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亞庫班公寓

作者:亞拉.阿斯萬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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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 第二章

第二部

第二章

那段日子甜美動人,現在卻覺得如此遙不可及!她愛過她的丈夫,人生只有一個心願:他們一起生活,生養一個男孩。她發誓她不要錢,也沒有任何要求,滿足待在位於阿莎法南部鐵道旁的小公寓,在那裡洗衣做菜、扶養塔米爾、擦擦地板。在一天的末了,她會淋浴化妝,等候著瑪索德返家。她覺得自己的家寬敞又乾淨,光線充足,有如宮殿一般。當他告知她,他得到了在伊拉克的約聘工作,她反對起這個主意,勃然大怒,為了打消他遠行的念頭,更是好幾天不讓他上床。她劈頭對他大吼:「你要出國,留我們兩個無依無靠?」
「沒喝過。」
蒲莎娜沒有答腔。
薩奇搖搖頭,表示「沒有用」。他想改變話題,於是問她:「妳要喝什麼嗎?」
「人家說巴黎好美。」
「很快小的就會長大了。」
有情有愛、有羞恥有美麗的時光已經結束了。她含辛茹苦,勒緊褲帶將兒子扶養長大。男人有各式各樣的面容、身材與裝扮,卻都是那副嘴臉,想褻瀆她,想脫下她衣服,如果她說好,就答應什麼都給她。她拚命辛苦抵抗,擔心自己有一天累了、投降了。她在漢諾百貨公司工作到精疲力竭,薪水又低,孩子的花費卻越來越多,負擔如山一樣沉重。包括哥哥哈米德在內的每個親戚都是窮人,也跟她一樣過一天算一天,或用甜言蜜語巴結可以幫忙的人,這些人卻編了不能借錢給她的藉口。
「那些都是歌曲裡、電影裡才有的,薩奇大爺,民眾的日子很苦。」
「窮不表示不能愛國,多數埃及國家領袖都是窮人。」
他遲疑地望著她,她卻決定今晚不告訴他,只說:「我要跟你說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下個星期一定告訴你。」
「為什麼?」
「當然。」
罕格坐起身,把後背靠著床板,興致勃勃地看著她。他的手一直搭在她裸|露的肩膀上。她說:「你愛我嗎?」「好愛好愛,蘇亞,真主可以作證。」
因此,她現在正利用出於本能學會的花招,來避免他陷入窘境。她嬌喘吁吁,以指甲抓搔他的背,假裝達到了高潮,再緊抱他衰弱的身體,把頭埋進他的胸膛內,好像因為高潮而亢奮。隨後,她張開眼睛,開始親吻他的鬍鬚與脖子,再用手指按摩他的胸腔,又以暗示的口吻低聲說:「對啦……你選舉贏了,怎麼沒有款待我?」
「怎樣的驚喜?」
「不行,親愛的,讓我先確定再說吧。」罕格哈哈笑說:「是謎語?」
那段時光好美,當她想起自己曾經多麼地愛他,多麼地渴望見到他,想到身體因為他的觸摸而燃燒,感覺到他熱呼呼的氣息落在自己的脖子與胸膛上,她就會展顏微笑。以前她與他熱烈地做|愛,在滿足中狂喜融化,回過神時卻又感到羞愧難堪。她常常轉開臉不看他,暫時避免見到他的臉。他則會哈哈大笑,以強壯低沉的嗓音說:「天啊,天啊,小女孩,妳怎麼啦!那麼害羞?我們做了什麼下流的事情嗎?這是真主的旨意,妳這個傻女孩!」
「怕我們全能榮耀的真主。」
接著,他挨過去對他竊竊私語:「這麼一來,親愛的,你就可以工作賺錢,養家糊口,同時我保證你會永遠跟我在一起。」
「沒有,什麼事情?」
兩位友人過著幸福無比的日子。接著,阿布的生日到了,他對哈提姆保證,這個日子不重要,因為在上埃及地區,人民只慶祝婚禮與割禮節。哈提姆卻堅持要替他過生日。他開車帶他出門,而且笑著說:「我今晚為你準備了驚喜。」
「每個人,比方跟我一起讀商專的女同學,每個人都想不計手段離開這個國家。」
「好,不要忘記要遵守諾言噢。」
「每個人都這麼說,他們從來沒有回來過。」
「那是在您的時代,現在民眾真的已經忍無可忍了。」
「試試看,一杯就好,一開始喝起來苦苦的,接著會覺得很舒服。」
「那妳是喜歡貧窮囉www.hetubook.com.com?我們日子過一天算一天,難道要一輩子借錢過活嗎?」
哈提姆刺耳的嗓音忽然放聲大笑。他說:「你這個沙地人!跟木頭一樣遲鈍,這個攤子是你的了,我動用了很大的關係,才從地方官手中給你弄來的。你一退伍,我就給你買些貨,你只要站在這裡賣就好了。」
「來嘛,今天晚上就跟我說。」
她才剛發現自己這種扮演假角色的能力,常常連自己都嚇了一跳。以前她從不說謊,一輩子習慣有話直說,這份演技究竟從何而來的?她現在的演技精湛,當扮演善妒又心軟、愛戀又忠誠的妻子角色,她像專業演員,完美地控制了一己的情緒,可以哭,可以笑,需要生氣時就發嗔。此時此刻,在亞贊罕格的床上,她正在演一場戲:冷不防被丈夫雄風沖昏了頭、臣服在他的魅力底下的女人,任他以過人的能力擺布自己的身體。她閉上眼睛,又是嬌喘又是哀歎,事實上則什麼感覺也沒有。只有摩擦,只有兩個赤|裸的身體在摩擦,冰冰涼涼的,好討人厭啊。她潛伏的意識既敏銳又堅定。她細細地端詳亞贊罕格精疲力竭的身體,最後一次短暫的激動結束了。婚後一個月,他身體的衰弱無力就已經不言而明了。她撇開視線,不去看他身體,那浮現了皺紋的皮膚又老又蒼白,胸毛零散稀疏,乳|頭黑黑小小的。只要一碰到他的身體,她便覺得噁心,好像把手放在蜥蜴或是令人反感的黏滑青蛙上。每每她會想起第一任丈夫瑪索德的身體,纖細又結實,那是讓她第一次懂得愛的伴侶。
「漂亮?巴黎就是全世界!」
「我不知道。當我在妳這個年紀,我常常以為我想做什麼就可以做什麼,我常常為自己的人生做計畫,對一切都很有把握。當我年紀大了,發現到人幾乎什麼都無法控制,一切都是命。」
「那麼您為什麼不繼續住在那裡呢?」
「不用了,謝謝您。」
「歌詞描述一個女孩站在人群之中,人群不顧她的意願,將她推向她不認識的男人方向。她一見到了他,就對他產生了美麗的感覺,希望能一輩子待在他的身旁,不過人群突然又把她推離開他身邊。最後,她發現自己孤孤單單,和所愛的人已經永遠錯過了。」
她親吻他,以勾魂的聲音低語:「對……謎語。」
蘇亞.嘉柏難得露出真面目,在這種罕見的時刻,她眼底會閃現有如火星的眼神,神色恢復了原本的樣貌,就好像演員扮好了角色,變回原本的個性,換下戲服,卸掉了臉上的妝。在這種時刻,蘇亞會慢慢浮現出甦醒的神情,這種神情暗示了她具有某種程度的冷酷與決心,並且揭露了她真正的天性。這種情況可能在任何時刻發生:與罕格一起用餐、傍晚與他閒聊、甚至與他在床上的時候。她可能正在扭轉他的手臂,盡力挑起他虛軟無力的男性生殖力,然而眼中閃現的火星證實,即使在翻雲覆雨的高潮之際,她的注意力絕對沒有放鬆的一刻。
「我們全能榮耀的真主,我怕祂會懲罰我們的行為。」
「那是妳以為的,朵拉一心只想著錢。」
「意思是,她要求法庭禁止我處置我的財產。」
「可惜,喝酒非常好,外國人比我們更懂得喝酒的重要。」
「我不懂。」
「妳從來沒喝過酒?」
她輕聲細語,覺得臉龐好像在燃燒。她讓他靠近自己,感覺他的唇貼到了自己的臉上。接著他將她擁入懷中,旋及她就發現嘴巴裡嚐到了威士忌的辛辣。
「那麼嚴重?」
「你說什麼?」
「當然會,親愛的,送妳一個大禮物。」
薩奇大爺脫口而出,卻又覺得這句話沒禮貌,所以笑了笑,想減輕對蒲莎娜的傷害。蒲莎娜站起來,語帶不滿地說:「您不了解,因為您有錢。要是你站在公車站兩個小時,或者是每天要換三班公車,必須歷經千辛萬苦才能回到家。要是你房子垮了,政府任由你帶著孩子坐在馬路上的帳棚裡,要是警察羞和*圖*書辱你、打你,因為你在深夜搭了小型公車,要是你整天在商店之間走來走去找工作,卻一個也找不到,要是你是受過教育、身強體健而且品格端莊的年輕人,口袋僅有一鎊錢,有時候一毛也沒有,那麼您就了解我們為什麼恨埃及。」
「哎呀!不會吧,為什麼?」
「那種話是什麼意思,阿布?」
哈提姆沒有吭聲,只是凝視著黑暗中的他。他覺得很奇怪,他還以為他的愛人絕對不可能對他談論宗教的。
「歌詞說什麼?」
從他冷靜的語氣,她聽得出他已經下定了決心。現在她萬般後悔當初居然順了他的意思走!假如她反對到底,假如她拋棄他,他就會讓步,打消了遠行的主意。他是愛她的,他無法忍受她的離去。不過,她輕易地退讓了,讓他去做他要做的事情。每一件事情都是註定的,是天意。瑪索德走了,再也沒有回來過。她確信他在戰場上死了,他們把他埋在那裡,每個人都當他已經走了。在亞歷山卓港,她知道有許多家庭發生像那樣的故事,瑪索德是不可能拋下他們、離開他的兒子,這是不可能的!唯一的可能是他死了,去見真主了,留下她獨自承受艱苦的命運。
在仰賴與他人接觸的職業上,例如公關、演戲、仲介與法律,同性戀的表現通常一枝獨秀。他們在這些領域的成就,據說要歸功於他們的厚臉皮,其他人卻往往因為羞恥心而錯失了機會。同性戀的性生活其實充滿了光怪陸離的遭遇,因此對人類本性的見解也越來越透徹,越來越有影響他人的能力。在與品味與美學有關的職業上,例如室內裝潢與服裝設計,同性戀也是比其他人優秀,大家都知道,世界上最知名的服裝設計師是同性戀,也許因為具有雙重的性別特質,他們有能力設計出吸引男性的女性衣服、吸引女性的男性服裝。
「一、兩年我就會帶很多錢回來。」
「我願意為您效勞。」蒲莎娜毫不遲疑地說,替他鋪好了一條路。於是,他執起她的手問:「如果我要求妳做一件事情,妳願意為我做嗎?」
他們站在辦公桌旁。說著說著,他朝著她靠過去,雙手托住她的臉頰。她的鼻子充滿了他粗糙而古老的氣味。他盯著她的眼睛說:「妳喜歡這首歌嗎?」
「謝謝。」
「真主禁止我們這種相愛方式,這是罪孽深重的行為。在村子裡,我們有一個禮拜領袖,他叫達拉威教長,願真主憐憫他的靈魂。他為人正直,信仰虔誠,常常在星期五的講道上告訴我們:『千萬不要男人跟男人上床,這是嚴重的罪,會讓天國的神座發怒動搖。』」
哈提姆替朋友阿布買新衣服時,也顯示了同樣敏銳的品味:緊身長褲展現出結實的肌肉,淺色襯衫與汗衫讓他黝黑的臉龐多了丰采,永遠敞開的領口露出脖子的肌肉、胸膛的濃毛。哈提姆對阿布慷慨大方,給了他好多錢,讓他把錢寄回家。他還幫他弄了封推薦信,送到營區司令官的手上,他的待遇因此改善了。他接二連三獲准休假,而假期時光則都與哈提姆廝混。兩人好像是度蜜月的新婚夫妻,他們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樂得懶洋洋什麼事情都不做,上最好的館子用餐、到電影院看電影、逛街購物。到了深夜,他們一起上床,滿足彼此的身體之後,在昏暗的燈光下躺在彼此懷抱裡,偶爾說話說到天亮。這些是哈提姆永遠忘不了的溫柔時光。對愛情的渴望滿足了之後,他會像個受驚的孩子黏著阿布強碩的身體,學貓咪用鼻子磨蹭他粗糙的褐色肌膚。他把一切都告訴他:他的童年、他的父親、他法國籍的母親、他的初戀英卓司。讓人驚訝的是,雖然阿布年紀輕、不懂事,對於哈提姆的感覺卻能感同身受,而且越來越接受他們之間的關係。一開始的反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甜美卻又自覺罪孽的渴望,阿布還喜歡那些金錢、尊重、新衣美饌與從未夢想有天會踏和圖書入的高級場所。到了夜晚,當阿布打扮講究,在哈提姆的陪伴下回軍營,這時候他喜歡在路上走過中央維安軍隊的阿兵哥面前,從遠處向他們打招呼,這個動作好像在跟自己證明,他在短時間內成了與那些可憐蟲不一樣的人物。他們必須長時間站哨,忍受日照與寒氣,卻沒有合理的理由或目的。
「當然。」
「我不會法文怎麼會聽過她的歌呢。」
隔日,蒲莎娜在浴室剔除多餘的體毛,用浮石去除了腳跟粗皮,再往雙手與臉龐抹上了潤膚霜。她想著過去所發生的事情,想起與薩奇.狄索基這種老人身體接觸時的奇特感覺。有時候她靠近他時,除了聞到香菸的刺鼻味,他的衣服還散發出另一種氣味,一種粗糙而古老的氣味,讓她想起小時候躲在母親的舊木頭衣箱時,常常充滿在鼻孔中的那種味道。她也想到,自己似乎有幾分喜歡他,因為他文雅有禮、小心翼翼地呵護她,況且他在這樣的年紀獨自過活,無妻無子,的確是惹人同情啊。
她應該謝謝亞贊,感激他的恩情,而不是憎恨他。起碼他按照禮數娶她進門,負擔起她的開銷,就是這個坦率而切實際的想法決定了她與罕格的關係。他對她的身體有權利,如同法律上的約定,他有權隨時來找她,無論他想要什麼,她有義務永遠準備妥當。她得先化好妝,噴上香水,日日等候他的到來。亞贊有權不知道她對他的冷淡,她絕對不能讓他感覺到自己在床上的無能與短處。
「別急,你馬上就知道了。」哈提姆小聲說。他開車朝著不熟悉的方向前進,臉上掛著孩童般的玩笑神情。他沿著莎拉塞林路前進,把車開到梅迪奈納舍區,接著轉彎拐進一條小岔路。店家關了,街道上幾乎沒有光線,只見一個金屬搭的攤位在黑暗中閃爍著微光,原來它才刷過新油漆。兩人下了車,站到攤子前,阿布接著聽見一陣叮噹響,眼見哈提姆拿出一小串鑰匙交給他。哈提姆深情款款地說:「拿去,Joyeux Anniversaire,生日快樂。這是我給你的禮物,希望你會喜歡。」
「還用說嗎。」
「我每天喝酒、跟你上床,這要怎麼做禮拜?我覺得真主好像在生我的氣,將來會懲罰我。」
「大爺,我注意到您過的生活好像外國人的生活噢。」
「阿布,你想做禮拜?去做啊。」
薩奇打了手勢表示無所謂,然後按下錄音機的按鍵。輕快的鋼琴旋律響起,皮雅芙溫暖有勁而又乾淨的歌聲傳出來。薩奇隨著節拍點頭,並且說:「這首歌讓我想起美好的時光。」
「當然,如果我辦得到的話。」
「有許多與人生有關的事情,我該做卻沒有去做。」
阿布大喊了一聲,然後開始哈哈笑,摟著哈提姆含糊說了一聲謝謝。這一夜好美,他們一起到默罕迪辛區的海鮮餐廳用餐,阿布一個人就配飯吃下了超過一公斤的蝦子。他們一面用餐,一面喝掉了整瓶的瑞士酒。帳單總額超過七百鎊,哈提姆拿信用卡付了。那一夜,哈提姆在床上時,險些流下了甘美而痛苦的淚水。他覺得自己彷彿在雲端上盤旋,好希望時光就停在這一刻。做完愛之後,他們如往常一樣留在床榻上纏綿,長蠟燭散發的幽光裊裊舞動,朝著對面貼著裝潢壁紙的牆壁投下了光影。
「好悲傷!」
「大爺,我一輩子都敬畏真主,在村子裡,他們常常叫我『阿布教長』,我總是在該做禮拜的時間上清真寺做該做的禮拜,我在齋月與其他規定的時間施行齋戒……認識你之後,我就變了。」
「沒錯,但是是在這樣的國家中長大!這裡每一樣事情都是落後的!在這裡,活下去的是老的,死掉的是小的,有錢人生出有錢人,窮人生出窮人。」
哈提姆對阿布吐露情愫,阿布卻看著前方,一直默不吭聲,臉色突然嚴肅起來。哈提姆焦慮地探問他:「阿布,怎麼了?……什麼事?」
「遠離這個爛地方都好!」
「那麼如果我跟你要求世界https://www.hetubook.com.com上的任何事情,你會為我去做嗎?」
他將她雙手捧到嘴唇邊上親吻,強調他的心意,接著低聲說:「明天白天晚一點過來……這樣我們才不會被人打擾。」
認識哈提姆.拉西德的人,或許對他的看法褒貶不一,不過勢必會承認他有精練的品味,在選擇顏色與服裝上,他也具有值得信賴的天分。即使與情人在臥室,哈提姆也不屑採用許多同性戀愛用的粗俗陰柔情調。他的臉不上粉,身體不著女人的睡袍,胸前更不戴假乳|房。他以熟練的手法勾勒出自己嬌柔美麗的一面。他會穿上透明長袍,讓裸體染了美艷的色彩,然後剃淨了鬍子,用眼彩筆在眉毛上精心畫上適切且適量的彩妝,最後再抹上少許的眼影。接著,他會把柔順的頭髮往後梳,或者留下幾綹散落在前額上。靠著這些增添迷人丰采的手段,他總是彷彿古代美少男雕像的化身。
「我怕,哈提姆大爺。」
「朵拉準備打官司,要法官宣告我沒有行為能力。」
「如果妳在自己的國家找不出優點,妳上哪裡都找不到。」
他露出笑容,深情而溫柔地凝望她,彷彿她是個早熟的小女孩。「拜託,別叫我『大爺』,我知道我老了,但是妳不用一直提醒我。沒錯,我一輩子都跟外國人在一起,我在法語學校讀過書,多數朋友都是外國人,我在法國讀書、生活了好多年,我對巴黎就像我對開羅一樣熟悉。」
「怎麼會呢?會有人討厭自己的國家嗎?」
「妳眼睛好美。」
蒲莎娜替他感到好難過。
他們兩人間陷入了凝重的沉默,薩奇決定改變話題,於是從椅子上站起來,走到錄音機旁,喜孜孜地說:「我要為妳播放世界上最美麗的聲音,一個叫做皮雅芙的法國歌手,她是法國歷史上最重要的歌手。妳聽過她嗎?」
「親愛的,感謝真主把你送給我!嘿,我想問你一個問題,你必須老實回答我。」
「歌曲很美。」
「我從來沒有從這裡得到讓我愛上它的東西。」
沒錯,她思念塔米爾,想到他就心如刀割。在夜裡她躺在床上,往往摸著旁邊的空床,流下了滾燙的淚水。隔天上午,她走到小學前面,看到穿學校制服的孩童,又想起了他,於是淚珠又滑落。她傷心欲絕,持續思念他好幾天。她回憶自己從床上抱起他溫暖的小身體,到浴室為他洗臉,替他穿好上學的衣服,準備好他的早餐,用詭計哄他喝光牛奶,然後陪他一起出門,搭電車上學去。
「那是什麼意思?」
哈提姆再也按耐不住了。他下床打開燈,點了根菸,俊俏的臉龐與掩著裸體的輕薄睡袍讓他像是正在嗔怒的女人。他吹散香菸的煙,突然大吼:「真的,阿布,我不知該拿你怎麼辦才好,除了這些之外,我還能為你做什麼?我愛你,我關心你,我總是想討你開心,你沒有感謝我,你——你反過來居然讓我的生活變得這樣難受。」
「說來話長。」
到了傍晚,她到事務所找他,發現他已經提早打發阿巴哈隆走了,獨自坐下來等候她的到來。他面前有一瓶威士忌、一只玻璃杯與冰桶。他的眼睛略為發紅,酒精的氣味瀰漫了整間屋子。他起身迎接她,然後坐下來,把杯中剩餘的酒通通灌入嘴中。接著,他悲哀地說:「妳聽說出了什麼事情嗎?」
「不用,謝謝。」
「妳討厭埃及?」
他現在在哪裡?她好掛念他!他一個人在遙遠的地方,而她在這個討厭的冷漠大城市,誰都不認識,獨自住在大公寓中,沒有一樣屬於自己的東西。她像小偷或是浪蕩的女人,躲著每一個人。她唯一的功能是跟這個老男人睡覺,他每天壓在她身體上,陽|具垂軟無力,摸到他無毛噁心的身體也讓她呼吸困難。他不希望她去找塔米爾,當她跟他說起這件事情,他的臉色沉了和-圖-書下來,露出了嫉妒的表情。可是,她每分每秒渴望著兒子,馬上就想要見到他,想緊緊抱住他,聞聞他的氣味,撫摸他滑順的黑髮。但願她能把他帶到開羅跟她一起生活!但是亞贊罕格絕對不會同意的,從一開始他就立下了條件,要她把孩子留下。他對她說得清清楚楚:「我只娶妳,不帶孩子過來,我們有共識嗎?」她回憶他那一刻冷漠且殘忍的表情,打從內心深處憎恨他。不過,她再度說服自己,她所做的每一件事情都是為了塔米爾與他的將來著想,要是他們兩個都得向朋友與陌生人乞求,那麼就算他能在母親的懷抱中生活,又有什麼用呢?
「你認為我們的真主會因為我們相愛而懲罰我們?」
「兄弟姊妹之間常常互相生氣,不過永遠不會停止對彼此的關心。」她說。
「哪些人?」
「怕什麼?」
「大爺,或許你可以跟她談談?」
「告訴我吧,反正我們看來沒有要去赴什麼約會。」她笑了笑,想他心情轉好。他也頭一次哈哈大笑。接著,她又靠近點,柔情地問他:「繼續說啊,您為什麼沒有住在法國呢?」
說這句話時,她撇開了臉。薩奇激動地回答:「人必須愛自己的國家,因為國家就是母親啊。有人會恨自己的母親嗎?」
他覺得自己心灰意冷,於是歎了氣,又含笑問:「妳喜歡旅遊嗎?」
到這個星期天晚上為止,蒲莎娜就做了兩個星期的新工作。在這段期間,薩奇.狄索基已經採取了所有的預備步驟。首先,他讓她負責某些雜務,重新整理電話清單、支付電費帳單、分類整理某些舊文件等等。接下來,他開始對她談論自己的事情,說他感到多麼寂寞,有時候還後悔沒有結婚。他向她抱怨姊姊朵拉,說他好難過她如此對待他。他開始詢問有關她的家庭、弟弟妹妹的事情,偶爾在與她調調情,讚美她漂亮的洋裝以及襯托出她美麗臉蛋的髮型,而且還死盯著她的身軀不放。總而言之,他非常像是技巧熟練的撞球手,經過了深思熟慮,自信滿滿地瞄準球桿,然後就這麼把球一推。而她呢,她像同謀似地嫣然一笑,接收了他的暗示(從事高薪卻瑣碎的工作,顯然她明白自己被期待的角色)。這樣的暗示來來回回持續了幾日,有次她準備要離開時,他對她說:「蒲莎娜,我覺得跟妳在一起好自在,真希望我們可以永遠在一起。」
「妳知道的,蒲莎娜,我真的需要認識像妳這樣的女人。」
「當然,還有一個解釋的意思,就是一個人可以用一輩子尋找對的人,找到了,就失去了他。」
「妳想要去那裡?」
薩奇又給自己斟了杯酒,咬牙切齒地說:「這樣她就可以在我還活著的時候繼承我的財產。」
她經歷千辛萬苦,撐過了那些年,幾乎快失去了對真主的信念。由於心灰意冷,由於迫切需求,她不只一次動搖了意志,險些走到了墮落的懸崖邊。當亞贊罕格請她當他合法的妻子時,她把事情仔仔細細盤算清楚。她給罕格自己的身體,換來兒子所需的費用,她可以永遠不動用亞贊罕格給她的聘禮,改以塔米爾的名字存在銀行中,這筆錢在十年內會變成三倍。有情的日子結束了,現在的一切是用金錢計算過的,根據婚約與雙方認同,拿一樣換一樣。她將兒子留在亞歷山卓港,每天陪這個老男人睡兩個小時,然後收取她的薪俸。
阿布繼續靜靜地躺著,眼睛看著天花板,一隻手臂墊在頭的下方。哈提姆抽完了香菸,給自己倒了杯威士忌,猛然舉杯灌了一大口,接著坐回到阿布的身旁,平心靜氣地說:「嘿,親愛的,我們的真主很偉大,祂擁有真正的慈悲,跟你村子那些無知的教長說的都不一樣。很多做禮拜、守齋戒的人也會偷竊、做壞事,我們的真主懲罰的是那種人。而我們呢,我確定真主會原諒我們,因為我們沒有傷害任何人,我們只是彼此相愛而已。阿布,行行好,別把情況搞得很可憐,今晚你過生日,我們應該要開心才是。」
「當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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