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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極證人

作者:約翰.葛里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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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第八章

「習慣嘛。結婚了嗎?」
「嗯,馬克.史威。這是一件非常祕密的事情。」
「克林特說你中午要會見聯邦調查局的人,此話當真?」
「沒有。」
「我害怕,我不想讓人知道我曉得這件事情,因為羅密告訴過我,他的當事人殺過很多人,正在計劃把羅密也殺了。如果他殺過好多人,如果他認為我知道這個祕密,他一定會衝著我來。如果我把這祕密告訴了警察,他一定會來找我算賬。他是黑手黨的,真使我害怕。這會不會使妳害怕?」
「我相信是這樣。」她從頭到腳打量了他一番。「什麼樣的創傷?」
「沒有。」
「離了。」
「我還沒有想好。為什麼你沒有告訴我?」
幸虧她還沒有興致談老實不老實這一類嚴肅的話題。鹽酸氟胺鎮靜劑的藥力未退,她的思維還很遲鈍。她的太陽穴正怦怦直跳。她打開手提包,給了兒子一張五美元紙鈔。「自助餐廳在哪裏?」
「我也不能說。」
她把錢放在茶几上,說,「好,現在我就是你的律師,你是當事人。我們來談談這件事情的經過吧。」
「對。」
「馬克.史威。他還是個小孩,才十歲或十二歲。他說中午他必須會見聯邦調查局人員。他說需要一個律師。」
馬克從口袋裏抽出一張一美元的鈔票交給了她。「這是我身上所有的錢。」
「那好極了,因為這件案子的性質真的非常惡劣。一個人死了,一個人住了院。警察和聯邦調查局都要找我談話。」
「跟我進來,馬克,」克林特說。馬克跟在後面,穿過一道狹窄的門,順著走廊往前走。她的辦公室門上裝了彩色玻璃,一塊小小的銅牌上刻著雷吉.樂夫——律師。克林特打開門,示意馬克進去。
「喂,小孩,你看見這些人了?他們都事先與蒂爾先生約好了。他是一個大忙人。他只承接死、傷的案子。」
他掛斷電話,眼睛看著雷吉。「媽媽心裏很亂。里基已從休克中醒過來。她找不到葛威醫生。」
「好,我努力這樣做。妳看過這個?」
他的第一次陳述花了二十分鐘,中間雷吉很少插話。第二次陳述又花了二十分鐘,講的內容有些地方不連貫,而且有漏洞,但這並不是馬克的錯,只不過是她在馬克這次的敘述中所抓出的一些較薄弱的部分。接著他們稍作休息,克林特拿來了咖啡和冰水。雷吉將他們的談話地點移到她的辦公桌那裏。她攤開筆記,準備第三次把這件不尋常的事情從頭到尾再聽一遍。她用了一本法律事務記錄本,又換上一本。臉上的笑容早已消失。她那友好的、安撫的、祖母跟小孫子閒聊似的口氣也已改變,取而代之的是提出一個個犀利的問題,抓住每一個細節。
「你想告訴我這一下子說不清的事嗎?」
一個新的計劃正在他腦中醞釀成形,要是給警察局或聯邦調查局打個匿名電話,告訴他們那具屍體在什麼地方,那會有什麼問題呢?這樣,這個祕密就不只是他一個人知道了。要是羅密沒有撒謊,那具屍體定能找到,凶手就會被緝拿歸案。他邊走邊問自己,眼睛注視著人行道,避免與過往行人的目光接觸。然而這樣做要擔風險。昨天他打了九一一電話,卻帶來一個災難性的結果。只要他一打電話,對方立即就會知道打電話的又是那個小孩子。聯邦調查局會將他的聲音錄下來進行分析。黑手黨的人也不是傻瓜。
「如果我告訴你的事情是其他人都不知道的,那怎麼辦?」
雷吉在電話號碼簿上查到了號碼,撥通了醫院。馬克向黛安解釋說他出去散步了,一會兒就回來。雷吉發現他說謊非常老練,毫無破綻。他聽了一會兒,看樣子很不安。「他情況怎樣?」他問道。「我馬上回來。」
這麼一講就夠清楚了。「你坐,稍等片刻。」
「那麼說,你走錯了地方。你幹嘛要找律師?」
「他怎麼啦?」
他接過錢,塞進牛仔褲的口袋裏。「對,媽。我們是在最安靜的一層。小兒科也在地下室,那裏簡直是一個雜技場。」
「我想會的。」
「從晚上八點到早上八點,十二個小時一班,一週四天。跟我來,葛威醫生在房裏,他要見你。」她拉起馬克的手,一下子使他服服貼貼。他們來到里基的房間,凱倫就離開了,隨手關上了門。
「如果我告訴妳實情,妳會說出去嗎?」他問道。
他曾在有線電視上看過《教父》。事實上,他甚至看過《教父》的第二集,有關犯罪集團的事他都知道。影片上的一幕幕浮現在他眼前,他的肚子越來越痛,心臟怦怦直跳。「我肚子餓了,媽,妳餓嗎?」
「沒有,但幾乎全部告訴妳了。」
其實雷吉並不想要他的錢,她收下錢只因為行規就是行規,而且他以後也許再也不會付費了。他正因為雇了一名律師而感到自豪。她以後再想辦法還給他。
「很遺憾。」
「要小心點。」
「是,就是住院的那個。」
這時,黛安已將那支尚未點著的香菸放入嘴裏了,所以她只搖搖頭,表示不知道。
「報紙上說傑羅密.克里夫與新奧爾良的犯罪集團有聯繫。人們普遍認為他的當事人是這集團中的一m•hetubook•com.com員。」
「我也不能說出去。」
「在地下室,麥迪遜餐廳。我已去過兩次。」
「你要我告訴妳嗎?」
「請坐下,」她說,「我只有一分鐘時間。」
「還有什麼要問的?」她問道。
「我的父母也離婚了。」
「儘量放輕鬆一點,好嗎?」
辦公室裏沒有皮革製品。牆上糊了具有鮮花色調的,淡淡的玫瑰紅和桃紅相間的壁紙。地毯的一角放了一張玻璃桌子,乾淨無塵,桌子鍍過鉻。椅子雅緻時髦,椅面則是法國勃艮第的絲織布面。毫無疑問,這是一位女士的辦公室,一位非常愛整潔的女士的辦公室。
他是她的祕書。雷吉是女的。祕書是男的。「嗯,馬克.史威。你是祕書?」
她臉上的笑容消失了,拿著筆準備記錄。「我想現在就聽你講。」
「哦,我知道這件事一定很糟糕,但發現一具屍體並不是犯罪。」
黛安顯得很憔悴。她站在里基的床前,顫抖的手上拿著一支還沒點的香菸。馬克站在她的身旁。她把手搭在他的肩上。葛威醫生按摩里基的前額,跟他說話,他們站在一旁看著。里基閉著眼,沒有反應。
「喂,馬克,我估計你出不起很多錢來雇用我,對嗎?」
「聽起來很有道理。」
他在三號大街拐了彎,一下鑽進斯坦里克大廈。這是一座舊樓,非常高,大廳用瓷磚和大理石砌成。他跟著人群乘上電梯,按下到一樓的按鈕。一些穿著雅緻、手提公事包的人按了其他四個按鈕。他們輕聲交談,聲音壓得低低的,典型的在電梯裏的交談方式。
在報紙頭版的末端有條關於羅密的大標題,「新奧爾良律師在孟菲斯北部自殺」。大標題下面的右方登了一張傑羅密.克里夫的大照片,左方有一個小標題——顯赫一時的刑事辯護律師被懷疑與犯罪集團狼狽為奸。馬克看到「犯罪集團」這個詞,心頭一驚。羅密的臉又浮現在眼前,他突然想嘔吐。
「真的。他們要在醫院裏問我一些問題。」
「中午我必須和聯邦調查局的人員談話,我想我應該有個律師。」
蒂爾先生把當事人們集合在一起,的確夠他忙的了。馬克決定離去,這時有人語氣十分粗魯地大聲說話了:「你要幹什麼?」
「沒有,我還沒有讀過呢。」她接過剪報開始看。馬克的眼睛緊緊地盯著她。
她雙腿交錯。「你叫馬克.史威,對嗎?請不要稱呼我夫人,好嗎?我不叫樂夫夫人或這一類的稱呼。我的名字叫雷吉。我的年齡已經可以當你的祖母了,但你就叫我雷吉,好嗎?」
馬克隱瞞的唯一細節是關於參議員鮑伊.博伊特屍體的確切位置,或羅密講到的關於那具屍體的事情。隨著這次祕密談話的展開,雷吉意識到顯然馬克知道那具屍體所埋藏的地點。她巧妙而又擔心地圍繞著這個話題打轉。她可能會直接詢問,也可能不問。但這將是最後才要討論的事。
葛威將手伸進公事包裏,拿出一份報紙。那是一份孟菲斯早報。他將報紙放在床上,拿出一張名片,遞給黛安。「我的辦公室在隔壁那棟樓,這是電話號碼,有必要時可以打電話給我。記住,他醒過來的時候,打電話到護理站,她們會立即打電話給我的,行嗎?」
葛威看了一下錶。「博伊特案很複雜。我想,等妳讀了這篇報導以後,妳會知道得更清楚些。我告訴他們,在我同意以前,他們不能找妳和馬克談話。這樣好嗎?」
「你怕的是什麼,馬克?」她問道,揉了揉眼睛。
「聽你的安排。」她說。
黛安讀完關於克里夫先生的報導,將報紙放在折疊床下面的地板上。馬克不安地看著她。
「那麼你何不付給我作為律師費?」
他順著樓梯走到二樓,東看看,西望望,發現這一層的律師比樓上還多。他看著一道道門上數了一下,銅牌上的姓名竟達二十二個之多。這裏除了律師還是律師,其中之一必定能幫他忙。在大廳裏他們中有幾個從他身邊走過,但他們都太忙,沒有注意他。
「你想什麼時候告訴我這件事情?」
「知道了。」馬克開始後退,腦子裏想著他身後許許多多拄著拐杖的人。
「你今天為什麼不去上學?」
雷吉站起身子慢慢走向窗戶,這一刻她沒有什麼好的建議。如果她建議她的委託人把事情向聯邦調查局和盤托出,他也照辦了,那麼他的確有生命危險。沒有一條法律可以要他非說出來不可。雖然這有礙執法,但他還只是個小孩子。而且他們弄不清他到底知道了些什麼。如果他們拿不出證據,他就不會有事。
「你,馬克,可以偶爾走開一會兒,但最好也儘可能守在這裏。」
「我想是的。」
「這話是什麼意思?」
她笑開了。「二十四歲。比你大十三歲。你幹嘛要問?」
「不知他為什麼要這麼做,」他說,感到別無他話可說。
「你以前接觸過這樣的病例嗎?」
「為什麼?」她問道。
別說什麼「從來不」了。「我們以後再談這個行嗎?媽,我真的餓了。給我幾塊錢,我到下面的自助https://m.hetubook.com.com餐廳買幾個甜甜圈吃。我喜歡吃甜甜圈。我給妳買杯咖啡來。」他站了起來,等著母親給錢。
葛威看了一眼里基,決定照實說了。他搖搖頭。「沒有像他這麼嚴重的。他幾乎處於昏迷狀態,這有點異常。正常情況下,好好休息一段時間後,這類病人就會醒過來,吃東西。」他想微微一笑,但終於還是沒能露出笑容。「但我並不擔心。里基不會有事的,只是需要時間。」
雷吉站起身來,繞著辦公桌踱步。「請他進來。十五分鐘後你來幫我脫身,行吧。上午我忙得很。」
「沒有,」她回答說。
他們從開始到現在已談了一個小時,她稍微休息了一會兒,把報紙上的報導又讀了兩遍,接著又讀了一遍,看來他講的與報導的一致。他知道的細節很多,不可能在撒謊。這樣的事情即使想像力極其豐富的人也難以編造,而且這可憐的小孩已嚇得要死。
馬克站起來,伸伸腰、眼睛看著她。「比媽媽睡的那張床好多了。妳整晚都工作嗎?」
他隨手關上門。她在房裏等待,接著她從手提包裏拿出一瓶鎮靜劑,這是葛威送來的。
「等待。他的脈搏、呼吸、體溫、血壓都很穩定,因此沒有生命危險。他會醒過來的。當他醒來的時候,妳必須在這房間裏。」葛威現在將目光投向他們,摸著鬍鬚,陷入沉思。「當他睜開眼睛的時候,他必須看到他的母親在身邊。妳懂這個道理嗎?」
黛安匆匆走到盥洗室,點上了菸,馬克在里基床邊,使勁按遙控器上的按鈕,直到打開電視,找到當地的新聞報導,除了天氣和體育,沒有其他內容。
「你就會見到他的,你們事先有約嗎?」她拿起預約時間表,低頭看了起來。
「我不需要新的委託人,克林特。我需要能付錢的委託人。他叫什麼名字?」
「我不清楚,」這位年輕人對這個小孩要找律師感到有趣了。「我去告訴她你在這兒。也許她會接見你一分鐘。」
「當然可以,」她咧開嘴笑著說。很顯然她覺得一個小孩子要找律師這件事非常有意思。馬克知道如果他把事情的來龍去脈都說了,她就不會再笑了。她的眼睛非常漂亮,正閃閃發光地望著他。
「你母親知道你在這裏嗎?」
「很簡單,就是說,不管你告訴我什麼,我永遠不能說出去,除非你同意我可以說出去。」
黛安接過名片,點了點頭。葛威翻開放在里基床上的報紙,讓他們看。「看到過這個沒有?」
「你幾歲了,馬克,簡單地談談你自己。」
他又從樓梯走下去,因為他估計哈迪、聯邦調查局人員和這一幫人中的其他人也許正在樓下什麼地方徘徊,等他偶然路過。
「聯邦調查局的人要在哪裏見你?」
「他聽不見你,醫生,」黛安最後開口說道。葛威正在用孩童的言語跟里基閒聊似地說話,在一旁聽著叫人受不了。他不理睬她,繼續往下說。她從面頰上擦去一顆淚珠。馬克聞到剛用香皂洗後散發出來的清香,發現她的頭髮還濕的。她已換過衣服,但沒有化妝,臉看上去變了個樣。
「他獨自一個人?」
儘管他眼前面臨著一大堆問題,但他情不自禁地愛上了這位漂亮的護士小姐。他吸著橘子汁,目不轉睛地看著她那對亮晶晶的棕色眼睛。她拍了拍蓋在他腿上的毯子。
「給你找了一個新的委託人,」克林特微笑著說。
「那只是這個複雜事情的一部分。我可以問妳一些事情嗎,雷吉?」用一位棒球明星的名字來稱呼一位女士實在很奇怪。他曾看過一部沒什麼水準的電視長片《雷吉.傑克遜的一生》,記得人群齊聲歡呼「雷吉!雷吉!」接著他又想起雷吉牌糖果。
「不,夫人。」
「不用遺憾。他們離婚了,我和弟弟從心底裏感到高興。我的父親常常酗酒,毆打我們,還打媽媽,我和里基都恨他。」
「那麼,你不是律師?」
「不知道。也許今天或明天,無法預計。」
「什麼樣的麻煩?你得告訴我一點,否則雷吉不會見你的。」
「我不知道。我只是個祕書,請記住。你得親自問他。」
說這話的是一位坐在接待窗口裏面的大個子女士。「小孩,你要幹什麼?」她的聲音響徹整個等候室,但誰也沒有注意她。他們的痛苦有增無減。他走向窗前,正視那張怒沖沖的醜臉。
「他們問九點鐘來找你行不行,我說不行。但他們不肯走。」他又看了看他的手錶。「我中午再來。也許那時我們得跟他們談談。」
「現在不要讓他們來。」
「永遠?」
「好。如果我今後被卡車撞了或者有其他什麼傷害,我再來見妳。」他從一大堆傷殘者中間走過,快速離去。
這小孩子很緊張,然而很誠懇。他的眼睛向門口看去,好像有人跟蹤他似地。「你是否遇到了麻煩,馬克?」克林特問道。
「好了,請去找別的人吧。」
雷吉.樂夫,五十二歲,從事律師事務還不到五年。她中等身材,頭髮已花白,剪得很短,前面的劉海下垂,幾乎觸到她那副正圓形的黑框眼鏡。她的綠眼珠閃動著光芒,正看著克林特,好像他說了什www.hetubook.com.com麼有趣可笑的事。然後她轉動眼珠,搖了搖頭說,「再見,薩姆,」便將電話掛斷。
「是的。」
他又伸進口袋,拿出一張摺起來的剪報。這是從葛威醫生給他們的報紙上剪下來的。他將這張剪報交給了她。「妳看過這個沒有?」他問道。「這是從早報上剪下的。」他的手在顫抖,報紙也在抖動。
「他怎麼找上我們的?」
跟大多數設在大城市裏的慈善醫院一樣,聖彼得醫院的建築是逐步擴展的,什麼時候能弄到錢就建造一點,很少考慮到建築物的對稱性。它沒有規則地到處延伸,東加一幢樓,西加一個側廳,結構十分混亂。走廊、穿堂和樓中樓到處都是,竭力想把各部分連接起來。凡是能安裝電梯和電扶梯的地方都增加了這些裝置。在醫院的歷史上,曾有一度總是有人從一處去另一處時迷了路,於是院方到處加裝了色彩繽紛耀眼的旋轉路標,以保證人們來往暢通,秩序井然。但不久以後,一個個側廳又陸續蓋了起來,從而使這些路標不再適用。不過院方卻沒有把路標拿掉,其結果必然是更加混亂。
「對,這就像向你的醫生訴說病情或向牧師懺悔一樣,整個談話內容都是保密的,不准洩漏。你懂這個意思了嗎?」
「說來話長了。」
這不是鬧著玩的。那些人一定會問一些難以應付的問題。馬克突然感到肚子餓了。時間已過九點。里基還是一動不動。護士們已把他們忘了。剛才還是實實在在的葛威似乎一下子成了很久很久以前的歷史。聯邦調查局的人正在某個陰暗處等候著。隨著時間一分鐘一分鐘地過去,這房間也變得越來越小。他坐著的那張廉價小床使他腰酸背痛。
「我和你一起去醫院。」
「幾年前我把名字改了。原先我叫雷吉娜,嫁給了一位醫生。後來各式各樣的不幸發生了,於是我將名字改成了雷吉。」
他第一個走出電梯。一出電梯是一個小廳,左、右和正面都與走廊相通。他順著左邊的走廊漫步,一副鎮靜自若的樣子,似乎拜訪律師早已是他習以為常的事。在這座大廈裏,有許許多多的律師事務所,門上掛著刻著他們姓名的銅牌,十分醒目。有些姓名是長長的一串,中間隔著一個個標點,看上去非常嚇人,如,J.溫斯頓.巴古納,F.麥克唐納.德爾斯頓,I.亨普斯特德.克勞福德。馬克讀著這些姓名,便越來越想見到那位爽快俐落的老吉爾.蒂爾。
「要等多久?」馬克問道。
「是。」
「這說來話長了。」
「你知道那具屍體埋在哪裏嗎?」
「你把一切都告訴我了嗎?」
「妳離婚了沒有?」
她摸了摸她的太陽穴,顯得很傷心。「你從來不對我撒謊的,馬克。」
「我想是在醫院。」
馬克快步穿過他現在已十分熟悉的地方,通過一個小門廊,走出醫院,來到門羅大街。在電話號碼簿的封面有一張市區地圖,他認真地看過。他知道吉爾.蒂爾的事務所很近,不一會兒就到。它在一座大樓的第三層,與醫院相隔四個街區。他走得很快,因為今天是星期二,學生都在上學,他必須避開那些抓逃學孩子的人。街上除了他再沒有別的小孩。因此他知道自己在這裏很顯眼。
他第一眼注意到的是她的頭髮。她的頭髮已花白,剪得比他還短,耳朵上方和後腦勺的頭髮修得非常短,頭頂上的較厚,劉海下垂。他從未見過有哪一個婦女頭髮已灰白了還剪得這樣短的。她看上去不老,但也不年輕。
一名保安人員突然出現,緩步向他走來。馬克向前面的一道門看了一眼,發現上面用比較小的字母寫著雷吉.樂夫律師。他漫不經心地轉動門把,走了進去。小小的接待室很安靜,沒有任何委託人等在那裏。一張玻璃茶几周圍放著兩把椅子,一張沙發。雜誌放得整整齊齊。柔和輕鬆的音樂從房頂傳來。硬木地板上鋪了一張漂亮的地毯。一位年輕人站了起來,離開辦公桌向前走了幾步。辦公桌前面有幾棵盆栽樹木。他繫著領帶,沒穿外套,說話很和氣,「有什麼事嗎?」他問道。
一剎那,雷吉嚇了一大跳,唯恐他脫口而出。但他沒有說,他們相互對視了好一陣子。
她對了一下錶,將兩本沒有用過的法律事務記錄本放進公事包。突然她也緊張起來了。馬克在門口等著她。
「那我要跟雷吉談。」
「你叫什麼名字?」
「沒有。」她輕輕地拿起毯子,開始摺起來。「沙發還好睡嗎?」
他從偷偷抽菸開始說起,給里基看到了,然後一起去那個樹林子。接著看到那輛汽車、橡皮水管以及那個胖漢。後來知道這個胖漢就是傑羅密.克里夫。馬克講得很慢,因為他必須把一切經過都記起來,要讓他剛才聘請的律師把一切都記錄下來。
「妳幾歲了?」他問道。
「報上提到這具屍體是被兩個小孩子發現的。那就是我和里基。」
「一件警察局正想知道的事情?」
「我並不感到驚奇,你知道為什麼嗎?我猜想你已跑遍了這個地方。」
「很高興見到你,」他邊握手邊低聲寒暄道和_圖_書。她已領著他向辦公室的一角走去,那邊放著兩張沙發椅,一張茶几。茶几上放著畫冊。
「因為警察在房裏,不是談話的好時機。對不起,媽。真的,我很對不起。我打算一旦我們單獨在一起時,我就告訴妳,這是真的。」
里基好像聽進去了似地。他咕噥著,伸了伸身子,但沒有睜開眼睛。他們聚精會神地注視著他,希望能聽清一句咕噥的話或一個字。雖然馬克想閉口不談羅密開槍自殺的事,此事等他們倆單獨在一起時再議,但他非常希望弟弟醒過來,一起談論起其他事情。他已經開始討厭看到他蜷縮著身子躺在枕頭上,嘴裏吸吮那該死的大拇指。
「當然不會。這是你的特權,絕對保密。」
「好,」馬克脫口而出。「我不想跟他們談。」黛安和葛威朝他看著。「要是那些警察老來糾纏,我的結果也許會跟里基一漾。」由於某種原因,他知道警察還要來,還會問他很多問題。他們跟他還沒有完。但是,登在報紙頭版上的照片以及聯邦調查局的介入使他不寒而慄,他需要坐下來。
她從茶几上拿起一本法律事務記錄簿,在上面寫了些東西。「在醫院?」
「下一步怎麼治療?」她問道。
「她現在正忙著。你可以坐一會兒。」他揮手指向那張沙發。
「不,雷吉在後面。我是她的祕書。你叫什麼名字?」
整個晚上凱倫都來查看馬克,早晨八點左右給他拿來了橘子汁。他獨自一人待在那小小的休息室裏,她輕輕地把他喚醒。
她面帶微笑在門口迎接他,笑得非常得體。「馬克,我是雷吉.樂夫。」她伸出手來,馬克勉強握住。他很少與女人握手。她握手握得很緊。她個子不高不矮,不胖不瘦,衣著筆挺,一身黑色,兩隻手腕上都套了金鐲子,發出錚錚的響聲。
馬克點了點頭。但一想到要在這房間裏多待一分鐘,他心裏也感到痛苦。
十五分鐘後克林特想打斷他們的談話,但雷吉對他皺了皺眉。他馬上關好房門走開了。
馬克吞了吞口水,便鼓起勇氣走進事務所裏。裏面擠滿了人。在小小的等候室裏全是愁眉苦臉的人,他們不是這裏痛就是那裏傷。各式各樣的傷都有。拐杖比比皆是。其中有兩個人坐在輪椅上。所有的座位都坐了人,一個頸子上綁著支架的可憐人坐在一張咖啡桌上。桌子上的東西堆得亂七八糟。這個人的腦袋搖來晃去,像一個剛出生的嬰兒撐不住自己的腦袋一樣。一位腳部上了石膏的婦人在低聲哭泣。一個臉部嚴重燒傷的小女孩緊緊地偎在媽媽身上。這幅悽慘的景象與戰爭相比是有過之無不及,比聖彼得醫院急診室的裏情況還糟糕。
他想起了埃克森卡車事件以及蒂爾先生當時那股激動興奮的勁兒,但他知道自己恐怕沒辦法讓蒂爾先生那麼興奮。「我,呃,我沒有什麼創傷。」
「對,雷吉是律師。」
葛威身子往前探,壓低聲音說,「克里夫先生在新奧爾良似乎是一個相當有名氣的律師。他與參議員博伊特的案件有牽連。顯然,他是辯護律師,為那個被指控為殺人凶手的人辯護。妳知道那些情況嗎?」
「知道。我是聽傑羅密說的。」
「要是這樣就好了,因為還有更多的事情發生。」
「你沒有對我撒謊?」
「主要是涉及虐待或疏於照顧兒童的案子,譬如處理一些遺棄兒、兒童的收養,嬰兒誤診或治療不當等事情。但主要是承接虐待兒童的案子。我承接的有些案子性質相當惡劣。」
「他的當事人謀害了一名美國的參議員,」她害怕地說。
馬克眼睛一眨也不眨地整整看了她一分鐘,終於相信她是可以信賴的。她臉部表露出熱情,目光寬慰人心。她很隨和,和她談話不困難。
「都不能。不管在什麼情況下我都不能把你的話告訴別人。」
「有,我要見律師。」
「我想懂了。不管在什麼情況下……」
馬克的呼吸既深沉又急促。四塊甜甜圈在胃裏翻滾。他害怕了,但他知道說出來以後會感到好一點的。他貼著椅背坐定後,長長地吸了一口氣,眼睛注視著地板。
「我看完了,」她讀完後說道。
「此外,還是個準律師。你為什麼不在學校上課?」放在辦公桌上的姓名牌表明他叫克林特.凡.胡賽。
「那太好了。」
「我們這麼辦,馬克。不要告訴我那屍體在什麼地方,行嗎?至少現在不告訴我。以後也許要,但現在不要。我們一起去見聯邦調查局的人,聽他們說。你一個字也不用講。一切由我來講,我們一起聽他們講。聽完後,我們再決定下一步怎麼辦。」
「警察威脅我非講老實話不可。他們認為我在撒謊,我就是不知道該怎麼辦。妳看要不要告訴警察和聯邦調查局的人?」
「你認為他什麼時候……」
馬克吃了四個甜甜圈後回房來,看見母親打算在床上打個盹,於是親吻了一下她的前額,說他想出去隨便走一走。她告訴他不要走離醫院。
「有,妳怎麼會叫雷吉的?」
「想喝點什麼嗎?」
也許這不是個好主意。
「我不走,留在這裏。」
「妳承接什麼樣的案子?」
「你要見律師還太小了一點,不是嗎?」
「我十hetubook.com.com一歲,在柳樹街小學上五年級。」
馬克在走廊的盡頭找到了蒂爾先生的門,上面沒有掛銅牌。「吉爾.蒂爾——人民的律師」幾個粗黑大字從門的頂端一直寫到門的底部。有三個人正在隔壁的廳室裏。
「對。」
「我現在還不知道。是一件什麼樣的案子?」
「為什麼你不對我說實話,馬克?」
馬克坐在椅沿上,突然心裏感到害怕。他向母親撒了謊,向警察撒了謊,也向葛威醫生撒了謊。他也準備向聯邦調查局撒謊。羅密才死了不到一天,他已經到處在撒謊,誰問他就向誰撒謊,明天也許又要對另一個人撒謊了。也許該是全盤招供、改邪歸正的時候了。有時候講實話挺令人害怕的,但事後他往往覺得好多了。但一想起要對一個陌生人卸去壓在心頭的包袱,頓時使他不寒而慄。
「是,但我有些麻煩事。你是雷吉.樂夫嗎?」
「這事非常重要。」
「有一點。」
「你害怕了,馬克?」
「有。」
「哎,這是一件大案子。第一位現任參議員被人謀害。我走後妳可以讀一讀這篇報導。警察和聯邦調查局的人都在樓下。一小時前我來這裏時他們就等在那兒。」馬克緊緊抓住床上的扶手。「他們想找馬克談話,當然他們要妳在場。」
「里基是你的弟弟?」
葛威站得筆直,聚精會神地看著那雙緊閉的眼睛,嘴裏說:「病情非常嚴重。」他說得很明確,但彷彿在自言自語。
「你想告訴我那屍體在哪裏嗎?」她最後問道。
馬克躊躇了片刻,想起了幾件事情。他還沒有準備將所有的事情都說出來。「妳收費多少?」
「我想見蒂爾先生,」他向四周看了一眼,輕聲地說。
「很好。我將他們拖延到十二點鐘。我的辦公室已與妳的老板和馬克的學校通過電話了,儘量不要為此擔心。就陪在床邊,別走開,等我回來。」他隨手關上門,臉上掛了一絲笑容。
克林特隨手關上門,漫步走過波斯地毯來到她的辦公桌旁。雷吉.樂夫正在打電話,傾聽對方訴說,很少答話。克林特將三份電話記錄放在她面前,接著做了一個常規的手勢,示意接待室有人在等。他坐在辦公桌的一個角上,將一枚迴紋針弄直,看著她打電話。
「我明白了,你來這裏正是因為這個長話題,對嗎?」
「好的。」
十一點半的時候,克林特又進來打斷了他們,告訴雷吉另一位約好的人已等一個小時了。取消這次約會,雷吉一面回答,一面繼續看她的筆記,頭也沒有抬一下。克林特走了。馬克趁著她看筆記時在辦公室裏四處走走。他站在窗前,俯視三號大街上來來往往的車輛。然後他回到座椅上,等待著。看著他的律師那種傷腦筋的樣子,馬克幾乎感到內疚。在電話號碼簿上的黃色廣告專頁上有這麼多的姓名,這麼多的照片,但他卻把這枚炸彈扔給了雷吉.樂夫。
「他剛醒的時候就是關鍵時刻。當他向四周環視時,他會害怕。他需要看到母親,感到母親在他身旁。要摟著他,讓他放心,並叫喚護士。我會留下醫囑的。他會感到非常餓,這樣我們就要設法給他吃些食物。護士會把靜脈注射液拿走,好讓他能在房間裏到處走一走,但重點的是要摟著他。」
馬克慢慢坐到椅子上,等克林特一走,他立即打開黃色的電話號碼簿,迅速地一頁頁翻過去,一直翻到律師那一欄。他又看到吉爾.蒂爾的廣告,整整占了一頁,接著又是一頁頁的廣告,卻以傷殘者為對象。廣告上面一張張的照片都是那些公務繁忙的要人的,有男、有女。他們或者拿著厚厚的法典、或者坐在寬大的辦公桌後面,或者在全神貫注聽電話,話筒緊貼著他們的耳朵。整頁廣告的後面是半頁的廣告,然後是四分之一頁的廣告。上面沒有雷吉.樂夫的廣告。不知道她是什麼樣的律師?在孟菲斯電話號碼簿的黃色廣告專頁上,雷吉.樂夫是數以千計的律師中的一個。要是黃色廣告專頁不看重她,那麼她必然是一個無名小卒,於是他一轉念,想趕快離開這間事務所。再回頭去看看吉爾.蒂爾,一個真正的律師,人民的律師,黃色廣告專頁的明星。他赫赫有名,能上電視,只要看一看他走廊末端的事務所就足以說明他名氣之大。不,不能走,他又改變了主意。他準備和雷吉.樂夫打打交道,冒一次險。也許她需要委託人。也許她有更多時間來幫他。突然他喜歡起女律師來了,因為他看過一個電視劇,劇中有一名女律師,把一些警察弄得狼狽不堪。他闔上電話簿,小心地把它送回椅子旁邊的雜誌架上。辦公室裏很涼爽,佈置得很漂亮,靜悄悄的,聽不到一點聲音。
「不知道,我得打個電話給她。」
「這是這件複雜事情的一部分。」
「依據法律,你應該付我律師費,一旦你付了費,我就是你的律師,我們就由此開始。你有一塊錢嗎?」
「怕的很多。我向警察撒了謊,我想他們知道我在撒謊,這使我害怕。我的弟弟因為我而休克,都怪我不好。我向他的醫生也撒了謊。這所有的一切都使我害怕。我不知道該怎麼辦,我想這就是我在這裏的緣故。我該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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