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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亡約定

作者:茱迪.皮考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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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鄰家男孩 現在 一九九七年十一月

第一部 鄰家男孩

現在 一九九七年十一月

「梅蘭妮,」有人驚呼一聲,她轉頭看到同事蘿絲站在她身後。「大家都以為妳不會來上班。」
詹姆斯心情大振,他把外套掛好,走過長廊探視他第一個病人。職員們就算知道克里斯上個週末住院,也沒有人提起此事,說不定《新英格蘭醫學期刊》的榮譽取代了那個比較不光彩的謠言。他走到檢驗室,抽出檔案,翻閱伊達娜.尼麗太太的病歷。
「然後,」他說。「我也一起自殺。」
「醫生先生,」她說,「我來這裡是因為眼睛有問題,而不是老人痴呆。」
「沒錯。艾蜜麗有沒有告訴其他人說她想自殺?」
「對不起。」
「我帶你去。」
我女兒,梅蘭妮看看出現在電腦螢幕上、不遠之處就找得到的一列書名,她想開口告訴女人,但卻聽到自己說:「請查查非文學類,」這怎麼可能是她自己的聲音?「索書號是六四一.五。」
那裡陳列著各類食譜。
忽然有人叫他,他眼睛眨了一下,瑪洛探長出現在面前,擋住了美麗的風景。「克里斯,」她重複一次。「你願不願意跟我去一趟警察局?」
「那對我有何幫助?」
「媽……」
「梅蘭妮,」葛絲邊說邊把手伸向她。
「這是什麼意思?」詹姆斯問。
詹姆斯直視她那瞳孔放大、扭曲的眼睛,他點點頭,先前的喜悅忽然消失殆盡。病人的稱許並非榮幸,而是個錯誤,因為詹姆斯曉得尼麗太太有天晚上坐下來時,她將發現大門跟幾分鐘前的形狀不一樣,報紙的字體不太清楚,世界也跟她記憶中的不同。《英格蘭醫學期刊》的評審們若發現、他那個有自殺傾向的兒子將因謀殺受審,他們一定會把獎撤回,你當然沒辦法表揚一個無法預見這種事情的眼科專家吧。
「我們希望能夠穩定住受損的視網膜。老年性黃斑點退化症是個嚴重的問題,雖然妳的視力或許不會跟以前一樣好,但我們有機會保存部分視力。」
「請跟我說說這個計畫,」瑪洛探長逼問。「是不是類似羅密歐與茱麗葉?」
「你們什麼時候到那裡?」
「不會,」他保證。「妳不會變瞎。妳說不定會失去一部分看書、或是開車的中央視覺,但妳還是可以走動、洗澡、作菜。」
克里斯點點頭,探長指指錄音機。「有,」他輕聲說。
安瑪麗很早以前就認識蘇.芭瑞特.迪蘭妮,但從來沒叫她「蘇」,這是安瑪麗最令人激賞的一點。她們是康克特一所女子天主教學校的同學,安瑪麗後來決定從事警務,芭瑞特則決定專攻法律。
「你也有這種感覺嗎?」
蘇.芭瑞特.迪蘭妮大半輩子都想淡忘自己居然是個名叫「蘇」的律師。她已經好久沒用這個名字簽署任何文件,但不知怎麼地,話總是會傳開,不是某些人事部的同事想開開玩笑,就是信用卡公司從她的出生證明查到這個資料,再不然就是有人碰巧看到她的高中紀念冊。有時連著好幾個月,她得拼命說服自己,她之所以選擇當個檢察官,而不是辯護律師,原因在於熱愛司法正義,而不是因為缺乏自信。
「嗯……」安瑪麗有點不安地說。「我沒有字字宣讀。但是芭瑞特,我非得跟他談不可,他剛從急診室出來,他父母根本不想見到我。」
「在他們坐著的旋轉木馬場地上,現場還有一瓶加拿大威士忌,一發子彈已射出,還有一發在彈匣裡,子彈彈道與槍枝吻合,我們還沒拿到指紋報告,」她用餐巾紙擦擦嘴。「我跟那個男孩談的時候……」
「哈特太太,曾經有好多案例,」麥卡菲說。「檢方主動投入,到後來才發現案件不成立。只有克里斯和艾蜜麗說得出真正發生了什麼事,這個案子的關鍵在於,艾蜜麗沒辦法提出她的說辭,檢察官卻沒理由相信妳兒子,他們現在看到的是一個少女死了、和一發射出的子彈。他們不知道這兩個孩子的過去、兩人的關係以及精神狀況等等,老實說,這個案子必須由感情層面下手才有勝算。我現在就可以跟妳說,檢察官會提出解剖報告,而且從各方面仔細解讀。我也可以跟妳說檢方會強調克里斯的指紋在槍上,至於檢方覺得還https://m.hetubook.com.com握有哪些證據……嗯,我必須跟克里斯好好談談。」
「天啊,但願如此。」女人輕輕出聲。「我想找『雅特蘭大』(Atalanta)的資料,」她猶豫了一會說:「那個希臘的長跑女將,而不是喬治亞州的『亞特蘭大市』。」
克里斯聳聳肩。「我想沒有。」
他走向辦公室,有個同事拍拍他的背。「我始終曉得這事會發生在我們其中一人身上,」他笑笑說,然後走開。
「你是說他會被關在牢裡一夜?」
「然後怎樣?」
葛絲呆呆地看著他。「什麼意思?」
「天啊,」他說,他心中一喜,快樂之情逐漸盈滿心頭。他打電話回家,想跟葛絲分享好消息,但沒人接電話。他瞄了一眼他的哈佛文憑,心想這個獎狀加框之後不曉得看起來如何。
「我們看看能夠怎樣改進,」他說。「妳記得我上星期提到黃斑點退化嗎?」
十分鐘之後、所有染色劑消失之後,詹姆斯關掉照相機。「好,尼麗太太,」他邊說邊蹲到她旁邊。「這下我們知道怎樣進行雷射治療、」
「沒錯,」克里斯回答。
你贏過多少案子?詹姆斯想問,我怎麼曉得你救得了我兒子?但他反而嚥下懷疑,摩爾豪斯說麥卡菲是法界之星,不但曾擔任哈佛大學法學評論的主編,而且密西西比州以東每家事務所都想網羅他,但他卻決定加入新罕布夏州檢察官辦公室。十年之後,他跳槽擔任辯護律師,大家都知道他很迷人、聰慧、反應敏捷,脾氣也同樣暴躁。詹姆斯猜想麥卡菲不知道有沒有小孩。
梅蘭妮頓時感到一陣舒暢,積壓在心頭的鬱悶逐漸奔散,慢慢改變了她的心性。她雙臂環抱自己,試圖保住這股刻薄與漠然。一個男人過來請她推薦一本最近出版的小說,他說他喜歡湯姆.克蘭西、克萊夫,卡斯勒、和麥克.克萊頓,但想試試其他偵探作家的作品。「當然,」梅蘭妮告訴他,「你不妨讀讀羅伯.J.華勒的新作。」
探長漠然地關掉錄音機。過了一會,克里斯紅著雙眼點點頭,她才再度按下按鍵。「你試著勸阻她嗎?」
葛瑞.摩爾豪斯推薦的辯護律師喬丹.麥卡菲坐在哈特家的餐桌前,右邊是一臉陰沉的克里斯,葛絲站在後面。他從健身房直接過來,身上還穿著短褲和皺皺的運動衫,兩頰發紅,汗珠從鬢角滴下。
葛絲嘆氣。「我知道我說過,我只是不曉得這是不是個好主意。」
「那是她的點子,」克里斯說。
「你自己有車?」
「你呢?」
詹姆斯盯著她看了好一會。他究竟有什麼好恭喜的?今天早上離家時,克里斯依然坐在詹姆斯昨晚把他留在那裡的沙發上,目光呆滯地盯著同一個西班牙文電視頻道。葛絲在廚房裡做早餐,但詹姆斯大可告訴她克里斯不會吃。在他的生命中,目前真的沒什麼好慶祝的。
詹姆斯走進辦公室,趁任何人說出某些更奇怪的話之前把門關上。他桌上擺了一疊從上星期五就沒空拆封的信件,信件上有本攤開的《新英格蘭醫學期刊》,期刊上連著好幾頁列出每個專科的最佳醫生,在眼科外科之下,有人用紅筆把詹姆斯的名字圈了出來。
「你確定?」
「如果他被收押,法院將在二十小時之內傳訊他,我們會提出申訴,如果有必要的話,提交保釋金。然後法院會設定開庭日期。」
「我們隨時都有案子,」芭瑞特喃喃說,同時專心翻看檔案。「問題在於這是不是個好案子?」她讀了解剖報告的前幾行,然後傾身向前,雙手絞弄掛在脖子上的金十字架項鍊。「妳知道了些什麼,」她說。
他忽然很快站起來走回車旁,速度快得超乎她的想像,他走到車窗旁,敲敲窗戶請她搖下車窗。「怎麼沒有墓碑?」他問。
「好吧?」
「我上班上了十七年,」梅蘭妮小聲說。「我在這裡感覺最自hetubook.com•com在。」
「為什麼是遊樂場?」
芭瑞特露齒一笑。「把這個案子呈交給大陪審團。」
詹姆斯認為第一印象非常重要,沒錯,現在是晚上八點……不過嘛,這傢伙沒穿西裝,頭髮潮濕,而且滿頭大汗。喬丹.麥卡菲說不定只是覺得很熱,但詹姆斯覺得他似乎神情緊張,詹姆斯很難想像此人解救得了誰,更別提把兒子的命運交付給他。
安瑪麗猛然抽出錄音帶,雙眼依然盯著克里斯。「我應該相信嗎?」她問。
「這個案子進入審判程序的機率多大?」
「沒錯,警察來到現場時……車子也在那裡。那是一部綠色的吉普車。」
看護把他們留在大廳,她伸出手臂抱住他的腰。「謝謝,」她對看護說,然後跟克里斯一起走向玻璃拉門。
「不是,」克里斯說。「艾蜜麗只想自殺。」
他等了一會,然後尼麗太太對他微微一笑。「哈特醫生,我聽到他們在候診室提到你,他們說你是最好的醫生之一。」她拍拍他的手。「你會照顧我的。」
「警察聽到槍聲來到現場,發現女孩奄奄一息,已無反應,男孩受到驚嚇,頭上的傷口大量流血。」
安瑪麗閉緊嘴唇。「他宣稱他們約好一起自殺,但輪到他的時候,他卻怯場。」
克里斯閉上眼睛。「我想妳無權過問。」
「但她曉得你帶來了槍?」
「這些是截至目前為止的所有文件,」安瑪麗邊說邊喝口咖啡。「我想妳有個案子了。」
只要有一位讀者過來問問題,她就會好起來,也會再度覺得自己有用。
「恭喜,哈特醫生,」星期三早晨、醫院的接待小姐說。
克里斯從廚房椅子上跳起來。「妳上次已經阻止我去看她。」他說。「媽,難不成妳冰箱裡有鎮定劑嗎?因為只有這樣妳才能再度阻止我。」他站得好近,字字句句幾乎吐在她臉頰上。「我比妳有力氣,」他輕聲說。「如果我要的話,妳也阻止不了我,就算我得自己走過去,我也願意。」
「七點半,」克里斯回答。「我已經說過了。」
「那天晚上你們去哪裡?」
她對兩個看來像是學生的年輕人淡淡一笑,對方點點頭,繼續朝期刊室前進。她脫下高跟鞋,穿著絲|襪的雙腳摩擦旋轉椅的冰冷椅腳,然後再穿上鞋子。她鍵入查尋關鍵字,純粹只是練習:沙林女巫審判、孔雀石、伊麗莎白女王。
葛絲拉了一張椅子過來。
「妳只是不願相信艾蜜有自殺傾向,而妳卻不知情,」葛絲回嘴。「特別是妳說妳們母女關係非常好,」
葛絲喘了口氣。「然後會怎樣?他十七歲了、」
「梅蘭妮,我很抱歉,」葛絲說,眼中閃耀著淚光。「我很抱歉發生了這種事,我很抱歉妳這麼想,我很抱歉我不知道該說、或是該做什麼。」
詹姆斯知道染色劑從手臂流經心臟到眼睛需要十二秒。眼睛後方的燈光顯示出螢光染色劑,尼麗太太視網膜健康的血管像河流支流一樣擴散蔓延,不健康的血管則如同點點炫目的小火光,逐漸融入白色的染色中。
「五分鐘都嫌長,」克里斯抱怨,他媽媽把手擱在他頭上。
克里斯把手掌貼在桌面上。「我人在現場,」他說。
「你選了那個地方?」
「沒錯,」克里斯說。「她已經計畫好了。」
葛絲覺得肋骨間慢慢升起熱潮,逐漸蔓延到全身。「克里斯告訴警察,他們計畫一起自殺。好,就算我不曉得他們……嗯,妳知道的,但如果克里斯這麼說,我就相信這是真的。」
「她想自殺?」
「沒有。」
葛絲看著新翻的泥土說:「時間來不及,而且我想猶太人的習俗不太一樣。大概要等六個月左右。」
「妳什麼時候去接她?」
葛絲瞇起眼睛。「克里斯並不是毫髮無傷,他縫了七十針,而且在精神病房住了三天,他在震驚狀態下跟警方坦承發生了什麼事,他根本沒理由說謊。」
「大約八點,」克里斯說。
「我覺得好蠢,」克里斯說。他坐在一把小輪椅上,膝蓋都頂到下巴了,但他一定得坐在輪椅上才能離開醫院,於是他只好坐在這把愚蠢而無用的輪椅上,手邊還有一張心理醫生的名片,他每星期必須看兩次心理醫師。
「酒。」
克里斯凝視他的大腿。「艾蜜麗曉得就好,我不在乎其他人知不知道https://www•hetubook•com.com。」
「盡力試試吧,」芭瑞特鼓勵她。「如果他不肯談,試試看家人和鄰居。我不想沒有準備就上場,我們必須知道他是否發現女孩已經懷孕,也得多了解這兩個孩子的關係,比方說,他們有沒有爭吵、暴力相向的歷史?我們也得查出艾蜜麗.戈德有沒有自殺傾向。」
「嗯,這表示他夠聰明、想得夠清楚,這種說詞不錯,但他忘了證據會說話。」
麥卡菲抓抓下巴。「克里斯還沒有正式被視為嫌犯,但他已經被訊問了兩次。這種性質的刑案自然會被視為謀殺案,克里斯的說辭雖然站得住腳,但檢察官若覺得有足夠的證據,他們還是會提出告訴。」他直視詹姆斯的雙眼說:「我認為機率相當大。」
「我敢說他八成已經請了律師。」
「我不記得,大概之後吧。」
「尼麗太太,」他推門而入。「妳好嗎?」
葛絲閉上眼睛說:「唉,好吧。」
「嗯,」安瑪麗說。「你們坐在遊樂場裡、喝酒、觀賞日落、發|生|關|系……」
「嗯、沒錯。」蘿絲似乎不知道該說什麼。「甜心,妳還好嗎?」
克里斯又走過去跪在墓地旁,葛絲心想,唉,他當然想跟她說說話。但出乎她意料之外地,克里斯兩腿張開站到墓地上,然後整個人躺下來,手臂緊貼著被他壓扁的盆花,他從頭到腳足足六呎,臉龐貼上泥土地。過了一會,他站起來,一臉漠然走回車旁。葛絲發動引擎,繼續沿著墓園行駛,她強迫自己不要看兒子,整個人卻不禁顫抖:兒子唇際沾了泥土,好像一抹令人永誌難忘的唇印。
芭瑞特翻翻探長的筆記。「我想行不通。第一,她懷孕了,這表示他們已經發生性關係:如果他們發生肉體關係已經有段時間,那麼強|暴的罪名很難成立。那些掙扎的證據倒是派得上用場。」她抬頭瞄一眼。「我需要妳再訊問他一次。」
一直低頭草草而書的安瑪麗抬起頭來。「我東奔西跑、忙得半死時,妳有何打算呢?」
「一起吃了晚餐之後?」
「很有可能,」麥卡菲說。
「那天晚上你跟艾蜜麗有發|生|關|系嗎?」
「艾蜜麗選的。」
「妳覺得將他以強|暴罪起訴如何?」
女人千謝萬謝,然後走向錯誤的分類區。
「你在發|生|關|系之前、還是之後把槍拿給她看?」
「艾蜜麗始終都很喜歡那裡,」克里斯說。「我想我也是。」
葛絲大感震懾,驚慌地環顧墓園,墓地的排列不太工整,有點亂七八糟,但大部分的墓碑都面朝某個方向。「我想朝著遠遠的那一邊吧,」她說。「我不太確定。」
克里斯雙手交握,清清喉嚨。「艾蜜麗和我在學校討論了一下,最後決定我七點半去接她。」
但當她摸摸他的臉時,他只是抬頭勉強一笑。
「但這太不公平!」葛絲大喊。「就因為檢察官說這是謀殺,我們就得遵照著他的遊戲規則嗎?這不是謀殺,而是自殺,克里斯不會因為自殺去坐牢。」
梅蘭妮雙臂抱得好緊,葛絲覺得她幾乎快把自己擠成兩半。「我跟妳沒什麼好說的,」她僵硬地說。
「他將被當作成人、在新罕布夏州受審。」
葛絲大吃一驚,把手伸回來。「我……我很抱歉,我明天再來。」
「那天晚上?」
克里斯點頭,把手插到外套口袋裡。「哪邊是頭?」他問。
「頭部,」他解釋。「艾蜜麗的頭在哪一邊?」
梅蘭妮搖搖頭。「你們母子關係就好嗎?妳可以接受妳兒子想自殺,但是妳不可能接受他是殺人犯。」
探長蹺起二郎腿。「為什麼沒有?」
「什麼東西?」
「嗯,」芭瑞特一邊掀開咖啡杯蓋、一邊翻開檔案夾,檔案夾裡放著警方紀錄、艾蜜麗.戈德解剖報告、和安瑪麗訪問克里斯多弗.哈特的紀錄。「所有東西都在這裡?」
梅蘭妮稍微退後。「我來上班了,」她說。「不是嗎?」
她對他宣讀「米蘭達警告」,他在政治課堂上曾學到這個保護人權的證語。她按下錄音機說:「克里斯,麻煩請跟我說十一月七日晚上發生了什麼事,說得愈仔細愈好。」hetubook.com.com
克里斯慢慢吸口氣。「我下車,幫艾蜜開門,我們帶著那瓶加拿大威士忌走到遊樂場,然後在一張長椅上坐下。」
他媽媽開始閒聊晚上要吃什麼、誰打電話來詢問他的狀況、今年感恩節之前會不會下雪等等,他磨磨牙,只為了不想聽她說話,他真想說:別試著裝出好像沒事的樣子,因為事情真的發生了,而且妳沒辦法讓事情變回以前的模樣。
「她跟你說了什麼?」
「我帶來的。」
他並非遭到逮捕,但爸媽還是反對他去警局。「我只是告訴她實情,」克里斯跟他們保證,但媽媽還是快要昏倒,爸爸則趕快聯絡律師,請律師在警局跟他們碰面。瑪洛探長曾說克里斯已滿十七歲、有權自行決定是否需要律師,這點克里斯倒必須謝謝她。他跟她走過警局狹窄的走廊,來到一間桌上有個錄音機的小會議室。
「嗯,」喬丹.麥卡菲說。「克里斯已經告訴我他跟瑪洛探長說了什麼。他出於自願,而且她也對他宣讀了『米蘭達警告』,所以他說的都可能是不利於他的證據。但是,事情如果發展到那個地步,我會盡力爭取撤銷他們在醫院的談話,」他抬頭看看詹姆斯。「我確定你有些問題。我們何不從你開始?」
「當然,」詹姆斯好聲好氣地回答。「好、我們現在就做血管造影片。」他請尼麗太太到一部大照相機前坐下,然後拿出皮下螢光染色劑,注射到尼麗太太的手臂裡。「妳的手臂說不定會感到灼熱,我們要看看染色劑,它會從血管流到心臟、經過全身、最後流到眼睛裡。染色劑會停留在正常血管裡,同時顯示出不正常的部分,也就是造成黃斑點退化的地方。我們先找出確切位置,然後加以治療。」
星期二下午,儘管每個人都反對,梅蘭妮依然回去上班。那是「講故事時間」,所以圖書館裡擠滿了忙著幫小孩穿上各式各樣冬衣的年輕媽媽,但當梅蘭妮走進來時,她們都悄悄退到一旁,讓出一條路讓她走向圖書館後方的職員辦公室。她掛上外套時不禁猜想,難道艾蜜麗的死訊真的傳得這麼快?還是自己散發出某種氣味、或是某種奇怪的電流,激起了其他媽媽們的母性直覺:這就是那個沒辦法保護她小孩安全的媽媽?
梅蘭妮笑笑。「我知道。」她手指在鍵盤上飛舞,一股類似吸進尼古丁的快|感貫穿全身。「雅特蘭大在希臘神話區,索書號是……」
「妳該做的,」梅蘭妮說,「就是離開。」
「槍在哪裡?」
「為什麼?」
「我不會變瞎?」
「然後呢?」
「那是艾蜜麗的選擇?」
葛絲好生氣,她好想回嘴,但話全都哽在喉嚨,她覺得怒火會把自己活活燒死,所以她推開梅蘭妮,奪門而出。她大口吸著冷風跑回家,試著想忘卻梅蘭妮可能將她的奔逃視為投降。
梅蘭妮一打開門,葛絲馬上伸手遞進一罐去核的黑橄欖。「我再伸也伸不長,」她說。梅蘭妮試圖把門關上,葛絲堅持側身擠進狹窄的門縫,然後整個人擠進來,她和梅蘭妮就這麼面對面站在廚房裡。「拜託,」她輕聲說。「我知道妳很傷心,我也是,我們卻不能一塊傷心,這讓我更難過。」
「還有之前。」
「是的,」克里斯說。「好多次了。」
「單獨談談,」麥卡菲強調,然後勉強笑笑說:「付錢的或許是你們,但他是我的客戶。」
她瞄了時鐘一眼,發現自己遲到了 ,她趕快跑到自助餐廳,安瑪麗.瑪洛已經端著兩個塑膠杯坐在角落的桌前,她在探長的注視中悄悄坐下。「妳的咖啡快冷了,」瑪洛說。
克里斯動了動,說不定他不該回答這些問題,瑪洛探長似乎察覺逼得太緊,所以提出其他問題。「這麼說,你知道艾蜜麗想自殺?」
探長點點頭。「你為什麼把艾蜜麗帶到遊樂場、讓她在那裡自殺?有什麼特別原因嗎?」
梅蘭妮猛然抬頭,看到一位跟她同樣歲數的女人站在服務台的另一邊。「我能為您服務嗎?」
hetubook.com.com這是責任問題,」他媽媽解釋,好像他真的在乎似地,然後跟著推輪椅的看護一起進電梯。「你再過五分鐘就出院了。」
克里斯皺眉說:「艾蜜麗要去那裡。」
「妳跟他談之前,」芭瑞特插嘴,「當然先對他宣讀權利……」
「我們帶了東西過來喝……」
「沒錯,」克里斯大聲說,下顎緊蹦。
「妳答應的,」克里斯憤憤地說。「妳說我一出院就去,而我已經出院一天了。」
戶外空氣清新,空氣溜進他的肺部,聞起來比醫院裡的空氣更新鮮、更舒暢。「我去開車,」他媽媽說,他靠在醫院的磚牆上,遙望公路的另一端,瞥見層層灰色山巒,他暫時閉上眼睛,想把山景留在腦海中。
「差不多,不然我幹麼來看醫生?」老太太說。
「所有的一切,」瑪洛探長說。「我都有權過問。你們有嗎?」
「有時候,」克里斯輕聲說。「特別是當我想到她死的時候。」他咬咬下唇。「某件事情傷害到艾蜜麗,」他說,「某件她甚至不能告訴我的事。有時候當我們……當我們……」他喉嚨緊縮,望向他處。「我們可以暫停一會嗎?」
「沒錯,」克里斯回答。「我們反覆討論了好多次,最後才同意。」
「我不要妳明天再來,妳永遠都不要再來。」梅蘭妮深深吸口氣。「妳兒子,」她一個字一個字慢慢說。「殺了我女兒。」
「然後呢?」芭瑞特催著說。她聽安瑪麗說完事情原委,然後沉默坐了一會。她拿起檔案夾裡剩下的報告,隨意瀏覽,偶爾喃喃自語。「好,」她說。「我跟妳說我怎麼想。」她抬頭看看她朋友。「一級謀殺案若想成立,我們必須確定嫌犯的行動是蓄意、有意、而且經過慎思。這個男孩的行為經過慎思嗎?是的,不然他不會從家裡拿槍過來,一般人不會像隨身帶著一副多餘鑰匙似地把槍帶在身邊。他計畫殺害這個女孩、即使只是一時動念嗎?顯然是的,因為他好幾小時之前就從家裡把槍帶來。這是蓄意之舉嗎?假設他從頭到尾就打算殺害她,那麼沒錯,他完成了他的計畫。」
「我們沒有一起吃晚餐,」克里斯說。「我們各自在家吃過了。」
她把大學生送往童書區,指示歷史學者到心理勵志區,租借錄影帶的民眾則被指引到旅遊書籍區。一位年輕人問她洗手間怎麼去,她把他指引到存放過期書刊的書櫃。她從頭到尾面帶微笑,心中暗想宣洩挫折和憤怒、遠比傳遞資訊更令人滿足。
他們一路沉默開車到墓園。其實從學校走得到墓園,葛絲記得克里斯曾告訴她,有些孩子下課時間會到這裡做功課、看書。克里斯下車,葛絲起先移開視線,假裝看著塞在乘客座椅上的口香糖包裝紙,但後來她還是忍不住,她看著克里斯跪到長方形的墓地旁,空氣中瀰漫著花香,她看著他用手指輕撫冰冷的玫瑰花瓣、以及彎曲的蘭花花頸。
克里斯猶豫了一會,伸手關掉錄音機。「太陽已經下山了,那時是八點,」他輕聲說。「我跟妳說過了。」他直視探長的雙眼。「妳不相信我跟妳說的嗎?」
他開始用大拇指指甲在桌面上畫圖。「她一直說她想讓事情保持原狀、她但願事情不要改變等等,她一講到未來就好緊張,有次她告訴我,她看得到現在的她,也看得到她未來想過的生活,比方說孩子、先生、郊區房子等等,但她想不出怎樣從A點走到B點。」
她走到前方、在組長的座位上坐下,感到有點惶恐:萬一這些也忽然間變得陌生呢?但是,一切都跟往常一樣:椅子好端端地貼著她的臀部,一小塊突出的金屬頂著她的右邊大腿,感覺有點煩人。她雙手攤平在桌面上等候。
瑪洛探長點頭,「請繼續。」
「舊商場旁邊、現在是兒童公園的遊樂場,我以前在那裡工作。」
梅蘭妮尖酸地大笑。「葛絲,妳聽到妳講了什麼嗎?他根本沒理由說謊?」
梅蘭妮馬上曉得索書號是二九二,但她還沒開口,女人就鬆了一口氣地說:「謝天謝地,我女兒正在寫社會學報告,我們在牛津圖書館找不到資料,城市圖鑑有三本,但雅特蘭大……」
「妳當然相信,」梅蘭妮說。
「這是兩廂情願?」
梅蘭妮甚至哆嗦。「別碰我,」她說,聲音顫抖。
「我們?」
「我想啊,」她說,「你已經覺得好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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