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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譯註：Gezira Club，開羅地區歷史最悠久，名氣最響亮的俱樂部，也是社會大眾最希望擠入的交際圈，位於薩馬雷（Zamalek），占地廣大。

哈米度．哈瓦斯走上前，客客氣氣地與警官打招呼，說：「長官，您一定學過法律，現在我們這位朋友（指著馬拉克）想要在屋頂開店做生意，可是屋頂是公共資源，不應該用來經商。長官，您明明白白了解，這是犯罪行為，以大家都知道的法律術語來說，是『勒索財物』，最多可以懲處三年監禁。」

哈提姆笑了，含情脈脈望著他，接著慢慢起身走向小皮包，掏出一張百鎊的鈔票，往他手裡一塞，說：「拿去，把這個寄給你太太跟兒子，如果他們跟我要任何東西，為了你，我會去處理。明天我就跟我那個當將軍的親戚見面，我們去長官面前替你說好話。求求你，看在我的份上，別煩了，阿布。」

哈米度．哈瓦斯先生上前對馬拉克打招呼，以知書達禮的語氣開始對話。他說：「朋友，關於這間房，你有大樓屋主給你的合約嗎？你有權將它當作營業場所來使用嗎？」

上面這句話是嗓音嘶啞的司機阿里喊的，說時他還挑釁地看著馬拉克，一手放在他的肩膀上，顯然在威脅他。他又說：「聽好，乖孩子，這片屋頂是給正當民眾住的，你不能高興時就自己上來開了一家店，讓工人與顧客看著小姐們進進出出。瞭了嗎？」

打從戰火一點燃，哈米度．哈瓦斯先生就不聲不響地走開了，他到大樓對街的香菸攤打電話報警，要求緊急救援。沒多久，一名年輕的警官、幾個警察與雇來的打手拘拿了每個涉案人——馬拉克、他的助手、阿巴哈隆、司機阿里。

警官問哈米度先生：「你是律師嗎？」他自信滿滿地回答：「不是，長官。我叫哈米度．哈瓦斯，長官，在國家公衛局曼索那分局審計室擔任副室長，也是這裡的住戶，有權利使用被侵占的屋頂公共資源。親愛的長官，屋主怎麼可以把屋頂租出去當商業用途使用呢？這是明目張瞻侵害住戶的公共資源。如果他這麼做，並且逍遙法外，他也許就會把電梯租出去，把大樓的入口租出去！這個國家是淪落到流氓還是什麼人的手中嗎？」

「沒錯，乖寶寶，我們就是耍流氓。」

當英卓司結束之後，他將哈提姆轉過來面對自己，熱ｈttｐs://wｗw•hｅｔubｏｏk•coｍ.ｃom情地親吻他的嘴，接著凝望他的眼睛說：「我做那種事情，是因為我愛你，如果你愛我，不要跟任何人說我們之間發生的事情。如果你告訴他們，他們會狠狠打你，還會把我趕出去。你爸爸可能會要我去坐牢，或者要了我的命，那你就永遠再也見不到我了。」哈提姆與英卓司關係持續了幾年，後來拉西德博士因為過勞而腦出血暴斃，他的遺孀為了節省開銷，不得不打發走許多僕人。英卓司離開了這個家，再也沒人聽見他的消息。少了他，哈提姆的心理大受打擊，於是該年參加中學普考的成績低落，此後決然跳進了波禱洶湧的同性戀大海。兩年之後，母親去世了。

阿布垂下眼光，輕輕說了幾句感謝。哈提姆往他靠過去，直到兩人的身體完全合而為一。他靠近阿布的厚唇時，以法語自言自語道：「Quelle belle journée！（多美妙的一天啊！）」

至於司機阿里，他貪戀杯中物，年逾五十，從未結婚，在製藥控股公司擔任司機。每天下班之後，他直接到托菲舒亞廣場的歐萊比酒吧，坐下來慢慢喝一杯，喝到午夜才罷休。由於寂寞與貪戀廉價酒精的作用，他行為粗俗又暴力，永遠在找人爭吵，宣洩自己的侵略心。

「我當然有合約。」馬拉克激動地回答，接著從小皮包中抽出與夏西律師簽署的合約副本。哈米度把合約接過去，戴上眼鏡仔細瞧了瞧，接著又交還給馬拉克，然後心平氣和地說：「這樣的合約是無效的。」

「早安！Bonjour！」哈提姆衝著拉布微笑，輕聲耳語。拉布坐起來幾公分，靠著床板，漆黑的闊胸露出來，上面有片濃密的粗毛。

「聽好，別再胡扯瞎扯了，收拾收拾你的東西，滾！」

哈米度．哈瓦斯先生提出最後一項質疑時，誇張地手足舞蹈，好像在演戲，同時目光凌厲地看著聚集起來的住戶。住戶受到他的語言煽動，紛紛低聲抗議。年輕警官露出迷惑的表情，想了想之後，不勝其煩地說：「好，走走，每個人都到警察局去！」

在巴黎讀書期間，拉西德博士結識法國女子珍妮特，與她墜入了情網。之後，他帶她一起返回埃及，結婚後，生下獨子哈提姆，一家人過著外表與實質都是歐式的生活。哈提姆想不起曾經見過https://www.hetubook.com.com父親做禮拜或齋戒，菸斗從沒離開過他的嘴，桌上總擺了法國酒，而巴黎最新發售的唱片音樂在家中回盪，一家人主要的交談語言是法文。這家人的生活根據歐美習慣，每一件活動根據固定的時間與時刻表進行，拉西德博上甚至每週另外安排特定時段與親友見面、寫私人信件。

「無效？」馬拉克憂心忡忡地重覆。

「阿布！我們一定又要談起長官的事情嗎？我跟你說了，不用擔心，我已經找人到他面前說你的好話，對方是部裡很重要的將軍。」

「沒問題，你去跟屋主抱怨，因為給我合約的人是他。」

年幼的哈提姆多半時間與僕人在一起，永遠忙碌的雙親往往派人陪他去約茲羅俱樂部①或上電影院。在眾多的家僕之中，小哈提姆特別喜歡管家英卓司。他穿著輕飄飄的長袍，束上紅色寬腰帶，戴著高氈帽，身材高大精壯，褐色的臉龐帥氣，精明的雙眼明亮，展開喜孜孜的笑容時，一口整齊的白牙就發出閃爍的微光。英卓司常常陪著哈提姆坐在他的大房間內眺望蘇萊曼巴夏街，陪他一塊兒玩玩具，告訴他動物的故事，對他哼唱努比亞語的動人歌曲，並且把歌詞內容翻譯給他聽。當英卓司對他談起母親、兄弟姊妹與家鄉村落時，他的聲音顫抖，淚珠在眼眶中閃耀。年輕時候，他被人帶到別人家工作。哈提姆喜歡英卓司，他們的關係逐漸加深，後來每天都相處好幾個小時。英卓司開始親吻哈提姆的臉頰與脖子，低聲說：「你好美，我愛你。」哈提姆聽了，並不覺得反感或恐懼，好友的氣息留在他身體上，那種強烈的感覺令他興奮。他們持續互吻，吻著吻著，有一天英卓司請他脫下衣服。此時哈提姆九歲，覺得尷尬又困惑，最後在朋友的堅持下，還是讓了步。英卓司見到他白皙平滑的身體，情欲高漲，在兩人交會之際，流下了開心的眼淚，喃喃說著旁人不懂的努比亞語。英卓司雖然性欲強烈、精力旺盛，卻溫柔且小心地進入哈提姆的身體，還告訴哈提姆，如果他感覺到一丁點的痛苦，請告訴他一聲。這個方法非常成功，哈提姆現在回想起與英卓司的第一次，又感覺到當日首度體驗的奇異刺骨感，卻想不起絲毫的痛楚。

之後拉布採取許多暴力的m.hetubook.com.com手段，想中止與哈提姆的關係。哈提姆談了這麼久的同性戀情，經驗清楚地告訴他，才剛踏進這個圈子的一號同性戀（例如拉布），往往會受到嚴重罪惡感的折磨，立刻對勾引他的零號同志表現出不滿與惡毒的恨意。他也注意到，無論一號同志一開始多麼痛恨這段關係，多麼想迴避這段感情，重覆的同性戀經驗與感官享受體驗會一點一滴激發他真切的欲望。因此哈提姆與拉布的關係分分合合。

母親這一死，解除了他放浪形骸生活的最後一項約束。他繼承了可觀的收益，加上報社合理的薪水，開始過著富裕無虞的生活。他改裝亞庫班大樓的大公寓，換下傳統的裝潢風格，改觀後的公寓不像名門之家，更像是波西米亞藝術家的工作室。他現在有權邀請情人與他共眠數日，有時候對方一次就待了幾個月。哈提姆與許多男人交往過，又以五花八門的理由與他們分手，不過他內心邪惡的欲念依然永遠停在管家英卓司身上。在女人群中，男人會尋覓讓他首次認識歡愉的初戀對象的影子，哈提姆同樣在所有男人之中尋找英卓司，找一個粗枝大葉、純樸簡單的粗人，這樣的男人既冷酷粗魯，又具有強健的氣魄。他沒有一刻不想英卓司，他帶著美妙而炙熱的溫柔，重溫當年的那種滋味：他趴在房間地上（猶如屈服於命運的小兔子），眼光隨著地毯上的波斯花紋游走，英卓司熱切的身體貼著他的身體，逼迫他，讓他融化。說也奇怪，他們做|愛了如此多次，卻每每在地板上結束，從來沒有上床過。大概英卓司覺得僕人的地位低賤，就算是與主人交媾，內心還是認為自己無法使用他的床。

「我們的房間是當住所使用，這是合法的。而你呢，要利用房間來從事商業目的，那是違法的，我們不能允許這種事情。」

「好，你們都住在屋頂上，為什麼我不行呢？」

「我的媽啊！現在是怎麼一回事？你是耍流氓嗎？」

「當然是無效的，根據法律規定，屋頂是住戶的公共資源，公共資源是不能出租作商業之用。」

哈提姆纏著他索吻。拉布伸手擋開他的臉，接著好像又開始哀悼了。他垂頭痛苦地說：「哈提姆大爺，我真的慘了，現在長官隨時會把我提交管訓。」

事實上，除了過人的智力之外，他酷愛工作，孜孜不怠，在二十年間促使埃及民法研究開始蓬勃wｗw•ｈｅtｕboｏk•ｃom.ｃｏｍ發展。他的聲望隨時間高漲，最後當上開羅大學法律學院院長，接著位於巴黎的國際法學會將他列入世界百大頂尖律師的行列中。

昨天阿布走出吾家小館，想躲避哈提姆，哈提姆卻趕上來糾纏不休，纏到他與他回去公寓為止。兩個人喝掉一整瓶法國烈酒，然後做|愛。到了隔天下午，哈提姆伸直身體躺在浴缸內，浸泡在蓮蓬頭噴出的熱水中，感覺身體陣陣酥麻，彷彿上面有螞蟻大軍。同時，他含笑回憶與阿布的激|情夜晚，阿布的身體因為酒精而燃燒欲望，因為無數連續的抽搐而扭腰擺臀。哈提姆站起來，在鏡子前擦乾身體，小心清潔私處，抹上有香味的乳液，接著用粉紅色喀什米爾軟毛的浴衣裹起身體，離開浴室前往臥房，坐定後觀看睡夢中的阿布。深褐色的臉龐，厚唇，黑人似的塌鼻，濃厚的眉毛——他的臉龐有種嚴肅的氣質。他俯身吻他，阿布醒過來，慢慢張開了眼睛。

「意思是，你最好趕快滾，不然事情就難看了！」

「在你跟他說之前，我已經被扔進大牢裡了。我的太太跟小兒子還在村子裡，他們靠我賺的錢過活，大爺，我希望能夠立刻退伍，要是我坐牢了，我的家人就死定了。」

「你是什麼意思？」

「那可不成，就法律的規定，你無權使用這個房間，我們這些住戶是受害者，有義務要阻止你。」

兩、三個月前的一個夜晚，哈提姆酩酊大醉，難耐性欲，離開公寓到市中心遊蕩。當時是十點，市區內每個同性戀都知道這是憲兵換哨的時間，在此時都趕忙去會見當憲兵的情郎。哈提姆仔細觀察準備結束輪哨的純樸阿兵哥，然後找到了酷似英卓司的亞貝德．拉布。他把他帶上車，給他錢，不斷地愛撫他，最後成功地勾引到他。

司機阿里一面說，一面抓著馬拉克領子把他拉過去，賞了他一巴掌，宣告戰爭即將展開。打架對司機阿里來說是簡單又熟練的事情，就像執行簡單的日常工作，或是練習自己熱愛的運動項目。他首先不偏不倚以頭撞擊馬拉克的頭，接著朝他的肚子送了兩拳，第三拳則結結實實地打在他的鼻子上，砰的好大一聲。馬拉克的臉上淌下一道鮮血，他想出手抵抗，於是瞄準對手使出一拳，結果竟然中看不中用，這拳揮了個空。接下來，一陣猛烈的拳打腳踢落在馬拉克的身上，他開始大聲尖叫抗議，現場變得一片混亂。工人不想和_圖_書惹麻煩，靜悄悄地溜走了，人群也從四面八方聚集起來圍觀。阿巴哈隆突然出現在屋頂上，開始放聲痛哭，要求他人幫忙。直到司機阿里順利把馬拉克自房間內趕出去，打鬥才告一段落。

馬拉克沒有聽懂，怒沖沖地瞪著哈米度先生。哈米度繼續又說：「對於這項爭議，最高法院已經頒布過好幾次的裁決，所以問題已經確定答案了。這紙合約無效，你沒有權力使用這間房。」

拉西德博士總是全心全意忙著研究與教學，而妻子珍妮特在法國大使館擔任通譯，工作占據了她所有的時間，於是他們兒子哈提姆度過了可憐又孤單的童年，造成他與其他孩子都不同，他喜歡上學的日子，討厭孤單單一人、沒有朋友可以一起玩耍的漫長暑假。除了難熬的孤獨以外，身為異國婚姻下的孩子，他覺得自己與他人疏離，為此怏怏不安。

馬拉克已經察覺到身處危險之中，趕忙回答說：「親愛的先生，我所有的工人都唸過書，讚美真主！他們是世界上最有禮貌、最謹慎的人，而我對住在屋頂的居民與他們家的小姐都會恭恭敬敬的。」

在埃及與阿拉伯世界中，哈山．拉西德博士是法界的頂尖人物。他與文學大家胡塞因、考古學家巴達威哲學家麥哈慕德等人一樣，是四十年代的傑出知識分子，在歐美完成高等學位後返國，為埃及的學術貢獻所學，豪無保留。對他們這樣的人來說，「進步」與「歐美」基本上是畫上等號，他們崇敬偉大的歐美價值觀，例如民主、自由、公平、勤勉與平等，同時又對自己國家所傳承的文化一無所知，厭惡它的風俗與傳統，將它們視為牽絆國人處於落後階段的腳鐐，自己則有責任解開這副腳鐐，促進國家復興繁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