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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多天以後，人們有充足的時間理清對過去事件的看法，於是，關於在刑台邊看到的情景，便有了各種不同的說法。

珍珠，那個小精靈成了新英格蘭最富有的繼承人，直到那時，人們還堅持認為她是魔鬼之女。自然，這種事實使公眾評價發生很大變化。如果母女倆留在當地，珍珠長大到結婚年齡，很可能會把她野性的血液和最虔誠的清教徒的血結合起來。但是，醫生死後不久，紅字佩戴者和珍珠就不見了。許多年之後，雖然不時有些不確切的消息從大洋彼岸傳過來，好像一塊從海上漂到岸上的木頭，上面只刻著姓氏的第一個字母，令人無從捉摸。紅字的故事逐漸成了傳說，不過，它的魔力似乎永存不衰，牧師仙逝的刑台以及海斯特住過的海邊茅屋仍然令人不寒而慄。一天下午，一群孩子在茅屋旁邊玩耍，忽然看見一個身著灰袍的高個子女人走進屋子。那些年來，茅屋門從未打開過，不知是那個女人打開了鎖，還是朽木和爛鐵屑落在她手上，反正她像影子一般穿過門，走了進去。

但是，海斯特．白蘭覺得住在新英格蘭比住在珍珠建立家園的異鄉，生活更踏實。這裡有過她的罪孽，她的悲傷，她要在這裡懺悔。她回來了，重新戴上恥辱的標誌、這完全出於自己的意志，連那冷酷年代最嚴厲的官員也不強迫她了。從那以後，紅字再也沒有離開她胸前。勤勞智慧的海斯特自我獻身，隨著歲月的流逝，紅字不再是引起世人嘲笑和辱和_圖_書罵的標記，而變成使人哀傷，令人肅然起敬的標誌。由於海斯特毫無自私之心，不貪圖安逸享受，人們視她為飽經憂患的人，願意向她傾訴心中的憂傷和困惑，聆聽她的忠告。尤其女人不斷地受感情的困擾，受損害、被遺棄，遭屈辱、被玩弄，或因邪惡的情慾而誤入歧途，或不受寵愛至無人追求，這時她們就來海斯特的茅屋，探詢她們受困擾的原因和解脫的辦法。海斯特盡其所能，撫慰一顆顆受傷害的心靈。她用自己堅定的信仰使她們相信，到了一個更光明的時候，當世界成熟，在臨赴天國的時刻，一個嶄新的真理將會被揭示出來，以便在獲得幸福的可靠基礎上建立起男女之間完整的關係。海斯特年輕時曾經幻想過自己就是命中注定的女先知，但後來看明白了：揭示上界神秘真理的使命不可能託付給一個犯下罪孽、背負恥辱、終生愁苦的女人。將來揭示真理的天使或聖徒必定是一個高尚、純潔，美麗的女性，她的聰慧並非來自憂傷，而是來自天上的快樂女神。她一生經歷無數最嚴酷的考驗並成功達到目的，顯示出她聖潔的愛心如何使我們獲得幸福。

「在一片黑色土地上，現出一個紅色的字母Ａ。」

總之，當年那些傳閒話的人相信，一個世紀後對此作過調查的海關察瑟書耶．普先生相信，最近接替他職務的人更加確信無疑，珍珠不但活在世上，而且結了婚，生活很幸福，一直惦念母親，要是能把和_圖_書孤獨的母親接到身邊，她將無比高興。

海斯特．白蘭這麼說著，低下那憂傷的眼睛看著紅字。許多年以後，在一座塌陷的老墳旁邊掘了一個新墳，它附近就是後來建起的國王大教堂墓地。新墳與舊墳中間留著一塊空地，似乎兩位死者無權在一起共眠。然而兩個墳合用一塊墓牌。四周圍的碑石上刻著家族紋章，而在這簡樸的石板上是幾道類似盾形的刻痕，好奇的研究者現在還可以看得見，但是弄不明白它的意思。石板上刻有一行宗譜紋章官寫的銘文，它可以作為這個即將結束的傳說的主題詞。它是如此的陰鬱，唯一可以給人一點解脫的是那一點永不熄滅的光斑，它比陰影還要微弱：

大多數在場的人證實，看見了不幸牧師胸口有一個烙在皮肉上的紅字，與海斯特．白蘭的十分相似。至於其來源有種種不同的解釋，當然都是些猜測，有些人斷言，丁梅斯代爾牧師從看見海斯特．白蘭佩戴恥辱標記的那天起，就開始贖罪苦行，隨後用各種無效的方式對自己施以殘酷的折磨。另一些人爭辯說，是那個有法術的巫師羅傑．齊靈渥斯靠巫術和毒藥的力量，經過很長時間才在他身上顯示出來的，還有一些人，最能理解牧師的特殊敏感和他精神對肉體的奇妙作用，他們小聲說一種看法：可怕的烙印是悔恨的牙齒從內心向外不停地咬嚙出來的，最後由這個紅字宣告上帝可怕的裁決。讀者可以從以上幾種說法中選擇。我所知道的都已和*圖*書經交代得清楚了。既然如此，應該把那深深的印記從我們的腦子裡抹掉，長時間的思索，使那個令人不愉快的標記在腦子裡清晰得令人生厭。

不過，也有一些人持有異議。他們聲稱目睹了全部過程，而且視線始終沒有離開丁梅斯代爾牧師，但是沒有看到他胸脯上有任何標記，它和嬰兒的胸脯一樣潔白。他們說：他的臨終致辭既沒有承認，也看不出暗示他同海斯特戴紅字的罪惡有什麼聯繫，按這些可敬的目擊者的說法，牧師意識到自己行將辭世，也意識到眾人把他當作聖人和天使崇敬，於是決意在一個墮落的女人懷抱裡死去，以便向世界表明人類精英的正統其實多麼微不足道！他為人類美好的精神而耗盡精力以後，又以死作為寓言，用這個悲傷而有力的教訓使他的崇拜者相信，在聖潔之神眼裡，我們都是罪人！我們當中最神聖的人，只不過比別人能夠更清楚感到上帝對下界的仁慈，並且認識到人類的美德看起來很高尚，其實完全是一個虛幻。對於這麼嚴肅的真理，無須爭辯。不過，只能把關於丁梅斯代爾牧師的故事看作是一個忠誠的實例，一個人的朋友，尤其是牧師的朋友們，當證據就像照在紅字上的正午陽光一樣，照出他是一個虛偽、滿身罪惡的凡人時，他們還要維護他的人格。

丁梅斯代爾先生死後，最引人注目的是齊靈渥斯的容貌和舉止發生了很大的變化。他全身的精力和活力，全部的生命力和智力似乎立即從他身上消和_圖_書失了，他萎縮成一團，像一株從地裡拔起來給太陽曬乾的野草，人們怎麼也回憶不起他過去的容貌。這個不幸的人，曾經把追求復仇與有計劃地復仇當作他人生的動力，可是，勝利以後，他的邪惡原則再也尋不到什麼養料來維持的時候，簡言之，世上再也沒有罪惡的事業要他去完成的時候，這個沒有人性的人只好到他的惡魔主子那裡去找活來幹，去領取報酬了。對於這些有罪的人物，只要是與我們接近過的熟人，羅傑．齊靈渥斯之輩，我們都願意表示一點慈悲。從根本上來說，恨與愛是否同一個東西，這是一個值得觀察和探討的問題。這兩種感情倘若發展到頂峰是極為相似，而且可以從心靈感覺到的。二者都可以使一方向另一方索求感情和精神的食糧，二者在達到目的以後，都可以使狂熱的追求者和瘋狂的仇恨者處於失落淒涼的境地。因此，從哲學的觀點來看，愛與恨其實是一碼事。不同的是：愛，罩上了聖潔的光輝，恨，發出的是陰冷可怕的光。在精神世界裡，老醫生和牧師事實上他們成了各自的受害者，也許會不知不覺地發現他們積存在塵世的忌恨與厭惡已經成了金子般的愛。

海斯特．白蘭回來了，又撿起拋棄已久的恥辱！可是珍珠在哪裡？如果她活著，如今該長成嫵媚動人的少女了。誰也不知道，誰也沒有聽到過確切的消息。那小精靈是否過早埋進少女的墳墓，還是那狂野多姿的天性已經被馴化和軟化，正在享受女人應該得到www.hetubook.com.com的甜蜜和幸福？從海斯特晚年生活的記載來分析，這位佩戴紅字的隱居女人來自別的地方，她對紅字懷有特殊的愛和興趣。寄給她的信件上印有紋章，不過不屬於英格蘭的家系。茅屋裡擺著一些海斯特不願使用的奢侈品，這些玩藝兒只有富人才買得起，只有當愛心衝動時才會為心上人購置的。還有一些小飾物，都出自纖纖玉指之作，表示永恆懷念的精美紀念品。有一次人們看見她在刺繡一件嬰孩袍服，那種華美的款式和色彩令人目眩，如果有哪個嬰孩穿在身上在我們這晦暗的居民區經過，一定會引起轟動。

留下此話不提，告訴讀者一件事，羅傑．齊靈渥斯死了。死前他立下遺囑，把在此地和英國的一筆可觀的遺產留給海斯特的女兒——珍珠，貝漢姆總督和威爾遜牧師是他的遺囑執行人。

本書根據權威性素材取自一份古書稿，它記載了許多人的口述。其中有些人認識海斯特，另一些人則從當時的目擊者口中聽過這個故事，他們的見解與前面所述完全相符。從那個可憐牧師的悲慘經歷中，我們可以得出許多教訓，但是可以歸納為一句話：真誠！即使不把你的罪惡袒露給世人，也要袒露一點跡象，好讓別人推斷你的罪惡。

她在門檻止住腳步，轉過臉，不忍目睹那陰森可怕的情景。這裡曾是她的家，獨自熬過悲苦歲月，但她只疑遲片刻，不過孩子們還是來得及瞧見她胸前的紅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