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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三年1.在海上

作者:維克多.雨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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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阿爾馬洛 二 農民的記憶與統帥的才幹

第三章 阿爾馬洛

二 農民的記憶與統帥的才幹

「怎麼?」
「明白。應該燒光殺光。」
「可是天快黑了。老爺去哪裡過夜呢?」
這兩位逃亡者不得不迂迴航行了漫長的三十六個小時才抵達海岸。他們在大海上過了一夜,夜色美好,但是對於逃亡者來說月光太亮了。
阿爾馬洛避開曼吉埃礁中的岩柱區,繞著群牛礁走,在那裡躲避了幾個小時。退潮時在北面露出一小片圓形水域,使他們得到了休息。接著小艇又朝南行駛,居然在格朗維爾和肖贊群島之間溜過,而沒有被這兩處的警戒隊發覺。船駛進聖米歇爾海灣,這是很大膽的事,因為敵艦的錨地康卡爾就在附近。
「既不帶路也不跟著。」
老人聳聳肩:
「有的,老爺。老爺說的這些地道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圖爾格的地道,因為我是那裡的人,而且只有我知道。人們從來不談它,不許談,因為它在德.羅昂大人的戰爭期間起過作用。我父親知道這個祕密地道,帶我去看過。我知道這個祕密,能進去也能出來。我可以從森林裡進到塔樓,也可以從塔樓裡去到森林,人不知鬼不覺。等敵人來時,塔樓裡空空如也。這就是圖爾格。呵,我太熟悉它了。」
「和你兄弟一樣。」
他們聽見從被摧毀的巨劍號傳來最後幾聲炮響,好比是獅子被林中獵手擊斃時的最後吼聲,接著,海面上沉寂下來。
「很好。聽我說,阿爾馬洛。你向右,我向左。你去富熱爾方向,我去巴祖熱方向。你背著口袋,那樣更像農民。把武器藏起來,從籬笆上砍一根木棍,爬過高高的黑麥莊稼地,從圍牆後面溜過去,跨過柵欄,越過田野,避開行人,避開路和橋。別進蓬托爾松。哦,你得過庫萬農河。你怎麼過去?」
老人接著說:
「顯然你弄錯了,要是有這樣一個祕密地道,我肯定會知道。」
「游過去。」
白海鷗和黑海鷗都回來了,大海不是牠們的家。
「這綬帶代表我的指揮權。你拿著。目前誰也不能知道我的姓名。有這個綬帶就夠了。上面的百合花是王后在唐普勒監獄裡親手繡的。」
「和我兄弟一樣。如果我不成功,您將下令槍斃我。」
「呵!哪裡都能找到雨帽。哪位漁夫都肯把雨帽賣給我的。」
「在我將去的地方。」
「我授你聖路易騎士勳章。」
他們先是遠離法國,駛到澤西島方向的大海上。
他那斷然的語氣使阿爾馬洛無法堅持。
「要是有人問起老爺的名字呢?」
「阿爾馬洛,我跟你講和-圖-書這些話。有些詞你聽不懂,但你明白事理。我見你如何駕船,我就對你產生了信任。你不會幾何學,卻在海上表現出驚人的靈巧。誰會駕船就會指揮起義。既然你對大海應付自如,我肯定你能圓滿完成我給的任務。我再說一點。這一點你可以對首領們說,按你的方式大致說說就很好了。我喜歡森林戰甚於平原戰。我不想將十萬名農民排列在藍軍的槍口和卡爾諾先生的炮口下。不出一個月,我會將五十萬殺手埋伏在樹林裡。共和軍就是我們的偷獵對象。偷獵就是作戰。我是叢林戰略家。好了,這個詞你不懂,沒關係,你懂得這一點:毫不留情!四面埋伏!我願意多一點朱安黨叛亂,少一點旺代戰爭。你還要告訴他們英國人站在我們這一邊。我們對共和國進行裡外夾攻。歐洲會援助我們。讓共和國完蛋吧。國王們對它進行王國的戰爭,我們對它進行教區的戰爭。你這樣對他們說,明白嗎?」
「很好。」
「就像有人聽見石頭唱歌一樣。夥計,圖爾格是一個安全、堅固的城堡,易於防守,靠地道逃跑,這想法未免太幼稚了。」
「明白了。」
「不識字。」
「毫不留情。」
「老爺,」阿爾馬洛說,「這裡是庫萬農河的入海口,右邊是博瓦爾,左邊是于伊內,正前方的鐘樓是阿爾德馮。」
「一位親王會和我說話嗎?」
「圖爾格,我再熟悉不過了。那座巨大的圓形城堡是我領主老爺的家產。舊樓和新樓之間有扇大鐵門,大炮也轟不開。新樓裡有一本關於聖巴托羅繆的大書,從前常常有些好奇的人去看。草裡還有青蛙,我小時常逗牠們玩。還有那個地道,我知道它,現在可能只有我一人知道它了。」
「別浪費時間,還是談正事吧。」
「那當然。」
「你什麼也不會忘記?」
「很好。」
阿爾馬洛摘下帽子。
「現在還不能說。你就說你不知道,這也是實情。」
「不會用就不能算是布列塔尼人,不能算是農民了。長杆是我們的朋友,它使我們的手臂和腿更長。」
「也是也不是。不過你不必弄明白。」
老人又說:
「像天主經一樣。」
「你會用嗎?」
「當然,我是那裡的人。」
阿爾馬洛鼓起臉頰,身體轉向大海,發出貓頭鷹的嗚嗚和圖書聲。
「你去聖布里斯昂科格勒見迪布瓦.吉先生,去莫拉內見德.蒂爾潘先生,那個鎮子修築了防禦工事,你再去貢蒂埃城堡見德.塔爾蒙親王。」
「這麼說,你那時就開始鬥了?」
老人低下頭,彷彿陷入嚴肅的沉思。當他抬起頭時,已是獨自一人。阿爾馬洛成了地平線上漸漸縮小的黑點。
他停了一下又說:
「死亡與我無關。走第一步時穿的也許就是最後一雙鞋。」
「有得是空心老樹。當水手以前我是農民。」
「從樹下的洞裡,我知道。」
「如果我成功……」
「對,不管他是誰。」
「從前,圖爾格被包圍的時候,城堡裡的人可以從地道逃到森林去。」
太陽剛剛下山。
「那我怎麼知道呢?」
「什麼地道?你想說什麼?」
「您放心。」
「好。」
「十年以前。」
「很好。你的確是本地人。」
「對。在聖利爾和普萊代利阿克之間的溝壑邊上有一株大栗樹,你到了那裡就站住,你看不見任何人。」
「這個人是普朗什諾,人稱國王之心。你把綬帶給他看,他會明白的。然後你就找一條沒人走的路去阿斯蒂耶樹林。你見到一個兩膝朝外翻的男人,他的綽號是短槍,因為他毫不留情,你對他說我愛他,叫他把他的教區發動起來。然後你去庫萬邦樹林,它離普洛埃爾梅一法里。你也像貓頭鷹一樣叫,也會有人從洞裡出來,他是蒂奧先生,普洛埃爾梅的司法官,曾經是所謂制憲議會的成員,是代表正確一方的。你叫他將庫萬邦城堡武裝起來。城堡的主人是流亡國外的德.居埃侯爵。溝壑、小樹林、崎嶇不平的地區都是作戰的好地方。蒂奧先生是位正直、聰明的人。接著你去聖烏安圖瓦,找讓.朱安,他在我眼中是真正的首領。接著你去維爾昂格洛茲,去找吉泰爾,人們叫他聖馬丹,你叫他當心一個名叫庫爾梅斯尼爾的人,他是老古皮爾.德.普雷費爾的女婿,是阿爾讓唐的雅各賓黨的頭目。你要牢牢記住這些。我什麼也不寫,也不能寫。拉魯阿里寫了一個名單,結果把一切都斷送了。然後你去魯熱費樹林,那裡有米埃萊特,他能靠一根長竿跳越溝壑。」
阿爾馬洛站起身,將綬帶藏在胸前。
阿爾馬洛吃驚地看著老人。
「我也不知道,真的。當時我販私鹽。」
阿爾馬洛是一位非凡的水手。他憑著靈巧和智慧做出了奇蹟。隨機應變地在礁石、浪濤和敵人之間m.hetubook.com.com迂迴航行,真是傑作。風減弱了,大海又變得溫和了。
老人繼續說:
「和誰鬥?」
「你也熟悉名字嗎?」
「扔掉你的水手帽,它會暴露你身分的。你可以去弄一頂雨帽。」
「所有的人都會知道。不出一個星期,人們會談論我,我會殺些敵人來示眾,為國王和天主教報仇。你會看出來人們談論的就是我。」
「那好,現在你聽我說。你熟悉樹林嗎?」
「對。」
「很好,那裡還有一個淺灘。你知道在哪裡嗎?」
「現在你走吧。願天主指引你,走吧。」
「你就呼叫。你會呼叫嗎?」
「我能親吻嗎?」他問道。
他將那個綠絲綬帶遞給阿爾馬洛:
「可我讓石頭轉動過……」
「在昂塞和老維埃爾之間。」
他從衣袋裡掏出一個錢包和一個錢夾,放到阿爾馬洛手中。
「是的,因為我是帕里尼埃人。」
「你好好聽著。命令是:起來反抗,毫不留情。你去到聖奧班樹林邊上呼叫。你呼叫三次。到了第三次,就會有人從地下鑽出來。」
「我不是在和你說話嗎?」
「好,」老人說,「你沒問題。」
老人向小船彎下腰,拿起一塊餅乾放進衣袋裡,對阿爾馬洛說:
「這種長杆叫作費爾特。」
「是嗎?你們這些農民,你們相信有轉動的石頭,唱歌的石頭,還有夜裡去近傍小溪喝水的石頭。都是神話。」
「站起來。」老人說。
阿爾馬洛一條腿跪了下來,戰戰兢兢地接過有百合花的綬帶,將嘴唇湊上去,但又突然停住,彷彿害怕似的。
「這錢夾裡有三萬法郎的指券,大概三利弗爾十個蘇,指券當然是偽造的,但是真的也不見得更值錢。注意,錢包裡有六十個金路易。我把一切都給你。在這裡我不需要任何東西。再說,最好是人們在我身上搜不出錢來。我接著說吧。你從蒙謝弗里埃去昂特蘭,在那裡去見德.弗羅泰先生,從昂特蘭去朱佩利埃爾,去見德.羅什科特先生,從朱佩利埃爾去諾瓦利,去見博杜安神甫。你都記住了嗎?」
「朗巴爾附近?」
他停住了,從衣袋裡掏出一個綠絲綬帶,它有點像飾結,中央繡著金色的百合花。老人接著問:
「咱們繼續吧。你熟悉圖爾格嗎?」
「所有的人一看見王后的這朵百合花都會熱情接待你。別忘了你去的地方有山嶽派和傻瓜。你要喬裝打扮,這很容易。共和派都很蠢,只要你穿上藍衣服,戴一頂三角帽,再別上一個三色帽徽,你和圖書便可以通行無阻。軍團沒有了,軍服沒有了,部隊番號沒有了,誰愛穿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都可以。你去默爾韋見戈利埃,人稱大皮埃爾。然後你去帕爾內營地,那裡的人們臉都被燻黑了,他們把小石子裝進槍筒,再塞進雙倍的火藥,因此槍聲很響,他們幹得不錯,你特別要告訴他們,要殺、殺、殺。然後你去黑牛營地,它是在山上,在夏爾尼樹林中央,然後你去阿瓦內營地、綠營、螞蟻營。然後你去高船殼,也叫奧.德.潑雷,那裡住著一位寡婦,她女兒嫁給了特雷通,綽號英國人。高船殼是在凱蘭教區。你去到埃皮內勒舍弗勒伊、西耶勒吉納姆、帕拉恩,去見那些在森林裡的人。你會找到朋友的,你派他們去梅恩河上游和下游。你會在韋吉教區看見讓.特雷通,在班尼翁看見無悔者,在邦尚看見尚博,在梅宗塞爾看見科爾班兄弟,在聖讓絮爾埃弗看見小無畏者,他也叫布爾杜瓦佐。等你做完這些事,將起來反抗,毫不留情的口號傳遍四方時,你就去參加大軍,天主和國王的大軍,它就在那一帶。你會看見那些活著的首領們:德.埃爾貝先生,德.勒斯居爾先生,德.拉羅什雅克蘭先生,你把代表指揮權的綬帶給他們看,他們會明白的。你只不過是水手,不過卡特利諾也只是趕車的。你把我的話告訴他們:現在應該同時進行兩場戰爭,大戰和小戰。大戰造聲勢,小戰收實效。旺代戰爭正規,朱安黨叛亂不正規,但是在內戰中,不正規的是最好的。戰爭的優劣取決於它的破壞程度。」
阿爾馬洛盡可能地將小艇朝前划,試試沙地,感到地面很結實,便將船擱淺,自己跳到岸上。
聲音彷彿來自黑夜的深處,它逼真而陰森。
「我在什麼地方再見到老爺?」
「你很勇敢。」
第二天黃昏,太陽落山前大約一小時,小艇駛過聖米歇爾山,在沙灘上靠岸,這片沙灘一向荒寂無人,因為它很危險,人容易陷下去。
幸好此刻正漲潮。
「我去到各處。」
「老爺,肯定有。有一塊可以轉動的石頭。」
空中彌漫著黑夜之前的不安。雨蛙在叫,鷸叫著從水塘中飛起。雲雀、烏鴉、甲蟲,都在作黃昏時分的鼓噪,岸邊的鳥兒相互呼應,但是沒有一絲人聲。這是深沉的寂靜。海灣裡沒有船,田野上沒有人。放眼望去是一片荒涼。高高的大薊在沙地上顫動。黃昏時的白色天空給沙岸灑下一大片灰白光線。在遠處,陰暗平原上的水塘像m.hetubook•com.com是平貼在地面上的錫片。風從海上吹來。
「有一次我靠它對付了三個鹽稅局的人,他們還掛著馬刀呢。」
「可是,老爺……」
「你識字嗎?」
「我熟悉樹林,我熟悉名字,我熟悉一切。」
老人沉默了一會兒說:
「繼續剛才的話吧。你聽我說。從魯熱費,你去蒙謝弗里埃樹林,那裡有杜茲的首領貝內迪克西蒂。他也是好樣的。讓部下槍斃人時他唸餐前經,打仗就不應該感情用事。從蒙謝弗里埃出來,你就去……」
「什麼時候的事?」
「全都熟悉。」
「我把錢給忘了。」他說。
「也就是說使敵人縮小,使路程縮短。好東西。」
「不錯,確實有這種地道,朱佩利埃爾城堡、于諾代城堡、倘佩翁塔樓都有,可是圖爾格沒有。」
「請老爺原諒我向老爺提問題。」
阿爾馬洛親吻了百合花。
「老爺,我該在前面帶路還是跟在後面?」
「那好。現在你注意聽,你一天能走多少路?」
「阿爾馬洛,我們要分手了。兩個人無濟於事,要不就是上千人,要不就是一個人」
「其實那裡有人,我知道。」
「不錯,圖爾格離帕里尼埃很近。」
阿爾馬洛將剩下的肉和餅乾裝進袋子,將袋子背在肩上,問道:
「別的你都拿走。」
「不會的。」
「但要當心,在這些地方隨時會送命。」
「我自有辦法。你呢,你去哪裡過夜?」
「別忘記我的話。」
「會有必要的。我對你說的話,你一個字也不能忘。你去聖奧班樹林。」
「能,你不是也親吻十字架嗎?」
「很好。識字的人很麻煩。你記性好嗎?」
「十法里,必要的話,十五、十八、二十法里。」
「一言為定,老爺。」
「我會按您說的一切去做。我將去,我將說,我將服從,我將指揮。」
「是的。」
「從努瓦爾蒙蒂埃直到拉瓦爾。」
老人隨後也邁過船沿,仔細觀察四周。
「整個地區的?」
他停住了。
「國王在位時?」
小艇上的食品並非毫無用處。
巨劍號像復仇號一樣沉沒,但巨劍號得不到光榮。反對自己國家的人不能算英雄。
「那時叫作抗鹽稅。鹽稅和國王是一回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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