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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德勒的名單

作者:湯瑪斯.肯納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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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第二十二章

德國琺瑯器工廠在這一年中賺到了高達一億五千八百萬德國馬克的利潤。但或許我們應該說是三十萬德國馬克的利潤。奧斯卡現在已花費了一筆龐大的資金來購買依馬利亞勞工營的建築材料,但是這筆開銷還不至於使他傾家蕩產。然而,這只不過是他日後所必須付出的鉅額金錢的一筆頭期款罷了。
因此工人們總要延遲數個小時才能進入位於普拉佐勞工營之中的馬德瑞西成衣工廠,而奧斯卡的工人們必須多花一個小時的時間才能走到位於利波瓦街的琺瑯器工廠。同時,他們總是懷著驚慌恐懼的心情,根本無法集中精神工作,因此他們只是不斷地低聲談論阿蒙或是約翰或是希德特或是某個其他官員在當天早上所展現出的恐怖暴行。奧斯卡前去拜訪一位他所熟識的軍方督察團工程師,向他抱怨阿蒙的惡行。不用浪費時間向警察主管提出抗議,他們不會管這件事的,那位工程師說,他們跟我們向來是井水不犯河水。那麼我應該做的是,奧斯卡說,將我的工人留在工廠宿舍中。成立我自己的勞工營。
幾天之後,他在袋子中塞了一件襯衫與幾本書,在警衛的押解之下興沖沖地走向利波瓦街。
在那年春天,除了警察主管之外,奧斯卡還必須與克拉科夫當地的其他人士進行接觸,才能順利推動建造附屬勞工營的計劃。他前往工廠後院,企圖說服他的鄰居。在那兩棟用傑瑞斯的松木板所建造的破爛營房後面,矗立著克特.霍德曼的冷卻器工廠。這個工廠中雇用了為數眾多的波蘭工人與一百名普拉佐勞工營囚犯。另一邊則是傑瑞.斯的容器工廠,由德國工程師庫恩帕斯特負責經營管理。由於這兩家工廠的普拉佐勞工並不多,因此他們對於奧斯卡的計劃並沒有多大的熱情與興趣,但是他們也並不反對。這是因為奧斯卡至少可以為他們的少數猶太工人提供一個較近的住所,因此以後他們的工人們不用再千里迢迢地走整整五公里的路程,而只要輕輕鬆鬆走五十公尺的距離就可以到達工廠上班了。
他們已經挖掘了幾個簡陋的公共廁所,而當加爾德工程師首次進入工廠大門的時候,他不僅可以立即察覺到這兒高昂的工作士氣,同時他也感覺到一股難聞的人體排泄物臭味霸道地鑽進了他的鼻孔。由於目前並沒有正式的公共澡堂,工人們大多站在德國琺瑯器工廠庭院中的抽水機邊擦洗身體。
幾位黑衫隊勘測員來到了依馬利亞,並與奧斯卡的老朋友,軍方督察團勘測員斯坦豪瑟一同討論這個附屬勞工營預定地的環境。他們就像所有的勘測員一般,帶著嚴肅的神情站在一旁皺眉思索,詢問當地排水系統的狀況。奧斯卡邀請他們到他的辦公室中,招待他們喝上好的晨咖啡與高級白蘭地,於是每個人都帶著愉快的心情離開工廠。在幾天之後,黑衫隊總部就批准了奧斯卡在工廠後院興建附屬勞工營的營建計劃。
裘喬瓦果卡山丘有個粗鄙的俗稱:「陽|具山丘」。而此刻山下營房中的所有囚犯也聽到了從「陽|具山丘」所傳來的首次處決行動的恐怖聲響。某些人不斷地告訴自己,被處決的全都是一些游擊隊員,要不然就是頑固的馬克斯信徒,或是瘋狂的民族獨立運動者。那兒是另外一個世界。如果你謹慎地遵守勞工營生活的一切規範,你就永遠都不會踏入那個陌生的國度。但那些每天沿著威里卡街經過電纜工廠,到位於薩布拉西的德國琺瑯器工廠上班的辛德勒的工人們卻較能看清楚事情的真相——他們知道黑衫隊為何會將這些囚犯從蒙特魯皮希監獄送到山丘上的奧地利軍事堡壘,為何當普拉佐勞工營的囚犯們看到或是聽到處決行動的槍聲時,那些黑衫隊竟然會毫不在意。這是因為黑衫隊並不認為這些囚犯有機會成為舉發他們屠殺暴行的目擊證人。如果他們害怕這些囚犯會在審判時代來臨時說出對他們不利的證言,他們就會將那些女人帶到森林深處處https://m.hetubook.com.com決。因此奧斯卡下了一個結論,裘喬瓦果卡並不是與普拉佐毫無關聯的陌生國度,而他們所有人,那些被卡車載到山頂堡壘中的女人與那些在山丘下勞工營中苟延殘喘的囚犯,全都被宣判了同樣的毀滅命運。
當那位工程師同意之後,奧斯卡立刻打電話給一對住在斯特拉敦街的比爾斯基老夫婦。他不知道他們是否願意出讓那片位於他工廠附近的廣大土地。他立刻駕車越過河流來到了他們的公寓之中。他們顯然相當欣賞奧斯卡的明快作風,這是因為奧斯卡從來都不願浪費時間來討價還價,他一開始就開出了一個經濟繁榮時期的高價。這對夫婦懷著興奮的心情打電話給他們的律師,想要在奧斯卡反悔之前趕快簽訂合約。奧斯卡離開他們的公寓之後,為了表示對於司令官先生的尊重與禮貌,因此他立刻開車前去拜訪阿蒙,告訴阿蒙他準備在他自己的工廠附近成立一個普拉佐勞工營的附屬營區。阿蒙相當贊成這種作法。「如果黑衫隊的將軍們同意的話,」他說,「我願意跟你合作。不過你可別帶走我的樂師跟女僕。」
亞當.加爾德住在擠滿了四排床鋪的二十一號臨時營房之中,不久之後,他在營房中聽到了這個決定性的消息。在通過一項困難的考驗之後,他就可以搬到薩布拉西進行全天候的工作。他必須先為哥德司令官完成後院的溫室建築工程,而死去的瑞特與格倫伯格或許可以告訴他,那個地方可是充滿了許多無法預期的嚴苛禁令。
第二天,他們在波莫爾斯卡街的謝爾納主管辦公室中舉行了一場全面性的會議。阿蒙和謝爾納將軍都知道他們可以讓奧斯卡負擔新勞工營的所有開銷。他們可以清楚地感覺到,當奧斯卡提出這個企業性議題——「我要把我的工人留在工廠宿舍中,這樣我才可以盡量運用他們的一切勞力。」——的時候,他也隱隱暗示出他自己那種不計代價的瘋狂熱情。他們認為奧斯卡是個相當不錯的傢伙,但他卻不幸感染了一種叫做熱愛猶太人症的頑強病毒。深植於他們心中的黑衫隊種族理論使他們相信,那些迷惑無數世人的猶太天才必然可以行使出這種蠱惑人心的神奇魔法,而奧斯卡.辛德勒就像是一位變成青蛙的王子一般地令人同情。但他仍然必須為此種邪惡的疾病付出代價。
於是加爾德開始在司令官的後院中展開工作,當建築工程完成一半的時候,他必須將一根巨大的梁柱抬到阿蒙溫室的屋脊上。而當亞當.加爾德正在專心一意地進行這項困難工作的時候,他突然聽到司令官的兩頭惡犬的兇猛吠叫聲,雖然阿蒙曾經允許這兩隻狗撕下了一個似乎正在偷懶的女性囚犯的乳|房,但他卻替牠們取了兩個相當可愛的名字——魯夫與拉夫,這是他在報紙上所看到的漫畫角色的名字。阿蒙憑仗著他所受過的一點技術教育,不時走到工地旁邊,擺出一副專業人士的姿態觀看加爾德運用滑輪搬運屋脊梁柱的情形。當加爾德正在進行放置屋脊中央主梁的艱難工程的時候,哥德又突然跑過來囉囉嗦嗦地詢問。主梁是一根極長的沉重松木,而哥德是站在松木的另一端發問,因此亞當.加爾德聽不清楚阿蒙的聲音,於是他立刻將手放在耳朵旁邊仔細地傾聽。哥德又問了一次,而加爾德發現情況似乎比聽不清楚更加糟糕,他竟然完全聽不懂哥德所提出的問題。「我聽不懂您的問題,司令官先生,」他只好坦白承認。阿蒙怒氣沖沖地用他兩隻長著細長手指的雙手抓著正在緩緩上升的梁柱,將梁柱拉下後方,然後狠狠地推到這個倒楣的工程師身上。加爾德看到一根巨大的木材飛快地迎面撲來,他知道自己已面臨到生死存亡的緊要關頭。他反射性地舉起右手,梁柱重重地撞到他的手上,將他的指骨與掌骨打得粉碎www•hetubook.com.com,使他不由自主地摔倒在地。在一陣充滿強烈痛楚與噁心感的暈眩之後,加爾德看到阿蒙已經轉過身去,離開了建築工地。也許他明天還會到這兒來要求一個滿意的答案……。
我們並不知道奧斯卡.辛德勒在三月十三日時,究竟是帶著什麼樣的心情度過這個猶太聚居區最後與最悲慘的日子。然而當他的工人在警衛的押解之下從普拉佐回到他身邊的時候,他顯然已經回復平靜,甚至可以開始忙碌地整理資料,準備在希德拉賽克醫生再度來訪的時候將這些文件交到這位牙醫手中。他可以從囚犯們的態度中看出普拉佐強制性勞工營——這是黑衫隊所使用的正式名稱——並不是一個理性的國度。哥德已經在工程師面前展現出暴烈的作風,他命令警衛將賽格蒙特.格倫伯格打得昏迷不醒,過了許久之後才將情況危急的格倫伯格送到位於女囚營房附近的診所中,而此時當然已經回天乏術了。當囚犯們在德國琺瑯器工廠中享用豐盛的濃湯午餐的時候,奧斯卡也從他們的言談中聽到普拉佐不只是一個純粹的勞工營,那兒也有著發生在終結營中的集體處決行動。整個勞工營都可以聽到處決行動的槍聲,而有些囚犯甚至曾經親眼看到這種集體屠殺的殘酷景象。
奧斯卡邀請他進入辦公室觀看營建計劃表。六座勞工營房,大約可容納一千兩百名普拉佐囚犯。營區角落的廚房,位於營區鐵網之外的黑衫隊營房——奧斯卡目前暫時讓黑衫隊住在工廠之中。我需要第一流的沐浴與洗衣設備,奧斯卡告訴他。我請了一些焊接工,他們將會遵照你的指示來完成建造工作。傷寒,奧斯卡微微牽動嘴角,低聲告訴加爾德這個致命的傳染疾病。我們不希望這裡出現傷寒。普拉佐勞工營現在已經變成了一個蝨子窩。我們必須擁有一個可以煮沸衣服消毒的地方。
獲得鄰居們的同意之後,奧斯卡來到幾條街之外國防軍駐紮地辦公室中拜訪一位叫做西密留斯基的工程師。西密留斯基雇用了一些普拉佐勞工營的囚犯,而他並不反對奧斯卡的計劃。於是,奧斯卡在那份呈交給波莫爾斯卡街黑衫隊總部的營建申請書之中加上了西密留斯基、庫恩帕斯特,以及霍德曼三個人的名字。
除了對囚犯們的任意蹂躪之外,阿蒙也違背了他當初對企業家們所許下的承諾。奧斯卡接到了馬德瑞西的一通電話——馬德瑞西希望奧斯卡能和他聯手提出抗議。阿蒙曾說過他絕對不會干涉勞工營工廠的管理制度與商品生產。不可否認地,他的確不曾干涉到工廠中的一切事務。但他卻經常將囚犯們召集到校閱場中點名,過了幾個小時之後才讓他們到工廠上班。馬德瑞西提到一個例子,某天黑衫隊員在營房中發現了一個馬鈴薯,而阿蒙立刻下令將這個營地的每一個囚犯帶到廣場中,在所有人面前執行鞭笞刑罰。而要幾百個人一一脫下他們的褲子、內衣、襯衫,接受每人二十五鞭的刑罰,然後再重新穿戴整齊,這並不是在短時間之內就能完成的事。而哥德規定接受鞭笞的囚犯必須為行刑的烏克蘭勤務兵計算鞭打次數,而若是有哪個囚犯不小心漏數次數的話,就會倒楣地再重新被鞭打一次。哥德司令官的校閱場點名行動充滿了這一類消耗時間的花招。
當哥德司令官首次在早晨走出大門,隨意射殺了一個囚犯的時候,囚犯們當時的反應就和首次聽到裘喬瓦果卡處決行動的時候一樣,認為這只不過是偶發性獨立事件,與整個勞工營的日常生活並無任何關聯。但事實上,在不久之後,山丘上的處決行動變成了常態性的慣例,而阿蒙的任意謀殺也變成了一種不可或缺的晨間運動。
一個囚犯,一個警衛,他上下打量著他們。這是什麼意思?烏克蘭警衛渾身顫抖地請求司官先生給予他一個解釋的機會,他是奉上級的命令,在每天早上護送這個囚犯到奧斯卡.辛德勒先生的依馬利和_圖_書亞上班。加爾德和那個烏克蘭警衛都在心中暗暗希望奧斯卡的名字可以使他們免於遭受到恐怖的懲罰。一個警衛,一個囚犯?司令官先生繼續質問,但他的情緒似乎已緩和下來,然後他一言不發地回到了他的黑色轎車之中,並未採取激烈的手段來解決眼前的問題。不久之後,哥德司令官來到了威列克.奇洛威的辦公室,奇洛威不僅只是哥德的生意代理人,同時也是猶太營區警察部隊——但一般人通常都稱他們為「消防隊」——的主管。賽姆希.斯皮拉過去是猶太聚居區中不可一世的拿破崙,而他現在仍然住在聚居區中,負責監督尚未結束的搜查行動,翻箱倒櫃地尋找那些藏在隱祕之處的鑽石、黃金和現鈔,這些珠寶財物的主人現今已變成了散落在貝爾契克松針堆中的灰燼。然而斯皮拉在普拉佐勞工營中只是一個無名小卒,奇洛威才是勞工營監獄的權力中心。沒有人知道奇洛威為何會獲得官方的賞識。或許威利.康特曾經對阿蒙提過他的名字;或許是阿蒙自己發現到奇洛威的做事風格頗能投其所好。但不論如何,奇洛威已在一夕之間變成了普拉佐勞工營的消防隊主管,戴著代表威權體制的警帽與臂章在這個腐敗墮落的王國中發號施令,然而他就像斯皮拉一樣,他所受到的限制使他深深了解到自己並不是個擁有無上權力的獨裁者。
雖然他們決定讓奧斯卡承擔一切開銷,但事實上,奧斯卡的提議對他們有著極大的益處。距離四十五公里之外的塔爾諾城中仍然有著一個尚未肅清的猶太聚居區,而當肅清行動完成之後,那兒的猶太人必然會被送到普拉佐勞工營。而來自於波蘭南方的幾千名猶太人現在已經來到了普拉佐。位於利波瓦街的附屬性勞工營將會減輕他們的負擔。
亞當.加爾德對依馬利亞的工作環境非常滿意,每天都抱著歡喜愉悅的心情前往利波瓦街上班。到目前為止,普拉佐勞工營中已經有兩位工程師因為他們的學歷與專業知識而喪失了性命,但在德國琺瑯器工廠中,專家仍然是專家,他可以在此獲得應有的尊重。一天早晨,當他在一個私人警衛的押解之下沿著威里卡街前往薩布拉西上班的時候,一輛黑色的豪華轎車突然出現,並立刻緊急煞車,擋住了他們兩人的去路。哥德司令官走下車,帶著焦躁慍怒的目光狠狠地瞪著加爾德。
同時阿蒙也在心中暗暗盤算,以後他並不用精確地依照波爾將軍所規定的囚犯食品配額來為利波瓦街的附屬勞工營供應食物,不過他自然是不會對這些警察主管透露這個念頭。阿蒙認為,既然自己在大門前任意槍殺囚犯的舉動並不曾招致任何抗議,那麼他要求普拉佐勞工營為司令官貢獻一點兒小小的財富自然也是一件理所當然的事。事實上,阿蒙已經在囚犯配給物資上動了一些手腳,將其中一部分送到克拉科夫的開放市場中銷售,來為他自己賺取財富。他的代理人是一個叫做威列克.奇洛威的猶太人,奇洛威的人脈十分良好,與克拉科夫的工廠管理部門、商人,甚至餐廳都有著固定的業務往來管道。
他會在早上穿著襯衫、騎馬褲,以及被勤務兵擦得光可鑑人的皮靴走出了他的臨時別墅(工程小組正忙著為他在營房的另一端修建一間更為舒適典雅的房屋)。當氣候轉暖的時候,他將會赤|裸著上身出現在囚犯面前,享受他最鍾愛的日光浴。但在當年寒冷的春季時分,他總是穿著他在吃早餐時所穿的服裝,一手拎著一個雙筒望遠鏡,另一手握著一把來福槍,趾高氣揚地走出大門。他威風凜凜地站在門口掃視整個營區,查看採石場的工作狀況,監視那些拖著沉重運石車經過他臨時別墅門前的囚犯。而那些膽敢鼓起勇氣偷瞄司令官的囚犯們將會看到一團白色的煙霧,兩隻手都握著重要工具的哥德司令官看起來就像是那些忙得騰不出手來拿菸的成功商人一般,他的嘴裡叼了一根香菸,神態自若地吞雲吐hetubook.com.com霧。在囚犯們剛遷入勞工營的時候,他就這樣地叼著菸走出大門,射殺了一個似乎並未使出全身力氣拖車的囚犯。沒有任何人知道阿蒙槍斃這個囚犯的真正原因——而阿蒙自然也沒有必要對其他人解釋自己的動機。在一聲槍響之後,一個男人離開了那群拖著沉重運石車的奴隸,滾落到車道旁邊。其他囚犯立即停下腳步,他們血液凍結,渾身僵硬,靜靜地等待著即將來臨的血腥殺戮。但阿蒙卻皺著眉頭揮揮手,要他們繼續進行工作,似乎是表示他此刻對他們的工作效率還算相當滿意。
哥德告訴奇洛威,他最好還是把亞當.加爾德送到辛德勒工廠中去當全職工人,省得天天為押解一個囚犯而浪費人力。我們這兒的工程師多得是,哥德滿臉不屑地表示。他的意思是,工程教育是那些無法進入波蘭大學醫科就讀的猶太人的另一個選擇。但是,阿蒙說,在他去依馬利亞之前,他必須先替我完成建造溫室的工作。
雖然到目前為止,普拉佐勞工營仍是相當自由的獨立機構,但謝爾納與佐爾達的頂頭上司,行政區警察總管費德瑞克─威廉.克魯格對於勞工營的管理方案仍然是依循著奧斯華.波爾將軍的黑衫隊管理與行政總部中的集中營局所制定的法令。黑衫隊強制性附屬勞工營的必要設備包括九呎高的柵欄,根據營地大小在固定間距所設立的崗哨亭,一個公共廁所,數座勞工營房,一個診所,一個牙醫診所,一座公共浴室與一座除蝨室,一家理髮店,一家食品行,一個洗衣處,一間營房管理辦公室,一座比勞工營房堅固的警衛營區,以及其他一切附屬設備。面對著密密麻麻的附屬勞工營設備規定,阿蒙、謝爾納和佐爾達三人心中同時浮現了一個念頭:不論奧斯卡是因為經濟動機或是中了某種希伯來神祕妖術,看來他或許是唯一願意花費這麼多財富來建造附屬性勞工營的人了。
亞歷山大.畢伯斯坦醫生現今已變成普拉佐勞工營的階下囚,而他立刻發現這兒的食物配給分量每天都略有不同,大約是介於七百至一千一百卡路里之間。在早餐的時候,每一個囚犯可以領到半升有著橡樹子味道的黑咖啡,和一片一百七十五克的稞麥麵包,大約是營地伙食部勤務兵每天早晨從麵包店運來的圓麵包的八分之一片。飢餓是一種巨大的毀滅力量,而每個伙食部勤務兵在切麵包的時候都故意轉過身來,刻意避開他人的目光,然後大聲呼喚:「誰要這一片?」「誰要這個?」中午的食物是每人一碗湯——胡蘿蔔,甜菜根,與一些西米穀物。有些時候湯會豐富一些,有時候幾乎是一碗清水。晚上,當出外工作的囚犯返回營地之後,他們可以獲得一些較營養的食品。囚犯們經常在大衣下藏一隻雛雞,或是在長褲管裡塞一個法國麵包捲。然而阿蒙卻嚴厲禁止這種挾帶食物的行為,命令工人們在黃昏時候必須先在管理大樓經過警衛的搜身檢查,才能返回營房之中。他不容任何人破壞他那種自然淘汰不健康囚犯的管理原則,也不允許他自己偷賣囚犯食物的行為遭受到些許意識形態的評斷。同時,他對他的囚犯並沒有任何縱容寵溺的慈愛胸懷,而他認為,既然奧斯卡願意收容幾千名猶太人,那麼奧斯卡大可運用他自己的金錢來寵愛囚犯,並不需要過分仰賴普拉佐勞工營食物儲藏室的麵包與甜菜。
一個叫做M的囚犯就曾經看過處決行動的景象,他在戰爭爆發前曾在克拉科夫經營過裝潢生意。在剛遷入勞工營的時候,他負責擔任為黑衫隊裝潢房屋的工作,而工作的地點是位於營地北端小路旁的一整排小鄉村別墅。就像所有具有特殊工作價值的工匠一般,他可以享受到一和圖書些自由活動的特權,而在當年春季的某個下午,他走出了里奧.約翰少尉的別墅,沿著車道往那座被稱為裘喬瓦果卡的山丘走去,這座山丘頂上有著一個殘破不全的奧地利軍事堡壘。而就在他準備走下山坡回到工廠庭院的時候,他看到一輛軍用卡車緩緩地駛上山坡,於是他只好站到一旁,空出車道讓卡車通過。M看到在卡車帳棚下面,在那些穿著白色連身制服的烏克蘭軍隊中間,坐著一群神色倉皇的女人。他躲在木材堆後面,透過模糊不清的視線,隱隱約約地看到那些女人被烏克蘭軍隊趕下卡車,押解到山頂的軍事堡壘中,軍隊命令她們褪去衣衫,而這些女人開始抵死不從地頑強反抗。站在山頂上發號施令的是一個叫做|愛德蒙.斯德洛喬斯基的黑衫隊員。而烏克蘭士兵在人群中往來巡視,用皮鞭柄痛毆那些膽敢反抗的女人。M猜想她們應該是冒用亞利安人證件的猶太人,大約是從蒙特魯皮希監獄被押解到這裡處決。有些女人在遭到毒打時忍不住高聲哭喊,但大多數的女人都是忍著痛一聲不哼,似乎是不想讓那些烏克蘭士兵們太過得意。某個女人開始吟誦猶太教經文,其他人逐漸加入。山丘頂上的誦經聲越來越激昂振奮,那些女孩——她們在昨天之前還在努力地扮演純種亞利安人的虛妄角色——似乎是突然了解到,現在所有的束縛與壓力全都消失了,她們遠比其他人更為自由,可以毫無顧忌地在斯德洛喬斯基與烏克蘭軍隊面前高聲頌揚她們不同的種族文化。然後,這群因裸|露的羞澀與刺骨的春寒而瑟縮著身軀的猶太女人,全都在一陣震耳欲聾的槍聲中被無情地射殺。在夜晚的時候,烏克蘭軍隊用手推車將她們的屍體運到山下,埋葬在裘喬瓦果卡遠方的樹林中。
奧斯卡對普拉佐勞工營的營建部門提出申請,要求一位叫做亞當.加爾德的年輕工程師到依馬利亞工作,協助附屬勞工營的建築工裎。加爾德目前仍然在為阿蒙的勞工營興建營房,而他每天早晨先到營房指導建築工如何進行今日的工作,然後在一個私人警衛的押解之下,從普拉佐來到利波瓦街協助奧斯卡的建築工程。當加爾德首次來到薩布拉西的時候,他立刻注意到工廠後方有著兩棟粗製濫造的木頭營房,裡面住了大約四百名囚犯。營房柵欄邊有著一支黑衫隊巡邏部隊,但這兒的工人告訴加爾德,除了那些前來視察當地環境的資深督察員之外,奧斯卡絕對不會讓黑衫隊進入營房裡面或是工廠工作室之中。他們說,奧斯卡對那些駐紮在依馬利亞工廠的黑衫隊員們優待有加,毫不間斷地為他們供應足夠的醇酒,因此這些黑衫隊員們都十分慶幸自己的好運氣。加爾德可以感覺到這些依馬利亞囚犯們雖然是住在兩棟搖搖欲墜的破爛營房——一間男工宿舍與一間女工宿舍——之中,但他們卻對這兒的生活十分滿意。現在他們已開始自稱為辛德勒猶太人,並帶著一種謹慎自持的自我慶幸心情使用這個稱呼,而他們臉上那種滿足感激的神態就像是一個自稱為幸運乞丐的心臟病復元病人。
如果我能找到場地,奧斯卡說,你願意為我寫一份推薦信函嗎?
加爾德工程師害怕黑衫隊會將他視為無法工作的殘廢勞工,因此他不敢到診療所去醫治他的手掌。他若無其事地垂著腫脹的右手繼續工作,默默忍受劇烈的疼痛。希爾夫斯坦醫生勸告他絕對不能忽視病情,最後他終於被說服了,讓醫生為他裝上了石膏繃帶。他繼續監督溫室的建築工程,在警衛的押解之下到依馬利亞工作,心中暗暗希望他外套的長袖子可以隱藏住刺眼的石膏繃帶。但他仍然感到不放心,於是他毅然決然地敲碎了手上的石膏。他並不在乎自己的手指是否永遠也無法伸直。他只是不希望帶著殘廢者的淒慘外貌遷移到辛德勒的附屬勞工營中。
那位工程師似乎認為這是個異想天開的荒唐念頭。你要讓他們住在哪兒呢,老傢伙?他問道。你又沒有足夠的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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