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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一個星期？」

「從今天起以後一個星期的下星期六算起，不用五天，布拉斯基多就會來。」

「有一個人將等在這兒，會跟布拉斯基多一起去英國，對不對？」

他向前走去。

好像他跟他的朋友那個貨幣兌換商交談了一會兒。

「在哪兒？」

「布拉斯基多什麼時候到？」

「從畢爾巴鄂。」

「晚安。喝一杯燒酒好不好？」

他一動不動地面對那座房屋，對著它望。

「他會得到很好的報酬。」

「我的名字就叫榮譽。」

「布拉斯基多肯定會來嗎？」

他們困惑地在他後面一步一步走著。

他們走近的時候，看出來屋子裡好像有遮住了的亮光，是一種非常朦朧的亮光，是前面提到過的暗燈發出來的。在巫魔夜會上全是這樣的燈光。

很明顯，只有魔鬼才會說這樣的話。孩子們不再聽下去了。這一次他們真的逃走了。法國小孩終於相信有鬼的事，跑得比另兩個孩子還快。在這個星期六以後的星期二，西爾克呂班駕駛著「杜蘭德號」回聖馬洛。

「那是一條蛇。」

等到他們跑到遠一點，那個法國孩子回過頭去看。

「這比糖漿好喝。」

果然在窗子裡沒有亮光了。房屋的黑影給全是青灰色的天空的背景襯得清清楚楚，彷彿給打洞器打出來一樣。

「他不會不來吧？」

法國孩子對著貓頭鷹斥責道：「麻雀，你來得太遲了。不再有時間了。我要去看看。」

「塔莫利帕號」仍舊泊在錨地。

說他走了三步，不如說是跳了三跳，跳到了房子牆腳跟前。這個勇敢的行動帶著一種狂熱。

「只要他有金幣。」

然而，他們卻變得大膽起來，撚縫工學徒低聲對另兩個孩子說：「轉到左舷。」在那一面才好看，應當看看那兩扇漆黑的窗子。

他的釘了鞋釘的大皮鞋走在荊豆叢裡發出格格的響聲，不過這並沒有妨礙他聽見房子裡的嘈雜聲。那些聲音一時高一時低，沉著有力，是一場正在進行的、持續的對話。

「布拉斯基多會照那個人的要求做嗎？」

從窗口進到屋裡，這是鬼魂的習慣。

「謝謝。」

「瞧，」他說，「亮光沒有了。」

而且，在這個勇敢的行動中，做為他們支柱的那個孩子確實發揮了作用。這是一個果斷的孩子，撚船縫工學徒，人雖小卻已經像成年人了。他睡在工地一個廠棚的草堆上。他掙錢養活自己。他嗓門粗大，常常爬樹上牆，走過蘋果樹的時候，面對那些蘋果他從不抱任何偏見。他在修理戰艦的船塢做過事。他是碰巧生下的兒子，僥倖的小孩，快活的孤兒。他出生在法國，不過誰也不知道是在法國何地，這是他膽大的兩個原因。他會毫不猶疑地給某個窮人一個兩分值的硬幣。他非常壞，又非常善良。頭髮金黃，甚至成了和圖書紅棕色。他和巴黎人說過話。眼下他在做給販魚船撚船縫的事，每天掙一個先令，這些船都停在貝格里修理。如果他一時高興，就給自己放假，去掏鳥巢。這個法國孩子便是這樣一個人。

「他會有的。」

亮光又熄滅了，接著又亮起來。沒有什麼比這更叫人害怕的了。夜間露水潤溼的草地上反映出一道模模糊糊的火光。過了片刻，亮光在房屋內的牆上照出一些動來動去的很大的側面黑影和大腦袋的人影。

「談妥啦。」

這天晚上，克呂班在海岸警衛那一桌吃飯，並且一反平常的習慣，吃完飯就走了出去。這次出去使他不能經營「杜蘭德號」事務所的業務，因此幾乎裝不上貨物。一個辦事一向嚴格的人竟會這樣，自然引起別人的注意。

況且，幾個人一起在危險當中，那就不用擔心；三個人都感到害怕，那就會相互鼓舞。

「布拉斯基多會服從他的客人嗎？」

此外，這座房屋沒有天花板，也沒有板壁，只有四面的牆和屋頂。

「夜裡到，我們夜裡來。我們夜裡走。我們有一個老婆，她叫大海，有一個妹妹，她叫黑夜。老婆有時會欺騙人；妹妹則從來不會。」

在格恩西島的掏鳥巢的孩子頭腦裡，全是亂糟糟的念頭，這是由於慌亂，也是出於本能，但是結果卻激發起他們冒險的勇氣。他們向那座房屋走去。

「他是我的同名人。」

在諾格特大鐘敲過熄燈鐘以後兩個小時，他才回來。這口巴西的鐘是在十點鐘敲的，所以這時是午夜了。

「我能把這個袋子留在這兒嗎？」

「付錢。」

房屋黑魆魆的，非常可怕。

「讓我們去看看。」法國孩子說。

它是立在荒涼的臺地當中的一大塊黑東西，一個勻稱而又難看的瘤，一個四邊直角、高高的正方形，好像一個魔鬼的大祭壇。

房屋變得越來越高大了。說話聲變得越來越清楚了。

他們走得更近了。

我們都知道，法國人是什麼也不相信的。

「您是紳士，我是騎士。」

他們屏住氣走過去，就像走近一頭野獸一樣。

「他上哪兒去？」

這種臨危不懼的傲慢的態度使兩個落在後面的人重新向前走上來。

「說得有理。」

忽然一個具有人形的很黑的影子出現在一個窗口，立在那兒，好像是從屋子外面來的，然後進入室內不見了。彷彿有什麼人剛進去。

「好。」

在法國孩子身子後面的兩個孩子全身發抖了。

「他沒有準備好。」

「去波特蘭。」

恐懼心並沒有消失，可是好奇心又出現了。幾個掏鳥巢的孩子又走近了那座房屋。

「少一點或者多一點和_圖_書。」

再說他們都是獵人，都是孩子，三個人的年齡加在一塊兒不到三十歲。他們一向愛搜索獵物，尋找和窺視藏起來的東西，現在怎麼能半途而廢呢？他們經常把腦袋伸進那些洞裡，為什麼不把腦袋伸進這個洞裡呢？一個人在打獵的時候會身不由己；一個人去進行探索的時候也會無法自主。曾經那麼多次窺探過鳥巢，自然也渴望窺探一下鬼魂的巢。為什麼不搜索搜索地獄呢？

「要看風向怎樣。」

掏鳥巢的人都是海邊長大的毫不膽怯的頑童。

亮光有一會兒特別亮，後來又滅了，以後沒有再亮過。房屋重新變成一團漆黑。這時從屋子裡傳出一些嘈雜聲。這些嘈雜聲好像是人說話的聲音。事情始終是這樣的：一個人看得見的時候，他聽不見；他看不見的時候，卻聽得見了。

「如果海上風大浪急呢？」

他們站住了。

「我是來和您協商的。」

「這和我們沒有關係。」

他們當中的一個在以後說起這件事的時候，也許他還記得當時的情景，特別說了一句：「那座房屋一點兒也沒出聲。」

「不管怎樣的天氣都來。他什麼也不怕。我叫布拉斯哥，他叫布拉斯基多。」

過了片刻，他又說道：

「肯定。」

「那個打算和布拉斯基多一起動身的人星期五到這兒。」

「看上去像是一根繩子。」

另外兩個孩子，全身哆嗦，學他的樣跳過來，緊緊靠著他，一個靠在他的右邊，一個靠在他的左邊。三個孩子耳朵都貼在牆上。房子裡在繼續說話。

「布拉斯基多也許來得不會那樣快，但是他一定會來。」

大約在西爾克呂班在托爾特瓦度星期六的那一天，發生了一件古怪的事，值得說一下，起初它在當地沒有怎樣提起，到很久以後才傳播開來。因為有許多事情，我們前面剛剛說過，使那些目擊者驚恐萬分，所以一直沒有人知道。

另外兩個孩子是那樣害怕，決定跟在他後面走。他們不敢再分開逃跑了。

「到這兒？到普蘭蒙？」

「說定啦？」

「下個星期。」

「告訴我，如果旅客要求布拉斯基多不帶他去波特蘭或者托爾灣，而是去別的地方，行嗎？」

看到撚縫工學徒還是站在那兒，另外兩個掏鳥巢的孩子又一步一步地回來了，前面一個，後面一個，全身哆嗦，但又滿懷著好奇心。撚縫工學徒壓低聲音對他們說：「屋子裡有鬼，我看到了一個鬼的鼻子。」兩個托爾特瓦孩子躲在法國孩子身子後面，踮起腳，高過他的肩膀。他們把他當做盾牌，好保護他們，讓他去對抗可怕的東西。他們感到有他處於他們和鬼當中，放下心來，也向前望去。

他們剛剛走過一堆很大的柴堆。不知道什麼原因，這堆柴堆在這個荒涼的地方給他們增添了一些安和-圖-書全的感覺。他們一走過柴堆，一隻貓頭鷹從灌木叢裡飛了出來，樹枝發出了沙沙聲。貓頭鷹這種鳥飛起來鬼鬼祟祟，斜著衝來，總叫人很不安。這隻鳥從幾個孩子身邊飛過去，一雙在黑暗中發亮的圓眼睛盯住他們望著。

爬上岩石的圓頂，三個掏鳥巢的孩子到了那座鬧鬼的房屋所在的臺地。

「說定啦。」

孩子們趕快逃。

撚縫工學徒轉過身來對他們說：「你們知道這不是事實。那裡面沒有鬼魂。」

下面便是那些鬼魂談的話：

「這我知道。」

「哪一天？」

那座鬧鬼的房屋他們看上去彷彿變得特別大起來。這是恐懼使眼睛產生的錯覺。在這樣的錯覺當中，也有真實的成分。房屋確實越來越大，因為他們越走離它越近了。

「金幣是金幣。風是風。」

「兩天，三天，四天。少一點或許多一點。」

「不問問他的姓名？」

「後天，星期四。」客店老板說。

「布拉斯基多帶那個人上他的小船。」

「很好。那個人將在這所房子裡等候。」

忽然那兩扇窗子又同時有了亮光。

孩子們的第一個想法是逃跑，第二個想法是走近那座房屋。他們從來沒有在這樣的時候看見過它。恐懼會引起好奇心。他們中間有一個法國孩子，這就使得他們壯起膽子向房屋走過去。

「再說，就是有人來聽也聽不懂。我們說的是一種我們特有的、混亂的語言，沒有人能聽得懂。既然您會說，因此您是我們自己人。」

「我們不問人姓名，我們只掂錢袋的重量。」

他們「轉到左舷」，走到房屋的另一面。

這幾個孩子為什麼這麼晚才回來？原因再簡單也沒有。他們是到波阿達瓦堆去找海鷗蛋了。這個季節很暖和，鳥很早便開始交尾了。孩子窺視著雄鳥和雌鳥圍著牠們的巢轉的動作，被這種狂熱的追逐吸引住，竟忘記了時間。上漲的潮水把他們圍困住，他們無法及時回到停泊他們的小船的小海灣去，只好待在波阿達瓦堆的一個尖頂上，等待退潮。這樣，回家自然遲了。做母親的都焦急不安地等著孩子回家，如果她們看到他們到家，放下心來，快樂立刻變成憤怒，原來擔心得直流淚，這時會狠狠打他們耳光。因此，他們心事重重地加快了腳步。可是瞧他們那種快步走的樣子又像是有意要磨磨蹭蹭，顯得並不急於回到家裡。他們已經料到擁抱之後，就會挨一頓耳光。

「明天早上。如果您那個人準備好了，他可以和我們一起來。」

「去托爾灣要許多時間嗎？」

大海上的黑夜顯出一種特殊的靜寂。黑暗的沉默比在其它地方深沉。在動蕩的海面上，平時鷹飛的聲音也聽不見，一旦風平浪靜，一隻蒼蠅飛過也聽得出。這種陰森森的沉寂使得屋子裡傳出來的聲音更和*圖*書加淒淒慘慘。

他們開始害怕起來，每個路過這兒的人都會有這種感覺，特別是孩子，在這樣的時間和在這個地點。

「這是鬼魂在交談，」撚縫工學徒用很低的聲音說，「但是我不相信有鬼魂。」

走到離房屋很近的地方，他們站住了。

「再說，只有傻爪才相信有鬼魂。」

兩個托爾特瓦的孩子緊跟著撚縫工學徒，繼續往前走。

「到普蘭蒙，」

「吊在一扇窗子上的是什麼東西？」另一個孩子問道。

那兩扇窗子有亮光。

他向那座房屋走過去一步。

「這更好。」

「他在這所房子裡要等多少天？」

「這很好。」

他們原先是從房屋後面的斜坡爬上來的，這道斜坡順著海邊通向一個很難通行的峭壁間的小狹道。他們終於走到離那座房屋很近的地方了，可是他們只看見房屋朝南的正面，這一面門窗全都堵塞了。他們不敢向左邊看，因為會使他們看到有兩扇窗子的另一面，那可非常嚇人。

「星期五，星期六，或者星期天。」

夜黑漆漆的，厚厚的雲層遮住了天頂。托爾特瓦的鐘樓剛剛響過清晨三點鐘，這座鐘樓圓形尖頂，好像魔術師戴的帽子。

「非常好。」

「再見。」

他們很想飛快地逃走，同時也很想停下來好好看看。

「布拉斯基多不會背叛吧？」

在星期六到星期日的夜裡——我們明確地說出時間，我們相信這個時間是確切的，有三個孩子爬上了普蘭蒙的陡坡。他們是從海邊回來，現在要回村裡去。在當地的話裡，他們給叫做「掏鳥巢的人」。海岸懸岩上有峭壁和洞的地方，不斷有掏鳥巢的孩子上那兒去。這種事我們曾經略微敘述過一點。大家想必記得吉里雅特為了救鳥和救孩子的生命，管過這樣的事情。

「在我帶來的這個袋子裡。」

「您的那個人可以放心。」

兩個托爾特瓦的孩子中的一個竟大著膽子發表了這樣的意見：「那不是鬼魂，是一些穿白衣服的女人。」

「壞天氣？」

「很好。」

「也許去托爾灣。」

「他從哪兒來？」

「他應該有吃的東西。」

「好吧。」

「我明白了。」

「我這個月來，他下個月來。」

「不想知道他是哪個國家的人嗎？」

「一切都談妥了。再見了，夥計們。」

「這是他的事。」

「膽小鬼才做叛徒。我們都是勇敢的漢子。大海是冬天的教堂。背叛是地獄的教堂。」

一扇窗子有了亮光，另一扇窗子不可能不亮起來。

「八個鐘頭夠不夠？」

「那麼，談妥啦？」

托爾特瓦的孩子真想縮到柴堆後面躲起來，可是他們已經離那堆柴堆很遠了。他們的朋友撚縫工學徒繼續向那座房子走去。他們倆只得戰戰兢兢地跟著他，半步也不敢離開。

「人有了金幣，他能做什麼就做什麼。上帝有了httｐs://ｗｗｗ•ｈetuｂｏoｋ•ｃｏm•ｃｏm風，它願做什麼就做什麼。」

「沒有人聽得到我們說的話吧？」

「布拉斯基多會照金幣的要求去做的。」

「不管怎樣的天氣他都來嗎？」

「那是上吊的人的繩子，」法國孩子用很權威的口氣說，「是專門給上吊的人用的。但是我可不相信這個。」

「走私的人不是小偷。」

「如果大海服從布拉斯基多的話。」

「那麼，他不會忘記來格恩西島吧？」

西爾克呂班在抽菸斗兩次噴煙的間隙裡，向約翰客店的老板問道：「那麼，這隻『塔莫利帕號』什麼時候起航？」

這時候房屋裡的說話聲逐漸地清楚了。幾個孩子注意地聽著。他們的耳朵也加強了聽力。那不像是悄悄低語，比竊竊私語要響一些，比喧鬧聲要低一些。不時有一兩句說話聲音聽得特別清晰。那些無法理解的話發音古怪。孩子們站住靜聽，接著又開始向前走。

這幾個孩子中間只有一個人絲毫也不擔心。他是一個孤兒。這個男孩是法國人，他沒有父親，也沒有母親。在這個時刻他為自己沒有母親感到高興。沒有人關心他，所以他也不會挨打。另外兩個孩子都是格恩西島人，同在托爾特瓦堂區。

「付錢。」

「聽到我們說話和看到我們全是不可能的。恐怖使得這兒成了沙漠。」

這地方一片荒涼，充滿難以形容的陰森的氣氛，使人感到它在威脅外人不許侵犯它。它顯得很凶惡。這個臺地沒有樹木，靜寂無聲，沒有多遠，它的陡峭的斜坡就落入懸崖。下面的大海沉默不語。沒有一絲風，連一根草也不動一動。

「你們呢，你們什麼時候動身？」

「我得到了您的保證。」

兩個托爾特瓦的孩子又拔腿飛奔逃走。那個法國小鬼既沒有向前走，也沒有向後退。

從捕捉獵物到捕捉獵物，最後遇上了魔鬼。和鳥打過交道以後，現在要和鬼怪打交道了。幾個孩子要知道父母要他們害怕的那些東西究竟是什麼。跟著鬼怪故事的情節走，簡直像在滑行一樣。故事能和老太婆知道得一樣多，這個想法可真吸引人。

他們朝那座房屋看。

「現在我要走了。」

那座房屋從它那一面彷彿同時在望著他們。它在這廣闊的死寂的黑暗裡，顯出兩隻紅紅的眼珠。那是兩扇窗子。亮光消失了，又出現了，後來又消失了，好像是亮光自己在一亮一滅。這種恐怖的間歇現象也許和地獄的時隱時現有關。地獄打開了，接著又合攏了。墳墓的氣窗的作用和暗燈一樣。

「確實是這樣。」

掏鳥巢的孩子望著那座房屋，慢步地走過去，那個法國孩子走在前面。

「對。」

「誰有這樣大的膽子敢來聽我們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