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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上勞工1.西爾克呂班

作者:維克多.雨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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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左輪手槍 六 雅克薩得

第五章 左輪手槍

六 雅克薩得

天剛剛亮,院子就空了。常住的客人都走光了。
面對著街的高牆在院子的進口處右邊打穿了一個正方形的洞,它又是門又是窗,有護窗板和框子。整座房屋只有這樣一個有鉸鏈和插銷的護窗板,也只有這樣一個裝著玻璃的框子。在這個朝街敞開著的鋪面後面,有一間小房間,那是從借宿用的廠棚隔出來的。在臨街的門上可以看到用木炭寫的這一行字:出售古玩。「古玩」這個字眼在當時就很常用了。在三塊代替裝有玻璃的貨物架的木板上,能夠看到幾個沒有柄的陶罐,一把牛羊大腸製的薄膜做的中國花紋陽傘,到處都裂開了,不能再張合,一些奇形怪狀的鐵碎片和粗陶碎片,男人和女人的癟塌的帽子,三、四隻鮑魚的貝殼,幾盒舊的獸骨紐扣和銅紐扣,一隻有瑪麗.安托瓦內特畫像的鼻煙盒,一本缺頁的布瓦.貝特朗的代數書。這就是這家店鋪。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就是「古玩」。店鋪有一個後門通向那個有井的院子。店鋪裡有一張桌子和一張木凳。有一條木頭假腿的女人是女掌櫃。
小街兩邊是兩排互相傾斜的木頭房屋,在它們當中留下給一條小河流過的那麼寬的空隙,人們便把它叫做街。走路的人叉開雙腿,跨在小河的兩邊,頭或者胳膊肘就會碰到右邊的和左邊的房子。這些中世紀的諾曼第的舊木板屋外形幾乎和人一樣。在破房子和巫婆之間,沒有很大的距離。房子的縮進的樓層,突出的部分,弓形的披簷,荊棘似的廢鐵,就好像人的嘴唇,下巴,鼻子和眉毛。天窗是獨眼的人的一隻眼睛。牆壁是起皺的、患脫皮性皮疹的面頰。它們前額緊靠著前額,好像在密謀一件壞事。所有那些古代文明的詞,什麼「砍脖子」,「砍臉蛋」,「砍面孔」,都和這座建築物有關係。和圖書
這就是雅克薩得。
雅克薩得是那些無家可歸的人臨時住宿的地方。在所有的城市裡,特別是在海岸城市裡,在居民的下面都有渣滓。法庭經常甚至對之束手無策的流浪漢,冒險的海盜,靠詐騙為生的傢伙,整天擺弄坩堝、弄虛作假的所謂化學家,穿著各種各樣的破衣服的人,把破衣服穿得千奇百怪的人,不老實的落魄漢子,破產的可憐蟲,倒帳的倒楣蛋,在爬房破牆中失手的小偷(因為破門而入的高手總是待在社會上層活動),作惡的男女工人,浪子,盪|婦,毫無顧忌的無賴,肘部打穿的流氓,一貧如洗的惡棍,沒有受到懲罰的壞蛋,社會上的決鬥的失敗者,曾經大吃大喝目前卻飢餓不堪的窮人,殺過人的罪犯,具有雙重的、可悲的詞義的乞丐,這些就是所有的人。人類的智慧都在那兒,而同時又是獸|性的智慧。這兒是靈魂的垃圾堆。他們堆積在一個角落裡,不時地有掃帚來掃一掃,這是大家對警察來搜查的叫法。在聖馬洛,雅克薩得便是這樣的角落。
如果在黑夜降臨以後,甘願冒一下風險走進這個院子,那就會聽到混雜的呼吸聲。如果月光和星光能夠亮得照得出人們眼前模糊的東西的輪廓,那麼他們就能看到以下的這一切。
除了住在院子裡的流動的居民外,雅克薩得有三個長住的房客,他們是一個煤炭商,一個做破爛買賣的,一個煉金子的。煤炭商和做破爛買賣的占有了二樓的兩條草墊,煉金子的,那個化學家,住在頂樓上,不知道為什麼,大家把這個頂樓叫做屋頂層。誰也不知道那個女人睡在哪個角落裡。煉金子的還是個小小的詩人。他住在瓦片底下的屋頂的房間裡,那兒有一扇狹小的天窗和一個很大的石頭砌成的壁爐,壁爐像是一個深坑,任風在裡面呼嘯。天窗沒有框子,在上面釘了一塊從船上的裂口拿來的鐵皮條。這塊鐵皮條釘上後,光線很少透進來,冷風卻大量地向裡吹。煤炭商不時地交付一袋木炭做房錢,做破爛買賣的每星期交付一石多的穀粒給雞吃,煉金人卻什麼也不給,他還把房子當燃料燒。他拆下了僅有的一點細木護壁板,又不時地從牆上或者從屋頂上拆下一塊木板條來燒他的煉金鍋。在隔牆上,做破爛買賣的簡陋的床鋪上面,可以看到兩行用粉筆寫的數字,那是做破爛買賣的一個星期一個星期寫上去的。一行寫上三,一行寫上五,是說明一石的穀粒是值三個里亞還是值五個生丁。「化學家」的煉金鍋是一個斷掉的舊炮彈,被他升了級,當做鍋使用,在裡面將各種成分配合在一起。煉金術把他完全迷住了。有時候他在院子裡對那些流浪漢說到煉金術,他們都笑話他。他說:「那班人充滿了偏見。」他下了決心,不把點金石丟進科學的窗玻璃絕不死去。他的爐子消耗了許多木頭。樓梯上的欄杆因此不見了。整個房子在微小的火裡燒光了。女老板對他說:「您只給我留下了外殼。」他寫了好些詩給她消除了她的怒氣。和*圖*書
在院子裡有一隻公雞和幾隻母雞,整個白天都在扒垃圾堆。一根擱在柱子上的橫梁,橫穿過院子,它就像一個和這院子很相配的絞刑架。常常在夜間下雨以後,第二天可以看到在那根橫梁上晾著一件沾著泥的、潮溼的絲袍,這是那個有一條木頭假腿的女人的。
這些人他們彼此間認識嗎?不認識。他們只是嗅得出別人身上的氣味。
一個年輕女人是這個住宿處的女老板,她長得相當漂亮,戴著一頂有飾帶的便帽,有時也用井水洗臉。她有一條木頭假腿。
在廠棚上面,有一層樓,它和廠棚一樣,圍繞著院子,這一層樓上面是一個頂樓。一個腐朽的木梯子穿過廠棚的天花板,和_圖_書通到頂樓。行走蹣跚的女人爬上搖搖晃晃的梯子的時候,就會有很大的響聲。
在庫唐謝街的房子當中,有一座最大的,最有名的,或者說是最聲名狼藉的,叫做雅克薩得。
住一個星期或者一夜的過路客人睡在院子裡,長住的客人住在樓上房間裡。
長住的客人從院子的門進出,所有其他的人從店鋪進出。
這些人是什麼人?誰也不認識的人。他們晚上來,早上離開。這些亡靈使得社會等級複雜化了。有些人溜進來過一夜,不付一文錢。大多數人白天沒有吃的。全是罪惡,全是卑劣,全是毒素,全是苦惱。在同一張汙泥的床上,都是同樣的疲憊不堪、昏昏沉沉的睡眠。這些人做的夢結成了友好的鄰居。在這個陰森森的聚會場所,在散發出的腐爛造成的臭氣中,疲勞,虛弱,半醒的醉酒,整日沒有一片麵包、沒有一個好念頭地來往行走,緊閉的鉛灰色眼皮,悔恨,貪婪,混雜著垃圾的頭髮,帶著死神目光的臉,也許還有愚昧的嘴的親吻,全攪和在一起翻動著。這些腐爛的人體在這個釀酒桶裡發酵。天數,旅行,昨夜剛到的船隻,出獄,運氣,黑夜,把他們拋在這個睡覺的地方。每天,命運把它背簍裡的東西全都在這兒倒空。願意進來就進來,能夠睡就睡,敢說話就說話。因為這是一個竊竊私語的場所。人們急著混到人群裡去。他們既然無法在黑暗中消失,便盡力想在睡眠中忘掉自己。他們從死神那兒得到他們能夠得到的東西。他們在每晚都會出現的混亂的痛苦中閉上眼睛。他們是從哪兒來的呢?作為不幸的化身,是從社會來的;作為泡沫,是從海浪來的。
院子、井、院子四周,對著門是一個外形象一種正方形馬蹄鐵的廠棚,走廊是敞開的,全被蟲蛀蝕了,小梁托住的天花板,它給一些距離不等的石柱支撐著。院子當中是井,井的周圍,鋪在地上的草蓆上,豎直的鞋底,鞋跟磨壞的長統靴的底,鞋子洞裡漏出來的腳趾,許多光著的腳後跟,還有男人的腳,女人的腳,孩子的腳,形成了一圈念珠一樣和-圖-書。這些腳全都入睡了。
四十年前,聖馬洛有一條小街,叫庫唐謝街。這條小街後來因為城市美化,現在已經不再存在了。
在這些巢穴裡找不到罪大惡極的犯人,強盜,匪徒,愚昧和貧困的重要產物。如果在那種地方發生了凶殺案,那就是某個粗魯的酒鬼幹的。那兒的偷竊最多也只是扒竊。說他們是社會的嘔吐物,還不如說是社會吐的唾沫。是無業遊民,不是盜匪。可是不應該相信其中有大的差別。過流浪生活的人的最後一步可能犯下滔天大罪。有一次,把網撒在「艾比西埃」,警察捉到了拉斯內爾。「艾比西埃」在巴黎就如同雅克薩得在聖馬洛一樣。
不是想要麥稈就有麥稈的。常常不止一個人無遮無蓋地躺在石塊地面上。他們睡下時筋疲力盡,他們爬起時四肢僵硬。那口井沒有欄杆,也沒有蓋子,總是張開大口,它有三十尺深。雨落進去,垃圾滲進去,院子裡所有流的水都透進去。打水的桶放在井旁邊,誰口渴了,就可以喝井水。誰厭煩了,就可以往井裡跳。從糞肥堆上的睡眠,一下就陷入了這樣的睡眠。一八一九年,在這口井裡撈起了一個十四歲的孩子。要在這座房子裡不會遇到危險,必須是個「內行」。局外人是會受到輕視的。
窗子沒有玻璃,門框沒有門,壁爐沒有爐架。這就是房間,從這一間房間到另一間房間,可以毫不在乎地從原來是門的長方形的洞裡穿過去,或者從原來是隔板的小梁縫隙的三角形的門洞裡穿過去。落下來的灰泥鋪滿了地板。誰都不知道房屋怎麼會這麼久沒有倒。風吹得它搖搖擺擺。上樓的人盡力一步一滑地從梯級損壞的樓梯爬上去。屋子到處透光。冬天的寒冷進入這座破房子,就好像水浸入海綿。四處全是蜘蛛,保證了房屋不會很快崩塌。沒有一件家具。兩三張草墊子分別放在角落裡,當中都裂開了,露出來裡面的灰比草還多。這兒一隻罐子,那兒一hetubook.com.com隻瓦缽,都派來做各種用處。屋子裡有一股淡淡的、難聞的氣味。
有一個孩子,也許是一個侏儒,他有十二歲,或者六十歲,患甲狀腺腫,手上總拿著一把掃帚,這是這兒的傭人。
這些住所接受任何人。墮落帶來平等。有時候,穿得破破爛爛的老實人也會突然來到這兒。德行和正直,很清楚,也有它們的不尋常的經歷。不應該貿貿然就既不重視羅浮宮,也不輕視苦役犯監獄。公共的尊敬和普遍的譴責一樣,都需要仔細審查。人們會在這當中發現許多意想不到的事情。妓院裡有天使,肥料堆裡有珍珠。這種可悲而又奇妙的發現並不是不可能的。
店鋪是什麼樣子的呢?
人們的眼睛越過這些腳,向半明半暗的廠棚裡面望,會清楚地看出各種人體的外形,迷迷糊糊睡著的腦袋,毫無生氣的伸直的身體,衣衫破爛的男人和女人,是糞肥堆上的亂七八糟的一群,是說不清楚怎樣令人厭惡的躺在地上的人體。這個臥室對所有的人開放。一個星期付兩個蘇。腳碰到井。暴風雨的夜裡,雨落到這些腳上;冬天的夜裡,雪落到這些身體上。
從窗口能望見院子,那就像看到一輛清道夫的兩輪車一樣。各種東西在那兒腐爛,在那兒生鏽,在那兒發黴,很難形容它們,而且人還沒有包括在這裡面。碎片從牆上落下,殘屑從人身上落下,它們親密地相處在一起。破爛的衣服灑滿在瓦礫上。
雅克薩得與其說是一座房子,還不如說是一個院子,如果說是一個院子,更不如說是一口井。在臨街的那一面,沒有樓房。鑿出一扇矮門的高牆是它的正面。拉起門上的插栓,推開門,就到院子裡了。在院子中央可以看見一個圓洞,四周都是石頭的邊,和地面一樣平,這是一口井。院子小,井大。鋪得坑坑窪窪的石頭路面圍著石井欄。院子是正方形的,三面都蓋著房子。靠街的一面什麼也沒有。但是,面對門的一面和右邊、左邊,都是住人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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