不適合你的年齡……也不太適合我。不過絕不是愚蠢或不幸的生活……絕對不是。追根究柢，這兩年來我們沒有太……哦……悲哀，沒有的，只是不走正軌。不要因為安娜的看法有點不一樣就全盤否定一切。」

「不否定，可是要放棄。」我帶著充滿信念的口氣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