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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字

作者:霍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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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紅字顯露

十三、紅字顯露

他仍然在顫抖,望著海斯特,目光中流露出懷疑的神色,嘴角掛一絲無力的微笑。「這比起我們在樹林裡夢想的不是更好嗎?」牧師喃喃道。
「我們不能再相會了嗎?」她俯下身,與他臉貼著臉,悄聲問,「我們不能一起度過餘生了嗎?我們彼此已經用悲苦贖了罪。睜開你那明亮的眼睛,望著蒼天,告訴我,你看見了什麼?」
「別作聲,海斯特,別作聲!」他神情肅穆,聲音顫抖著說,「我們達背了法律,罪孽可怕地顯露出來了!你就記住這些好了。我怕!我怕!當我們褻瀆彼此的尊嚴時,我們曾一度忘記了上帝。因此,在永恆和純潔中重新相聚是不可能的。上帝洞察一切,他是慈愛的!在我所受的折磨中,體現了上帝的仁慈。上帝派遣陰森的老頭兒使烙印永遠如烈焰般燃燒!上帝指引我來這裡,在眾人面前,懷著勝利的恥辱死去!如果所有這些痛苦缺少一個,我就永世無法得救!讚美上帝吧!完成上帝意旨吧!永別了!」
於是,人們又一次看到由尊貴的長者組成的隊伍走在寬闊的通道上。總督和官員、賢明的長者、神聖的牧師以及所有德高望重的人們走近人群時,大家紛紛敬畏地向後退避。當隊伍走到市場的時候,人群中爆發出歡呼聲,向他們致意。表明當年人民對於統治者幼稚的忠誠。不過,也同時使人感覺到這種呼聲是由聽眾抑止不住的熱情爆發出來的,由雄辯的口才激起的熱情使每個人感到衝動,同時也受到別人的衝動感染。在教堂裡,牆壁已難阻制這種衝動,一到露天裡,匯集在一起的熱情便直衝雲霄。這裡群情激昂,匯成一股情感的洪流,發出比狂風呼嘯、電閃雷鳴或波濤怒吼更為震撼人心的聲響。萬眾的歡呼聲匯成一爐,在這塊新英格蘭的土地上,從未有過如此響徹雲霄的歡呼!從未出現過如此受人尊敬的牧師!
珍珠吻了吻他的嘴唇。魔力解除了,在這個偉大的悲劇裡面,她扮演了一個小小角色,並激起她的全部同情心。她的淚水灑落在她父親臉上,這是無聲和_圖_書的誓言:她不再與這世界作對,而要經歷人間的悲喜長大成人。對於母親來說,她是個傳遞痛苦的信使,這個使命也完成了。
「至於你和珍珠,聽任上帝的旨意吧,」牧師說,「上帝是仁慈的,讓我按上帝的意願去做吧。海斯特,我即將升上天國,就讓我承擔起我的恥辱吧!」
「願上帝饒恕你,」牧師說,「你也同樣罪孽深重。」
「瘋子,站住,你要幹什麼?」他壓低嗓門說:「甩開那女人!甩開這孩子!一切都會有辦法。不要玷污你的名聲,毀掉你自己!我還能救你。你要給神聖的牧師抹黑嗎?」「哈哈,魔鬼!我看你來得太遲了!」牧師答道,他的雙眼恐懼而堅定地望著他,「你的權力已不像從前了,憑上帝的幫助,我可以擺脫你。」
一走出教堂,人們心中的歡喜便流露出來,在街上,市場裡,到處都可以聽到對牧師的讚美。每個人都滔滔不絕,似乎怎麼也說不夠,訴不完對他的崇敬之意。根據大家斷言,他的布道從來沒有人像今天這樣崇高,這樣神聖,也沒有人能像他那樣闡述如此鮮明的啟示。事實上,那啟示的力量降臨到他身上,支配著他,使他可以離開講稿,豐富的思想和見解不但使聽眾,甚至連自己都驚嘆不已。他講的主題是神與人類社會的關係,並提到他們正在墾荒播種的新英格蘭。將近結束的時候,一個預言之神降臨在他身上,就像當年強迫以色列老先知們一樣強烈地擁著他,唯一不同的是,猶太先知們當年預言國家的天罰和滅亡,而他預告的是在這新集結上帝的民臣崇高而光榮的命運。但是,貫穿布道始終是一種深沉、哀傷之情,使人感到這是一個即將告別塵世的人的自然悔悟。是的!如此受人愛戴,同時也熱愛教民的牧師,不能不嘆息一聲就離開我們升上天國,他已預感到他將不合時宜地離去,在他們的淚雨中離去。想到牧師留在人間的日子已經不長,這篇布道更平添幾分哀傷的效果,如同天使在飛往天國途中,在人們頭上搧和_圖_書動一下透明的翅膀,那是陰影,也是光彩,向他們撒下金子般的真理。
他哆嗦著扯開法衣前襟的飾帶。露出來了!但是要描述它是很不恭敬的。剎那間,驚惶的人群將目光投向可怖的奇蹟。這時,牧師直直地站著,臉上泛起喜悅的紅暈,就像一個極度痛苦的人終於取得了勝利。接著,他癱倒在刑台上。海斯特撐起他,讓他的頭靠在自己胸前。羅傑.齊靈渥斯跪在身旁,面目呆滯,似乎生命已離它而去。「你擺脫了我!」他重覆道,「你擺脫了我!」
牧師那雄辯之聲,把聽眾的靈魂拋上洶湧的浪尖上,終於那聲音停住了。瞬間,廣場上像宣讀了神諭一樣肅穆。接著是一陣竊竊私語和被壓低的喧嘩,似乎聽眾擺脫了帶他們去另一種境界的神秘咒語,心裡依然存著驚恐。過了一會兒,人們開始從教堂大門湧出。布道結束了,他們需要呼吸另一種空氣,才能回到世俗的生活,而不是布道者使語言像烈火一樣熱烈,思想像鮮花一般芬芳的氣氛。
「海斯特,」牧師說,「永別了!」
丁梅斯代爾牧師一邊由海斯特攙扶,一邊拉住珍珠的小手,轉過臉,面對著威嚴的官員們、聖潔的牧師們和老百姓。這些高尚的人被嚇呆了,然而他們仍充滿著痛苦的同情。
就在這個時候,貝漢姆一直焦慮地注視牧師,並且走上前去攙扶他。因為從牧師的臉色看來,如果沒有人攙扶的話,他無疑要倒在地上。儘管牧師不致於隨便拒絕的暗示,但是,他的表情中有婉拒之意,令總督不敢貿然上前。與此同時,群眾卻以敬畏與驚奇的目光注視著他。在他們看來,這種肉體的衰竭是牧師具有神聖的另一面,如果像他這樣聖潔的人在眾人面前升天,忽明忽暗地消失在去天國的光輝中,也不會被視為無法企及的奇蹟。
軍人和官員的隊伍向前行進的時候,所有的目光都投向正走過來的牧師身上。隨著人群逐漸看見他的身影,歡呼聲慢慢平息為一種低語。他在獲得巨大成功的同時顯得多麼蒼白和虛弱。支持他傳達和*圖*書神聖福音的活力可以說是從天國帶來的力氣,現在已經完成了它的任務,撤回去了。剛才在他臉上燃燒的紅光已經淡下去,猶如在灰燼中無望的火焰。他臉如死灰,身體像個沒有靈魂的軀殼,踉蹌地往前挪,差一點倒了下去。
人群立即喧嘩起來。跟在牧師後面的達官貴人萬分驚恐,目睹這一幕,既不能接受那事實本身的解釋,又想不出別的新含義,只好保持沉默,旁觀上天就要進行的裁決。他們眼睜睜地看著牧師靠著海斯特的肩膀,由她攙著腰走進刑台,跨上台階,而那個由罪孽所生孩子的小手還緊緊地抓在他手裡。羅傑.齊靈渥斯跟在後面,似乎他與這場罪惡與悲哀的戲劇有密切關係。在這齣劇裡,他們都是演員,因此有充分資格在最後一幕裡亮相。「即使你尋遍全世界,」齊靈渥斯陰森地望著牧師說,「除了這刑台,再也沒有一個比它更隱秘之處使你能夠逃脫我,無論高貴的,還是低味的。」「感謝上帝引我到這裡來!」牧師答道。
因為他們明白,某種久遠的人生問題即使充滿罪孽,也同時充滿著痛苦與悔恨。這一切就展現在跟前。中午的太陽高照著牧師,將他的身軀顯得清楚。他站立在大地之上,在上帝的法庭被告席前陳述他的罪過。
他的牧師兄弟:年長的約翰.威爾遜,看到丁梅斯代爾在智慧與情感退潮之後的狀態,急忙走前幾步,伸手挽扶他。而丁梅斯代爾卻哆嗦著推開他的胳臂繼續往前走,如果還可以把那動作說成是「走」的話,其實活像個孩子到母親伸出雙手鼓勵他學步時搖搖晃晃的樣子。此時牧師的步子不知邁向何方。他走到因風雨侵蝕而發黑的刑台附近。在這裡,海斯特曾站在那上面遭受世人的恥辱示眾,漫長淒慘的歲月已經逝去,現在海斯特就站在那裡,手拉著女兒,紅字就在胸前!牧師走到這裡停住了腳步,雖然樂曲聲還在迴盪,隊伍合著輕快的拍子繼續往前移動。樂曲聲召喚他前進,樂曲聲召喚他去赴宴!可是他停了下來。
「那烙印就在他身上,」他hetubook.com.com猛然迸出一句話,決心要說出全部真相,「上帝的眼睛看見它,天使的手指指著它,惡魔也知道得一清二楚,不時用燃燒的手指撥弄它。但是,他卻狡猾地將它遮掩住,在你們面前走來走去,可悲啊!在這個罪孽的世界,人們把他看得如此純潔!他傷人心,因為他失去了天國的親人。現在,在臨終最後一刻,他站在你們面前,懇求你再看一眼海斯特的紅字!他要告訴你們,她的紅字雖然可怕,那卻是他的胸口上紅色烙印的影子,而這個紅色烙印還深深地烙在他的心裡。站在這裡的人們,有誰還要懷疑上帝對一個罪人的制裁嗎?看吧!看看這個可怕的罪證!」
他望著她們的時候臉色蒼白,卻隱約露出溫柔和勝利的神情。小姑娘像鳥兒般輕巧地撲上前,還摟住他的雙膝。海斯特似乎被不可改變的命運所推動,但又違背了她的堅強意志,緩步趨上前,走到他面前不遠就停住了。在這一瞬間,羅傑.齊靈渥斯從人群裡站出來,想抓住牧師,擋住他。他臉色陰險,慌亂而又邪惡,簡直就像從地獄裡站出來的魔鬼。這時,那老頭子已經衝到他跟前,一把抓住他的胳臂。
他轉身面對著刑台,伸出雙臂。
說完最後一句話,牧師停止了呼吸。一直保持沉默的人群突然迸發出低沉的驚愕和恐懼的聲音,他們這些情感一直沒有表達的機會,只有以沉痛的低語伴送離世的靈魂。
丁梅斯代爾牧師就這樣達到了一生中充滿勝利空前絕後的時刻,有些人在其他領域也曾有過這樣輝煌的成就,不過要很久以後才被承認。此刻,他高高地站在引為自豪的地位,這是新英格蘭初期一個牧師具有聰明的天賦、淵博的學識、雄辯的口才和潔白無瑕的名聲所達到的頂峰。在當時,牧師本身已經是非常崇高的職業。牧師結束了布道,在布道壇的靠枕上俯身垂下,這就是他取得的最高地位。這時,海斯特正站在刑台旁邊,胸前依然佩戴著紅字。
「新英格蘭的人們!」他的聲音越過人們的頭頂,震盪、高昂、莊嚴、雄渾,但始終顫抖著m.hetubook.com.com,有時甚至是嘶啞,這是從痛苦與悔恨的無底深淵裡掙扎出來的聲音。「你們愛我,視我為神聖的人!看著我,這世人的罪人?終於……終於……站在七年前就應該站立的地位。正是這個女人,在這可怕的時刻,用她的肩膀攙扶我爬上這裡,支撐我不致倒地。看吧,看看海斯特戴的紅字,你們一看就發抖的紅字!無論她走到哪裡,無論她負著多沉重的壓力,她總還盼望有歇息的時候,但是這紅字不斷向四周散發出令人畏懼和厭惡的光。可是有一個人,就站在你們中間,你們並不躲避他的罪孽和恥辱!」
又聽到嘹亮的鼓樂聲和儀仗隊整齊的步伐聲從教堂門口傳來。遊行隊伍將從那裡走到議政廳,以盛大的宴會來結束這一天的慶典。
他再次向戴紅字的女人伸出雙手。
「海斯特,」他喊道,「過來呀!來吧,我的小珍珠!」
「海斯特.白蘭!」他用動人魂魄的呼喊聲說道:「請以如此令人敬畏和仁慈上帝的名義!為了解救我沉重的罪孽和痛苦,准許我在最後的時刻做七年前沒有做的事吧!現在你過來吧!給我力量!你的力量啊,海斯特!但你的力量要遵從上帝賜予我的意志!這個卑鄙的老人正竭力阻撓我,他要用他和魔鬼的力量來阻撓我。過來,海斯特,過來吧!扶我走上刑台!」
那麼,他又如何呢?他的頭頂是否有絢麗的光環?他既然被神靈感化得那麼超脫,崇拜者奉他為神明,他在隊伍中行走時候還要踏在人間塵土上嗎?
「我的小珍珠,」他無力地說,臉上泛起甜蜜而溫柔的微笑,似乎即將安息,然而一旦解脫重負,他甚至可以和孩子一樣亂蹦亂跳。「親愛的珍珠,現在你願意吻我嗎?那天在森林裡你不願吻我,現在願意嗎?」
講到這裡,牧師似乎要留下其餘的秘密不再公布。但是他戰勝了肉體的虛弱,戰勝了精神的軟弱。他甩開海斯特的臂膀,激動地跨前一步,站在母女二人前面。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海斯特急忙說,「更好?大概是吧!這樣我倆可以一齊死,連小珍珠也跟我們一道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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