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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段時間他受著苦，至少很惱火。對他而言，艾樂莎象徵過去的生活、象徵青春時光，尤其是他本人的青春時光。我感覺他很想對安娜說「親愛的，對不起，我要離開你一天，我需要去那女子身旁，好明白我不是一個糟老頭。我需要重新接觸她慵懶的身體，好讓我心安」。但是他不能這麼對安娜說；倒不是怕安娜嫉妒，或因為安娜的道德標準、絕不妥協，而是因為安娜是根據幾項原則才答應與他一同生活：他必須結束放蕩不羈的生活，言行舉止不能再像個中學生，要當個值得女性託付終生、負責的男人；因此他必須舉止得宜，不能任性行事、做欲望的奴隸。我們不能指責安娜這樣要求，這是正常、健全的想法，然而依舊擋不住我父親對艾樂莎的欲望。他的欲望逐漸凌駕一切，更因為禁忌而更加高張。

我還必須假裝認為父親對安娜的愛不但有神聖的一面，也有世俗的一面。對我來說這是輕而易舉的。想到他欺騙安娜、冒犯安娜，我心中充滿恐懼，和-圖-書也充滿些許敬佩。

那段時間我們過著幸福的日子。我製造許多機會，刺|激父親對艾樂莎的欲望。看到安娜的表情，我不再覺得慚愧。有時候，我想像她終將接受現實，使得三人在一起的生活不僅符合我們的喜好，也符合她的喜好。此外，我經常和希里樂密會，偷偷親熱。松針的香味、海濤的聲音、撫摸他身體的感覺……他起先因為後悔而萬般苦惱，一點也不喜歡我要他扮演的角色。他之所以答應，是因為我讓他認為這對我們之間的愛情發展是有必要的。這當中有許多虛偽、沉默，可是只有一丁點兒的努力及謊言！我說過，只有我自己才能強迫我評價自己。

但是，我沒叫艾樂莎讓步，也沒請安娜陪我去尼斯。我希望我父親的欲望在他心中逐漸擴大、侵蝕，讓他犯錯。我無法忍受安娜瞧不起我們過去的生活，蔑視我和父親覺得很幸福的生活。我不是想侮辱她，只想讓她接受我們對生活的看法。必須讓她知道我父親欺騙了她和圖書，而且必須讓她客觀看待這件事，視之為逢場作戲，而不是對她本人的侮辱。就算她不論如何認為自己是正確的一方，那她也必須對我們的錯誤不予干涉。

當我算計著要把安娜排除在我們的生活之外，我並沒有想到他的感受。我知道他看得開，他什麼事情都看得開。與規律的生活相比，斷然排除安娜，他受的痛苦要少一些。只有習慣和等待才會真正打擊、傷害到他，和我完全一樣。他和我是同一種人。有時候，我認為我們屬於最純正的遊牧民族；有時候，我認為我們是悲哀可憐、思想貧瘠的享樂者。

我花了許多時間談安娜和我自己，很少提及我父親。並非他的角色在這個故事裡不重要，也不是說我對他不感興趣。我從來沒喜歡過其他人就跟喜歡他一樣，此外，那段期間我心裡激發的所有感情裡，就數我對他的感情最穩定、最深刻，也是我最珍惜的。我太了解他、太接近他，反而無法主動談論他。然而他比任何人需要我的解釋，m.hetubook.com.com好讓他的行為能讓人接受。他既不虛妄，也不是個自私的人。可是他很輕浮，無可救藥的輕浮。有時我談論他的方式，甚至就和談論一個無法擁有深刻感情、不負責任的人一樣。他對我的感情絕對不能等閒視之，也不能僅僅視為一個父親的責任。我遠比任何人容易令他受苦；而我自己呢，那一天我之所以感覺身處絕望之境，不就是單單因為他有放棄的舉動，因為他將眼神掉開嗎？他從來不把自己的情事看得比我重要。有些晚上為了送我回家，他肯定錯過許多韋伯所說的「好機會」。但是在此之外，他縱情享樂，感情不專，輕佻隨便，我不能否認。他從不思考。他對每件事都試圖給一個他認為很合理的生理的解釋：「你覺得你態度很惡劣？那多睡一點覺，少喝一點酒。」就連他偶爾著迷於一個女人，他的態度也是一樣，不壓制，也不激勵，不讓情感變得很複雜。他是個物質主義者，但是他很溫柔，很體諒，很善良。

這段經過，就讓我三言兩語和-圖-書交代過去吧。我害怕若繼續追尋，會再度陷入嚙食我心靈的回憶裡。現在，只要一想到安娜幸福的笑聲、她對我的友善，某種情結就會襲擊我的心靈，就像出其不意在我腰下打一拳一樣，讓我覺得很痛，氣喘不定，恨我自己。我覺得自己是如此接近一般人所說的良心不安，不得不藉助一些方法轉移心思，譬如點根菸，放一張唱片，打個電話給朋友，慢慢地想起其他事。可是我不喜歡這樣，我不喜歡求助於遺忘、輕浮，而不設法克制。我不喜歡在我身上看到這些缺點，哪怕是要利用它們得到解脫。

我原本能夠解決的。只要叫艾樂莎向我父親讓步，然後隨便找個藉口請安娜陪我去尼斯或什麼地方度過一個下午就行了。等我們回到家，見到的會是神情輕鬆的父親，對合法的夫妻生活充滿新的溫情，至少，回到巴黎之後，他們會成為合法夫妻。還有一點是安娜無法忍受的：那就是和其他女人一樣，只是我父親某段時間的情婦。唉，她的自尊自重真是讓我們難以度日！

我甚至和_圖_書假裝不知道父親的苦惱。千萬不能讓他對我告白，不能讓他強迫我變成他的同黨，強迫我傳話給艾樂莎，強迫我把安娜隔開。

他因為對艾樂莎抱有欲望而感到懊惱，但不是一般人以為的理由。「我對安娜不忠實，表示我愛她不像從前那麼深了」——他不這麼想，他想的是「我對艾樂莎有欲望！真煩人，必須趕快解決，否則我和安娜之間會有麻煩」。再說，他愛安娜、敬佩她。幾年來與一些輕浮、還有點愚蠢的女子交往之後，安娜讓他改變了。安娜這樣的人滿足了他的虛榮、他的情欲、他的感性，因為安娜了解他，以智慧和經驗幫助他面對自己。我不確定他是否體會到安娜對他的感情多麼深。對他而言，安娜是個理想的情人，是我理想的母親。他是否想過「我理想的妻子」，以及與其相連的所有責任呢？我不這麼認為。我相信，在希里樂和安娜的眼中，他跟我一樣不正常——這是指情感方面。儘管如此，他的生活仍是多采多姿，因為他認為生命很單調，所以把精力全放在生活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