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亞庫班公寓

作者:亞拉.阿斯萬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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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 第九章

第二部

第九章


哈提姆總是整晚陷溺在回憶之中,分分秒秒回味與阿布之間的來往。一晚,他喝得爛醉,心情失落,心緒茫然,腦海中卻猶如閃電乍現冒出個念頭。他想到阿布說過的一句玩笑話:「沙地人一定要住在沙地人附近,嘿,如果我到一個地方,我必須問問哪裡有沙地人常去打發時間的咖啡館。」
哈提姆返頭爬到屋頂上去,詢問居民知不知道阿布的新家地址。他忍著他們傲慢的眼光、冷漠的回答(語氣中藏有「離阿布遠一點,你害他害得還不夠嗎?」的意味),不過到頭來還是一無所獲。到了晚上,他把車子停在上鎖的小攤子前,抱著渺茫的希望坐在車內,阿布可能忘了東西,於是用手上的備用鑰匙過來拿東西。他連續去了小攤子三天,而阿布從來沒有現身過。
現在,婚禮儀式結束了,弟兄們留下他獨自面對關鍵的一刻。他走上樓梯,敲敲門,然後步入新房,發現新娘正坐在床沿。她已經把頭巾取下來了,及肩的頭髮又黑又柔,烏黑的髮色襯著發散紅暈的白皙皮膚,她好迷人啊。塔哈第一次留意到她的玉頸、小手與纖細的指尖。他的心跳得好劇烈,他清了清喉嚨,靦腆地說:「願真主賜予妳平安。」
咖啡館人擠人,而且髒得不得了。哈提姆快步走進去,焦慮地四下張望。他後來仔細想過一件事情,強烈的欲念是否與實現欲念有關?如果念力夠強的話,願望是不是一定就會成真呢?他如此渴望找到阿布,所以他真的就找到他了。他發現他坐在咖啡館最裡面的角落抽水煙。他身穿深色寬袍,頭上纏了好大一團的沙地頭巾,在那一刻,他看起來宏偉又莊嚴,猶如從想像的世界中竄出來的阿拉伯精靈,皮膚漆黑,善變魔術。他也看似回到了真實的自己,回到了他的起源、回到了他的根本。他換下了西式服裝,好像也連帶地徹底抹去了他與哈提姆.拉西德過去那一段難得的偶遇。哈提姆默默地在他前面站了一會兒,仔仔細細地端詳他,好像要確認、證實、抓住他的存在,以免他又消失了。片刻之後,他朝著他衝過去,喘著氣高呼:「阿布,我終於找到你了。」客人聽了,紛紛轉頭看過來。
「妳家裡的人有什麼反應?」
「我找人通知他們我沒事,一定會儘快去探望他們。我對真主禱告,如果我傷了他們的心,請原諒我的所做所為。」
在星期四早上十點整,一輛「幻影」賓士黑頭車停在亞庫班公寓前。一個四十來歲、穿著講究的男人下了車,打聽打聽幾句,就被人帶到亞贊罕格的辦公室。他跟亞贊打了招呼,大搖大擺地自我介紹:「我是加馬爾.巴洛卡,老爺派我來的。」
他的語氣輕柔而沮喪。接著,他用手槌打大腿,氣憤填膺地大喊:「如果我做這一切只是要結婚,我老早就在營區跟妳結婚了。我每天捫心自問無數次:『我為什麼在這裡?』拉德娃,為什麼?我相信畢拉爾教長為了讓我移轉心思,別一直想著奮鬥的事情,所以要我跟妳結婚。」
大人物哼地嘲笑他,然後他的聲音就切斷了。
接下來,弟兄們蜂擁而上,一面擁抱新郎,一面恭喜他。屋內歡聲雷動,姊妹們開始邊敲手鼓邊唱歌:
亞贊鎮定下來,竭力想提高嗓音,把過去兩週準備好的說詞說出口。可是,他慌得六神無主,原本的盤算都煙消雲散了。過了片刻,他只能勉強說:「老爺,有任何吩咐,我一定隨時為您效勞。我十分仰慕您的仁慈,您的善行澤及了全國同胞,願真主為我們與埃及賜與您健康與平安!我期盼大爺您能憐憫我的處境,我身上扛了許多的責任,我有一家老小要撫養,這些真主都可以為證。老爺,百分之二十五對我是很重的負擔,真的。」
他們一做完愛,他便帶著真心的感激凝望她,親吻她雙手、臉龐與秀髮的四處。他對她身體的起伏與變化瞭若指掌www•hetubook•com.com,更清楚身體種種反應的意思,因此他們能持續做|愛幾個小時,期間拉德娃因狂喜而容光煥發。
他的心情逐漸低落沮喪,除了胃口不好之外,人也開始酗起酒來,還關在屋子裡足不出戶。除非發生不得不處理的緊急事件,他不再上報社去了,解決了事情後,也是匆匆忙忙趕回家。而家裡空盪盪的,只有寂靜、哀傷與回憶。阿布以前常常坐在這裡,在這裡吃東西,在這裡捻熄香菸,還有……在這裡,他會躺在哈提姆的身邊,讓哈提姆撫摸他黝黑的身體,親吻他每一吋肌膚,輕聲細語說:「你是我的,只有我能擁有你,阿布,你是我俊美的黑色種馬。」在情欲的推波助瀾下,他連說話的聲音都開始顫抖了。
弟兄們一面走出清真寺,一面還滔滔不絕地笑談,塔哈向他們道別。他們走了之後,剩下他一人,他開始恐慌了起來。新婚之夜要做什麼?這問題他已經想像過無數的可能,不過最後他不管了,決定放手讓事情按照真主的旨意發展。然而,他還是時時感到焦慮,因為他沒有與女人做|愛的經驗,妻子則已經有過了體驗,也許不容易感到滿足。畢拉爾教長好像看透了他的心思,在婚禮前一天將他帶到一旁,對他說明教義對婚姻與妻子權利的規定,並且跟他強調,身為伊斯蘭教徒,迎娶非處女婦女完全無需感到顧慮,伊斯蘭婦女倘若再婚,新丈夫不可以利用這個當作弱點欺負她。他更語帶嘲諷地說:「那些提倡政教分離的人,指控我們嚴格遵守教義、不知變通,結果他們的恐懼才多呢。你會發現,他們如果娶了再婚的婦女,往往不停地想起妻子的頭任丈夫,或者就因此待她不好,好像為了她之前合法的婚姻而懲罰她。伊斯蘭教沒有這種情結。」
若不是為了褐澄澄的小麥
「骯髒?」
拉德娃像個睿智而寬容的母親,帶著微笑環抱他的肩膀,深情款款地說:「讓真主庇護你,將這些念頭從腦海中驅走,因為那是惡魔在低聲說話。畢拉爾教長為人真誠,從來不說謊。如果他認為你不配參加護教奮鬥,他早就把你從營區趕走了,同樣的道理,他絕對不會要你娶一個墮落的女人,讓她將你的注意力從宗教上帶走。」(說到這裡,她的語氣中流露了責難之意)「塔哈,我是你的妻子,我會是第一個鼓勵你參加護教奮鬥的人,假如你殉教而死,我會是第一個以你為榮的人,而且乞求真主讓我能與你相偕殉難。不過,我跟殉教犧牲的哈山相處過,所以我了解軍事行動不是去野餐、去玩遊戲,這些活動經過嚴謹的考量,只有組織諮議會的弟兄才知道內情。」
你來迎接我,我們問候你
塔哈開口想反駁,她卻立刻把手輕輕覆在他的嘴上,彷彿要阻止他說話。她低聲說:「忍耐下去,塔哈,忍耐下去,『真主確是同堅忍者同在的』。」
妳們女孩子家可不會這般有禮
星期四的昏禮一結束,弟兄們就圍到塔哈身邊,紛紛向他道賀。同一時間,女性專用的房間也傳出了尖細的歡呼聲。接下來兩天,婦女忙著把新娘打點好,還替她湊了嫁妝。眾人歡呼賀喜了十來分鐘之後,畢拉爾教長坐下來主持婚禮儀式。哈姆薩弟兄與拉德娃是親戚,同樣是來自艾斯尤特的同鄉,所以拉德娃便委託他為她締結婚約,其他的弟兄則自願當見證人。畢拉爾教長按照慣例,簡短說明了真主對婚姻的規定,再將塔哈的手放在哈姆薩的手中,然後才唸出婚約的內容,塔哈與哈姆薩聽了,也跟著複誦一次。唸完之後,畢拉爾教長喃喃道:「啊,真主,請祝福他們的結合,指引他們服從祢,讓他們生下合法的子女!」接著把手放在塔哈的頭上,又說:「願真主祝福你,祝福你的婚姻,願你與妻子的幸福人生中,真主與你們同在!」
亞贊大聲重覆這兩個字,接著脫口低聲說了和-圖-書幾句否認。大人物聽了更為生氣,提高音量警告他:「你當真是個白癡,還是只是在裝模作樣?你基本的盈利來自見不得人的生意,跟日本代理經銷生意一點關係也沒有。總而言之,你販賣一級毒品,這件事情我們一清二楚。坐到辦公桌前,打開有你名字的資料夾,你會找到記錄你活動報告的影本,有國家安全局、毒品特搜組、中央犯罪調查局等等的調查報告。一切都在我們的掌握中。是我們讓他們暫緩行動的,只要我們這一秒通知,他們下一秒就能展開行動,毀了你的一切。坐下,亞贊,別糊塗了,看看檔案的內容,仔細地瞧一瞧,牢牢記住裡面的內容。文件夾後面是合夥合約,你如果想簽就簽,由你自己來決定。」
我們來到你面前,我們來到你面前
他們頭一晚做|愛的過程簡單又自然,彷彿她已經是他的妻子多年了。經過他手指的觸碰,一朵玫瑰綻放了,他不只一次澆灌這朵花,滿足了她的欲望。他覺得好驚奇。回憶起新婚之夜的點滴,他喜歡問自己,他從沒有接觸過女人,為什麼輕易地便與拉德娃完成了這件事情呢?他的擔憂、猶疑與恐懼失敗的心到哪裡去了呢?也許因為拉德娃讓他心情自在,也許因為他應用了畢拉爾教長的每一項建議,也許因為他的妻子用經驗激勵他,讓他了解歡愉的祕密源頭。她巧妙熟練地引導他,卻又不損伊斯蘭婦女天生的端莊氣質。
「什麼事?」
接下來,她會請求塔哈讓她到浴室去,塔哈則直接到他們老舊的鐵床上等待她。他躺著凝視天花板,心中鼓漲著美妙而激切的熱情。他已經熟悉了每天晚上所期待的事情,也愛上了這檔事,對她的渴望持續加溫沸騰。她用熱水清洗好迷人的身軀,只圍著一條大圍巾就從浴室出來。當她背對著塔哈在鏡子前打扮,這段沉默難安的短暫時刻刺|激著他、醞釀著他的欲望。拉德娃喘著氣,隨便挑了個話題,低聲說了幾句含糊而無意義的話,彷彿是要掩藏自己對他的渴望。他會明白她的暗示,一刻也不耽擱便壓在她柔軟而修長的身體上,以吻與熱切的氣息挑逗她,直到他的柔情淹沒了兩人,而他也釋放了所有的熱情。在過程中,拉德娃接納了他所有的情感,他的悲傷、記憶、受挫的希望,他無法平息的復仇欲望,他對虐待自己之人那份狂野的恨意。當年在屋頂的房間內,他私底下常常湧起煎熬難忍的性欲,現在他將這份欲望傾空在拉德娃的體內。當情緒平靜下來時,他獲得了解放,如火的激|情撲滅,取而代之的是每夜越來越堅固的愛慕之情,一份平和而可靠的愛情。
兩、三天之後,畢拉爾教長把他叫到辦公室,先是握手歡迎他,然後望著他,臉上還帶著神祕的微笑。片刻之後,他壓低著聲音說:「那麼……你覺得呢?」彷彿接續他們原本在交談的對話。
塔哈或許受到她真摯關懷的感動,不安地動了一下。他吐出一口深深的歎息,避開她的目光,然後說:「拉德娃,不要誤解我,我們的婚姻當然讓我很開心,我感謝真主千千萬萬次,謝謝祂給我像妳這麼虔誠的妻子。不過,我加入營區,目的不是結婚,我跟隨夏奇爾教長,是有特別的目的,我為了真主在奮鬥。我到這裡一年了,完成了各種不同類型的訓練,結果到現在他們還是不放心我,一個任務也沒指派過。我好害怕我的決心會隨著時間過去而變得軟弱。」
哈提姆嚇了一跳,驚呼:「什麼?」門房把孩子去世的事情告訴他,再把其後發生的事情也說了。哈提姆點了根菸,竭力裝出若無其事的樣子,又問:「他有沒有告訴你,他要去哪裡?」
他用了「打電話」這三個字,亞贊聽了心神不安。這是說大人物可能其實不在這裡囉?為什麼他不事前聯繫他,把這次的約會取消,避免他還要經歷這些重重的麻煩。還有,為什麼他們要讓他久候呢?突然之間,他聽到一個宏亮的聲音在廳堂的四處回盪:「歡迎歡迎,亞贊!」
①譯註:Age of Ignowww.hetubook.com.comrance(jahiliya)在平常談話中,這個用語意指先知穆罕默德宣布他天職之前的年代,不過激進伊斯蘭團體以它來稱呼今日伊斯蘭社會中(從他們的觀點而言)不遵守教義的大眾。
拉德娃垂頭不語,氣氛變得尷尬不安。接著,她又開口說話,好像希望把畢生的故事一五一十說出:「我前夫遇害之後,娘家想讓我改嫁,我發現他們計畫讓我嫁給一個有錢的工程師,但是對方已經不再從事禮拜。娘家的人想說服我,說只要我們結婚,他就會開始遵守教規。不過我拒絕了。我跟他們解釋,從教義的角度來看,停止禮拜的人就是異教徒,這種人不許與伊斯蘭女子結婚。不過,他們苦苦相逼,我的生活因此變得苦不堪言。糟糕的是,我娘家的人並不遵守教規,他們為人善良,可惜還處在『蒙昧年代』①。我害怕為了堅持信仰,得面對吵鬧不休的環境,我也希望我兒子拉曼長大之後能夠服從真主,所以我找了畢拉爾教長,懇求他讓我住在營裡。」
①譯註:耶路撒冷(Jerusalem)為猶太教、基督教和伊斯蘭教的聖地,在歷史上,各個宗教為此地發生多次重大衝突。
終於,他聽到身後傳來了腳步聲,心頭突然感到強烈的恐懼,覺得自己失去了轉身的力氣。一名警衛出現,打了手勢要他跟過去。他們走過一條長廊,腳步踩在光滑的大理石地板上,在空間中回盪的喀喀聲。最後,他們來到一間寬廣的廳堂,面對著門的是張橡木做成的大辦公桌,裡面還有張大型會議桌,桌子四周排了十把椅子。警衛示意亞贊坐下,臨走前還盛氣凌人地說:「在這裡等,老爺會打電話給你。」
塔哈流露出悲傷的神情,憤慨地表示:「他們現在受到最新的命令是,能殺多少伊斯蘭教徒就殺多少,他們把這個指令稱作『椎心之擊』。如果這個違逆真主的政府曾經用這種殘酷的手法應付猶太人,我們早就把他們從耶路撒冷①趕走了。」
塔哈第一次見識到伊斯蘭傳統婚禮的慶祝活動,姊妹們的喜悅與歌聲,兄弟們的熱情與祝賀,都讓他為之深深感動。接下來,姊妹們陪新娘走回新房——一間附獨立小浴室的寬敞房間,這間安排給夫妻的住處位於大屋子旁(在瑞士人經營工廠的年代,這裡本來是水泥工廠採礦工人的住處,後來遺棄不用,完全被人遺忘,直到幾個在工廠做事的伊斯蘭教徒占據了,才將它改為組織的祕密營區)。女人離開了,清真寺安靜下來。弟兄們跟新郎坐在一塊開心地交談,時而迸出大笑聲。接著,畢拉爾站起來說:「弟兄們,我們走吧。」
哈提姆打起精神,焦急地查看手錶,現在已經過了半夜一點了。他匆匆穿好衣服,半個小時後,人已經到了印巴巴區的街上,向人打聽沙地人常去的咖啡館在哪裡。又過了半個小時,他找到了。從車子到咖啡館入口只是短短的距離,他走過這段路途時,卻覺得滾滾的汗珠從額頭上冒出,心臟砰砰地跳動,幾乎快停止了。
教長哈哈大笑,接著又說:「塔哈教長,你不知道我在說什麼嗎?老弟,我在說拉德娃啊。」塔哈沒有回話,只是靦腆地笑了笑。教長拍拍他的肩膀說:「老弟,恭喜你。」
塔哈明白,這番話在間接暗示他應該如何對待拉德娃。教長陪他複習了男女之間的事情,並且跟他解釋《古蘭經》〈黃年篇〉中的經文:「你們的妻子好比是你們的田地,你們可以隨意耕種。」他詳加解釋「你們可以隨意耕種」一句的意涵,透過這句話,崇高榮耀的真主教導男人以溫柔而仁慈的方式與女人交合。教長有種特殊的能力,連詳盡談論性|交的小細節時,也能帶著令人敬佩的嚴肅口吻,而不會引起聽者羞怯。聽了他這番話,塔哈不但受惠,還學到很多以前無知的事情,對教長的愛慕於是更深了。他心想:「即使父親現在陪著我,他能為我做的,恐怕也比不上畢拉爾教長。」
她會停在另一片曠野上和圖書
哈提姆的痛苦與日俱增。他覺得自己時運不濟,在不幸中苦苦煎熬了多年,總算找到一個溫馴體貼、不惹麻煩的伴侶,人生才準備要踏上安定的道路,那孩子竟然早夭,拉布居然消失無蹤,留下哈提姆再度開始悽慘的旅程。他得夜夜在市中心的大街小巷漫遊,勾搭中央維安警隊的新兵,對方搞不好是個小偷或無賴,可能毒打他一頓,可能搶走他的財物;這種事情以前發生過無數次了。他得再度光臨吾家小館尋找巴哥,到海山區的嘉貝拉威澡堂拐個青少年來滿足欲望,反過來卻得忍受對方的粗俗與貪婪。他愛上了阿布,與他相處自在,更計畫好了兩人的共同生活,怎麼到頭來還是失去他呢?延續與愛人相處的幸福光陰,難道對他而言如此困難嗎?假如他是虔誠的信徒,或許會相信這些磨難是對他同性戀表現的懲罰,可是他認識起碼十個同性戀者,他們與戀人過著平靜無憂的生活。為什麼獨獨他竟然失去了阿布?
哈提姆.拉西德到了隔天才得知消息。他當天在報社待到很晚,等到頭一批報紙印刷出來,才精疲力竭地離開,回到家已經清晨四點上下了。他跟自己說:「先睡吧,早上起床再去看看阿布。」他睡到好晚才起來,然後沖澡、穿衣服,接著出門要到醫院去。走到了公寓的大廳,他遇到門房夏茲里。夏茲里簡扼地向他報告:「阿布留了房間與小攤子的鑰匙要給您。」
「他說他要搬到印巴巴區去住,不過不肯留下新地址。」
聽著聽著,塔哈覺得她是個性真誠的人。而且她說話時,好像內疚的孩子在坦誠過錯,漂亮的臉蛋還會露出嚴肅又真摯的神情,塔哈看了很喜歡。他也察覺她原來身材豐|滿、玲瓏有緻,胸部飽滿而堅實(後來他為了這個念頭而自責,懇求真主的寬恕)。
哈提姆沒有放棄,繼續四下尋找他,詢問每個人認識他的人,卻是白費了工夫。經過了一週漫長的尋覓之後,他明白阿布永遠再也不會回來了,哀傷與絕望如洶湧的波浪襲上心頭,痛楚與矛盾的情緒吞沒了他。他懷念阿布,想念他的熱情、他強壯結實的身體、他的好脾氣、他的純真,還忘不了他沙啞的嗓音與沙地口音。他也十分憐憫他,因為他明白他對兒子的愛有多深,孩子的死對他是多痛的打擊。他懊悔當日居然將留他在醫院,自己去了報社。他告訴自己:「在那樣難熬的時刻,我應該放下工作陪著他。他需要我陪,卻不好意思開口。」
他同她度過了幾個月幸福的日子。一天晚上,他跟她上了床,卻不料心有餘而力不足,心底越來越慌,最後他放棄了。屋內寂靜無聲,他冷不防地猛然跳起來,底下的床隨著搖啊搖。他衝去打開了燈,拉德娃把衣服拉過來遮住著裸體,然後急切地問:「怎麼了?」

他不言不語坐在沙發上,然後緩緩彎身,將頭埋入雙手中。他的臉部表情皺了起來,彷彿有什麼刺痛了他。拉德娃愁眉苦臉趕忙到他身邊問:「塔哈,你怎麼了?」
若不是為了紅彤彤的金子
拉德娃嫣然一笑,垂下頭,紅著臉輕聲細語說:「願真主賜予你平安、慈悲與祝福。」
塔哈和拉德娃碰面時,姊妹們也在場。他看到取下面罩的她,並且與她細細詳談。他得知她比自己大三歲,具有淵博的宗教學問,他也喜歡她溫柔沉靜的說話模樣。她把自己的事情告訴他,也提到了前夫努爾.丁的故事與他喪命的經過。她說:「報紙寫說他對軍官開槍,所以他們不得已只好殺了他,不過真主知道,那天晚上他一槍也沒開過。他們來敲門,努爾一打開,他們就用自動手槍發射了好幾發子彈。他當場就斷氣了,還有三個弟兄跟著他一起殉難。他們蓄意要他的命,不然大可活捉他們走。」
他覺得好恐懼,連忙站起來,轉頭尋找聲音的來源。那個聲音和氣地呵呵笑,又繼續說:「別怕!我從別的地方打電話給你,不過我看得到你。很遺憾,我的時間不多,我們直接切hetubook.com.com入重點吧。你要求見我,有什麼事情嗎?」
塔哈細細想過這一切,推斷與這名女子的婚姻是榮耀萬能真主賜給的無上祝福,因為她舉止文雅,個性坦誠,而且誠心信奉伊斯蘭教。他愛她,兩人日常相處自然。他早上會離開她,整日待在營區中,做過一日最後一次的禮拜之後才返家。回到屋子,他會發現房間整齊乾淨,還有熱騰騰的美食在等他。他好喜歡與她一起坐在矮圓桌前吃晚餐,把一天發生的事情告訴她,她則對他述說與伊斯蘭姊妹的談話內容,同時把今天讀到的報章重點告訴他(因為他沒有時間看報紙)。看到小拉曼滑稽或淘氣的表現,他們也會一起哈哈大笑。拉曼要等到突然睡著了,才會停止了這些逗趣的動作。到了這個時候,拉德娃便會把他抱到在地板上為他準備的床鋪,然後才回去收拾剩菜、小心清理碗盤。
塔哈希望他留久一點,教長卻哈哈笑說:「在新婚之夜,你不可以把精力都浪費在聊天上!」
祕書交代他在外廳等候,人就不見了。亞贊罕格留在原處等了一會兒,仔細觀察了大理石柱、豪華地毯的波斯圖紋、高吊在天花板上的巨型水晶燈。他逐漸覺得生氣與受辱,暗想他們一定是故意利用漫長的等待與誇張的安檢步驟來羞辱他。「他們藐視我,同時還想搶我的錢,打算不費吹灰之力就分到四分之一的利潤,居然連句謝謝也吐不出來,不知羞恥的混蛋!」亞贊越來越憤慨,繃著一張長臉,好想取消這次的碰面。他想當場站起來,然後把祕書叫過來,告訴他他要走了,管他會有什麼後果。不過,他明白這是不可能的。就算他們讓他等了整整一個上午,他半句抗議的話也不敢哼。現在他可是在跟頭面人物打交道,一個閃失就可能毀了自己。他必須準備好第一步棋,運用他畢生的經驗,確定大人物會對他感到抱歉,並且要說服他把百分之二十五的分紅比例降低。他最多只能做到這個程度了,如果不小心犯下愚蠢的行為,他會立刻付出昂貴的代價。
大人物沒有回應,亞贊因此受到了鼓舞,又繼續把話說了去:「我渴求大爺您慷慨大度,看在先知的份上,別讓我帶著心碎離開!如果大爺您能把利潤的比例降低,比方說百分之八好了,我一定感激不盡。」大人物再度沉默了片刻,才暴躁地說:「聽好,亞贊,我沒時間浪費在你身上,那是固定的行情,每個人都一樣,跟類似你這種代理公司的企業合夥,我們都拿四分之一的利潤。拿了好處,我們會辦事回報你、保護你,稅捐單位、保險處、安全標準局等等數不盡的單位不會阻擾你的計畫,不會瞬間毀了你的事業。而且,再怎麼說,我們願意跟你合作,這一點你尤其應該感謝真主,因為你賺的可是骯髒錢啊。」
亞贊罕格隨後上車坐到他身旁,一路上兩人卻只交換了幾句客套話,之後亞贊便忙著數念珠禱告。他知道大人物住在馬瑞優運河區,只是從沒想過他的房子如此壯觀。寬闊的大宅令他想起小時候見過的皇宮,它高踞在丘陵上,看起來更像是固若金湯的堡壘。四周的土地少說有五十畝之多,而且全都精心規畫過。
從外圍的大門到宅邸的入口,這段距離開了約半個小時的車程,車子宛如在花園與樹林夾道的漫長公路上行駛,中途還在安全哨站前停下三次,接受安全人員的檢查。高頭大馬的安全人員穿著三件式西裝,還搭配了相稱的領帶,腰帶上掛著好大一把手槍。他們手持嗶嗶作響的電控短棒,仔細地檢查了車子,接著詳查亞贊罕格的身分證,又將證件上的詳細資料與祕書交出來的許可證查對。經過了三次查問,亞贊罕格幾乎想大發雷霆,到了最後一次,差點拒絕接受盤查。不過他忍著沒發飆,繼續保持沉默,而車子終於開上了通往宅邸大門那條寬闊而蜿蜒的車道。到了那裡,安全人員再度以同樣的嚴謹態度,徹底地進行了安檢工作,這一回還打開了亞贊罕格的手提箱搜查,然後請他通過金屬探測門。他的不悅全清楚地寫在臉上,於是祕書走過去,跋扈地對他說:「安檢是基本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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