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回
這幾句話給了贛第德一個主意。他跑去跪倒在那慈善的再洗禮派跟前，把他朋友可憐的情形形容給他聽，這樣一來居然感動了他，他立即把潘葛洛斯帶回了他的家，自己花錢請醫生來醫他。醫好了的時候，潘葛洛斯只剩一隻眼睛，一個耳朵。他寫得一手好字，算學也極精。再洗禮派詹姆士留了他當管帳。過了兩個月，詹姆士要到里斯本去料理一些帳務，他就帶了這兩位哲學家一同上船。潘葛洛斯解釋大道理給他聽，比如怎樣這世界是完善的，再沒有更合式的了。詹姆士不同意。
這回講贛第德怎樣尋著他的老師潘葛洛斯，以及他們之後的際遇。
「喔，潘葛洛斯！」贛第德叫了，「多麼古怪的一個家譜！它那最初的由來不就是魔鬼嗎？」
這一講贛第德又昏了過去；但他醒過來說完了他應說的話以後，他就開始追究這事情的因與果，以及使潘葛洛斯流落到這般田地的「充分的理和*圖*書由」。
「不，」潘葛洛斯說，「她是叫保加利亞的兵在好多次蹂躪了以後，在肚子上開了口死掉的；他們敲破了男爵的腦袋，因為他想保護女兒；我們的夫人，她的娘，叫他們切成碎塊；我那可憐的學生也吃了與他姊姊一樣的苦；至於那府第，他們連一塊石頭都不放過，米倉也沒了，羊、鴨子、樹木全完了；但是我們已經報了我們的仇，因為阿巴利亞人也到鄰近一個爵區裡去，把一個保加利亞的爵爺府照樣的開銷了去。」
聽到這兒，贛第德就把他帶回再洗禮派的馬房裡去，給他一點吃剩的麵包。潘葛洛斯剛吃了幾口。
「啊，我那裡能？」潘葛洛斯說，「我一個大錢都沒有，我的朋友，但在這世界上你想放一放血或是什麼，你就得付錢，至少得有人替你付錢。」
第二天，當他外出散步的時候，贛第德碰見一個要飯的，渾身全是瘡疤，眼睛像是爛桃子，鼻和圖書子的尖頭全爛掉了，嘴歪了，牙齒是黑的；嗓子裡梗著，劇烈地咳嗽，每一陣抽搐，都似乎要把牙齒咳出來。
「她死了。」老師回答。
贛第德聽著話就昏了過去；他的朋友碰巧在馬棚裡尋著一點醋，把他嗅醒了回來。贛第德重新張開了他的眼。
「死了，勾妮宮德！啊，這最完美的世界，你到底是怎麼回事？可是她生什麼病死的？是不是因為她見她的父親把我踢出了他的富麗的府第，想我發愁死的？」
「啊！」一個窮鬼對另一個窮鬼說，「難道你不認識你親愛的潘葛洛斯了？」
「你說什麼？你，我親愛的老師！你落到這般田地！你遭了什麼罪？為什麼你不在那個最富麗的爵第裡了？勾妮宮德姑娘又怎麼樣了，那顆明珠，那上天的傑作？」
贛第德見了這駭人的叫化子，哀憐的成分比厭惡的成分多，於是他把那個敦厚的再洗禮派給的兩塊金幣贈給了他。https://m.hetubook.com.com這鬼樣子的乞丐熱切的看了他一晌，流了幾滴淚，張開手去抱他。贛第德禁不住噁心，閃開了。
「啊，這真是不得了！」贛第德說，「可是你總得請醫生治一治。」
「不對，」這位博學先生回答，「這是一個躲不了的東西，是這最完善的世界裡一個不可少的要素；因為哥倫布當初在美洲一個島上得到這個病，傳染了一代又一代人，還常常妨礙生育，這分明是違反大自然的大目標。但是沒有哥倫布，我們也就沒有巧克力與紅色染料了。我們並且還得注意，在這大陸上這怪病就像是宗教的紛爭，它那傳染的地域是劃得清的。土耳其人、印度人、日本人、波斯人、中國人，全都不知道有這回事；但是我們也有充分的理由可以相信，在近幾百年內他們也會輪得著的。眼下，在我們中間，這玩意的破壞力是很大的，尤其是在大軍隊裡面，全是誠實的受訓練的傭兵，ｈｔｔｐs://ｗwｗ.hｅtｕｂｏｏk.ｃom•com在他們的手裡決定著國家的命運；我們可以肯定：在交戰雙方各是三萬人的軍隊中，這裡面就有兩萬人左右都是染上梅毒了的。」
「我看來，」他說，「人類的天性是變壞了的，因為他們生下來並不是狼，但現在變成狼了；上帝並沒有給他裝二十四磅彈丸的大炮或是鋒快的尖刀；但是他們來造炮造刀，為的是要互相殺害。再比如破產，定下來的法律不僅沒收了破產者的財產，它還用破產者的東西，來欺騙債權人。」
潘葛洛斯的答話是，「喔，我親愛的贛第德，你記得黛絲吧，就是伺候男爵夫人那個漂亮的小東西，在她懷中我嘗著了天堂的快樂，這因就產生了，你現在看得見我渾身地獄苦惱的果；她渾身全是病毒，因此她也許自身也死了。這份禮物是黛絲從一個教士那裡得來的，教士也曾經追究出他的來源；他是從一個老伯爵夫人那裡來的，她又是從一個軍官那裡來的，軍官又是一個侯爵hetｕbook•ｃｏm•cｏｍ夫人賞給他的，侯爵夫人是一個小聽差給她的，小聽差跟過一個耶穌會士，他當初出身的時候，曾結交過一個老水手，他是哥倫布夥伴中的一個。現在到了我身上，我打算不給誰了，我就快死了。」
「怎麼樣呢，」贛第德就問，「勾妮宮德？」
「啊！」贛第德說，「我知道這愛情，人心的主宰，我們靈魂的靈魂；但是我自己受著的痛苦，就只一次親嘴以及屁股上二十腳的踢打。在你身上，這美麗的因如何就會產生這樣醜惡的果？」
「我困乏得走不動了。」潘葛洛斯說。
他正在發議論，天發黑了，船已快到里斯本的海岸，忽然海上起了最凶險的風浪，把他們的船包了進去。
「啊！」他的老師回答說，「為的是愛情；愛情呀！人類的慰藉，宇宙的保護者，一切生物的靈魂，愛情！溫柔的愛情。」
「這全是少不了的，」獨眼的博士先生說，「因為私人的不幸就是公共的好處，所以私人的不幸愈多，公共的好處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