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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極證人

作者:約翰.葛里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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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第十八章

他們乘坐她的馬自達RX─7離開了醫院。這是他第一次坐跑車。車上的座椅是真皮的,但是車廂地板上卻髒兮兮的。車子不算新,但車內很涼爽,她操縱離合器的樣子就像一個老練的賽車手。她說她喜歡開快車,這正合馬克的口味。他們進入車流,離開市區向東駛去。天漸漸暗下來了。車上的收音機開著,但幾乎沒什麼可聽的節目,只有某個調頻臺不斷地播放輕鬆的音樂。
馬克一個字也沒聽進去。
「你餓了吧?」樂夫媽媽問道,突然繞著廚房忙碌起來,打開烤箱,攪攪鍋裏的食物,關上一個抽屜。
「味道好極了,」他說著又開始咬第二口。「真棒。」他只吃過一次這種食物,大約在一年前,當時他母親從微波爐裏端出一個塑膠托盤,擺上餐桌。那是從斯旺森商店買回來的冷凍食物。他記得那味道猶如嚼蠟,根本無法與眼前這味道相比。「你喜歡吧?」樂夫媽媽說,啜了一口葡萄酒。
「孩子們很漂亮,是不是?」原來是樂夫媽媽,她在他身邊踱步,讚美著她的家人。
體育新聞,訃聞,還不是那些老套。馬克不舒服地移動了一下身子,等待著。顯然該他說話了。「誰知道呢?」
他嘴裏塞得滿滿的,說不出話來,只是點點頭。她見此情景十分開心,也嘗了一小口。
「看見車庫上面那三扇窗戶了嗎?我就住在那兒。」
「有點兒。不過你很幸運,馬克,非常幸運。你有一位母親,她是個好女人,而且非常愛你。」
「妳叫她樂夫媽媽?」
「馬克,一切問題都會迎刃而解的。相信我。」馬自達在一幢前面有門廊的兩層樓房前停了下來。灌木和花朵長得和窗戶一般高。門廊的一頭爬滿了常春藤。
「你為什麼十年沒見過她了?」馬克問道,他只不過覺得應該說些什麼而已。這真是個傻問題,因為他知道回答這個問題可能要花上幾個鐘頭。他的肚子因吃得過飽而疼痛起來,他只想躺到長沙發椅子上,一個人待著。
她拍得更重了。「那當然,那當然。」
樂夫媽媽朝馬克身邊挪了挪,這使他覺得不太舒服。拍拍他的膝頭,她這樣做使他感到很難受。但她是個慈祥的老太太,這樣做並無任何惡意。她埋葬了一個兒子,失去了唯一的孫子,所以他可以給她一點安慰。天上沒有月亮,一陣微風輕輕掠過,吹得門廊和街道之間那夜幕中的橡樹葉子沙沙作響。他並不急於返回醫院,他覺得現在這樣子很愉快。他朝樂夫媽媽微笑著,但她卻茫然凝視著蒼茫夜色,陷入沉思之中。
「左邊的是本尼,比喬伊小一歲。他在溫哥華,是一名海洋生物學家。他從不回來看望他母親。大約兩年前他在這兒過聖誕節,後來又走了。他從沒結過婚,不過,我覺得他過得還不錯。他當然也就沒有給我生下半個孫兒孫女。只有雷吉為我生下了孫子。」她伸手取過茶几上檯燈旁邊的一個五乘七的相框,遞給馬克。相框裏放著兩張戴藍帽、穿長袍的畢業照。那女孩很漂亮。那男孩頭髮亂蓬蓬的,有著青少年剛冒出的鬍鬚,他的眼神看起來有深深的怨恨。
雷吉掛上電話,回到餐桌前。「我得馬上進城一趟。羅斯.斯科特在商店行竊時又被警察抓住了。他在監獄裏哭著喊媽媽,但他們找不到他母親。」
「一個多鐘頭。他感到涼了,然後便睡著了。他是個可愛的孩子。」
雷吉朝他眨眨眼。「這三天來馬克一直是在醫院裏吃飯,樂夫媽媽,所以他想知道妳要燒些什麼好吃的。」
他們離開時,里基醒了。他在看卡通片,但一聲不吭。一小盤糟透了的醫院食物擺在桌子上,里基和黛安連碰都沒碰。兩天來,馬克沒見他母親吃過一點食物。看見她坐在床上,注視著里基,愁得要命,馬克心裏難過極了。雷吉帶來的有關工作和加薪的消息使她臉上有了笑意。但接著她又哭了起來。
「別擔心,馬克。雷吉每個月至少免費受理兩個案子。這是為了公益,也就是律師辦案不收費。如果她不想管你的案子,她就不會接手。」
樂夫媽媽沉默不語,直到聽見雷吉的汽車發動了,才說道,「你們這些孩子到底在那兒看見什麼啦?」
「誰是樂夫先生?」馬克問,大口吃著麵包,弄得滿嘴滿手都是奶油。m.hetubook.com.com
她把鍋從爐子上端下來,思索了片刻。「大概一個月兩次吧。她想給他們弄點好吃的,所以就把他們帶到樂夫媽媽這兒來。有時候,他們還在這兒過夜。有一個小女孩在這兒住了一個月。她真可憐。她名叫安德列雅。法庭判她離開父母,因為他們崇拜魔鬼,殺掉牲畜來祭祀,以及諸如此類亂七八糟的東西。她很傷心。她就住在樓上,雷吉以前的臥室裏。最後當她不得不離開時,她哭了。我的心也碎了。打那以後,我便告訴雷吉『別再帶孩子回來了』。但雷吉依然我行我素。你知道,她真的喜歡你。」
「你的小弟弟怎麼樣啦?」樂夫媽媽問。
「你要去多久?」馬克問道,手裏的叉子停住了。
「雷吉為什麼改名呢?」他彬彬有禮地問道。也許當她回答完這個問題時,這家譜也就講完了。
「他睡著多久啦?」她輕聲問道。
樂夫媽媽聽著這些話,神情中流露出深深的關切。她對馬克連自己去的是什麼教堂都不清楚深感不解。
「她父母把她領回去了。我每天都為她祈禱。你去教堂嗎?」
他點點頭,但一時想不出該說些什麼。剎那間,她便忘了關於教堂的事,又回到爐子邊。打開烤箱門,以葛威醫生那種專注的工作精神審視著裏面的菜餚。她自言自語地咕噥著,顯得十分開心。
「這是雷吉的孩子們,」樂夫媽媽解釋道,語氣裏沒有一丁點兒慈愛和驕傲。「我們最後一次聽到他的消息時,他在監獄裏。因為他販賣毒品。他小時候是個好孩子,但後來他父親把他領走了,就把他給毀了。這是離婚之後的事。那女孩在加利福尼亞,她想當演員,或歌星,或這一類的人物。她是這麼說的。但她也染上了吸毒惡習。我們很少有她的消息。她過去也是個很可愛的孩子。我快十年沒看見她了。你能相信嗎?我唯一的孫女兒。太令人難過了。」
「可能會吧。她與幾個男人約過會,但都沒當真。排在她日程表上的第一件事不是戀愛。她以工作為重,就像今天晚上那樣。都快八點了,而她還在城裏跟那個行竊被抓的小搗蛋談話。不知明天早上報上會出現些什麼。」
「偶爾會去。」
「那太好了!」她眉開眼笑地大聲說,還拍了拍他的肩膀。
「馬克,去洗洗手,浴室就在那邊。現在的孩子都不好好洗手。去吧。」馬克把最後一塊麵包塞進嘴裏,跟在阿克斯勒後面走進浴室。
「他好多了,」他說。突然間,他疑惑起來,不知雷吉已經告訴她母親多少事情了。然後,他又鬆了一口氣。如果克林特都知道的不多的話,那樂夫媽媽可能知道的更少了。他又喝了一口茶。她期待著他能多告訴她一些情況。「他今天開始說話了。」
「你的照片登在報紙頭版上時,你的感覺如何?」
「聽到一個年輕人彬彬有禮地說話,真是太好了,」她說道,並停下了手中的事,朝他笑了笑。「雷吉帶回來的孩子大多數都不懂禮貌。我有好多年沒有在這屋子裏聽到有人說『是的,夫人』了。」說完,她又忙開了,擦了一個盤子,把它放在洗碗槽裏。
「她痛苦嗎?」
他們看起來不像孫兒孫女,尤其是那男孩,不過是個小混混。
馬克討厭哭泣、冷豌豆和又擠又暗的房間。離開母親使他感到內疚,但現在坐在這跑車裏又感到很開心,他盼望著來一大盤熟氣騰騰的食物,外加剛出爐的麵包。克林特提起過義大利餃子和菠菜麵條。不知什麼原因,對這些豐盛菜餚的印象已經鐫刻在他的腦海裏。也許還會有一個蛋糕和一些家常小甜餅。但是如果樂夫媽媽招待他綠色果凍,他可沒興趣。
「你是個虔誠的天主教徒嗎?」
「他們從哪兒弄到那些照片的?」
馬克咬了一口食物,在嘴裏嚼個沒完,而她卻在等著回答。然後他又喝了一大口茶。「沒看見什麼。這種食物怎麼做的?真棒!」
「這是妳的房子嗎?」他帶著幾分敬畏問道。
她點點頭表示讚許,然後朝洗碗槽走過去。「你們這些孩子到底在那兒看見什麼啦?」
「那我得趕緊去換件衣服,」她說。阿克斯勒伏在馬克的腳背上,在他的小腿上蹭著後腦勺。
樂夫媽媽讚歎地看著他吃得精光的空碗。她把https://www•hetubook.com•com他送到一間小屋裏,自己則開始洗刷起碗盤來。電視機是彩色的,但沒有遙控器,也不能接收有線電視。沙發上方掛著一幀全家福大照片,他注意到一張照片。便走近前去看個仔細。這是樂夫家的一張舊照,裝在一個厚實的漩渦狀紋理的木鏡框裏,並配有閃閃發亮的金邊。這是在照相館拍的。樂夫先生和樂夫太太端坐在一張小沙發中,兩個衣領扣得嚴嚴實實的男孩分立左右。樂夫媽媽一頭黑髮,笑得很甜,樂夫先生高過他太太一呎,坐得筆直,一絲笑容也沒有。男孩子們姿勢呆板,表情尷尬,顯然是不高興穿上漿過的襯衫和打領帶。雷吉坐在她父母中間,在照片的正中間。她一臉燦爛的憨笑,毫無疑問她是家人的掌上明珠,得天獨厚地享受著這份寵愛。照片裏的她大約十歲或十一歲的模樣,和馬克的年齡相仿。這個漂亮的小姑娘的花容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他感到呼吸急促起來。他凝視著她的面龐,而她則好像在嘲笑他。她一臉調皮的神色。
在過去的四十九個小時裏,他已學到了許多有關審訊的學問。就讓別人問。當別人問的都是老問題時,你自己趕緊提幾個問題。「她過多久就帶一個孩子回家?」
「他吃得肚子脹鼓鼓的。明天早晨我再給他做一頓豐盛的早餐。」
她減慢車速,拐進一條窄窄的車道,車道兩旁長滿未修剪過的茂密樹籬。「里基不會有事的。這可能需要時間,但他會安然無恙的。馬克,孩子們是很堅強的。我見慣了。」
「那些是學校裏的照片。」
「的確是。我打個電話到醫院裏給他媽媽,看看他是否能留在這兒過夜。」
「四十年前,」她慢聲說道,頗為傷感。「那時候,我們全都那麼年輕,那麼幸福。」她站在他身旁,肩併肩,臂膀相依。
雷吉從另一個茶壺裏給自己倒了一杯茶,並加了些糖和檸檬。她與馬克相對而坐,阿克斯勒跳到她的大腿上。她喝著茶,撫摸著貓咪,慢慢取下身上的首飾。她感到累了。
「我父母親在五十三年前買下了這幢房子,就是我出生的前一年,我是在這兒長大的。我十五歲那年,我父親去世了,但是,上帝保佑,樂夫媽媽還健在,住在這兒。」
馬克用腳趾使了使勁,鞦韆盪得快了些。他的肚子仍然很脹,頓時感到一陣睏意襲來。這時,樂夫媽媽輕聲哼起歌兒來。微風漸起,他一陣哆嗦。
「噢,那是老配方。」
「那你們為什麼沒跑開呢?」
「也許吧,但你不能改變事實,馬克,事情已經發生了。」她瞥了一眼後視鏡,沒看見什麼。
「右邊那個是最大的孩子,叫喬伊。他是空軍的一名試飛員,一九六四年在一次墜機事故中犧牲了。他是個英雄。」
她拉起馬克的胳膊。「跟我來,咱們到門廊上坐坐。」
「那些男孩子現在在什麼地方?」
馬克喝了口茶,凝視著那條灰白色的「馬尾巴」。要是開了頭,這將會是一個問題沒完沒了的漫漫長夜。最好還是現在就不談。「雷吉叫我不要談這件事。」他又拿起一片麵包。
馬克在離他最近的一把椅子上坐下,看著樂夫媽媽忙得團團轉,從櫃子裏抓過一個玻璃杯,打開冰箱,把冰塊放進杯子裏,再把大茶壺中的茶水倒進杯子。
「唉。」她嘆了口氣,好像不願意提起這個話題,但她還是說了。「他父親把他領走時,他十六歲,已經變得很野,不可救藥了。我是說,他的父親是一個婦產科醫生,從來不在孩子身上花時間,而男孩需要父親,你說是不是?然而,這個男孩叫杰夫,很小就浪蕩不羈。然後他的父親——他很有錢,有很多律師——和雷吉娜離了婚,領走了孩子。當這事發生時,杰夫幾乎完全自立了。當然,靠他父親的錢自立。他幾乎是在威嚇之下唸完了中學。畢業後半年就因吸毒被抓起來了。」她突然閉口不語,馬克心想她快要哭了。她啜了一口酒。「我最後一次擁抱他是在他中學畢業時。他遇到麻煩時,我在報紙上看到了他的照片,但他從來沒來過電話或做過任何事情。馬克,已經十年了。我知道,等不到再看見他們,我就要見上帝了。」她很快地揉了揉眼睛,馬克真想找個洞鑽進去。
「人人都喊她樂https://m.hetubook.com.com夫媽媽。她快八十歲了,身體卻比我還好。」她指了指正前方房子後面的車庫。
「我會怎樣?」
馬克喝著茶,沒搭理阿克斯勒。他不喜歡貓咪。
「幾個小時吧。你把飯吃完,然後跟樂夫媽媽出去轉轉。過後我再帶你回醫院。」她拍拍他的肩膀,轉眼便出了門。
樂夫媽媽看著馬克,等待著他說些什麼。她給自己倒了第二杯葡萄酒。酒杯舉到桌子和嘴唇之間,等待著馬克對她曾祖母的祕傳食譜的反應。
「馬克,雷吉心地很好,很有良心,」她又接著說下去,仍然輕輕拍打著他的膝頭。雖然酒杯已空,但她說起話來仍然清清楚楚,思路敏捷。「如果她信任那個當事人,她就會分文不取。有些可憐的當事人的情況簡直令人心碎,馬克。我一直為這些小傢伙流淚。」
「這是我居住的街區,」她說。這兒當然比他住的地區要好得多。他們又轉了一個彎,駛進一條更加狹窄的街道,這兒的房子也更小些,但仍然是兩、三層的小樓房,屋前是深廣的草坪和精心修剪過的灌木樹籬。
奧德和麥桑覺得這挺有趣。聯邦調查局早已經派人守在醫院裏了。這回他們可是應邀而來的。
「是的,我想是這樣。幾點了?」
「樂夫媽媽,來見見馬克.史威,」雷吉說,朝他揮揮手。他與樂夫媽媽簡直一般高,她溫柔地擁抱了一下馬克,還努起嘴在他的臉蛋上親了一下。他呆呆地站在那兒,不曉得該怎樣問候一位八十歲的陌生老太太。
「她和痛苦作戰。她失去了她的孩子。任何一個母親都無法從那種痛苦中解脫出來。但是她強自克制自己不去想他們。他們已被他們的父親洗過腦,所以她想挽救他們也無從救起。當然,她恨他,我想,這可能有益於健康。」
「馬上就好。」
她不停地拍打著他的膝頭。「因為有些孩子需要律師,雖然大多數孩子沒有意識到這一點。而大多數律師都忙於賺錢,無意關心孩子們。她想幫助他們。她總是自責失去了自己的孩子,她只想幫助別人。她能夠盡力幫助她的小當事人。」
他跟著她穿過一個狹窄的玄關,穿過前門,他們在門廊的鞦韆上坐下來。天色已黑,涼氣襲人。他們一聲不響,緩緩地盪著鞦韆。樂夫媽媽啜著葡萄酒。
「我不喜歡。」
馬克想了一下,數了數時間。「四十九小時以前,傑羅密.克里夫自殺了。真希望當時看見他的車,我們就跑開了。」
雷吉笑咪|咪地看著他,好像在說,「就照她說的去做,因為你別無選擇,」她把傘掛在門後的架子上,把公事包放在地板上。
「安德列雅後來怎麼樣了?」
「她是個非常出色的律師,」他說道,好像他親自雇用和解聘過許多律師似地。
馬克嚥下滿滿一嘴麵包,用餐巾擦擦嘴。「他會好的。我們請了幾位大夫。」
「快六點了。為什麼問時間?」
「他後來怎麼樣了?」一陣沉寂之後,馬克問道。
「沒事。別為他們擔心。醫院答應在門口安排警衛。」她已和她的新搭檔喬治.奧德談過她對史威一家安全問題的關注。但她沒有提到任何具體的威脅,儘管奧德問過她。她解釋說,這家人正受到令人討厭的注目。有很多謠言和閒話,大部分是由感到失望的輿論界編造出來的。奧德已和麥桑談過,然後又給她打了個電話,說聯邦調查局特工會在房間附近守著,但不會被人發現。她向他表示感謝。
「也許我應該帶你去我的教堂。聖盧克教堂。那是一個華麗的教堂。你知道。天主教徒們知道如何建造華麗的教堂。」
「是的,馬克,幾年前鬧離婚時,雷吉幾乎送了命。我差點失去了她。那時候,為了使她能夠重新振作起來,我幾乎傾家蕩產。但瞧瞧她現在的情形。」
「雷吉娜,我是說雷吉,在她十三歲時就失去了她。他們當時正在經歷離婚的惡夢。他拈花惹草,女朋友遍及全城,他們甚至捉了他和一個醫院的漂亮小護士的姦。但是那次離婚是一場可怕的惡夢,雷吉幾乎到了無法承受的地步。她的前夫喬,在他們結婚時還是個不錯的小伙子,但後來他賺了很多錢,擺起了醫生的架子,他變了。他滿腦子都是錢。」她停了一m.hetubook.com.com下,啜了一口葡萄酒。「可怕,簡直太可怕了。儘管這樣,我還是很想念他們。他們是我唯一的孫兒孫女。」
他滿腦子都是這些東西,而雷吉則擔心有人在跟蹤。她兩眼來回地在前面的車流和後視鏡之間巡逡著。她開得也太快了,在車陣裏鑽來鑽去,而且不斷地變換車道,但馬克對此絲毫不在意。
「一個孟菲斯的男孩。她十六歲那年他們結婚了……」
「妳認為我們會平安無事嗎?我是說,我、里基和媽媽。當這一切都過去以後,一切都還會像以前那樣嗎?」
「她會再嫁人嗎?」
「我也不知道。總覺得一旦意識到發生了什麼事,自己就該做些什麼。我無法逃走。他想要自殺,我卻不能見死不救。冥冥之中有一種力量把我推向他的車旁。里基大哭著,求我不要過去,但我就是無法停下來。這都是我的過錯。」
「十七歲,」樂夫媽媽往桌子上擺上盤子和刀叉等等。她嫌雷吉和她的首飾礙事,所以,她把首飾攏到一塊兒,同時輕輕地把阿克斯勒推到地板上。「樂夫媽媽,我們什麼時候開飯?」雷吉問道。
「什麼時候拍的?」馬克問,兩眼仍然盯著照片。
「妳幹嘛把當事人帶回家來?」他問道。
他洗完手出來時,雷吉已經坐在桌前,正翻動著一封信件。麵包籃再度裝得滿滿的。樂夫媽媽打開烤箱,端出滿滿一盤用鋁箔包著的食物。「這是義大利麵,」雷吉對他說,帶著一絲先知的口吻。
雷吉發現他們在黑暗的門廊中,坐在鞦韆上靜靜地盪來盪去。樂夫媽媽喝著濃咖啡,拍著他的肩膀。馬克蜷在她的身邊,頭枕在她的膝頭上,一條被子蓋著他的腿。
馬克用刀又切下一大塊,吹了吹熱氣,然後小心翼翼地放在嘴邊。他慢慢嚼著,品味著豐美的肉汁,乳酪,天知道還有別的什麼東西。甚至連菠菜的味道也好極了。
「牠叫阿克斯勒,」樂夫媽媽說,她用一條餐巾托著冰茶送到馬克面前。「牠已經十七歲了,非常溫和。」
「我真為你的小弟弟感到難過。」樂夫媽媽說著,朝門口瞥了一眼,確信雷吉真的離開了。
櫃頂上的電話鈴響起來,雷吉去接電話。「馬克,你要想吃,就吃吧。」樂夫媽媽說著,莊重地把他的盤子擺到他面前。她朝雷吉的背後點點頭。「她會說個沒完。」雷吉正在聽著,對著話筒輕聲細語。顯然,她不想讓他們聽見她在說什麼。
他們經側門走進屋子,廚房裏飄出的香味使馬克饞得直吞口水。他突然感到飢腸轆轆。一位嬌小婦女迎接他們的到來,並擁抱了雷吉,她滿頭銀髮紮成一束,有一雙黑眼睛。
「你為她感到非常自豪,是不是?」
「你們還請了世界上最好的律師,」她板著面孔一本正經地說。她等待著她的話得到證實。
在十字路口,她向右一個急轉彎,輪胎摩擦地面發出尖銳的聲響。馬克抿著嘴輕聲笑了,她卻大笑起來,裝得彷彿這非常有趣似地,但其實她的胃裏卻翻騰不已。他們來到了一條小街上,街道兩旁是些老住宅和高大的橡樹。
「我沒辦法付她很多錢。」
「挺嚇人的。不過,說實話,我的醫生叫我不要談論這事,因為它使我緊張透了。看到我小弟弟那樣子你就明白了。所以,我最好還是什麼都不說。」
她啜了一口葡萄酒,喋喋不休地講起裏面的配料,足足講了十來分鐘,然後又把乳酪的作法講了一回。
他知道「為了公益」是怎麼回事。在電視上露面的律師,有一半接下案子卻得不到報酬,而另一半律師則摟著漂亮女人睡覺,在高級餐廳裏大吃大喝。
「馬克,很高興見到你,」她看著他的臉說道。她的嗓音渾厚,聽起來很像雷吉的聲音。她攙著他的小胳膊,把他領到廚房的餐桌旁。「就坐在這兒,我去給你拿點飲料來。」
「不是。那個小教堂,噢,我搞不清那是什麼教堂。我想那不是天主教教堂。我們偶爾才去一次。」
「一樣讓你吃驚的食物,」她說著,打開烤箱,裏面飄出一股濃濃的肉、乳酪和番茄的香味。「不過,我想你會喜歡的,馬克。」
廚房很小,各種櫃子和架子沿著三面牆雜亂無章地堆放。瓦斯爐上冒著熱氣。屋子中央端端正正地擺著一張木桌和四把椅子,鍋盤之類的各式炊具掛在桌子上方的一根橫木https://m.hetubook.com.com條上。廚房裏暖烘烘的,使人立刻就會產生一種飢餓感。
他心想,她待會兒準又會把話題轉到傑羅密.克里夫自殺一事上去,而這正是他想避而不談的。「為什麼雷吉有這麼多孩子做當事人?」
樂夫媽媽開始喝第三杯葡萄酒,話也多起來了。如果她能滔滔不絕地談論她的家庭,那麼她也可能會問起他的家庭情況。一旦他們談完了家庭,也許會談論起孩子們到底在那裏看見了什麼。
「噢,雷吉總是那麼說。但你可以對我說。她帶來的所有孩子對我都不保密。」
樂夫媽媽一邊用餐刀切著,用大勺子撈出大塊大塊的肉,一邊講起這道食物的由來。盤子冒著熱氣。「這食譜在我們家已經傳了幾百年了,」她說,眼睛盯著馬克,好像他對義大利麵的由來很感興趣似地。其實他只盼著食物裝進他的盤子裏。「是從老家帶過來的,我十七歲時就為我父親烤這種食物了。」雷吉轉轉眼珠子,朝馬克眨眨眼。「這種食物共有四層,每層夾一種不同的乳酩。」她把一塊塊義大利麵整整齊齊擺進他們的盤子裏。四種不同的乳酪融化在一起,從厚厚的麵食中滲出來。
「對不起,」馬克小聲說。
「她在大學裏進進出出花了好多年時間。這是在離婚以後。上帝保佑她的善心,馬克,她的健康狀況很糟糕。由於為我的女兒發愁,我夜夜哭著進入夢鄉。她大部分時間和我在一起過。這樣過了好些年,最後她終於挺過來了。我讓她接受了很多種治療,花了很多錢,付出了很多愛。後來,有一天她認為惡夢該結束了,她要振作起精神來,繼續前進,她要開創一種新生活。那就是她改名的原因。她到法院去正式辦理了改名手續。她把車庫上面的那間套房裝修好。她把這些照片全交給了我,因為她不願意看見它們。她進了法學院。有了一個新身分和一個新名字,她成了一個全新的人。」
「是的,夫人。」
在她收拾桌子、把杯盤放進洗碗機的同時,他吃完了桃子餡餅和冰淇淋。他再次向她表示感謝,第十次說這食物可口極了,然後,他的肚子因吃得過飽而脹得隱隱作痛。他已經坐了一個小時了。在家裏吃飯通常只是十分鐘的事。大多數時候他們是坐在電視機前,吃著從微波爐裏端出來的放在塑膠托盤裏的食物。黛安太累了,不想親自下廚。
雷吉踢掉了鞋子,正在攪動著爐子上鍋裏的食物。她和樂夫媽媽你一言我一語地閒聊著,內容不外乎今天過得怎樣,誰來過電話沒有等等。一隻貓咪停在馬克坐的椅子前,好奇地打量著他。
「妳為我感到難過嗎?」
她決定繼續回溯家譜。「馬克,你瞧,喬得到孩子們以後,就把他們給毀了。他給他們大把大把的鈔票。把他那些不要臉的女朋友帶到家裏胡鬧,並在孩子們面前誇耀。給他們買汽車。阿曼達上中學時肚子就被搞大了。他安排她做了人工流產。」
「那當然。」馬克慢慢地說。
「樂夫媽媽是道道地地的義大利人,」雷吉說,撫摸著阿克斯勒。「我的外祖父母都是義大利人,一九〇二年移民來到這個國家。所以我是半個義大利人。」
他心裏明白,自己會喜歡的。雷吉扭動著頭,取下一副鑽石耳環,她又對馬克眨眨眼。這會兒,她面前已經擺了一堆首飾:六個手鐲,兩枚戒指,一條項鏈,一只手錶和一副耳環。阿克斯勒也在看著這堆首飾。樂夫媽媽突然操起一把刀在砧板上切起來。她一轉身,把一籃子熱烘烘、塗著奶油的麵包擺在他面前。「我每逢星期三烤麵包,」她說道,拍拍他的肩膀,旋即又回到爐子邊。馬克抓起最大的一片麵包就咬了一口。那麵包十分鬆軟,熱呼呼的,與他以前吃過的麵包都不一樣。奶油和蒜泥一到嘴裏就化了。
一陣長久的沉默。鞦韆慢悠悠地盪來盪去,上面的鏈索咯咯直響。「在那個剛剛自殺的男屍身旁走來走去是什麼滋味?」
「妳覺得里基和媽媽不會有事吧?」他眼睛看著前面的車問道。
「不知道。我的當事人大多數都是孩子,他們來自不美滿的家庭。我猜想,我是為他們感到難過吧。我很喜歡他們。」
像那幢房子一樣,車庫的外表也需要好好油漆一下了。房屋和車庫的格調均古雅而堂皇,但花圃中卻雜草叢生,車道路面的縫隙中野草蔓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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