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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亡約定

作者:茱迪.皮考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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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 鄰家女孩 現在 一九九七年十二月

第二部 鄰家女孩

現在 一九九七年十二月

海克特現在叫他「我的小老弟」。下午四到五點,克里斯可以選擇他要看哪一台,他在運動室也可以使用舉重設備。
克里斯吞口口水,退後一步,海克特把刀片藏回襯衫裡。「兩位,」克里斯小心地說。「我們能不能理性一點?」
「喂,」一位獄警大喊。
克里斯聳聳肩。「隨便你講,」他低頭剝剝指甲。
那天下午,氣溫降到零度。運動中庭空無一人,寒冷的天氣令大家卻步,克里斯走到外面,呼出的氣息在眼前畫出一條小徑,他在中庭走了一圈,看到史提夫靠在磚牆上。
那是重度設防區的訪客時間。「星期二,」克里斯重複一次,然後轉身面對爸爸。「但是……我不要你來。」
「那是我爸的槍。它跟其他獵槍、手槍一起放在槍櫃裡。」
塞琳娜像個影子般跟在他後面,走進面談室之後,她在他旁邊的椅子上坐下,她把椅子稍微往後一靠,瞪著天花板。「監獄真是該死的醜陋,」她說。「每次來這裡,我都有這種感覺。」
麥克想像艾蜜麗的胃部跟他的一樣糾結,思緒也跟他一樣紊亂,他好希望自己看得出來、讓她不要那麼痛苦,過去幾天裡,他已經想了上百萬次。
有人偷偷啜泣。
「我們也得讓陪審團知道那晚你計畫自殺。你跟輔導老師談過嗎?心理諮商人員呢?」
喬丹走到克里斯旁邊,靠向桌旁。「你如果想找人分享心事,」他說。「那個人就得是我。」他轉身走回自己的座位旁。「還有其他問題嗎?」
克里斯想到喬丹曾警告,為了套出供詞,警察會安排告密者跟你同一個牢房,況且他若問問題,史提夫會問得更多。他不確定要不要跟對方分享心事,但他卻不由自主地說:「怎麼回事?」
海克特輕蔑地哼一聲。「你聽起來像個眼睛長在頭頂上的大學生,」他說。「你上大學了嗎?」
「是的。叫我抽一下香菸。」
「怎麼樣?」媽媽說。
星期六晚上下了一場可怕的暴風雨,連監獄厚實的磚牆似乎都快被吹垮了。週末的監閉時間比較晚,清晨兩點才關閉牢門,大部分犯人也比平時喧嘩,克里斯還沒有修練到其他犯人騷動吵鬧時、依然可以倒頭大睡的地步,他躺在床上拿枕頭蒙住頭,心想是否真能聽到雨水滲過磚牆、敲打屋頂的聲音。
他下床站起來,史提夫在上鋪翻滾,哭得胸部痙攣,克里斯看了嚇得不敢動,呆站了一會兒,史提夫眼睛閉著,呼吸急促,他顯然非常生氣,但也顯然還沒醒過來。
「我能怎麼辦?」他喃喃自語。聽到菲比回答,他才曉得自己真的說出口。
「你聽到我說的了。」
克里斯伸手頂頂上舖,以前史提夫打呼時,克里斯曾試過一、兩次,但這次史提夫沒有翻過身繼續睡,反而偷偷猛哭。
麥克正準備出門應診,就有人打電話來。「哈囉?」他不耐煩地說,身上那件厚重的夾克已經讓他開始出汗。
「我真的去了,但他們說星期六才是訪客時間,我星期六一早就過去。」她深深吸口氣。「你知道的,這是一個重大錯誤,喬丹已經拿到檢察官的檔案,他會想辦法盡快讓你出來。」
「他怎樣把這些東西帶進來?」克里斯好奇地問。
「那你們要談些什麼?」
「如果我不想道歉呢?」克里斯回嘴。「你打算拿我怎麼辦?把我關到牢裡嗎?」
喬丹假裝沒聽到他說話。「牢裡有些傢伙因為販毒入獄,刑期可能高達七年,但他們如果能從你口中套出消息、用這些消息來減低刑期,他們絕對不會猶豫。警方為了蒐集證據,甚至可能在牢裡佈設一個煙毒犯。」
他聽到史提夫嘆口氣。「沒錯,」史提夫回答。「說不定我們一起去。」
「等等,克里斯,你爸爸要跟你說話。」
媽媽清清喉嚨,讓他回過神來。「你交了什麼朋友嗎?」她說。
跟妳嗎?麥克幾乎問道。稍後回過神來,他才想起菲比的先生兩年前上吊自殺,「我知道那種感覺,」菲比繼續說。「忽然間,你發現了老早就應該注意到的事情。你知道的,他們已經到了一個比較快樂的地方,這也是他們所願。但你和我卻被拋棄在後,而且還得面對一些他們沒辦法回答的問題。」
他們同時看看天花板,好像能夠看到黃色磚牆、備有休閒室以及寬闊淋浴室的中度設防區。史提夫聳聳肩,沒有說出克里斯早已明白的事實:被搜出香菸之後,雖然克里斯選擇保持緘默,但獄中每個人依然把箭頭指向史提夫。「我改變主意了,」他說。「樓上空間比較大,但牢房裡也多了三個傢伙。」
「我們帶了一些錢給你,」葛絲邊說、邊拿出一個塞滿鈔票的信封。「你如果需要更多,打電話給我們。」她把信封交給克里斯,克里斯馬上知會獄警把錢存進他的監獄戶頭。
「我不會抽菸,」克里斯說。「我能證明給你看。」
感謝上帝,他沒有同牢房的牢友。他好怕達蒙會忽然衝進來,雖然獄警們白天監控甚嚴,但誰知道他們晚上會不會花精神聆聽動靜?他假裝專心看午間肥皂劇,星期三晚上還參加了戒酒會,只為了不要待在這一區。
「克里斯.哈特。」
克里斯眨眼擠出眼睛裡的水。「你叫我來這裡,」他說。
達蒙搓揉他的脊椎,對著克里斯的脖子呼氣。「教授大人,你想念媽媽啊?」他靠得更近,跨下貼上克里斯的臀部。
獄警一隻隻地攤開肥胖的手指,手掌中赫然出現一支白白的香菸。
他傾身向前,口氣更加嚴肅,「我們把話說清楚,」他說。「我不是敵人,你不是因為我才被關起來。我是律師,你是客戶,就此而已。你被控一級謀殺罪,結果可能被判無期徒刑,這表示說,克里斯,你的命運操縱在我手裡。你會在牢裡待一輩子、或是進哈佛上大學,完全看我能不能讓你無罪開釋。」他站起來,走到塞琳娜後面。「還有你我配合的程度。」
「我就想跟你說這一點,」克里斯舔舔乾燥的嘴唇說。「不會有人跟你說我想自殺。」
麥克保持沉默,這麼說來,雖然事隔兩年,她依然悼念她先生?菲比是不是暗示她和他畢竟有些共同點?他閉上眼睛,雖然穿著厚重的夾克,他依然起了寒顫。這不是真的,絕對不是:他不認識菲比的先生,但菲比對先生的了解,絕對比不上他對艾蜜麗的了解。
「有人陷害我,」克里斯喃喃說。「有個犯人想讓我惹上麻煩。」
他聽說樓上的牆是黃色的。
世間沒有所謂的真相,最起碼在他這一行沒有。真相有各種不同的版本,更何況審判也不是依據真相,而是根據警方找到什麼證據、以及你如何回應。一位優秀的辯護律師不會想到真相hetubook•com•com,而是專注於陪審團將聽到什麼。
詹姆斯瞄了兒子一眼。「跟你媽道歉,」他憤憤地說。「這事讓你媽很不好過。」
就這樣,他想起搖搖學步的童年:她跟他說他們在停車場、或是繁忙的大街上,說完便伸手握住他的小手,他記得柏油路的味道、以及汽車開過的隆隆聲,但只要媽媽握著他的手,他就覺得好安全。「媽,」克里斯聲音嘶啞。「別這樣。」他趁自己哭出聲之前站起來,揮手招來獄警。
「他們把他關在哪裡?」塞琳娜問。
「做什麼呢?」克里斯輕聲說。「坐在這裡、卻希望我們不在這裡?」他傾身越過桌面,不自在地抱抱她。
「你要進去嗎?」史提夫搖搖頭,克里斯也靠著磚牆,感覺到身旁這個男人的熱氣。「我也不想進去,」他說。
「滾開,海克特,」男人嘆氣說,頭也沒轉過來。
「那不是我的,」克里斯說,顯然非常驚訝。
克里斯閉上眼睛。「沒有,」他嘶啞地說。
他站起來,海克特和達蒙也看著牢門口,達蒙轉頭小聲說:「小子,我們以後再說。」
副典獄長嘴唇緊閉。「好吧,哈特先生,根據這件證物,你違反獄中不得吸菸的規定,未來五天中,你每天只准外出一小時去洗澡,其餘二十三小時都得待在隔離牢房。」
克里斯躺回床上,閉上雙眼。經過五天之後,他真喜歡聽到另一個人的聲音、另一個人的想法。「下星期二很快就到了,」他說。
「我沒叫你洗澡,」海克特說。
「他們認為我謀殺了我女朋友,」克里斯喃喃說。
「我不想跟其他傢伙在一起。」
「喂、哈特,」海克特從牢房裡大喊。「你今晚最好睜著眼睛睡,小孩子在他身旁可不安全。」
「二十三小時,」克里斯說。「我有一小時的洗澡時間。」
喬丹猛然把拍紙簿翻到新的一頁。「說真的,」他說。「我不要。」
「李察遜,」克里斯的球鞋擦過地板。「說不定老大不情願。」
男人聳聳肩。「他把他的小寶寶搖死了,該死的畜生。」
克里斯看著海克特的手擦過法蘭西斯的手,一管小小、白色的東西隨之易手。他轉身走回牢房。
法蘭西斯走進重度設防區,雙手托住海克特的臉頰。「我是不是你朋友啊?」說完一手推開海克特,走向洗手間。
克里斯獨享三十五平方呎的空間。
「什麼時候?」
那裡沒人。克里斯有點莫名其妙,他脫衣服、扭開熱水,他剛開始抹肥皂,海克特就探頭進來。「你他媽的在幹什麼?」
哭聲再起時,克里斯伸手按住史提夫的肩膀,他稍微用力搖了搖,在監獄昏暗的燈光中,他看到史提夫慢慢睜開雙眼,史提夫甩開克里斯的手,克里斯不禁滿臉通紅,監獄中最基本的規矩是,除非獲得對方的准許,否則你不能碰觸另一個人,這時他卻打破了禁忌。
她低頭看著大腿,他幾乎感到憐憫。真的沒什麼好說,他在郡監獄的重度設防區被關了整整一星期,而爸媽卻認為此事不值得一談。
史提夫忽然轉過身來,雙眼陰沉而發亮。「你知道那種感覺嗎?懷裡……懷裡抱著這個小小人……之後……之後你抱著他,心裡卻很清楚你應該保護他?」
「不,」克里斯瞪著自己的手。
另一扇鐵門應聲而開,不管聽過多少次,喬丹依然聽不慣這個很像槍擊的聲音。他走進去、左轉、朝著專為訪談而設的面談室前進,他只隱約看到獄中的囚犯。
「如果我和費因斯坦醫生不談……不談那件事呢?」
「喔、甜心,我試著過去看你,他們有沒有跟你說?」
他做了好多下仰臥起坐,牢房狹小,這是他唯一能做的運動。洗澡的時候,他拼命擦洗身子,把皮膚搓得發紅,這樣他才可以在外面待滿一小時。他不斷回想游泳比賽、講課內容、以及跟艾蜜麗在一起的夜晚,想著想著,牢房裡充滿令人傷心的回憶,這時他才明瞭犯人們為什麼根本不想他們拋下了什麼。
「艾蜜,」克里斯輕聲回答。「她叫艾蜜麗.戈德。」
「喔,」克里斯試圖裝出在乎的樣子。「誰代替我上場?」
他常睡覺,即使不累也裝睡,這樣大家才不會過來煩他。其他人聚集在運動中庭時,克里斯總是單獨站在一旁。
「菲比,」他說。「謝謝妳打電話來。」
運動室不大,設備簡陋,但誰能使用哪種設備已有不成文的規定,就像獄中所有事情一樣。兩個高大的黑人走向運動腳踏車,海克特和達蒙拿起桌球拍,一個臉上有道刺青的男人開始做仰臥推舉,沒有人爭先恐後,也沒有人在旁等候,克里斯曉得這裡有一套他不了解的次序,但話又說回來,他怎麼可能了解呢?他又不屬於這裡。
「你知道嗎?大學生,」海克特說。「我看錯你了。」
「雜事,」克里斯輕聲說。
「我不覺得這跟你的案子有什麼關係。」
「他也可能被傳訊。醫生和病人之間的保密協定並不是永遠有效,特別在謀殺案件中。你跟任何人談到跟案件有關的事,最後都可能對我們不利。這倒提醒了我:你在牢裡別跟任何人談論案件。」
「他……他想怎樣?」葛絲大為驚慌,頹然坐回椅子上。「你……你就隨他擺佈?」
克里斯決定整個星期都不跟任何人說話,到了下星期二,他絕對可以搬出重度設防區,遷入中度設防區。
「海克特,他叫達蒙。」面孔陌生、一頭油膩長髮的男人跟克里斯點點頭。「你還沒跟我說你為什麼坐牢,」海克特說。
這到底是什麼意思?克里斯想了一天,他不知道自己會不會被揍得鼻青臉腫,或是海克特另有花招,他等到十點、抓起毛巾走向小淋浴間。
「沒有?」
克里斯頓時全身發軟,他放下餐盤,朝著牢門口移動,走廊盡頭有個洗手間,他想去那裡上廁所,但監禁時間最起碼還有半小時才結束,而且從他入獄以來,他頭一次不是單獨待在牢房裡。他盯著離史提夫只有幾吋的抽水馬桶,一張臉不好意思地通紅。他脫下褲子,坐在馬桶上,盡量不想自己在做什麼:他雙臂交叉在腹部,眼睛瞪著地板。
克里斯坐回床上,依然聽得見遠處的風聲。「你回去睡吧。」
「他們逃成了嗎?」
「你不像其他囚犯,」葛絲說。「你只是個孩子。」
史提夫笑笑說:「我本來打算出去喝一杯,但找不到車鑰匙。」
「理性,」達蒙說,「你還真是咬文嚼字。」
「你看到她了嗎?艾蜜?」
「克里斯,打電話給我們,」葛絲小聲說。「我下星期二晚上再來看你。」
史提夫呼氣,hetubook•com.com呼出一朵白雲。「沒有。」
在典獄長令下,每個月都會進行一次大搜索。獄警們徹底搜查牢房,床墊和枕頭四散紛飛,獄警們還仔細檢查多餘的衣物和棄置的鞋子,看看裡面有沒有藏著犯罪物品。克里斯和史提夫站在牢門口,看著小小的私人空間遭到侵犯。
「我的,」克里斯說。「怎麼了?」
他聆聽媽媽告訴他凱特有哪些歷史作業、還得打扮成殖民地時代的女人等等,他聆聽媽媽談起戲院上映哪些電影、她到「美國汽車協會」查出從班布里奇開車到格拉夫頓的最短路線等等,他明瞭未來九個月裡,他們在會客時間就得用類似話題打發時間,他們不會討論他不想讓爸媽知道的恐懼,他只能聆聽媽媽描述他所遠離的外面世界。
監禁時間到了,海克特走回自己的牢房,男人在上舖坐直身子,跳下來拿餐盤。克里斯發現男人沒地方坐,他如果爬回上舖,就得躺著吃東西。「你……嗯……你可以坐在這裡,」他指指下舖的另一邊說。
他們排成一列,走過架滿監視器的走廊,幾個囚犯對著彼此大叫。一天之中,囚犯們只有這個時候可以跟其他人接觸。在走廊上行進時,克里斯注意到達蒙悄悄走到大家後面,走到某個角落時,達蒙伸出手肘又狠又準地敲撞另一個犯人的背,克里斯這下曉得此處在兩部監視器之間,獄警們監測不到。
儘管如此,他依然記得大夥經過隔離牢房時,海克特說的話:這小子半夜把小孩抱起來,發了失心瘋,拼命搖小寶寶、叫小孩不要哭,結果把小孩脖子搖斷了。誰曉得什麼事會惹這種人生氣?
「滾開。」
克里斯看看史提夫,對方依然慢慢吃飯。他就是那個殺了小嬰孩的傢伙!
「誰幫手槍上子彈?」
「不,你能證明你會假裝咳嗽,」副典獄長說。「我可不相信你。好了,你還有什麼要說的?」
其實他有,但克里斯沒說。克里斯把水關掉,海克特卻伸手進來扭開水龍頭。「別管它,」他說。「這樣才看不到煙霧。」他從連身衣裡抽出一支燒成菸斗狀的原子筆,打開一個折成四方形的小紙塊,把某樣珍貴物品抖進克難菸斗裡,他很快掏出另一樣違禁物品打火機。「來,吸一 口,」他說,隨即深深吸一口。
過了一會,法蘭西斯手裡握著某樣東西走回來。「你欠我雙倍,海克特,這些他媽的東西讓我流血。」
「你會活下去,」她說。「你會做到他們辦不到的事。」菲比在電話另一端嘆氣。「你知道的,麥克,以前我整天思索,拼命想解釋他為什麼自殺,好像我如果想得夠久,我就能找出答案,但我怎麼想都想不通。後來我猜想………大衛生前是不是也有這種感覺?」她清清喉嚨、「我還是不知道他為什麼自殺,我也痛恨他這麼做,但最起碼我多少了解他想些什麼。」
那段期間,克里斯大多在睡覺。他常作夢,他夢見艾蜜麗,他在夢中碰她、吻她,他把舌頭深深伸進她嘴裡,她把某樣東西推到他口中,東西小小、硬硬的,像顆薄荷糖。但當他把它吐到手中時,他發現那不是薄荷糖,而是真相。
「我爸媽,」克里斯說,「她爸媽,我想還有學校的每個人吧。」
「當然,」克里斯說。
克里斯感覺水已變涼,滑下他的頸背。「再說吧,」他邊說、邊接過海克特遞過來的菸斗。
「到底有什麼問題?」
「離開家裡之前嗎?」
會客室擺著布滿刻痕的長桌,擠滿了一群群囚犯和親人,克里斯一走進去就看到媽媽。他一走到她身邊,她就一把抱住他。「克里斯,」她嘆口氣,順順他的頭髮,好像他還是小男孩似地。「你還好嗎?」
克里斯把少數私人物品扔到下舖,有個人從上舖現身,把他嚇了一跳。「嗨,」史提夫說。
喬丹伸手順順頭髮。「你能告訴我幾個名字、讓我跟他們談談你跟艾蜜麗的關係嗎?」
「媽,」他頭靠著藍色公共電話,反覆叫媽媽。
他打對方付費電話回家。
「謝謝,」男人掀開餐盤,盤子中間擺了一團三種顏色、引不起食慾的東西。「我叫史提夫.費南。」
他的牢房漆成怪異的灰色,吸走了所有光線。下舖有個枕頭、一張塑膠床墊、和一條獄方發放的毯子,床鋪旁邊有個馬桶和水槽,牢房被擠在兩間牢房之間,好像一排緊密相連的牙齒。除了用餐時間之外,上了鐵條的牢門白天通常開著,牢門開著時,克里斯可以站在貫穿這一區的狹窄走道上,走道盡頭有個淋浴間和電話,他可以打對方付費電話回家,另一頭有部電視,巧妙地架設在牢區鐵條之外。
星期四早上,他一吃完早餐就用力敲鐵欄杆,告訴獄警他要回去自己的牢房。「你會的,」獄警說。「我們一有空就讓你出來。」
「那天晚上是我唯一一次住院,因為我昏倒的時候撞到頭、頭上有個傷口,」克里斯咬咬嘴唇。「我從八歲就開始打獵。」
喬丹愣了一下。「我有什麼?」
喬丹聽到塞琳娜竊笑。「我有一個兒子,」他說。「他十三歲。好,如果自我介紹告一段落,我就要講正經事。我們今天來訪的目的是蒐集資訊,請你簽這份同意書,我們才可以調閱你的醫療紀錄。你住過院嗎?有什麼是我們該知道的?你有沒有生理、或是心理的障礙,讓你沒辦法扣下板機?」
克里斯沒有笨到婉拒海克特好意的地步,他低下頭、避開直洩而下的熱水,深深吸一口,馬上猛烈咳嗽,沒錯,這的確不是香菸,但也不像大麻。「這是什麼?」他問。
「重度設防區,」喬丹回答。「他在那裡才待了兩天。」
「確實沒有,」克里斯承認。「我只是覺得你如果想在案子結束之前、徹底了解我,我也應該知道一些關於你的事情。」
克里斯頗感困惑,他先看看喬丹,再看看塞琳娜。「等等,」他說。「你不要聽聽發生了什麼事嗎?」
葛絲靠向他,嘴唇發白。「你做了什麼?」她耳語。
史提夫抬頭說:「你知道你有時候半夜也會大叫嗎?」
海克特頂著鐵條搓搓背,他身穿短褲、T恤、橡膠拖鞋。「你用什麼武器?」克里斯茫然地瞪著他。「刀、還是槍?」
「你會,」史提夫說。「我聽到了,」
關燈了。
「我只是跟你說。」
「克里斯?」
克里斯相當驚訝。「他是精神科醫生見」
在牢房裡被搜出香菸、以及召開懲戒會議之間的十八個小時中,克里斯拼湊出事情的大概。海克特此舉可說是「一石二鳥」,所以他願意放棄得來不易的違禁品。他不但可以藉此考驗菜鳥克里斯的忠誠度,而且給嬰兒殺手史提夫一點顏色瞧瞧。如果克https://www•hetubook.com.com里斯供出香菸是海克特的,接下來的日子肯定不得好過,但如果克里斯說香菸是史提夫的,他等於自承和海克特一夥,不但如此,史提夫是克里斯的牢友、最有機會把香菸塞到克里斯的球鞋裡,若說香菸是史提夫的,大家必然採信。
克里斯點頭。
喬丹很久以前就不相信所謂的真相。
史提夫在正在閱讀的雜誌上折個角。「法蘭西斯又幫他帶菸?」
獄警們直到下午四點才有空。一位獄警推開牢門,把他帶到先前待了一星期的重度設防區。
但話又說回來,那不過是「如果」。「沒有,」克里斯小聲說。
他向來不喜歡菲比。她是他阿姨的小孩,八成是他媽媽告訴她的,因為葬禮之後,麥克沒有打電話給任何親戚告知艾蜜麗的死訊。菲比紮著一條嬉皮式的長辮子,專門捏製一些故意歪一邊的陶器,麥克只在少數家族聚會的場合見過她,每次見到她,他就想起他們四歲時,有次他尿褲子,她卻在一旁竊笑。
克里斯想到海克特和那把小刀,也想到暫時與他休戰的史提夫;他想起其他人曾提到違反監獄規則的下場:他如果被判刑,這支香菸可能為他再加上三到七年刑期。
小解之後,他站起來,發現史提夫又回到上舖,吃剩一半的餐盤擱在下舖。史提夫的臉背對馬桶、面向光禿禿的牆壁、盡可能給克里斯一點尊嚴。
史提夫聽了眨眨眼說:「真的嗎?」
有天他從運動室走出來,海克特在樓梯轉角處把他攔下,錄影監視器看不到這個角落。「洗澡,」海克特小聲說。「十點十五分。」
「這些人也可能注意到艾蜜麗想自殺嗎?」塞琳娜問。
「班傑明,」史提夫說。「班傑明.泰勒.費南。」
「聽好,」克里斯開門見山說。「我得離開這個鬼地方。」
稍早有些犯人為了收看哪個節目打了一架,結果獄警關閉兩間牢房,犯人們隔著鐵欄杆高聲互罵。史提夫看了一會電視,然後走回牢房爬到上舖,克里斯裝睡,但他聽到史提夫撕開前幾天買來的巧克力棒。
他胸口一痛,罪惡感頓時從四方湧來。他怎麼沒看出女兒不快樂?即使是現在,他依然只想著自己是不是好父親,而不是艾蜜麗出了什麼問題。他怎能如此自私?
克里斯嚥口口水,掛上聽筒。他靠著公共電話在原地待了一會,直到後面有人推他。
入獄第一天,克里斯問都沒問就學了不少。他發現從入獄那一刻起,過往一切就一掃而空。你待在哪種牢房,或是睡覺的床位,決定權不是操之在獄警、或是入獄之前的行為舉止,而是你入獄之後的表現。「級別委員會」每星期二開會,你可以申請更換樓層,但不幸的是,今天才星期四。
午餐擺在塑膠盤裡送進上了鎖的牢房,他剛吃完午餐,兩名囚犯就來牢門邊。「喂,」其中一人說,克里斯昨天跟他說過話。「你叫什麼名字?」
克里斯沒回答,雙唇緊貼上菸斗,深深吸一口,這次自然而然就吸了進去,他倒也沒有太訝異。
電話中忽然傳來一個小小的錄音聲音:「這通電話是從郡監獄打來的。」克里斯和媽媽沉默了一會。「甜心,我愛你,」葛絲說。
史提夫點點頭,開始吃飯,克里斯注意到史提夫沒比他大多少,而且似乎跟他一樣不想跟其他人牽扯。
克里斯輕蔑地哼一聲。「我在牢裡會交到很多朋友嗎?」
星期六早上,克里斯是第一批被帶到會客室的囚犯之一。媽媽跟上次不一樣,她站得非常直,渾身散發出有如電流般的怒意和緊張,克里斯老遠就感受得到,她伸出雙臂抱住克里斯,在那段短暫的一刻,他覺得自己又成了比媽媽弱小的小寶寶。
「我。」
克里斯搖頭。「其實,」他清清喉隴。「我……嗯……我不想自殺。」
「你下星期可能轉到中度設防區,是嗎?」
「你半夜叫的就是這個名字,」史提夫邊說邊站起來,背頂著牢房的鐵欄杆。「我只是猜想你是不是看見她,就像我看到看到他。」
克里斯強迫自己盯著餐盤,拼命提醒自己:直到被證明有罪之前,任何人都是清白的。他自己就是最佳例證。
「我……不,我得掛電話了,有人要用電話,」他撒謊。
「你在這裡幹什麼?」
「克里斯多弗!」詹姆斯警告,但葛絲握住他手臂、打斷他的話。「沒關係,」她打圓場。「他生氣了。」說完便伸手握握克里斯的手。
獄警的目光從克里斯移到史提夫。「省省吧,你去跟級別委員會說明,」他說。
克里斯四下觀望。「你怎麼被關到隔離牢房?」
喬丹眨都不眨眼。「我很遺憾法官不准你交保,你說的沒錯,你得被關在牢裡,直到開庭為止,而大概得再過六到九個月才會開庭。但時間不會白白浪費,你在牢房裡多待一分鐘,我就想得出更好的策略讓你重獲自由。」
「別叫我滾開,你……」
史提夫稍微瞇起眼睛,但仍直直盯著克里斯。「你真的是因為殺了你女朋友而被關起來的嗎?」他平靜地說。
喬丹多年之前就不問客戶什麼是真相,而只是面無表情、直接了當地問道:「怎麼回事?」
快吃晚餐之前,他捲曲在床鋪上,悄悄想心事。獄警忽然帶了一個男人進來,他跟其他人一樣穿著連身衣和球鞋,但感覺有點不同,帶著一絲冷漠和不在乎。他對克里斯點點頭,爬到上舖。
「我還在讀高中,」克里斯說。
海克特來到牢門口。「小子,看自己的臉看煩了嗎?」
他直視副典獄長的雙眼,重複一次:「沒有。」
「對不起,」他喃喃說。「你在做惡夢。」
副典獄長對獄警們點點頭,獄警們隨之把克里斯帶出辦公室。他安靜走過重度設防區,收拾東西,沒跟半個人說話,直到被帶到隔離牢房,他才想起他得在這裡待到星期四,而媽媽將在星期二來訪,級別委員會也將在星期二把他移送到中度設防區,這下全都太遲了。
「我不太確定,羅柏.李……李什麼的。」
他大可告訴媽媽,跟字典一樣厚的典獄長規則手冊規定,探訪之初和結束時,犯人和親屬可以短暫擁抱、或是親吻,但是不能嘴對嘴。手冊中亦規定獄中不准抽菸、不准罵髒話、不准推擠另一個犯人,這些在外面世界的小過失,在監獄中皆是重大過錯,結果可能增加刑期。
史提夫點點頭。「我想等到我認識的人上樓了,我再跟著去。」
「我聽說他以前把東西藏在嘴裡,被逮了幾次,現在他利用其他『洞口』,」克里斯依然不解地瞪著他,史提夫搖搖頭。「你身上有哪些洞口?」他明說。
「不、你和*圖*書不了解,我現在就得離開。」
一名獄警把克里斯帶到副典獄長的小辦公室,那個搜查克里斯牢房的獄警和副典獄長都在裡面,副典獄長身材粗壯,看起來比較像是足球隊教練,而不像在監獄裡處理文件的行政官員。副典獄長對著克里斯宣讀罪狀、以及他的權利,克里斯站得筆直,動也不動。「哈特先生,」副典獄長說。「你要說什麼為自己辯護嗎?」
喬丹從公事包裡拿出一疊文件。「最理想的情況就是如此,克里斯。」
「他什麼時候會來看我?」
大家陷入沉默。「游泳隊昨天贏了,」葛絲說。
晚餐之後有個大搜索。
「好,我先解釋我們的狀況。跟你商討之後,我會針對這個案子做出許多決定,但有三件事情,只有你能做主。第一,你希望接受審判、還是認罪協議?第二,案子若進入審判,你希望在陪審團、或是在法官面前進行?第三,如果進入審判,你要不要出庭作證?我會盡量給你足夠的資訊,讓你做出合理的決定,但在整個過程中,你必須準備做出選擇,聽得懂嗎?」
克里斯猛然抬頭。「不、媽,我不是孩子,我已經大到可以跟大人一樣受審,也可以在成人監獄服刑。」他凝視她的身後。「別把我當成另外一個不是我的人,」他說,話語有如攤開的紙牌似地灑落在兩人之間的桌上。
克里斯滿臉通紅,史提夫翻身、繼續閱讀雜誌。「該死的克里斯喔,」他喃喃說。「你怎麼會淪落到這裡?」
克里斯笑笑,這兩個人笨到越獄之後還在主要幹道附近逗留,被逮到了也算活該。「你想過嗎?」克里斯問。「跳過鐵絲網?」
史提夫搖搖頭。「海克特應該叫法蘭西斯帶尼古丁戒菸貼片,」他喃喃說。「說不定比較容易走私進來。」
「大概兩星期之內,」喬丹說。「然後再過五星期,會有一場預審聽證會。」他揚起眉毛。「目前為止有任何問題嗎?」
「哦……好吧,你隨時都可以打電話回家,知道吧?我們不在乎錢。」
可笑的是,克里斯成了英雄。他大可供出香菸是海克特的,但他沒有,地位因而大幅提升。他成了願意為別人頂罪、值得尊敬的囚犯,不管那人值不值得頂罪都無所謂。
「我的意思是,我以為你已經搬到樓上了。」
一位獄警剛好過來巡視,所以克里斯不必回答。「有人要去運動室嗎?」
「克里斯,」他說。「你呢?」
克里斯試圖擠過兩人,「我不想談。」他用肩膀推擠達蒙,身形高大的對方卻一手按在他肩上,他往下一瞥,發現海克特手持刮鬍刀刀片頂著他的肋骨。「如果我想談呢?」海克特說。
他喃喃跟菲比道謝,掛掉電話,然後穿著外套衝到空盪盪的樓上,他走進艾蜜麗的房間,四肢大張躺在她床上,依序瞪著鏡子、教科書、和她脫下的衣服,試圖透過女兒的眼睛看看周遭。
詹姆斯的聲音嚇了他一跳。「是的,」克里斯說。「我必須對級別委員會提出申請。」
「好。接下來,我很快就會收到檢察官辦公室的文件,收到之後,我會再來一趟,我們一起討論細節。」
克里斯點頭,然後低下頭。他好想說他要回家、他這輩子從未覺得媽媽這麼漂亮等等,但如果說出口,他肯定熱淚盈眶,他承擔不了哭泣的後果,天知道誰在偷聽、偷看、或是將來誰會用這點跟他作對?
「妳哪知道?」克里斯搖搖頭。「別幫我幹架,」他擔心地說。
「我曉得,」克里斯說。「但沒有必要。」
那天下午,克里斯多了個牢友。
「我不知道,」克里斯說。「她把這事藏在心裡。」
「說不定你在日記裡提過?」塞琳娜探問。「或是你寫給艾蜜麗的紙條?」
「我一個人跟他在家裡,」史提夫小聲說。「麗莎和我大吵了一架,她氣沖沖跑去她上班的美容院,出門的時候甚至沒跟我說一聲,只叫我照顧寶寶。我非常生氣,冰箱裡剩下什麼,我就拿起來喝,後來他醒了,哭的好大聲,我頭好痛。」史提夫轉身,額頭緊貼在鐵欄杆上。「我試著餵他、幫他換尿布,但他一直尖叫,所以我抱起他,他卻依然在我耳邊哭喊,我的頭都快裂開了,我邊搖他、邊叫他不要哭,我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他深深吸了口氣。「然後我又一直搖他,希望他再哭兩聲。」
「歡迎回家,哈特,」他說。
克里斯喉頭一緊。「他叫什麼名字?」
史提夫跳下床繞過克里斯,坐到抽水馬桶上,把臉埋在雙手中。「他媽的,」他說。
副典獄長揚起眉毛。「這下豈不是正合你意?」
樓上一扇重重的鐵門關上,一位穿了制服的獄警走了下來。「嗨,比爾,」控制室的獄警說。「跟哈特說他的律師來了。」
過了一會,上舖沒有再傳出沙沙聲,克里斯曉得史提夫睡了,他靜候獄警們宣布禁閉時間,聽著橡膠拖鞋拍打地面,某處依稀傳來犯人對著馬桶撒尿的聲音,然後四下逐漸趨於平靜。
即使用被單蓋住頭,他依然聽得到達蒙大笑。
「你對槍枝很熟囉」
克里斯輕蔑地說:「這又不是聖誕節聚會。」話一出口馬上發現自己錯了,因為媽媽滿臉通紅地低下頭。他忽然發現自己是多麼孤單:因為他的過去,所以他沒辦法跟其他犯人打成一片;因為他的現況,所以他也無法融入爸媽的生活。
克里斯頓時滿臉通紅。「他把一支香菸擺在我球鞋裡,獄警們搜查牢房時找到香菸,沒錯,我就隨他擺佈,因為單獨被關五天,總比被這個傢伙拿刮鬍刀刀片刺一刀來得好。」
他想了想,但不確定獄方准許哪些東西。「錢,」他說。
他填了訂購單,單子讓他想起去年夏天、全家到加拿大度假時,他在旅館裡填寫的早餐單。一罐八盎司的咖啡:五塊二十五分,一塊巧克力夾心棒:六十分,拖鞋:兩塊錢。當天下午,獄警把東西送到他的牢房,費用從他在牢裡的帳戶中扣除。
「啊、麥基,」來電的是他在加州的表妹菲比,全世界只有她叫他「麥基」。「我只是打電話來跟你說,我真的、真的好抱歉。」
「我哪會,」克里斯馬上辯駁。
他當然沒辦法打電話給媽媽,他心想,媽媽大老遠來探監,結果卻發現兒子被關進隔離牢房,不知作何感想?他也猜想誰會被移送到中度設防區,史提夫已打算向級別委員會提出申請。
克里斯聳聳肩。「艾蜜麗跟我……妳知道的,我們是一對。」
克里斯聽了馬上勃然大怒。「什麼問題?什麼問題和圖書?我在牢裡坐冷板凳,這就是問題!我今年應該畢業、上大學,但現在反而跟一群……一群犯人一起關在牢裡!」
「等等,」葛絲驚呼。「我們還有二十分鐘!」
喬丹顯然不想聽克里斯告白。「我們以後再談這點,」他說,心中暗暗叫苦。就喬丹而言,客戶犯下的罪,他沒必要知道得太多,這樣一來,他才可以安心進行辯護,而不必顧慮倫理問題。但一旦客戶跟他講了,他若出庭,就非得照著講不可。
「你怎麼知道艾蜜?」克里斯問。
葛絲伸手握住克里斯的手,克里斯這時才注意到爸爸也來了。詹姆斯把椅子稍微往後推,彷彿不敢碰到桌子,結果幾乎碰到一個左頰有個蜘蛛網刺青的犯人。
「去年兩個傢伙翻過那裡,」史提夫朝著一個高聳的角落點點頭。「獄警過去關上運動室的門,蹦的一聲,他們就不見了。」
克里斯馬上想到喬丹.麥卡菲的警告:監獄裡充滿告密者。他看向他處、猛踩地面、對著雙手吐氣暖手。「好冷,」他說。
快到運動室之前有兩間隔離牢房,你若刻意搗亂,獄警們會把你關到這裡,要不就是你堅稱其他犯人加害於你,主動要求被關進去。其中一間關了人,犯人們開始大聲喊叫、猛踏地板,有個犯人甚至對著牢房吐口水。
「你媽媽告訴我了,」她說。麥克聽了覺得可笑:他媽媽怎麼可以把他還不能接受的消息告訴別人?「我想你說不定需要跟人談談。」
「好高興看到你,」媽媽說。
「那天晚上你從哪裡拿到槍?」塞琳娜問。
「什麼怎麼樣?」
「好,媽。」
「你哭了,」克里斯猶豫地說。「我想你應該不想吵醒大家。」
「三個人?」
克里斯看著鐵絲網外,心想罪犯們也有廉恥心。
塞琳娜筆記記到一半、抬頭一望。「這些人會告訴我什麼?」
「你真的是因為把自己的小孩搖死而入獄的嗎?」
獄警們互看一眼,聳了聳肩。「你知道吧?」副典獄長說,「如果你覺得我們不曉得實情,你可以建議我們跟另一個犯人談談。」
史提夫搖頭說:「兩小時之後就在十號公路被逮到。」
他皺著眉頭走到外面的運動中庭,中庭只是一小塊四周圍著尖銳鐵絲網的泥土地,犯人們自成一個個小團體、比手畫腳講話,有些人面無表情地走動,克里斯發現有個人靠在鐵絲網旁,凝視遠方的山丘。「那個在隔離牢房的傢伙,」他開門見山地說,「他做了什麼?」
喬丹繼續說:「你跟我、塞琳娜說的事情,其他人絕對無從得知。你說什麼、對誰說了什麼都在我的控制之中,我需要什麼,你就得告訴我什麼,明白嗎?」
法蘭西斯.卡塞維特被判刑六個月,但他只有週末到監獄報到。那些有工作、對社會有貢獻的民眾通常受到這種懲戒,法官勒令他們星期五入獄、星期天出獄,讓他們在週間照常工作。這些週末服刑的犯人在獄中有如皇親貴族,他們經常接受其他犯人的賄賂,偷偷帶進來香菸、針頭、止痛藥等物品,只要出得起錢,他們什麼都能走私進來。
「我猜是吧,」克里斯說。
葛絲握緊拳頭、緊貼著嘴,克里斯心想,她不曉得想說什麼,「我可以找誰談談?」她終於說。「今天離開這裡以前,我會找典獄長談談。監獄哪是這種管理方式,而且……」
「明白,」克里斯瞪著他說。
「我會打電話問他,」媽媽說。「你吃得好嗎?我能幫你帶什麼東西過去?」
「香蕉皮,」海克特說、「達蒙和我把香蕉皮燒成灰。」他拿回菸斗,輕敲幾下。「你給我一罐咖啡,我就幫你做一袋。」
門被推開,克里斯走進來,目光從喬丹移到塞琳娜。「克里斯,」喬丹站起來。「這位是調查員塞琳娜.達馬克斯,她會幫忙調查你的案子。」
他也幫克里斯買了一些東西:M&M's巧克力糖、咖啡、一塊奶油餡小蛋糕。因為克里斯被關禁閉,所以錯過了填寫訂購單,他想史提夫八成藉著替他買東西,謝謝他沒有出賣牢友。
克里斯的語氣令喬丹抬頭一看,那個先前在班布里奇警察局、一臉驚恐、幾乎垂淚的男孩子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比較強悍、能夠隱藏恐懼的男子漢。
喬丹稍微瞇起眼睛。「我覺得這樣不太好。」
「有,」克里斯說。「你有小孩嗎?」
「從來沒有?」
獄警輕拍葛絲的肩膀。「太太,」他說。「請放手。」葛絲訝異地放開兒子,坐了下來,克里斯在她對面坐下,他們之間沒有塑膠玻璃窗,但這並不表示兩人之間沒有隔閡。
「嗯,」喬丹同意。「這裡絕對不是因為裝潢擺設才人滿為患。」
他不就等著發生這種事嗎?這不就是他所害怕的嗎?克里斯忽然轉身,身材高大的達蒙嚇了一跳。「你給我滾開,」他目露兇光地說,然後走回牢房。
獄警們離開之後,克里斯扶正床墊,爬回下舖。「喂,」史提夫說。「我沒有栽贓。」
「怎麼回事?」她緊張地說。「我星期二過來,卻發現你被關禁閉,我問他們怎麼回事,他們只跟我說你被關在某個……某個牢房,一天二十四小時都不准出來。」
我真的非常了解她,麥克心想,所以她的自殺才顯得這麼突然嗎?
海克特和達蒙看了對方一眼。「真的?」達蒙說。「我以為你販毒被抓。」
克里斯把頭埋在枕頭裡,但在那之前,他瞥見海克特邪邪一笑走過牢房。
海克特聽了幸災樂禍地說:「不、大學生啊,這會兒你在坐牢。」他伸手摸摸鐵條。「嗨,」他大喊。「我們這裡有個天才。」他一腳跨到下舖。「大學生,你告訴我,如果你這麼聰明,怎麼會被逮到?」
其實燈光從未完全熄滅,只是調得很暗,但話又說回來,重度設防的監獄是如此陰暗,白天花不了多少時間適應了光線,晚上也花不了太多時間就習慣置身陰影中。克里斯聆聽風聲,想像置身在一片遼闊到看不見邊際的田野中,雨水流過全身,他仰頭迎接雨水,放眼望去只見一片天空。
他站在重度設防區的控制室裡,等著值班的獄警把訪客登記簿送過來,他好簽名入內。審訊之後,這是他第一次造訪克里斯,他帶了塞琳娜.達馬克斯同行,塞琳娜是個身高六呎一吋的黑人調查員,她似乎比較適合走上伸展台,而不是幫喬丹蒐證,但她已經幫喬丹工作了好幾年,而且表現極為傑出。
「有。我可以見見費因斯坦醫生嗎?」
一個肥胖的獄警忽然站起來,手裡抓著某樣東西。獄警們進來的時候,克里斯正光著腳睡覺,獄警指指地上的運動鞋說:「這是誰的?」
「外面沒什麼等著我,」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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