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復活節島的祕密

作者:托爾.海雅達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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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與護洞啞神相遇

第七章 與護洞啞神相遇

那天,我注意到市長第一次嗓子發癢想咳嗽。真倒霉,科康戈病將要光臨他家了。他說,只要他有一點兒咳嗽,就不能進洞,任何身體不舒服的人一進岩洞,就會碰上「厄運」的。過去,有幾位老人曾這麼做過,他們是故意躲進洞去死在那裡的。

相互吐露真情

「沒有,誰也沒有!」
愛斯德萬無法替我把禱詞確切地翻譯出來,因為有些詞語是古老的玻里尼西亞語。這段禱詞的大意是:我,一個來自外部世界的貴人,率領部下來到這裡。在這裡,我讓名叫艾伊努.艾霍拉伊艾、艾希提.卡.浦拉、艾烏拉烏拉加和馬希納艾艾的四個阿古─阿古吃掉奧.科.伊阿洞前面土灶裡烤熟的公雞腸子。我的大船在阿納基納沙灘外拋錨,搖搖晃晃停泊在那裡。
愛斯德萬主動提到洞穴的事,他妻子則十分溫和而安詳地答覆了我的問題。她父親說過,如果把陌生人帶進她祖傳的家族洞穴,她的親人中就有一個會死去。她不願死,也不願讓愛斯德萬遭到不幸,因此,不能把我帶進洞去。這一點她十分堅決,寸步不讓。愛斯德萬憂鬱地補充說,他第一次向她提出進洞請求時,她整整哭了兩天兩夜。我看到她對待這一切出奇地認真,就決定再也不提此事了。
市長又偷偷告訴我說,現在,島上至少有十五個祖傳洞穴仍被人使用著。據他所知,只有長耳人的後裔或者有長耳人血統的人才有這種洞穴。他認為真正的短耳人是沒有祖傳洞穴的。他自己的那個最重要的洞穴是由奧羅羅伊納直接傳下來的。奧羅羅伊納是艾科溝戰役倖存下來的唯一長耳男人。市長的父親臨終時把洞穴傳給了他,而父親又是從前輩手中把洞穴繼承下來的。這樣的一代一代往上推,一直可追溯到十一代前艾科溝戰爭爆發的時候。當時,為了免遭短耳人的掠奪,奧羅羅伊納和其他長耳人把全部寶藏轉移洞內。市長從五歲起就向長輩學習家族的習俗,但是他父親認為他年紀太小,不可信賴,不敢以實情相告。直到十五歲後,市長才獲准到洞穴附近處等候,他父親則獨自進洞拿出一些特別的東西給他看。十一個世代以來,代代都遵循這一古老的規矩。
我換個話題問她,如果我教會她照相,她能否在洞內替我們照張相。她說那也不行。如果她這麼做,外人就能通過照片看到洞穴,而洞穴本身是個禁地。

一番認真嚴肅的談話

我們起身告辭時,我問她這些石器是否是她父親雕刻的。她說:「不,不是,他僅僅幫著刻了一部分。」他的祖父活到一百零八歲,幾乎所有石雕都出自她祖父之手。基督教傳入本島時,人們就已稱她祖父為萊伊蒙地.尤基。她還記得自己年幼時,祖父向父親傳授手藝的情形。她還聽說他曾祖父最初諄諄囑咐祖父學藝的事情。至於這個洞穴最初是在什麼時候開始存入石器的,她卻說不上來;不過,即使大多數東西是祖父的時代收藏進去的,但是,洞內有幾座石像也的確十分古老。
我插話說,我也去見過教育部長本人。他十分友好,並且對我說,萬一碰到問題需要他幫助的話,儘管找他。
拉扎勒斯承認,他進去的兩個祖傳洞穴裡,既沒有人髮,也沒有人頭,只是他先人的頭蓋骨和遺骸。
科科馬 奧特 阿圖阿 希瓦
科 阿烏 科 康 提基 海 阿圖阿 希瓦
第二天,平托號啟航了。船上有我們的一名潛水員,因為他在工作之餘曾潛至禁止潛入的海底深處,不幸耳膜破裂了。看到我們的一個隊員離去,的確令人十分遺憾。替代潛水員的是個優秀的智利青年學生,他是搭平托號與其他人一起來島的。此人名叫埃多阿道.桑車,曾在智利專攻考古學。他在考察隊的工作是:上岸當助手,下船做海員。桑車與岡薩羅是老朋友,也是一名不可多得的考察隊員。
卡伊加 艾伊努.艾霍拉伊艾,艾希提.卡.浦拉,艾烏拉
市長一把抓起頭頂上的頭髮,拉扎勒斯也亦步亦趨認真地照著做。這時,我才知道他跟我一樣,都是頭一次聽說這件事情。市長繼續描述他父親如何把他的一綹頭髮包在一小片香蕉葉裡,用繩子繫好,並打上十一個結。然後,把這個小包拿進洞去,放在石碗內,上面再蓋上一隻碗。家族中所有一般成員的頭髮則放在旁邊的一個碗中。這些頭髮大多數是紅色的。第一包打著一個結,是奧羅羅伊納的頭髮;第二包打著兩個結,是奧羅羅伊納兒子的頭髮。以此類推,直到那個打著十個結的小包,那是市長父親的頭髮。現在又加上他自己的頭髮,放在打著十一個結的包內。
我們已邀請軍艦上的客人共進午餐,於是,談話只好告一段落。市長最後強調說,他、拉扎勒斯和我三人已結拜為弟兄,自然,當時和我們在一起的三個阿古─阿古也就成為兄弟了。
我意識到禱詞中提到的公雞腸子這件事,愛斯德萬和他妻子一定已經替我代辦了。
船上其他人都已吃完飯,大管輪準備了一桌斯堪地納維亞式冷餐,招待塞巴斯蒂安神父、市長、船長和我。塞巴斯蒂安神父愛吃佳肴美餐,這桌斯堪地納維亞冷餐加上啤酒,正是最合他口味的東西。我胃口也極佳,一頓美餐實在是人生巨大的物質享受之一。眼前船上的兩位客人和我們談得十分投機。船依然在波濤中不停地來回搖擺晃動,而他們卻吃個不停,直至酒醉飯飽,滿面紅光。

一位天仙般的美女

後來,他又指著兩條石蛇解釋說,這刻著兩條蛇的圖像具有雙倍的神力。我知道,在玻里尼西亞的這個地區根本沒有蛇。於是,為了考驗他們,我故意問是否它賦予「鰻魚」以雙倍的神力。但是,這次沒能把他們考倒,因為他們說這兩條並不是「鰻魚」。蛇頭又寬又大,頭部後面的脖子則很細,而鰻魚的脖子卻不是這樣的。這兩條蛇是陸棲動物,與智利人稱之為庫萊布拉的動物極其相似。
接著,市長和他所有的朋友不約而同地把手伸進口袋,拿出一包包美國香菸給艦長看。這樣,艦長可以細細察看康提基先生給復活節島帶來的是些什麼樣的好東西!
這一回,我看到了最奇怪的動物雕像:仰起脖子,嘴中只有三顆上門牙和三顆下門牙。但是,最珍貴的卻是一艘寬敞的圓形蘆葦船,外形像一隻正規的方船,四角彎曲呈圓形;三根桅杆和厚厚的帶槽紋石帆,安置在鼓出的甲板上的圓形窟窿中。看上去,這艘蘆葦船像麵包師傅的傑作,但它並不是用發麵粉而是用烘乾的熔岩做材料的。
佩納承認這一事實,但是,他說整個事情是由於行政部門的可悲錯誤造成的。外交部雖然已批准這件事,但是決定權卻屬於教育部。

真正的祖傳家族洞穴

啤酒罐這件事,對市長產生了比石鯨,甚至比他遇到的任何事情都更為深刻的印象。當天下午晚些時候,我們在浪花中乘坐汽艇返回來。上岸後,市長把我拉到一邊,壓低嗓門兒說,他自己的阿古─阿古現在正要求他從洞中拿些東西給我。他也想這麼做,但是他必須首先徵得祖母的同意。我沒想到他還會有祖母,就問她在哪裡。
罷工繼續進行著,平托號不能如期啟航了。罷工還擴大到海軍的綿羊飼養場。那裡,再也沒有人看管抽引古井中帶鹹味兒的水的風車,上萬頭綿羊喝水已成問題。可是,就在這期間,軍艦上的智利人盡力幫助我們考察隊。由於氣溫太高,熱氣把醫生試管上的橡皮塞子擠了出來,我們的防腐液全跑光了。威廉教授便送給我們一種十分特別的防腐液,這樣就可以保住考察隊所取得的珍貴血液樣品。我們自己的雷達一直工作得很好,可是突然壞了,平托號軍艦的雷達專家幫我們修理好。我們的輪機長和大管輪,也由於軍艦上熱心相助的同行提供新的給養,解決了許多問題。他們高興地向我報告說,再待上六個月也毫無問題。
餐廳裡只剩下我們兩人時,他馬上向我靠了靠,一邊大嚼,一邊談論開阿古─阿古。他說我不必害怕有人從我這裡拿走任何東西,因為我們兩人的阿古─阿古聯合起來曾使大軍艦在海上多停泊了一整天。我接過他的話,湊近他耳邊說,我的阿古─阿古現在已向我透露,市長的祕密洞穴中除他本人曾跟我提起過的莫可外,還收藏了些什麼東西。我十分謹慎地把愛斯德萬和拉扎勒斯兩人的洞穴內都有的石製品描述一番,因為我認為他們兩人洞內都有的東西,市長的洞內也很可能會有。

缺乏復活節島的資料

「她同意了?」我問。
果然,他開始以低沉而崇敬的聲音喃喃地吐出一串玻里尼西亞話。他的聲音柔和而悅耳,莊嚴而又極其認真,我的好奇心不禁油然而生。幾秒鐘過去了,我突然意識到他不是在表演給我看。這位英俊的少年正忙於舉行一次嚴肅的異教徒儀式。我看到他越來越全神貫注在這種儀式上,並為這一儀式所感動。當他跟地板上的那個東西說完話,雙手抱住座位上的那一件東西時,他的感情變得異常激動,聲調都變了。不一會兒,他開始抽噎起來。要想聽清他在說些什麼話是不可能的,但我仿佛覺得,他曾好幾次提到我本人的名字。儀式快結束時,他已泣不成聲。要忍住哭泣已越來越困難,他終於像將要永遠失去一位親密的朋友那樣,號啕大哭起來。
布袋裡有大包裹,裡面有五件石雕,是從維納普拉扎勒斯的第二個洞穴首次取https://m.hetubook.com.com出的。袋中還裝有十三件石雕,它們來自市長本人的洞穴。我在本島上見過的雕刻品中,數這些最為精緻。其中有一件,是一個露著牙齒、斜著眼睛、張大嘴巴狂吠著的狗頭,樣子十分凶野,看上去不像家犬而像狼或狐狸。這真是件十全十美的工藝品,令人百看不厭。還有幾隻狗或像狗的動物,其中一隻的口、鼻、身軀和尾巴都很長,要不是它用四條短腿離地站著的話,其外表就像一條鱷魚。還有一隻寬頭、大嘴、齒狀脊背的爬行著的莫可,這是中南美大鱷魚的複製品。還有一些鳥、鳥人和一些非常奇怪的石雕頭像。拉扎勒斯也拿來不少古怪的石雕,其中有一塊扁平的石頭,上面的浮雕刻著兩條正在交配的蛇。
第二天,我們的船起錨返航,又回到阿納基納營地。平托號開始卸貨了。岡薩羅帶領佩納教授和學生們到處參觀。我們考察隊的考古學家各自回到發掘點,向前來參觀的客人講解出土文物。當地工人都已離開發掘現場卸貨去了。這些日子,社交活動頻繁。平托號軍艦設宴招待我們。艦長及其部下應邀到總督府或我們阿納基納營地做客。佩納和學生們騎馬來到我們營地時,又舉行一次熱熱鬧鬧的聚會,而且我們還留他們過夜。學生中有一位玻利維亞人,他是學考古的。他見到維納普的紅柱石像和拉諾拉拉庫的下跪巨像時,無比興奮。他本人在蒂亞瓦納科從事過發掘工作,所以,立刻認出這兩種類型的石像都淵源於自己的祖國。佩納興致勃勃,所見到的一切東西都使他激動萬分。但是,他在我耳邊低聲說,不幸的是他肩負一項「令人不愉快的使命」。他一直在找我,想安排一次會議,就一份不愉快的電報進行商談。我告訴他,會議早已安排妥當。於是,我們又像以往那樣親熱了。
過了兩三天,醫生和我進村去,趁沒人看見的時候,我們溜進愛斯德萬的小茅屋。一張小桌子上放著插滿鮮花的小碗,還有兩條長板凳和兩隻小凳子。這就是屋內的全部家具;我們猜想,帳子後面靠牆處還放著一張床。屋內都漆成白色或淺藍色,一切東西都收拾得乾乾淨淨。
會議開始時,對我們考察隊在島上進行的工作,佩納首先表示感謝和讚賞,接著他十分遺憾地拿出才接到的一份電報,授權他將我們發現的考古材料全部充公。
我乘坐小艇登上大船,這個當地人原來是我的年輕朋友愛斯德萬。顯然,這孩子心裡有事。今天,他的笑容中流露出稚氣的幸福感。自從他妻子突然停止從洞穴中拿出石雕以來,他臉上很少出現這種笑容。他很有禮貌而又十分焦急地問我,船上有沒有完全不透光的暗室,他想讓我知道一件重大祕密。我把他帶進自己的船艙,放下窗簾。對愛斯德萬來說,這樣暗已經足夠了。於是他走出房間,從外面提回來兩個大包裹。一進門兒,他就仔細地把船艙門隨手關好,叫我站在牆角,注意觀看即將發生的事。
在市長家裡,佩納聽到的第二件事是康提基先生的「鴻運」,也就是說,每當康基先生的隊員翻動一塊石頭或將鎬插入土中,總會有奇怪的東西出現。很顯然,市長依然沒有擺脫頭天晚上多喝了酒的影響,他的話匣子一經打開,就喋喋不休地描述康提基先生的隊員們發掘出來的東西。佩納教授聽著聽著,最後驚慌起來了。市長的描述一定給人這樣的一種印象:復活節島的每棵青草下面都埋藏著一大堆藝術珍品。然而他忘了說明,我們在地下發現的確有價值的全部東西,是廢墟和巨像,這些東西都還原封不動地留在島上。佩納一心相信我們船上堆滿了出土珍寶和博物館的展品,因為我們是第一批在荒島進行發掘的人,自然會發現這些珍貴文物了。
佩納和這位學生都欣然接受我的建議,因為這種安排正合乎他們的心願,現在這種建議既然由我方主動提出,那就再好不過了。
第二天,海上波濤洶湧,激浪雷鳴般地襲擊海岸。平托號上的其他乘客上不了岸,已經上岸的人只能留在島上。他們都到塞巴斯蒂安神父那兒進行訪問。他們聽說神父是位傳奇式人物,是島上不戴皇冠的國王。後來,對於回答人們提出的各種問題和要攝影留念等事,塞巴斯蒂安神父感到厭煩起來。他跑來問我,能否讓他上船,避開那些人群的騷擾,在船上清閒片刻。只要有人能領著我們躲開暗礁登上船,塞巴斯蒂安神父對海浪是不在乎的。下面海灣上巨浪一個接一個,海灣旁的海浪四處飛濺。愁容滿面的市長站在那裡,低聲下氣地問,是否也能讓他一起上船,因為他現在必須和我談一談。
我又補充說,雖然我們沒有發掘到適合於博物館收藏展出的小型輕便珍品,但是,當地人自己給我送來許多稀奇的石雕,並且說這些東西都是他們的個人財產。
頓時,佩納完全不感興趣了。他把張著大嘴的頭像放回紙板盒,以讚賞的神情觀看一隻巨大木刻的莫艾─卡瓦─卡瓦,並且一眼就看出這是市長的作品。由於罷工事件,使這位有才能的木雕師未能到大陸一遊。對此,佩納深表遺憾,因為他感到市長是島上最能為他提供饒有趣味的資料的人。
托 科羅 瓦 卡 特來 科 哈霍 科加奧 瓦里
總督登上軍艦二十分鐘後,我按照事先商定的計劃,和商船船長及考察隊醫生乘坐自己的汽艇又上了軍艦,並且受到熱烈歡迎。我們上船時,艦上吹起歡迎的哨子,我們會見了智利海軍外科軍醫、美國海軍武官及夫人。這位美國海軍武官將考察在復活節島建築大型機場是否存在著可能性,以便開闢南美洲至澳大利亞的航線。雞尾酒會上,我簡短致詞,感謝總督及島上居民在我們逗留本島期間對我們的盛情款待。接著,艦長致答詞,祝願我們將來的工作也像前一段的工作那樣順利,並熱情地表示,如果我們缺少什麼物資,他可以提供給我們。當即,他就送給我們兩大郵袋的東西。我們的商船船長和醫生急忙伸出雙手,毫不客氣地收了下來。這樣,賓主互致敬意,為雙方的良好關係打下了基礎。
我們走到前甲板,那裡,大副已把考古學家的大箱子全部集中起來了。我們打開兩隻箱子,佩納見裡面只裝著木炭和燒焦而又壓碎的骨片的塑膠袋時,就不想再看別的箱子。幾經敦促,他才十分勉強地同意到我私人儲藏室的木架旁,看看裝有當地人送給我的東西的硬紙板盒。平托號既然次日就要離開此島了,所以,我知道村裡散布流言蜚語的危險幾乎不再存在了。於是,我拿出一個張著血盆大口的奇特頭像。佩納在復活節島從未見過這類石刻品。他大為驚奇,激動地把石像從我手中奪了過去,並且問我們是否從地下發掘出來的。
當我再次看到市長時,他在下面軍官餐廳的酒吧間裡,四周圍著一大群嘖嘖稱讚的人。隨船而來的不少乘客,其中有威廉和佩納兩位教授,以及專程來參觀出土文物的一群學考古的智利學生。我認識這兩位來自智利的和藹可親的教授,他們以拉丁人的方式熱情擁抱我。他們和學生都懷著極大興趣聽取我們的工作報告,匯報發現復活節島不同時期的經過,以及如何挖掘出並不屬於當地類型的石像。
我們船上存有罐裝啤酒。塞巴斯蒂安神父友好地點了點頭,表示也可以給市長一罐。我們兩人都知道,市長現在可以從平托號上購買果汁酒了。市長喜出望外,不停地吃菜,不停地從罐裡往杯中斟酒。但是,塞巴斯蒂安神父開始吃得緩慢起來;不久,他尷尬地笑了笑,說要出去一下。風浪之大出乎他的意料。商船船長陪他到欄杆旁吸點兒新鮮空氣。市長卻面不改色,繼續享受餐桌上的又一份佳肴。
烏拉加 特 馬希納艾艾。卡 艾阿 科魯阿 卡卡伊
我把這兩尊護洞神和它們庇護下的石像收藏起來,年輕的愛斯德萬如釋重負。他對我說,他本人是個虔誠的基督教徒,但他的祖先卻只會跟魔鬼打交道,給子孫後代留下一種可怕的責任,使他們不得不把魔鬼也接受下來,因而無法逃脫魔鬼的擺佈。
「我對當地人送給你的東西並不感興趣。除非……」佩納把身子向我靠了靠,狡猾地笑道,「除非他們送給你的是朗戈─朗戈書板。」
市長聽了一點也不懷疑。他從未遇到過這麼好的阿古─阿古。他嫉妒地望了我一眼,因為我有這樣一個來無影、去無蹤的僕人,每當我需要啤酒時,它就會拿來。市長逐漸鎮靜下來了,繼續吃飯,同時嚴密注意是否還會發生新的神祕的事情。他把最後一塊黃油用餐巾包起來,塞進口袋後就出去找其他人。這時,商船船長起錨了。沿著海岸,他十分小心地把船駛向一個風浪襲擊不到的小海岬。

市長嚇得呆若木雞

我們坐著吉普車繼續朝前開,一直開到總督住的平房旁邊的十字路口,然後折向小道朝棧橋方向開了一小段路才停了下來,關了車燈。這時,只有夜空的星星在閃閃發光。一些當地人騎著馬從我們車旁掠過,雖然馬蹄聲聽來離我們敞篷吉普車很近,我卻幾乎看不清楚是誰。待他們走遠了,市長就解釋道,他和我要爬上小山,觀察星辰。商船船長和輪機長都假裝相信他的話。市長朝小道右側走了一程,我則緊隨不放,直到黑暗中看見一個像是石牆的遺址。市長在此停住腳步,對我輕聲說,過了石牆,他就一句話也不能說了,只能打手勢。
我吃了一驚,頃刻間,眼前仿佛出現了一個老和圖書太婆,一動也不動地躺在某一件翻轉過來的東西下面。一會兒,我便意識到她已死去,埋在那裡。市長低聲對我說,他不能在大白天或月光下找她,只能在漆黑的深夜去求見。他準備在當天半夜向她請示。如蒙她批准,他就遵照阿古─阿古的建議進入洞穴。
我問他,既然這些東西反正都將屬於我的,我能不能親自進洞去取。愛斯德萬建議我們兩人共同努力,來說服他的妻子。我答應抽一個晚上到村裡去拜訪他們,還說我將帶上醫生去診治他妻子的怪病。然後,愛斯德萬轉向他的朋友石狗和座位上的老尼克,鄭重指出,現在這兩尊護洞神已正式轉交給我了,他妻子囑咐他辦的事,他全都照辦了。她接受看管洞穴任務時,她父親舉行過相同的儀式;她祖父把洞穴傳給她父親時,也是這麼做的。
奧內 阿納 基納 奧 特 阿圖阿 希瓦科 康 提基。
這時,佩納的學生站起來請求發言。他宣稱:智利博物館缺乏復活節島的資料,這樣將考古材料充公就十分必要。「我們是復活節島的主人,但是我國是世界上擁有該島文物最少的國家。」他很有把握地對我們說。佩納也點頭稱是。
在當地人眼裡,我一定是無所不知的。所以,我必須極其謹慎,不得提出任何愚蠢的問題,以免露出馬腳,讓人發現我完全是個外行。但是,現在我的注意力卻完全被這些石雕吸引住了,所以,我無意中問他們這些東西有什麼用處。我的兩位朋友也都全神貫注地觀看這些石製品,因此,我雖說漏了嘴,也沒引起他們懷疑。
可是,我卻不同意愛斯德萬的建議。我向他們解釋說,我所感興趣的是真正的祖傳家族洞穴。我這麼一說,他們顯得有些垂頭喪氣。最後,我們談妥把洞內石像都搬到屋裡,待一切準備妥貼後由他們通知我。
「哎,那一定是我的阿古─阿古。」
他默不作聲躡手躡腳地又往前走了五十碼,我倍加小心緊跟著他。我們來到一樣東西跟前,看上去像塊略帶白色、形狀不規則的石板。很可能這是一塊水泥板,可是天太黑了,看不大清楚。市長在這裡突然止步不前。他手指身前的土地,深深一鞠躬,伸出雙臂,掌心向下。我猜想他要我仿效他。於是,我靠上去站在他身旁,以同樣方式行了個大禮。接著,他踮著腳,毫無聲響地繞著地上這一小塊白色水泥板走了一圈兒。我緊跟在後,只看見水泥板周圍已踏出一條小路。我們走完一圈兒,兩人又像剛才那樣伸直雙臂,深深鞠躬。這樣重複三遍後,市長在繁星密布的夜空,默默地直起身子,把雙臂交叉放在胸前。我也照樣模仿。我抬起頭來,只見停在海灘外龐大的軍艦燈火輝煌。
卡哈卡 霍阿 伊特 烏穆 莫阿 伊特 烏穆
「沒有,我從來沒收到過朗戈─朗戈書板。」我說,「但是,他們卻送給我許多別的東西。」
我想或許有些啤酒已經發酵,市長以為我們企圖毒死他。於是,我聞了一下酒罐。
我們就在鳥島外的海面上迎接平托號軍艦。龐大的軍艦上,人們沿著甲板欄杆列隊站立著。兩條船並排靠攏後,當哈特馬克船長下令鳴放汽笛,我們揚旗歡迎主人的光臨時,軍艦立刻鳴炮,並在主桅杆上升起挪威國旗,表示還禮。我們立即敏捷地把船掉過頭來,加足馬力往前開去。於是,小小的格陵蘭拖網漁船,就把這艘灰色巨艦引入漢格羅阿村外的拋錨地。全島居民站在碼頭上。平托號軍艦又鳴放禮炮二十一響。此時,從岸邊駛來一艘汽艇,總督前來歡迎艦長蒞臨其海軍保護地了。
我再次鄭重要求他們,千萬要記住我剛才說過的那番話。島上有藏匿著石雕的祕密洞穴。我自然應當竭盡全力設法進洞;但是,如果我離島前不能如願以償的話,他們就有責任盡快派遣人種學者來本島,繼續進行我尚未完成的工作。佩納拍拍我的肩膀,善意地笑了一笑。他曾對當地人說,如果他們能給他弄到一塊朗戈─朗戈書板,他將賞給他們十萬披索或一百五十美元。但是,這種辦法仍然無濟於事。有個學生卻吹噓說,只要平托號再待上五天,他就可以從祕密洞穴中弄到朗戈─朗戈書板。
「這個石蝦能賦予活蝦以力量,使它們能夠在沿海岸處繁殖。」
我們的智利朋友答應盡力把事情搞清楚。於是,決定在塞巴斯蒂安神父的小書屋裡,跟佩納教授開個圓桌會議。大家真誠地希望能這樣解決這件事:考察隊所發現的東西仍歸考察隊所有。這時,消息已經傳到當地人耳中。他們氣得直打哆嗦,找到我這裡來,竭力使我相信:我從他們那裡買的東西誰也不能拿走,他們可以隨意處理自己的財產。特別是愛斯德萬和拉扎勒斯,他們為自己從洞中取出的石雕擔心,害怕得要命。但是,拉扎勒斯補充說,如果我祈求我的阿古─阿古幫助,肯定誰也不會碰一下我船上的東西。市長懊喪萬分,他知道這場禍是他惹出來的。他說要直接去找佩納,向他解釋,我拿到船上去的值錢東西,只是我從村中老鄉那裡買來的私人財物,而從未從地下掠走任何東西。
會議由軍艦艦長主持,此時他是本島的最高權威。他像總督本人一樣,對我們深表同情,願意大力支持我們的工作,特別在他目睹我們考古學家的工作後更是如此。他現在要拍電報給智利海軍最高司令部,爭取長官同意我們從本島運走一座大石像。他知道我們早先提出過申請,但未獲批准,理由為石像是受保護的文物。但是,現在艦長已經看到我們把一些從前沒有知道的石像發掘了出來,所以,即使讓我們運走一座石像,島上剩下的石像也會比我們初來時多。艦長及其副官的身旁坐著總督、威廉教授、佩納教授和一名學生。在座的還有考察隊正式聯絡人員岡薩羅、埃德和我。
威廉教授是國際知名的人類學家,他立刻站起來為我們辯護。他解釋道,如果考察隊的考古學家們不把發掘出來的科研材料拿到實驗室去,就無法完成自己的工作。他質問:為什麼以前沒人提出過這個要求呢?而且考察隊來復活節島進行發掘之前,海爾達爾本人曾親自到智利去過,把一切手續都辦妥了。
不一會兒,門又開了,市長穿著剛燙好的襯衫,繫著領帶走了進來。他身後跟著拉扎勒斯和六個挑選出來的當地人。市長大步走到神態莊嚴、穿著鑲金邊衣服的艦長跟前,與他握手,使勁地打手勢,大聲對我們說他是位稱職的艦長,很善於處理各種事情。市長還特別強調指出,艦長是第一個在登上本島時鳴放禮炮的人,這種做法是前所未有的。接著市長雙手直垂在褲子兩旁的合縫處,像一根尺子似的,直挺挺地立正站在艦長面前,他的部下也在他身後立正站著。在神態淡漠的艦長面前,市長神氣十足地大唱智利國歌。歌聲未落,當地人就全活躍開了。他們彎曲雙臂,搖肩擺臀,引吭高唱富有節奏的頌揚霍圖.馬圖阿在阿納基納登陸的莊嚴歌曲。市長還沒把歌詞的最後一段唱完,忽然一眼看見了我。他渾身緊張,像即將跳躍的貓兒,指著我喊道:「我的朋友,康提基先生!」
平托號離開後,復活節島的生活很快就恢復了常態。科康戈病尚未廣泛傳染開。當地人對科康戈病極為害怕,這種病是與大陸人們接觸後必然發生的一年一度的流行性感冒。它的來去像鐘錶那樣準時。每次巨輪訪問本島後,科康戈病總會在村莊裡蔓延傳播,前後可達一二個月之久;它鑽進入的胸部、頭部和胃部,人人都會染上,無一倖免。科康戈病每年總要奪去島上一些人的生命,然後才讓當地人安度一年中餘下的時間。但是今年這種疫疾卻異乎尋常地輕微。當地人立刻為這種情況找到自己的解釋,他們說是考察船把「鴻運」帶上復活節島。
「我的阿古─阿古就在那裡。」市長指著左下方齊膝高的地方,高高興興地說。我們一擁而出帳篷,除非是那些來去無蹤的阿古─阿古通過營帳布壁穿過帳篷,否則它們就一定是夾在我們的小腿縫中擠出帳篷的。這些阿古─阿古有其獨特的活動方式。市長曾對我說過,他的阿古─阿古到智利去,來回一趟只需兩分鐘。
事有湊巧,此時,有關方面決定,讓平托號艦長和他手下的人乘坐吉普車去全島各地巡視考察隊的工作。因此,幾天後,我們才在事先安排好的會議桌前碰了頭。平托號將在復活節島逗留一週多一點兒。岡薩羅將帶領佩納和學生們騎著馬考察本島,然後由比爾負責業務指導,他們將親自動手發掘德佩烏平地上一間蘆葦古屋的原址。
我知道在玻里尼西亞,過去人們認為人的頭髮具有魔力。市長和拉扎勒斯發現我知道這件事,大為敬佩。他們兩人都承認他們也掌握這件事的全部奧祕。市長說,在洞內一隻石碗裡,他保存了自己所有的亡故親人的一綹又一綹的頭髮,連他那紅髮的小女兒的頭髮也被保存了起來。接著,他扮出一副可怕鬼臉兒,戰戰兢兢地告訴我,他的洞裡有一個頭顱,一個真正的頭顱。島上每個可以藏人的洞穴裡,都有許多石刻頭顱,所以,我認為他指的不是人頭。於是,我問他是否指的是石刻頭像。他說,不,不,確實是個人頭。他邊說邊打寒顫,並且抓住自己的頭髮獰笑了一聲。他會不會像其他一些玻里尼西亞島上的居民那樣,在洞內保存了一個木乃伊式的人頭呢?
呼阿 維利 馬伊 特伊 卡 烏魯 阿圖阿 納 基 特
今天,平托號的船員和乘和圖書客只能買到一批品質低劣的木雕,最好的木雕已經通過實物交易落到我們考察隊員的手裡了。因此,佩納教授直接跑到市長家。令他遺憾的是,他雖然發現那裡有很多品質極佳的木雕,還有一些半成品,但市長拒絕出售,因為這一切都是為康提基先生製作的,而且康提基先生的船員的定貨已經多得使他忙不過來了。對此,佩納也無可奈何。
很快,船上擠滿了來自平托號和村裡的賓客,所以談話就此終止。現在,我已經把自己的意圖和打算對佩納教授及其學生和盤托出,信不信得由他們自己決定了。
卡爾忙著繪製、研究古老的石頭建築物。海灘上最大的石像倒伏在特比托庫拉,那裡有一堵精細堆砌的「阿胡」牆。卡爾從牆內發掘出一個小墓穴。他在破碎的人骨中發現了兩隻極其美麗的長耳人的耳夾,是用一種很大的貝殼的最粗厚部分製成的。
我說:「或許是他們。但是,市長以及其他許多人也知道。」同時,我還告訴他們,這些重要的祕密還包括即將被破除的迷信風俗。迄今為止,雖然還沒有人允許我進入收藏著小石雕的祕密洞穴,但我可以十分肯定地說,島上有些居民知道它們的入口處。
兩三天後,市長捎信兒給我,要我派吉普車去村裡取「一袋分量很重的重要東西」。商船船長驅車前往,因為他反正總要進村去接那些搭平托號離島的修女,她們很想在臨行前看一看市長即將豎立起來的石像。吉普車顛顛簸簸地開了回來,裡面坐滿修女和平托號的一位牧師。市長和拉扎勒斯繃著毫無表情的怪臉,坐在車後的一個大布袋上。別人出去參觀遊覽時,他倆抬著布袋走進我的帳篷。市長終於同意從洞穴中取出石器,因為他已經和祖母兩人進入過洞穴。他十分激動,幾乎變得容易動火了。拉扎勒斯卻明顯地感到心安理得。我覺得他能自由自在地喘氣了,因為他不再是唯一從祖傳洞穴中取出石器的人了。他告訴我,當他們把這隻極其討厭的大布袋裝上吉普車,聽商船船長說還得去接修女時,兩人都嚇了一大跳。不過,一切都很順利,因為他們已交上「鴻運」了。

現在,全部責任落在我身上了。有朝一日,如果我要把這兩尊護洞神移交別人,也必須舉行同樣的儀式,而且最好穿黑暗中看不清的衣服。我可以把護洞神拿給船上任何人看,但卻不能給島上任何居民看。三個月後,我必須給它們做第一次擦洗;從那以後,每年擦洗四次。而且只把灰塵和積垢從石像身上洗掉是不夠的,我還必須仔細摘除長在石像孔眼中的棉絮般的白色網狀物,每年還得用煙把留在細孔中下卵的昆蟲燻死。
「現在,你可以明白我是如何知道船帆也是用蘆葦製成的了。」市長自豪地指著表示蘆葦的垂直槽紋說。
「哈!」他使勁地拍拍胸膛,得意洋洋地說,「咱們聯合起來的阿古─阿古可真靈啊!」
「我出去後,有誰進來過沒有?」我小心地探問。
「誰把它放在這裡的?你出去的時候,桌上的酒罐全是空的。」他又說道,好像被魔鬼包圍了,瘋瘋癲癲。我突然意識到,也許他沒有看到我把空罐換掉。
佩納說什麼也不願再看我們的東西了,說這些東西也與他無關。我們在軍艦旁拋了錨,艦長和我們的所有朋友都乘汽艇來向我們告別。我站著跟佩納聊天,他的助手和另外兩名學生朝我們走了過來。我讓他們站在我的面前,鄭重其事地向他們指出,現在他們必須注意聽我講,而且千萬不可忘記我就要說的話。接著,我告訴他們,島上有些當地人知道重要的祕密。
這真使我失望萬分。最後,雖然明知希望不大,我還是問了一句:她是否能把洞中現有的東西搬到屋裡,讓我們在她屋裡把石器拍下照來。使我驚奇的是,她竟毫不猶豫地同意了。使我更為吃驚的是,愛斯德萬竟向她建議,把所有的石器搬進他們花園中一個普通洞穴內,這個洞穴的入口處雖然向外人保密,但並非禁地;這樣,我只消在那裡把一切東西拍下照來就行了。他妻子立即表示同意,只不過有兩件東西不能拿出來:兩尊護洞石像得留在祖傳的洞穴裡。
我一動也不動地站了一會兒,好像被釘在地板上,只是等著看看還會發生什麼事。還好,沒出事。旁人都在談話、喝酒,而市長卻沒再多吭聲。可能沒有人聽清他所說的話;也可能大家認為這是他酒後的胡話,所以,即使有人知道擁有洞穴的特別含義,也不願答理他。市長大概是清醒過來,對自己說的話,一定嚇得不輕,因為我一回到自己的船上,他就搭另一艘小艇上岸去了。
愛斯德萬虔敬地、幾乎是親熱地指指座位上的石像說,按他妻子的說法,這座石像比那一個威力大。原來,這兩座石像就是守衛他妻子洞穴的四個阿古─阿古中的兩個。仍在洞中的那兩個護洞神是巨大的頭像,其頭頂刻有離奇古怪的人像。現在放在我們面前的這兩位護洞神,一直在生他妻子的氣,因為他妻子從洞穴中拿出很多東西,所以,從那時起,她就肚子痛了。她現在決定,最好的辦法是把這兩尊怒氣沖沖的護洞神也一起送給我,希望通過讓它們繼續看管自己原有的石器的做法,來平息其怒火。愛斯德萬還帶來五件普通洞穴石器,它們也是歸這兩尊護洞神看管的。其中一件是個雙頭怪物,比安靜地蹲在床前地毯上的馴服的狗更叫人害怕。洞中還有幾件屬於這兩尊護洞神的石器,有一件是他從前曾跟我提起過的一隻大船,船頭及船尾刻有頭像。現在,它將完全歸我所有了。
當市長聽說他們連一個莫艾─卡瓦─卡瓦也不準備從我這兒拿走時,他直起腰桿,挺直了胸膛。

達成了友好的諒解

市長的頭髮放入碗後,這個洞穴入口的祕密才第一次傳授給他。這時舉行了一個儀式,藉此對護洞的阿古─阿古表示敬意,告訴它進洞之權現已正式授予家族中另一成員了,儀式結束後,他才第一次獲准入洞,瞻仰奧羅羅伊納本人的洞穴。他獨自一個掌握這個古老的祕密達一代人之久。但是,目前卻遇到了一個對將來有影響而幾乎無法解決的難題。他的親生兒子,紅髮胡安是個趕時髦、學新派的青年,他不理解古老的習俗規矩。雖然他已長大成人,結了婚,然而,市長信不過他,不敢把這樣嚴肅重大的祕密託付給他。如果胡安發現了洞口所在處,他會經不起錢財的誘惑,把洞內的寶物一古腦兒賣給第一艘來島的遊艇而發財致富。市長又心情沉重地說,那時他就不得不把洞穴移交給他的小弟弟阿坦.阿坦,因為阿坦對先人的教導十分尊重。
市長機智地請商船船長和輪機長留在吉普車裡,他說有幾句話要在屋裡對拉扎勒斯和我講。市長的起居室裡只放著一張圓桌、三把椅子和一隻牆角櫃。他撚亮油燈,拿出一瓶新買來的酒,斟進三隻玻璃杯裡。市長心中已想好一個計劃:讓拉扎勒斯在吉普車裡陪伴那兩個人,而他自己帶領我去謁見他祖母。他要向祖母請示,問她是否可以讓我跟他一起進洞。市長在我們手指上倒了一點兒酒,把酒搓進我們的頭髮,藉以祈求「鴻運」。我們用剩下的酒互祝幸運,一飲而盡,然後,一起走了出去。深夜沒有月光,漆黑一片。

影子射入預料中的窟窿

平托號啟航前一天,我們又一次把停泊在阿納基納的船掉轉頭來,在軍艦旁拋錨。佩納同我們一起來到船上,默默地檢查考古學家放在甲板上的大箱子。他一上船,我就請他到我的房間,交給他一個信封,裡面裝有一份呈交教育部長的詳細報告,匯報考察隊於平托號來島前所取得的工作成果。我也給佩納本人一份報告抄件,裝在沒有封口的信封裡,請他過目。我在報告中還詳細描述了我已得到的各種類型的千奇百怪的洞穴石雕,當地人聲稱這些石雕是收藏在祕密家族洞穴的祖傳產業。佩納問我曾否親眼看見過這種洞穴。我說沒有見過,但我認為軍艦離開本島後,當地人將會帶我進入一個洞穴去。佩納對此不感興趣,但他感謝我給了他這份報告,並要求看一看盛著考古學家發掘出來的東西的大箱子。
「糟糕,她跑了!」市長說。突然,他拼命往前飛跑。我也一個勁兒猛追,免得他跑不見了。他在亂石塊後的小山下停了下來,站在那裡喘著粗氣。
「我們可以把自己的東西送給或賣給我們喜歡的任何人。」市長這樣說著,就去找佩納了。
「就在上面,在漢格皮戈的上面,靠近大路,在一塊大水泥板下面。」他答道。
在酒吧間裡,關於我們獲得了祕密洞穴內的古怪石雕一事,我隻字未敢提及,因為現在說話稍有不慎,就會毀掉我探索謎底的全部機會。進入洞穴的整個計劃,實現的希望仍然渺茫得很。如果當地人現在有所察覺,那麼,他們就會驚慌起來,從而閉口不談洞穴的事,這樣洞穴就永遠進不去了。
兩天以後,我在市長的花園門旁停住吉普車,因為我一點兒也沒有聽到他的消息。市長和拉扎勒斯兩人正在放著圓桌的小屋裡對飲。他勸我不必著急,因為對他來說,今天是不吉祥的日子:他祖母仍不同意帶我進洞。更有甚者,他自己的幾位弟弟深信,如果他帶我進洞的話,他會死去的。此外,所有的當地人都罷工了;如不增加工資,他們就不替平托號軍艦卸貨。而且剛才有人告知市長,如果他制止不了罷工,就不讓他搭平托號軍艦去大陸旅遊。
我問愛斯德萬,他送給我的兩尊護洞神是不是魔鬼。他不得不承認,西班牙語管他們叫魔鬼,儘管他https://m.hetubook•com•com的祖先稱其為阿古─阿古。
市長停了一會兒,然後又說:「這是我第一次把這件事告訴外人。我走進洞口前,父親從我頭上剪下一綹頭髮。」
我起身告辭時,突然從酒吧間的櫃檯那邊,又傳來市長誇誇其談的洪亮聲音:「朋友們,我是富翁,我有個洞穴!」我不禁嚇了一大跳。我看他放下空酒杯的樣子,就知道他已醉得連櫃檯都幾乎看不清了。
現在,我們知道復活節島上奇異的洞穴中,至少有一個洞穴的石器是逐漸積累起來的。它們反映了當地生活的一部分,洞內收藏的並非是島上進行戰爭時的石器。愛斯德萬妻子的洞穴,可能是本島最後一個這種性質的洞穴,即每一代都在裡面存放些新雕刻的石器的洞穴,肯定也是把洞內的寶藏公諸於世的第一個洞穴。但是,那天晚上,這對年輕夫婦送我們出來時,我卻意識到,我將永遠看不到她的這個洞穴了。
「那些我並不感興趣。」佩納說,「我並不是以海關官員的身分到這裡來的。我們大家都能買到你從當地居民那兒買的東西。與我們有關係的是你們自己從地下找到的東西,因為你們來此以前誰也沒在這裡發掘過。」
「它們能賦予石雕所代表的東西以力量。」市長急切地低聲說。他又拿出一件栩栩如生的龍蝦模樣的石雕,更確切地說,像一隻太平洋中的刺龍蝦。蝦腿自然地蜷縮著,觸鬚平平舒展在蝦背上。
「佩德羅先生可以和我們一起上船。」塞巴斯蒂安神父和藹地說。他在商船船長攙扶下爬上了顛簸的汽艇。
愛斯德萬的妻子從帳子後面走出來時,我們發現她是一位天仙般的美女。她臉色蒼白,身材勻稱,長長的黑髮,一雙聰明的眼睛,神態嚴肅,舉止嫻靜、端莊。她赤著雙腳十分莊重地走過來迎接我們,莊重得像位皇后。她不大會西班牙語,遇到言語不通時,愛斯德萬就幫著翻譯。他們因為沒有椅子讓我們坐,感到很抱歉,但我們就是坐在板凳上也感到十分高興。我望著那位嫻靜的女郎,她直著身子端坐在那裡,雙手放在膝蓋上。她並不是我想像中愛斯德萬的意志剛強的妻子。說實在,我原先還以為將遇見一位高大健壯的悍婦呢。醫生提出的問題,她都清清楚楚、毫不猶豫地一一給以回答。醫生問明病情後,確診為胃病,如果到村上小醫院去治療,很快就能痊癒。
威廉趕快強調說,大家都願意幫忙,現在只需要依法補辦一下手續,使考察隊的工作得以順利進行。這點不難辦到,因為他本人曾是起草有關法律的委員會的委員,而且法律條文中確實有個漏洞。
在微風中,塞巴斯蒂安神父感到略微舒服些了。我們站在欄杆旁聊天時,突然聽到市長發出驚恐的狂叫聲。我急忙跑到門口,只見市長坐在那裡嚇得呆若木雞,臉部肌肉抽搐著,眼睛睜得大大的,連眼珠幾乎都要從眼眶裡鼓出來。他指著啤酒罐像瘋子似地狂叫:「誰把它放在這裡的?誰把它放在這裡的?」
當天晚上,佩納教授再度上岸時,手裡拿著一份電報,四處奔走。看到電報的人沮喪地告訴我,這份電報是智利教育部長拍來的,他授權佩納教授將考察隊的一切考古發現全部歸公,並由他將文物隨平托號運回智利。總督極為不安,艦長也同樣不高興,而塞巴斯蒂安神父卻完全被搞糊塗了。如果這個命令真是由部長直接下達的話,島上的人誰也制止不了佩納。這樣一來,過去幾個月內,考古學家辛辛苦苦發掘出來的每塊骨片和每件焦炭的樣品,考察隊就不得不交出來了。
同樣在夏至那天,比爾手拿測量儀器站在自己於維納普發掘出來的古典大「阿胡」上,陽光恰好以直角照到這堵印加風格的巨牆上。印加族人及其在祕魯的祖先崇拜太陽,這些新觀察到的資料,又一次使我們想起南美洲的古老文化。比爾又發現紅色石柱雕像是從平地上發掘出來的。這塊巨大的平地長約五百英呎,寬約四百英呎,是一個下陷的聖殿廣場,從前有土牆圍著,目前土牆尚清晰可見。土牆下面還發現人們生火後留下的木炭。在實驗室裡用放射性「碳─14」測定法分析鑑定,木炭的大致年代為公元八百年。在蒂亞瓦納科發掘出來的相應的紅色石柱雕像,也是埋在相似的下陷長方形聖殿廣場的土地中。在巨大石牆前面,比爾甚至發現了一個古老的火化場遺跡。火化場裡埋著大量火化後的屍體,有的屍體還帶著骨製捕魚工具。到目前為止,在復活節島考古學中,遺體火化還從未聽說過。
平托號離開後,島上各地的工作重新開始了。這時,長耳人的首領靜靜地坐在前門臺階上打磨一隻木頭人像的鷹鉤鼻子。由於有座右銘「不慌不忙慢慢來,從容不迫別著急」的幫助,市長並未因旅遊夢想突然破滅而感到懊喪。總督要我答應在我們離開本島時,讓市長跟我們一起到大溪地島、希瓦奧阿和巴拿馬去。這確實是「鴻運」的吉兆,因為這樣市長就成了世上最快活的人了。
於是,我們簽訂了一項協議,我們對考察隊本身從地下挖出的考古文物,不得享有永久性的所有權。我請佩納檢查一下考察隊收集到的所有材料,包括我們自己的發現、我們購買的或人家贈送的。會議到此結束。其他人員留下謄清協議,我走出書房,向商船船長和輪機長走去,他們還在黑暗中坐在吉普車裡等我。我爬上座位時,嚇了一跳,黑暗中有個奇怪的黑影一動不動地坐在我身旁。原來這是拉扎勒斯。我小聲對他說,一切都十分順利。可是,他立即打斷我的話:「我知道。我一直站在窗口注意屋內的一切動靜。如果那個矮胖子說他要從你那兒拿走東西的話,我就會直奔市長那裡,市長和我將率領二百名弟兄趕來!」
總督和塞巴斯蒂安神父,讓我們過去雇用的當地工人重新回到我們這裡來幹活了。考古學家繼續進行尚未完成的工作。埃德回到奧朗戈火山邊繼續發掘,他於平托號到來前在那裡獲得了許多新發現。在鳥人村廢墟旁邊,當他發掘出屬於第二歷史時期的小「阿胡」時,發現小「阿胡」雖然很粗糙,但它卻建造在一座刻有美麗的石器和更為古老的建築物遺跡上。這些美麗的石器具有類似印加型的古代風格,反映了復活節島最早歷史時期的特徵。在「阿胡」前面很遠的地方,埃德還讓工人把草泥清除掉,發現了排列成行的一系列石器。這些石器,把新發現的第一歷史時期石器與先前發現的笑容可掬的頭像連接了起來。四周所有的石器上,圓形的巨眼猶如典型的太陽符號。在整個石器群的正中,埃德發現岩石上鑽著一些排列奇特的窟窿,感到有些奇怪。十二月二十一日是南半球的夏至。那天,太陽升起前,他和商船船長已站在山頂,並用一根棍子塞進岩石中的一個窟窿。太陽在對面巨型大鍋般的火山口邊緣升起時,棍子清晰的影子正好投入埃德所預料的窟窿裡。埃德就是這樣發現了玻里尼西亞第一個正式的觀測太陽的天文臺。總督答應在冬至那天日出時分再到這裡來進行觀察,因為那時我們的考察隊早已離開本島了。埃德向總督指了指那個他預料影子會投入的洞眼兒。後來,冬至那天,總督親自親臨現場,影子果然射入預料中的窟窿裡。
市長坐在椅子上,全身緊張,連嘴裡的食物也忘了嚼了。我的阿古─阿古是不是去過他的祕密洞穴?他只得承認我說的一點也不差;並且一面十分激動地大嚼,一面向我提問,以便確定我還知道些什麼別的事。我告訴他,別的情況我還沒有問過我的阿古─阿古,因為現在我相信市長乘坐平托號離開本島前,他一定樂意親自領我去看看他的洞穴。聽了這話,市長就平靜下來,只顧吃飯,一言不發。大管輪走過來,重新把菜盤添得滿滿的。市長又要了一些菜,再一次享受從未嘗過的可口的冷餐。他端起啤酒罐,難過地向我看了一眼,因為罐內已經沒有啤酒,桌上其他啤酒罐也喝空了。我正想往外走,問問塞巴斯蒂安神父身體如何,這時,我看見大管輪在門邊油桶上放了一罐打開的啤酒。我一下子跨過艙口欄板,走出房門,抓起新打開的啤酒罐,身子朝後一仰,就把它放在狼吞虎嚥的市長面前。我沿著甲板往前走時,隨手把空罐扔進了大海。
這樣,我船上現在有兩個阿古─阿古了。一想起這件事,我心中就感到美滋滋的。愛斯德萬清楚地向我表示,如果他有權決定的話,我可以拿走還留在洞內的那兩個阿古─阿古,以及島上的全部阿古─阿古。如能把所有阿古─阿古全都搬上我的船,並且永遠帶離本島,那就再好也沒有了;這樣一來,當地人就無需再為這些事情發愁,因為現在全島居民都是虔誠的基督教徒,如果迷信活動不是強加於他們身上,而且不以危及其生命、健康進行威脅的話,他們是絕不願跟這些鬼怪發生任何關係的。
我們在那裡站了一會兒,細細琢磨他祖母到底說過些什麼話。市長終於同意向祖母請示一次,不過他準備改天夜晚獨自前往。然而,平托號艦過不了幾天就要啟航。
帳篷外,市長教給拉扎勒斯如何在一天之內把石像豎起來的辦法,因為市長乘平托號走後,拉扎勒斯就得負責這項工作。不一會兒,應我們和總督的邀請前來赴宴的客人,乘坐吉普車來了。飯後,我陪伴他們回村,因為我們將在塞巴斯蒂安神父的小屋內跟佩納教授一起開會。塞巴斯蒂安神父發燒躺在床上,但是,他已把自己的小書齋騰出來讓我們使用。
我告訴他,我們沒有發掘過這種石雕,這類石像往往都是當地人自己拿來給我的。

洞穴內的古怪石雕

和圖書
市長重新鼓起勇氣,悄悄地再次獨自拜訪他的祖母,但是,她仍像以前一樣固執己見。一天深夜,他不斷被阿古─阿古弄醒,最後,就再也睡不著了。他自己的阿古─阿古不願讓他有片刻安寧,不停地重複道:「進洞去,進洞去!」最後,他實在忍受不住了,爬起來往洞裡跑,一路上沒遇見一個人,不需要躲躲閃閃。一個將要進洞的人,遇到這種情況就說明他「鴻運高照」。他進洞後,只抓起一個露著長牙的動物頭像,而阿古─阿古卻說:「再拿些,再拿些。」最後,他終於從洞中拿出許多雕像。市長告訴我,這些雕像,藏在村外一個祕密的地方,天一黑,我得馬上開吉普車去取。
科康 提基 莫 哈圖 奧 科 伊阿
愛斯德萬上過學,還會寫字。他用漂亮的字體給我寫下他在黑暗中背誦的禱詞。他解釋說,如果將來有人從我這裡接受這兩尊護洞神,我必須把這份禱詞傳授給他。我在那張紙片看到:
市長說,他向祖母請示過三次,她一個勁兒說不行。可是,她現在卻說,市長即將乘平托號軍艦到大陸去,等他回來後,可以把其中一個洞穴連同洞內的全部東西都贈送給康提基先生。
「別著急,別著急!」他說,好像他認為我們跟他一樣激動似的。「出了什麼事?」他又急切地詢問我們。
學生中有個人打斷我的話,他叫我千萬不要過分相信當地人的傳說。另一個學生會意地微笑說,當地人擅長仿製古董,藉此魚目混珠,以假亂真。
拉扎勒斯又自豪又滿意地指出,公開談論這些事情,這還是頭一次。當著市長的面,他首先承認,自己曾數次進入洞穴取石雕送給我。市長說他也決定這樣做。他們相互吐露真情以後,發現他們兩家的洞穴裡有許多石器是相同的。
我當即進行答辯,埃德和岡薩羅也從旁相助。我說,通過發掘發現一些文物和遺址,這些東西大家都已親眼看到。我們目前剛把這些東西從地下挖出來,其中只有一部分得到修復。我們挖出來的其他東西主要有人骨、木炭以及古老的石製工具的碎片。這些東西對博物館用處不大,可是對我們來說,從考古學角度進一步研究本島古代歷史卻是必不可少的。道理很簡單,我們已經發現的一切材料,以後都將記錄在我們的科學報告中;凡是報告中沒包括進去的就是毫無價值的東西。因此,我建議:請允許我們把發掘出來的東西,除了石像外全部都帶走,待我們完成研究工作、把資料發表以後,可以讓智利代表挑選他們所喜歡的東西。
「她不同意。」市長答道。可是,他又一次說他自己的阿古─阿古同意了,這是他經常重複的老調。有一次,他甚至從衣袋裡掏出一盒火柴,把火柴全部倒在手中,對我說:「我的阿古─阿古說:『你要像倒這盒火柴那樣乾脆,把洞裡的東西全拿出來給康提基先生。』但是,我祖母卻說不行,不行。」
平托號最後一點燈光消失了。此時,這艘船本身也就從復活節島生活中消失了。對於復活節島的當地人來說,只有當外部世界的人進入他們的海域,或者訪問該島時,外部世界才是存在的。儘管大溪地島的綠色棕櫚樹和智利的高樓大廈的故事,吸引住了許多當地人,但是,地平線之外的生活像人們死後的來世生活一樣,是發生在藍色蒼穹之外的遙遠而不可捉摸的事情。當地人認為,復活節島就是「世界的中心」。他們呱呱落地時起,就同這個海洋中孤獨的岩島結下了不解之緣。在他們眼中,像智利、美國、挪威這些大國和大溪地島,不是位於復活節島的東方,就是位於它的西方,而復活節島的位置卻居於正中,處在東、南、西、北的交叉點——就是說,確實坐落在世界的中心。
他剛才穿的衣服是一件深顏色的厚毛衣,頭上戴的是一頂垂著兩條長帽辮的黑色北極帽。這頂帽子一定是路過這兒的捕鯨者送給他的。地板上放著一尊紅石製成的護洞神巨像。石像擦洗過無數次,已舊得不像樣子,看上去像一座半融化的巧克力像。座位上直挺挺地躺著一個惡魔撒旦似的鬼怪,形如野獸,駝著背,長著一撮山羊鬍子,齜牙咧嘴地在獰笑。石像是由質地更為堅硬的灰石製成的,保存得十分完好,跟放在地板上受到過度擦洗的神像,形成一種對照。
船艙內光線十分暗淡。他彎著腰,俯身從包裹中取出東西時,我勉勉強強認得出他模糊的身影。起初我聽說他需要有間暗室時,還以為他會拿出一些發磷光的物體。但是,事實並非如此。他拿出來的東西跟我的房間一樣漆黑,我辨認出這是一件衣服。愛斯德萬把這件衣服穿在身上,還有一件什麼東西往頭上戴。原來,他在喬裝打扮,佩戴舞蹈面具,行將粉墨登場,我確信我能看得見兩個大耳扇從他頭旁垂下來,但是光線太暗,沒法全看清楚。最後,他從包裹中取出兩大件黑糊糊的東西,一件放在地板上,另外一件放在我床鋪旁的座位上。然後,他蹲下身,把雙手抱住放在地板上的那樣東西,仿佛即將跟一位親密的朋友進行一番認真嚴肅的談話。
灰色巨艦駛經全島時,我們在其左舷略靠船尾處緊緊跟隨。軍艦上寬闊的後甲板和高聳的指揮塔上擠滿揮手告別的人群,他們中有不少已是我們的朋友了。太陽西沉,我們的船高鳴汽笛,懸掛旗幟,以示惜別。小小的格陵蘭拖網漁船順著沿岸黑暗的峭壁轉身回駛,軍艦則平穩地朝東駛向硝煙彌漫似的紫色暮靄之中;而在西方遠處,夕陽的火紅餘暉仍照耀著對面的地平線。這樣,我們又一次孤零零地在陌生的小島上過夜了。島上居民已在島那邊的村落裡進入夢鄉。這裡只有一二個阿古─阿古坐守著黑沉沉山架上的神祕石像。遠處可以看見我們阿納基納營地上崗哨點燃的微弱燈光。
過了不久,海上出現了風暴。商船船長不得不把船開到本島村莊那邊,並且停泊上一二天,以避風浪。風暴減弱後,大船又回到海灘外原來停泊的地方。正在這個時候,我在對講機中聽到商船船長說,他那裡來了一個當地人,堅持要給我看他隨身帶上船的東西。
大海上,朝陽初升;在一片金光之下,沿岸峭壁上的陰影若隱若現。地平線上出現了巨大的智利軍艦,漸漸駛近我們。灰色的艦身寬闊而低平,艦上的各種技術設施高高聳起。它一年一度帶來了外部世界向復活節島的問候;它也提醒復活節島居民,茫茫海洋的彼岸還存在著大陸。
我感到十分難受,很想跟他談談,安慰他一番,同時了解究竟是怎麼一回事。但是,我想最明智的做法還是暫時別去打攪他。最後,愛斯德萬恢復了平靜,在黑暗中開始脫掉那件衣服,並要我讓亮光照進屋來。我把窗簾拉開時,愛斯德萬站在我的面前,臉上帶著莊重的笑容,兩眼卻哭得通紅。我只好給他一塊手帕,因為他需要擦眼睛和鼻子。儘管如此,他似乎十分高興,好像剛做完一場噩夢。

我不禁為自己和佩納感謝蒼天,我們總算達成了友好的諒解。我努力說服了拉扎勒斯,勸他千萬不可輕舉妄動。車朝前開了一段路程,我們在路旁遇到市長。他站在自己的花園門外,神情顯得十分緊張。
「那是帕卡拉蒂弟兄們。」有人立刻插話。
我突然記起,塞巴斯蒂安神父有一次對我說過,在通向漢加─奧─特奧山谷的路上,一塊未經採掘的岩石上刻有一條巨蟒。他建議我帶考古學家去看一看,而且艾羅莉婭也知道這個地方。遺憾得很,迄今為止我還沒去看過。
我覺得這裡仿佛不再是復活節島了,像是百年前荒無人煙的地方。此情此景似乎使人感到置身於異教儀式之中。但是,我知道,身旁那個一動不動的黑黝黝身影,就是本島性情溫和的市長。他平日蓄著一小撮精細修剪的鬍子,現在他確確實實還繫著我送給他的領帶。沉默不語,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裡,好像在專心致志地追憶往事。我想,我們老這麼站下去是得不到什麼結果,除非求助於我的阿古─阿古,藉此使那位頑固的老祖母做出一些合理的讓步。於是,我開口了,含含糊糊說了幾句話。哎,我真不該如此莽撞!
艦長以令人敬佩的耐心態度聽取匯報。有人又用盤子端上雞尾酒時,新來的客人也人手一杯。市長雙眼閃爍著喜悅的光芒,因為艦長畢竟是位聰明透頂的人物,自然,他送來的香菸不應該次於康提基先生的香菸。市長端起雞尾酒一飲而盡時,我焦慮不安地注視著他。他洋洋得意,充滿自信地向我斜瞥了一眼,點頭示意,叫我儘管放心,他對喝上等好酒是有興趣的。然後,他和同伴們一起高高興興地走出艦長室,去參觀軍艦了。
阿恩帶領幾支發掘隊進行工作,在拉諾拉拉庫火山口內外都獲得了有趣的發現。這時,他開始挖一條穿過火山腳下的一個圓形小丘的溝渠。這些小丘的體積十分龐大,因此,當地人還給它們取了個專門的地名。至今科學界認為,這些小丘是天然形成的。現在我們將要證明,所有這些小丘都是人工堆起來的,是用大筐從採石場抬出來、扔在平地上的碎石塊堆積起來的。我們運氣真好,在這裡竟然找到唯一可行的科學測定石像製作年代的方法。我們往小丘裡面開鑿時,發現了碎裂的石鎬和燒火遺留的木炭。通過測量木炭的放射性,我們便可以測定其年代了。後來,我們了解到,採石場的石匠把碎石塊運送到這一特定的石堆的時間,約在公元一四七〇年前,即波伊克長耳人在做自衛用的溝渠中點燃起毀滅性大火前二百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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