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
「是為了劉易斯。」
「哪一位？」我重複了一聲，心想，也許是長途電話。
「噢！我的上帝！」我哽咽著，用手捂住了臉。不是我愛劉易斯，而是我很喜歡他。我哆哆嗦嗦地問道：「你是怎麼知道的？」
「我覺得她回來了。」
「劉易斯失血過多，儘管給他輸了血，也未能阻止他繼續衰竭下去。醫生一致認為他難以治癒，似乎他自己不想再活下去了。」
我不願意愚弄自己去設想別的可能發生的豔遇，心裡只是想著能見到約翰，想和他單獨談談，為了使他高興我特意穿了件他最讚賞的翡翠色長袍，但是今天這種場合很難做到了。我和哥哥走過大樓的門廊時，劉易斯熱情地跟我們打著招呼。我原先的激|情霍地全然消失。一個不希望見到的人已經出現在面前，我深深地吸了口氣，準備應付眼前這位朦朧中的人物。
我已經一年多沒見過他了，他似乎瘦了，臉上掛著憂慮。
「難道不是嗎？」
他看來很高興，可能也是假裝的。他幫我戴好貂皮帽，這頂帽子是媽媽留下的，我很喜歡。
現在我明白了約翰的來意。
「你還在這裡呀！很遺憾，把你一個人留在這裡，但是我必須出去。」
「可以，」我恐慌地說。
「很不幸，真的是死了。」
「你沒見到她是因為她不在倫敦。」
他的臉刷地變得蒼白，彷彿傷口使他臉上的血液流淌殆盡。
我立即聽出是約翰的聲音，但不敢相信。我用手捂住狂跳不止的心臟坐了起來。
「沒有什麼希望了。」他回答。
他起身就走，我送他到門口。這時我的心靈彷彿在和自己說話：「不要讓劉易斯死，去！快去救他！」
約翰安靜下來，沮喪地看著我。
「www.hetubook.com.com去睡覺吧！我有事得出去。」
生活是這樣地捉弄人，站在門廳入口處的是上校莫里斯和劉易斯，而約翰卻沒有出來迎接，這使我甚感失望。我今天晚上很想見到約翰，因為那個奧地利女人不在倫敦，他可能是孤獨的。
亨利低聲說：「你說的是那個奧地利女人嗎？」
我驚奇地看著他。
我對自己在愛情上的失敗感到非常痛苦，所以能夠體會到哥哥的悲傷。我在椅子上繼續蜷縮了一會兒才起來，心想，一夜沒睡，應該到床上休息一會兒。我走進臥房，脫去衣服，剛蓋上被子，電話鈴突然響了，我驚慌地從床頭櫃上拿起電話，那麼晚了是誰來的電話？「哪一位？」我不耐煩地問。
我們開車回到家裡時，愛德華向我說：「我還得出去一下。」
「是，在家裡。」
「不，我在這椅子上睡著了，」我假意地說，然後，望著他那蒼白的面孔，問道：「你病了嗎？哪兒不舒服嗎？」
如果劉易斯真的還活著，我可能感覺他還有希望。
「有。」
我們穿過門廊，還沒走進起居室，約翰就開了口。
「等一等，約翰！」我喊著說，「我馬上去換衣服，跟你一起去，救劉易斯的性命最重要！」
「他出了嚴重的車禍。」
「不！」
「現在你要我做什麼？」
「你回來就是為這件事嗎？」
「這麼晚了還出去呀？！」
「你很漂亮，」我走進客廳時愛德華向我說，「這件衣服很雅緻。」
愛德華說這話時，我回憶起劉易斯反覆向我求愛被我拒絕的事，當時我覺得對不起他，現在心裡摸不清是什麼滋味。
已經是凌晨四點鐘了，他未做任何說明就開車離開家門。和*圖*書
我的話刺傷了他。
他走進我父親的書房關上了門，在裡面待了幾分鐘又出來了。
「怎麼回事？」我問道。
莫里斯上校的住宅離倫敦十五公里，離我們家有八公里。星期六晚上的聚會終於來臨了，這天白日我一直處於緊張之中，傍晚就更加緊張。我生怕康斯坦斯姨媽發現，盡量假裝高興，其實是十分憂傷的。我換好衣服以後，走下樓到客廳去找愛德華。
姨媽舉行婚禮那天，我想從表兄亨利那裡挖出些情況，便兜著圈子說：「我不走運，我還沒有遇見紅頭髮的愛神。」
我愣怔了半晌才將手裡的電話放下。他剛剛打來電話，我馬上就要見到他，這好像是在做夢。我恍恍惚惚竟然沒想起換衣服就聽見了大門口的停車聲。我連忙前去開門，邊下樓梯邊繫緊罩袍的帶子。
這時我哥哥走了過來，我沒能答話。哥哥待了會兒走開了。
「我害怕去想……去想這，可能你……」
「他死了嗎？」
「你怎麼能這樣說？」他扯著嗓子喊。
「我知道他出了車禍，愛德華告訴我了。」
我恨那個從未見過的女人，難以預料我和她面對面相遇時會發生什麼慘事，但總有一天我會遇到她的，我等待著這一天的到來，準備著應對各種突發事件。我時常警覺地提醒自己：「今天可能遇見她吧！」
「我沒有病，我很悲傷，劉易斯死了。」
他的凝視，他的姿態，他身上的每一個地方都表現出內心的驚慌。
「太可怕了，克莉絲！太可怕了。」他重複著，臉上像戴著一個極度傷心的面具。
「不，我來是為了拿點東西。」
「是啊，現在約翰和上校他們也必須承受得住。」
「請進！」我邀請說。
他迷惘和-圖-書地看著我，問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我聽出來了。」我的話音微弱得僅僅可以聽見。
「沒有！」我大聲喊著從椅子上跳下來。
「劉易斯真的死了，我不能接受，我會發瘋的，幾天前他還是好好的！……」
「劉易斯現在在家裡嗎？」
我渾身顫慄，害怕他可能告訴我劉易斯——劉易斯的死使我心驚肉跳。
「我想你可能還沒有睡著。」他說。
這天晚上，劉易斯又向我表達了愛情。我再次拒絕了他。我因為到處找不到約翰，情緒愈來愈壞，這種情緒更加促使我對劉易斯的慢待。他感到痛苦，我也不舒服。直到聚會結束，我始終沒有見到約翰。
他的話音像一聲槍響似的在室內迴蕩，莫非他依然愛著我。
「我現在必須見到你，對不起，我把你驚醒了，但我有要緊的事，我能不能到你家裡去？」
「克莉絲！我到這裡來的目的，就是我知道你可以救他的命，至少能使他產生繼續活下去的願望。」
在姨媽度蜜月的時候，劉易斯出了嚴重車禍，差一點喪命。事故發生在夜間，我惴惴不安難以入睡，便走出臥房蜷縮在小廳裡的沙發椅上等待天亮。忽然，我聽到門廊的腳步聲，哥哥慌慌張張走了進來，他的臉上像是蒙了一層灰土。
「請坐！約翰，告訴我你為什麼到這裡來？」
「記得，我們都很難過。」
他強忍著顫動的嘴唇，看上去他真的是在難受。
「克莉絲。」約翰又喊了一聲。
愛德華無力地搖了搖頭，說：「我們必須承受住悲哀，你忘記爸爸死的時候了嗎？！」
「太慘啦！」我的咽喉緊縮著幾乎說不出話來。
「我不告訴你就好了，不過我覺得你會在早晨看到報紙的。
和-圖-書」
「換句話說，你弟弟的命意味著你的一切，而我的命是無關緊要的。」
「我高興你現在告訴了我。」我感激地說。
「我得出去辦點事。」他解釋說。
這消息使我高興，但我仍覺得約翰要堅決和我斷絕關係，他始終沒來見我。他之所以不參加聚會完全是為了避開我。
無人應聲。
「謝謝你，克莉絲！」
「我聽了你這些話，你覺得我還能睡著嗎？」
「克莉絲嗎？」
我惴惴不安地走進臥室，心想，說不定那個奧地利女人又回來了，怪不得約翰今天晚上缺席呢！我先前為什麼沒有想到呢？——我真傻，我穿這件長袍完全是為了吸引他的注意，可他卻和她鬼混在一起——我氣惱地將脫下的長袍扔在地板上。這天夜裡愛德華沒有回家。
「他有知覺嗎？」我問。
「約翰！請你說清楚。」我焦急地敦促著。
「我很快就到。」
我沒有吭聲，現在絕大部分時間我都是一個人孤單單地待在家裡。他的行為舉止逐漸起了變化，每天把我一個人扔在家裡都沒有感到不安。我料想他未必高興。「那個奧地利女人能夠為他的這種變化負責嗎？」我問自己。「他已經和她談上戀愛了嗎？」
「你說得對，」約翰憂鬱地說，「我不該來。」
我的腦子正在預測著可能發生的情況，全然不覺車子已經停在約翰住宅的門口。當我走下車時，渾身猛地顫抖起來。「怕什麼？」我告誡著自己，抖擻起精神，邁步走上寬闊的大理石臺階。我們家並不樸素，但莫里斯的家就更闊綽。這次聚會很重要，倫敦各界名流差不多都到了。然而我和別人不一樣，沒有覺得它有多麼重要。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來，彷彿是為了不堪忍受的痛苦。
他的https://m.hetubook.com.com眼睛充滿了淚水。
「不大可能，醫生並不樂觀。」
「克莉絲！」他第三次呼喚。「我是約翰。」
「也許他能闖過難關。」我對他抱有一線希望。
「你曾經對我說過，『我不會使你幸福』。這是你的預言。現在我也感覺到即使我對劉易斯做得再多，我也不能使他幸福。」
「把他抬走的時候我遇見了約翰。」
「克莉絲！真是太慘啦！」他的嗓音沙啞。
我再次意識到人的力量的微薄，人必須違背自己的意願，被生活現實的汙濁泥流裹挾著前進。我失敗了，劉易斯獲救了。他的獲救伴隨著我的犧牲。我不願意這樣做，但拗不過命運。我愛約翰，卻嫁給了劉易斯。
在莫里斯家裡聚會以後，有一段時間我沒見過劉易斯。我忙著為康斯坦斯姨媽操辦婚禮。愛德華仍然很忙，整夜整夜地關在書房裡，也不告訴別人他在幹什麼。
「克莉絲！」他嗓音顫抖著說。
我們開車離開了家，在車裡我時不時地想起約翰。愛德華一直沒說話，他面帶笑容，內心似乎很憂慮。我偷偷向他瞥了幾眼，看見他的眼睛在注視著道路。我猜不透他的心思，越發增添了煩惱。我們倆很久沒有推心置腹地交談過，他離我愈來愈遠了。
「我不是……」我心想。「我已經不屬於他生活的一部分了，他是為他的弟弟苦惱。」
「是啊！」
自從他和約翰遇到了那個外國女人以後，他變得粗魯了。
「只有你能救他的命，我敢肯定。」
「好吧！我走了。」
「不對，她一年前就離開了倫敦。」
「你知道你是在請求我做什麼嗎？我可以為拯救劉易斯做許多事，這並不是因為他是你弟弟，而是因為他是善良的值得尊敬的人，但是，我不能照你的建議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