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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快六點鐘，我們開車出門。安娜開她的車載我們去。我很喜歡她的車子：那是一部美國大型敞篷車，適合她風光顯耀，而不適合她的品味。但這部車子跟我的品味很相符，有許多閃亮的裝飾，很安靜，遠離世間，轉彎時會傾斜。我們三個人都坐在前面，沒有一個地方像在車上一樣，讓我覺得與人的關係和睦。我們坐在前面，手肘有點侷促，一起享受速度與風吹的樂趣，也許也一起屈服於死亡的威脅。安娜開車，有如象徵我們即將組成的家庭。自從坎城那次晚間出遊之後，我就沒坐過她的車子，因此我心中百感交集。

韋伯的妻子是個很惡劣的女人。安娜不認識她，而我很快就看到安娜漂亮的臉孔浮現那個她在交際場合慣有的輕視和嘲笑的表情。韋伯和平常一樣，話很多，而且老是帶著疑問的眼光看安娜，顯然在想安娜為什麼和這個風流雷蒙以及他的女兒在一起。想到他馬上就會知道原因，我心中充滿驕傲感。我父親趁他吸口氣的時間，身子靠向他，出其不意宣布：「老兄，我有個消息要告訴你。我和安娜要在十月五日結婚。」

「睡得跟小女孩一樣。她言行舉止相當規矩。就是那句釣魚的影射話有點太直接了點……」

我看著安娜。她平靜且冷淡地打量艾樂莎，彷彿看著展示她設計的hetubook.com.com衣服的人形模特兒，或是看著一個年紀很輕的女子。她一點火氣都沒有。她這種毫無小氣、嫉妒的心態，令我一時之間大為佩服。再說，我也不明白她有什麼好嫉妒艾樂莎的。她比艾樂莎漂亮一百倍，高雅一百倍。我因為喝醉了，便把這些話對她說。她好奇地看著我。

接著，他想起實際情形，不禁愀然變色。

「安娜，您的美麗高雅真讓人神魂顛倒，那邊有個男子一直盯著您呢。」雖然裝作說悄悄話，我卻特意讓父親聽見。他立刻轉頭，看到我所說的那個男子。

「那您肯定釣到很多魚吧？」

幾天後，父親接到朋友的來電，約他到聖拉菲爾城喝飯前酒。他立刻轉告我們，很高興能夠換換環境，暫時脫離我們自願但是有點過度的孤獨。我對艾樂莎和希里樂說我們晚上七點鐘在太陽酒吧，他們要是想去，會在那兒遇見我們。運氣不好，艾樂莎認識我父親那位朋友，更想去了。我預料到事情會有點複雜，企圖說服她不要去。白費力氣。

吃完晚飯，我們又去另一家夜hｅｔｕboｏｋ•cｏｍ•cｏｍ總會。抵達之後沒多久，艾樂莎和希里樂也跟著到了。艾樂莎停在門口，大聲地和衣帽間女侍說話，然後進入廳內，可憐的希里樂跟在後頭。我覺得她的姿態有點像妓|女而不是戀愛的女子。不過她長得相當漂亮，她有權這麼做。

「他是我的情人。」我愉快地回答。

「這種話聽起來總是讓人覺得很舒服。不過你又喝太多了。把杯子給我。你看到希里樂在那兒不覺得難過嗎？話說回來，他在那兒顯得很無聊。」

「為什麼呢？您有了漁夫情人？」

「當然有。」我勉強回答，裝成很愉快的樣子。

「就是啊！」我父親說道，像個驕傲的主人。

「把您的手給我。」

她看過我坐在長凳上和公車售票員聊天，從那時候起，她就根據她「沒有社會地位的人」的定義，把我當成一個沒有社會地位的人。

他太太低聲說：「是愛情讓他看起來很年輕……」

吃晚餐時，我喝很多酒，好把安娜看我父親時的焦慮神情，或者是她視線落在我身上時似乎有點感激的表情都忘掉。每次韋伯太太拿刻薄話譏諷我，我便帶著燦爛的笑容看著她。我這個應付手腕令她感到不快，她立刻變得咄咄逼人。安娜向我打手勢，叫我不要動氣。她很討厭在公共場合惹是生非，也感覺到韋伯太太不惜一切要當和-圖-書眾鬧一場風波。我早就習慣了，這種事在我們的生活圈子裡司空見慣，因此聽到韋伯太太說的話，我一點也不焦躁。

韋伯立刻接上話頭，大談清涼飲料。我父親笑得不可開交，以自己的方式喝杯子裡的飲料。安娜向我拋過來一道懇求的眼光，我們立刻像差點要鬧翻的人一樣，決定一起吃個晚飯。

希里樂不在乎去不去聖拉菲爾城。對他來說，重要的是我在哪兒，他也能在哪兒。我從他的眼神裡看到他心中的想法，禁不住感到驕傲。

「你醉了！幸好我們也該回家了。」

「我不喜歡這種事。」他說道，握住安娜的手。

「當然！」

我父親激動地說：「才不是！只是一時的迷戀罷了。」

安娜當然注意到我父親說話的語調。她立刻轉頭避開父親的眼光，朝我望過來。正當她要開口隨便說幾句話，我身子靠向她。

我們向韋伯夫婦告別，心中鬆了一口氣。我以一本正經的口氣稱韋伯太太「親愛的夫人」。父親開車，我頭枕著安娜的肩膀睡。

我父親笑了起來，接著兩人安靜不語。過一會兒，我又聽到父親的聲音。「安娜，我愛您，我只愛您一個人。您相信我嗎？」

「我比艾樂莎漂亮？你這麼認為？」

我差點坐直身子抗議：「不行，不可以在懸崖路上開車的時候。」可是我有點醉，再加上安娜身上httｐs://m.ｈeｔubｏｏｋ•ｃoｍ.ｃｏｍ的香水味，吹拂過我髮間的海風，我和希里樂相愛時他在我肩膀上留下的小印痕……有這麼多讓我感到幸福、讓我閉口不語的理由。我漸漸入睡。這時候，艾樂莎和可憐的希里樂一定騎上他去年生日時他母親送的摩托車，辛辛苦苦趕路。我不知道為什麼我感動得要掉眼淚。我們的車子是這麼平穩，這麼適合睡覺……睡覺，韋伯太太這時候應該睡不著覺！也許等我到了她這個年齡，也會把錢花在年輕男子身上，好讓他們愛我，因為愛是最溫柔、最具生命力、最合理性的事。錢是不重要的。重要的是，人不要變得尖酸刻薄、善於嫉妒，別像她嫉妒艾樂莎或安娜一樣。我低聲笑了起來，身子往安娜的肩膀又壓深一點。「睡吧。」她帶著威嚴的口氣對我說。我終於睡著了。

一時之間大家默默不語。安娜以總是很穩重的嗓音說道：「雷蒙，您能不能向服務生要根吸管？喝柳橙汁沒有吸管不行。」

「他們真可愛！」假裝很感動的韋伯太太語帶諷刺。「查理，您不應該打擾這對戀人，只要請小瑟西爾一個人來就行了。」

最可惡的是，她還覺得自己很風趣。我漸漸氣上心頭。

「小瑟西爾是不會一個人去的。」我毫不客氣地回答。

「查理．韋伯很喜歡我。」她帶著童真的率直口氣說。「他要是看到我，只會把https://www.hetubook.com.com雷蒙推回到我身邊。」

「不要老是跟我說這句話，讓我害怕……」

他驚得說不出話，輪流看著兩人。我心中很高興。他的妻子有點情緒失落，她一直很喜歡我父親。

「那個追她的男人是誰？他很年輕。」韋伯問道。

我們在太陽酒吧見到查理．韋伯和他的妻子。他做戲劇廣告的生意，他的妻子則花他賺來的錢，花錢的速度很驚人，而且花在年輕男子身上。他總是在想如何讓收支平衡，不停設法賺錢，所以他這人很焦慮，很忙碌，給人有點低俗的感覺。以前很長一段時間他是艾樂莎的情夫，因為艾樂莎儘管長得很漂亮，卻不是特別貪婪的女子，她對金錢的不在乎很討韋伯喜歡。

「恭喜，恭喜。」韋伯總算以宏亮的嗓音大聲說。「太好了！親愛的女士，您要管教這個大流氓，真是了不起！服務生……我們該好好慶祝一下。」

我想，比起韋伯夫婦或其他經常來往的人，我是比較喜歡安娜。她比較好，比較高尚，比較有才智。我父親不怎麼說話，也許是因為又看到艾樂莎的關係。「她睡著了？」他問安娜。

「我釣魚雖不拿手，也釣到幾條。」我應道。

安娜只是微笑，很愉快、平靜。這時，我看到韋伯突然笑容滿面。我不轉頭。「艾樂莎！天啊，是艾樂莎．麥肯孛，她沒看到我。雷蒙，你有沒有看到那個女孩變得多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