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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道院紀事

作者:喬賽.薩拉馬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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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子已經回來了,還帶著他媳婦兒,所以不算空手而回,因為他一隻手留在戰場上,另一隻則緊握著布莉穆妲的手,是貧是富不用去問,因為人人都知道自己擁有什麼,但不會知道有何價值。當巴達薩推開門,出現在他母親瑪塔.瑪利亞面前,她抱著兒子,用力地幾乎像男人一樣,這完全是發自內心的感受。巴達薩戴著鐵鉤,讓人難過的是,看到搭著婦人肩膀的是一根彎曲的鐵鉤,而不是手指頭在撫摸她的形體,保護著她,且讓兩人站好不倒下。他父親不在家,還在田裡工作,唯一的姊姊已經嫁人有兩個小孩,丈夫名叫泥水匠阿瓦洛,名字裡出現職業,是常見的事情,且自有它的道理,在那個年代,有些人甚至就只有綽號,就像七個太陽。布莉穆妲沒進門,在一旁等著,老婦人沒看到她,因為她比巴達薩矮,而且房子裡太陰暗了。巴達薩讓開想要讓她看看布莉穆妲,不料這讓瑪塔.瑪利亞看到原先沒看到的東西,也許她早就感覺到肩膀上冷冷的,像某種鐵器而不是人的手,儘管如此,她已經看到門口有一個人,可憐的女人,她的情緒撕裂著,一面對遭截肢的手難過,但也對有別人在感到不安,還是個女人,於是布莉穆妲讓到一旁,讓事情順其自然發展,她聽到老婦人哭著問說,親愛的兒子,事情是怎麼發生的,是誰做的,等巴達薩到門口叫布莉穆妲時,天色已轉暗了,進來吧,屋內已經點上一盞油燈,瑪塔.瑪利亞還在輕輕啜泣著;母親,這是我媳婦兒,她叫布莉穆妲.耶穌。
剛開始幾天,巴達薩先到父親田裡幫忙,這是一塊租來的地,每件事情他都必須從頭學,他當然沒有忘記要怎麼做,不過現在要想的是怎麼做到。彷彿在證明夢境一點都不可靠,如果在夢裡他真能在觀景台犁田,只消再看一眼犁頭,就能明白左手有多重要。最適合的工作是拉車,但拉車不能沒有車與一對拉車的牛,現在都是父親在用;現在我用,然後換你用,總有一天這些都是你的,如果我死得早,也許你就能省下買車與牛的錢;父親,別讓上帝聽見這話。在姊夫工作的地方,巴達薩也尋到了些差事,維拉諾瓦塞維拉的子爵宅邸要蓋一堵新牆;別搞錯地理位置了,子爵是被封在那裡,但子爵宅邸是在這裡,現在我們寫成「紙爵」與「紙爵宅邸」,是南方在嘲笑北方的發音,倒不像文明國度要把新世界帶入舊世界,當世界都是同一個年紀;真正的可恥,莫過於把「可恥」說成「可此」。巴達薩連要放塊石頭到牆上都做不到,他幾乎寧願失去一條腿,人只要一隻腳或一根棍子就能支撐,這還是他第一次有這樣的念頭,不過他想到,這樣躺在布莉穆妲身邊還有撲在她身上時,看起來多奇怪,所以又想,不,先生,還是少一隻手比較好,所以能夠失去左手,是何其有幸啊。迪歐哥爬下鷹架,躲在一道籬笆後面,吃著安東尼亞帶來給他的午餐,他說只要開始蓋修道院,石匠就不愁沒有工作,就不用再離鄉背井到村外找工作,好幾個星期不能回家,因為一個人本性再如何漂泊,如果他敬重妻子,愛他的孩子,那麼家就像麵包一樣,不會每時每刻都吃,但如果沒有每天吃到,就會覺得空虛。
這樣應該夠了,知道一個人叫什麼名字,至於要認識他是誰可能要用盡一生的時間,如果能知道的話,因為現在不等同於過去,過去也不等於未來,不過習俗並非如此,父母是誰,在哪裡出生,年紀多大,就被認為知道夠多,甚至是全部了。當夜幕低垂,巴達薩的父親也回和圖書到家,他的名字是若望.法蘭西斯科,是曼紐爾與潔辛塔的兒子,出生在瑪弗拉,一直住在同一間屋子,就在靠近聖安德肋教堂與子爵宅邸的地方;其他會知道的事情還有,他個頭跟他兒子一般高,雖然現在因為上了年紀,還有扛一大堆的木柴回家,背有點彎了。巴達薩幫忙卸下木柴,兩人打了照面,老人說,喔,小子,立刻注意到巴達薩的手不見了,但他沒說,只說,打仗辛苦了,然後他看著布莉穆妲,知道這是兒子的媳婦,就讓她親了他的手,沒多久婆媳兩人就去準備晚飯了;巴達薩則說起怎麼在戰爭中斷了一隻手,還有這幾年離鄉背井的生活,不過他沒說在里斯本將近兩年卻沒跟家人報信,這裡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收到消息;不過就在幾個星期前,這封七個太陽請羅倫索神父寫的信中,他說自己還活著而且就要回家,為人子女真是鐵石心腸,明明活著卻不講像死了一樣。至於他何時娶布莉穆妲,在軍中還是之後,是在什麼情況下締結良緣,這對老夫妻忘了問,或者寧可不要知道;因為他們都注意到女孩奇特的外表,她的頭髮說是棕色也不太對,其實是蜂蜜色,而清澈的雙眼,在光線下似乎是綠,又像灰色與藍色,但瞬間又會黯淡下來,像深褐的大地、水流,籠罩或蒙上一層陰影的晦暗;所有人都沉默著,過了段時間才開始說話;我從來不認識我父親,我想我出生時他就已經死了,我母親則被流放到安哥拉八年,現在才過了兩年,卻音訊全無,我不知道她是不是還活著;我和布莉穆妲想在瑪弗拉住下來,看能不能找到房子;不需要去找,這裡住四個人夠大了,以前還住過更多人呢;她母親為什麼被送去流放?因為有人去宗教裁判所告發她,父親,布莉穆妲不是猶太人也不是新基督徒,而惹上宗教裁判所被判監禁、流放,是因為布莉穆妲的母親說了些靈視與天啟的話,也聽到些聲音;沒有一個女人沒有靈視與天啟,或沒聽到聲音,我們成天都在聽這樣的聲音,不需要當什麼女巫;我母親不是女巫,我也不是;妳也有靈視嗎?就跟所有女人有的一樣,母親;以後妳就是我的女兒;是的,母親;那麼,妳發誓不是猶太人也不是改宗的新基督徒;我發誓,父親;那麼,歡迎妳來到七個太陽的家;她叫七個月亮呢;誰取的名字?幫我們證婚的神父;有這種想法的神父,也不是法衣室培養出來的正常人吧,這話惹得大家全笑了,好像知道就好,不然也只是吵架。布莉穆妲與巴達薩交換了眼神,從對方的眼睛發現他們同樣想到,散落一地的帕莎羅拉,還有騎著騾出遠門到荷蘭的羅倫索神父。大家都感覺到布莉穆妲不是新基督徒是個謊言,如果這算謊言的話,但這對老夫婦不想問個水落石出,為了更大的真理,有時候人在意的是如此。
此刻瑪麗亞.安娜夫人有其他更緊急的理由要祈禱。國王近日龍體欠安,很容易突然昏厥,以前就知道他身體虛弱,但現在情況惡化,昏迷的時間比一般來得久,看到偉大的國王變成無意識的狀態,想必是謙遜重要的一課;統治了印度、非洲與巴西又有何益處,我們在這個世上什麼也不是,也帶不走擁有的一切。出於慣例也出於謹慎,必須盡快幫他進行塗油禮,絕對不能讓國王殿下像戰場上的小兵一樣沒有告解就死了,因為即便是神父也不想去戰場;不過有時候還是會窒礙難行,就像國王到賽圖巴爾從他的寢宮窗戶觀賞鬥牛,突然毫無預警地倒下陷入嚴重昏迷,火速找了個大夫前來,檢查國王的脈搏與進行放血,告解神父也帶著聖油前來;不過無人知道自從上一次告解以來,若望五世又犯了哪些罪,雖然那不過就是昨天,到底在二十四小時能有多少邪念與犯下多少錯事呢;最要緊的是,情況十分尷尬,場中有垂死的公牛,而這邊國王兩眼往上翻,不知道是不是快死了,如果他死了,也不會有那些動物被撕裂的傷口;儘管如此,牠們偶爾還是會報復敵人,剛剛就發生在恩里克.阿和_圖_書爾美達閣下身上,他連人帶馬被拋到空中,斷了兩根肋骨,被人用擔架抬出去。國王最後睜開了雙眼,死裡逃生,不過腿搖手抖,臉色慘白,不再像意氣風發的男子舉手投足就能迷倒修女,但這些人已經不能說是修女了,去年還有個法國女孩生下他的孩子,這些情人不論是被禁錮或行動自由,看到此刻的他,也認不出這位乾枯的瘦小男子,就是不到手不罷休的風流國王。若望五世到阿澤塘去,看看藥方與好空氣能不能治療他的憂鬱,這是醫生們對他的病的說法,認為國王陛下可能有著情緒創傷,導致腸胃不適,歇斯底里,膽汁阻塞,出現所有黑色憂鬱產生的病症;所以沒錯,這就是國王的病,問題不是出在私處,儘管他縱慾過度,有染梅毒的風險,但這種情況可塗抹上飛燕草汁液,這是嘴巴、牙齦、睪丸與附近部位有傷口的絕佳妙藥。
巴達薩說,我必須找工作,布莉穆妲也要工作,我們不能飯來張口;布莉穆妲不用急,我希望她留在家裡一陣子,這樣我就能好好認識我的新女兒;那很好,母親,不過我必須找到工作;你只有一隻手能用,能做什麼;我有鐵鉤當手,父親;如果習慣的話這東西很有用,聽起來是不錯,但是你不能挖土,不能揮鐮刀,也不能砍柴;我可以照顧牲畜;好,這個可行;我也可以當車夫,只要用鐵鉤拉住繩子,其他事情右手做就行;我的兒,我很高興你回家了;我應該早點回來的,父親。
父親說,我把我們在觀景台的地賣掉了,價錢還不壞,有一萬三千五百黑奧,不過我們會想念那塊地的;那為什麼要賣掉?因為國王想要,我的還有大家的;國王要做什麼?蓋一座修道院,你在里斯本沒聽說嗎?沒有,父親,我沒聽說過;副主教說是國王答應的,如果能讓他生下兒子的話,現在你姊夫能大賺一筆了,因為需要很多石匠。他們吃著萵苣與豆子,女人們只能在一旁用站的;若望.法蘭西斯科走到醃缸去拿了一塊肥豬肉,切成四條,把每一條擺在麵包上,然後分給大家。他一直在注意看布莉穆妲,但她就是接過她的份,開始安安靜靜地吃,不是猶太人,這位公公暗暗想著。瑪塔.瑪利亞也不安地盯著,她嚴厲地看著丈夫,彷彿在斥責他老奸巨猾。布莉穆妲吃完後露出微笑,若望.法蘭西斯科沒有想到,即便她是猶太人也會吃下鹹豬肉,因為她有另一個真理要捍衛。
那天晚上巴達薩夢見他帶著一對牛去觀景台犁田,布莉穆妲則在後面跟著把羽毛插在地上,這些羽毛開始拍動,好像它們就要帶著土地飛到空中;然後羅倫索神父手上拿著設計圖指出他們哪裡出錯,我們從頭來吧,突然土地又變成犁田的樣子;布莉穆妲則坐在地上對他說,過來躺在我身邊,我已經吃完麵包了。此刻仍是夜未央,巴達薩醒來,把睡著的布莉穆妲拉來身邊,那溫暖愉快而神祕,她喃喃叫喚他的名字,他也是,他們就睡在廚房,底下塾著兩張措疊的毯子,為了怕吵醒睡在外頭的父母,兩人安安靜靜親熱著。
巴達薩往上散步到觀景台去,在那裡可以看到整個瑪弗拉鎮依偎在山谷之中。像外甥這麼大的時候他就在這裡玩耍,但沒多久,很快田裡就需要他來幫忙了。大海似遠又近,閃閃發亮,像是從太陽墜落的一把劍,隨著太陽下沉到地平線終至消失,又漸漸入鞘。這些比喻是有人幫這位上過戰場的兵代筆,不是巴達薩創造出來的,但不知何故,他突然記憶起放在父母家中的那把劍,從來沒再拔|出|來看過,可能已經生鏽了,他會找一天用石頭磨劍且幫它上油,因為你永遠不知道明天會發生什麼事。
瑪麗亞.安娜夫人在里斯本禱告,然後到貝倫繼續祈禱。有謠傳說她在鬧脾氣,因為若望五世不信任她能管理國家,丈夫如此不信任妻子確實不當,總之有了抗拒的狀況;不過國王愉快地在阿澤塘鄉間進行治療的這段期間,皇后最終還是代為攝政,幫助國王的除了阿拉比亞的方濟會修士,還有浪花的拍打,海洋始終如一的顏https://m•hetubook•com.com色,空氣中鹹鹹的味道,以及始終沒變的草的芬芳;里斯本只剩法蘭西斯科親王,他向皇后求愛,已經開始在密謀布局,盤算他兄弟的死期與自己的人生,如果折磨國王陛下的憂鬱,找不到良藥,願上帝盡快結束他的壽命,能盡快開始其永生,那麼可能,下一個就是我了。做為皇室嫡系,做為皇后陛下妳的小叔,深深愛慕妳的美麗與賢德,我敢說,我將會繼承王位,同時,成為妳的枕邊人,我們堂堂皇皇成親,講到男子氣概,我保證我不會比我兄弟差;老天,叔嫂之間有這樣不成體統的對話,國王還活著啊,希望上帝能聽見我禱告,別讓他死,為了王國的榮耀,再者,為了我必須要生下的六個孩子,還有三個還沒來呢;不過,皇后陛下幾乎每個晚上都夢見我,我確實做了這些夢,這是女人的弱點,我深埋在心裡,甚至沒有跟告解神父坦承,雖然真要猜測的話,夢都寫在了臉上;那好,等我兄弟一死,我們就結婚吧;如果這有利於國家,且不違背上帝,傷害我的名譽,那就結婚;我要他死,因為我想要當王,且想跟皇后陛下妳同床共枕,我已經厭倦只是個親王了;我也厭倦當皇后,不過也當不成其他人了,所以我要祈禱我的丈夫活下去;另一個不見得不會更壞,所以皇后陛下妳的意思是,我比我兄弟壞嗎?所有男人都壞,不同的只是方式。兩人在皇宮的談話就在譏誚與懷疑中結束;這是第一次,後來法蘭西斯科親王對皇后是百般糾纏,在她居住的貝倫,在她前往閒暇娛樂的貝拉什,在她最終攝政的里斯本,不論是在宮廷與鄉下,但瑪麗亞.安娜夫人不再做這些夢了,儘管是美好的,心神是激盪的,肉體是受刺|激的,但現在親王只會來說,他想要當王,想要好好把握,這就不值得做夢了;我告訴你我還是皇后。國王變得如此病重,以至於瑪麗亞.安娜夫人的夢也死了,等到國王總算恢復健康,皇后的夢卻不再復活了。
原先的農地,如今都荒廢了。雖然界線還隱隱可見,但也用不著這些成排的植物、籬笆與溝渠畫楚河漢界了。所有土地都屬於同一個地主,也就是國王陛下,國王一毛錢都還沒付,但應該不會賴帳,公平而論,他的信用還算良好。若望.法蘭西斯科正等著他那一份,多可惜全部不是他的,要不然就發財了,目前賣地契約已達三百份,價值五萬八千五百黑奧,價格會隨著時間繼續上升直到超過一千五百萬黑奧,對一般腦筋不太好的人來說這數字實在太龐大,為了事情簡單一點,我們把它換算成十五康托,非常龐大的一筆錢。交易是好或壞要視情況而定,因為錢的價值不會永遠一樣,不像人,價值始終如此,不是全部就是零。修道院會是大東西吧,巴達薩問他姊夫;他回答說,剛開始說是十三個修士的團體,後來增加到四十個,負責收容所的方濟會以及聖靈堂都說會多到八十人;全世界的力量都在這裡吧,巴達薩最後說。談這些話時,安東尼亞已離開了,所以迪歐哥能毫無顧忌地講男人的話題。這些修士是來這裡找女人的吧?他們一向如此,尤其是方濟會,哪天被我抓到誰厚顏無恥,我一定會把他痛扁一頓,打斷他全身的骨頭,這位石匠一邊說,還用榔頭邊敲安東尼亞剛剛坐的大石頭,把它打碎了。此刻太陽已下山了,山谷裡的瑪弗拉就像在井裡一樣昏暗。巴達薩開始往下走,他看著石塊已經畫出了一塊地,石頭非常潔白,彷彿不曾經過風霜,從不知道酷熱,見到光還是驚愕不已。這些石塊就是修道院最初的地基,國王特別下令要用葡萄牙人的手,開採出葡萄牙的石頭,那時候還沒有米蘭的加沃斯家族來管理砌石匠與石雕匠。巴達薩一進屋,聽到廚房有人竊竊私語,是他母親與布莉穆妲的聲音,兩人你來我往,他們對彼此一無所知所以有很多話要講,女https://m.hetubook•com.com人說話總是沒完沒了,男人覺得瑣碎無聊,他們沒法想像是這些對話讓世界處在軌道上,如果女人彼此都不談天了,男人早就沒有了對家與現世的感覺;請祝福我,母親;願上帝保佑你,我的兒子;布莉穆妲沒開口,巴達薩也沒有跟她說話,他們只是看著對方,只消望一眼就是彼此的家。
在若望殿下的戰爭中,巴達薩失去了一隻手,宗教裁判所的戰爭,則讓布莉穆妲失去了母親;但若望殿下沒有贏,只是回到從前的和平,而宗教裁判所也沒有贏,因為每燒死一個女巫,就會出現十個,還不包含為數不少的男巫。每個人都有一本帳簿,有其因由與經過,一面寫下死人的名字,另一面寫活人,也有各種不同繳稅與徵稅的方式,看是要用血換錢,還是用錢換血;但也有人喜歡祈禱,就像皇后,好像來到世上只是要生兒育女,她總共生下六個孩子,但祈禱的次數是好幾百萬次,她一下到聖保祿的堂區聖堂,一下到耶穌會見習院,一下參加聖方濟.沙勿略的九日敬禮,她一下參拜救苦聖母像,一下去羅伊奧斯的聖本篤修院,一下去道成肉身堂、馬維拉的始胎聖母堂、醫治者聖本篤修院,一下參拜光芒聖母像,一下到聖體堂,到慈悲聖母堂,聖羅格堂,然後又去三一堂、皇家聖母院,參拜紀念聖母像,到奧康塔拉的聖伯多祿教堂,羅雷托的聖母堂,還有善報修道院也去了,每次她要離開皇宮以示虔誠,都會有擊鼓聲與笛聲,當然不是她自己來,想想,皇后怎麼打鼓吹笛;拿著戟的士兵列隊排開;因為路面沒有一天乾淨,儘管有無數警告與命令要求他們清乾淨,門房還是要扛著木板搶在皇后之前,等她步下馬車,就把木板放在地上,眾人一陣騷動,皇后一踏過木板,他們就趕緊把木板往前挪,所以她總是乾乾淨淨,這些人卻是滿身污穢,皇后,好像成了在水上行走的耶穌基督,就在這樣不可思議的方式中,她到了三一修道院,貝爾納達斯熙篤修道院,聖心修道院,聖雅博修道院,到人們祈求憐憫的慈悲聖母堂,聖佳琳教堂,聖保祿姊妹修道院,由赤足思定會照料的寶奧拉修道院,也到了加美樂山聖母修道院,殉道者聖母堂,我們都是殉道者,聖裘安娜公主修道院,救世主修道院,聖莫尼加姊妹修道院,狄薩葛拉佛皇家修道院,科門達戴拉斯修道院;不過我們知道她不敢去的,就是奧迪維拉什的修道院,原因人人都能猜測到,一個被蒙在鼓裡的傷心皇后,只有每日每時祈禱才能醒悟,有時候有理由,有時候不特別為什麼,有時為了輕佻的丈夫,為遠方的家人,為了不屬於她的土地,而孩子們她只擁有一半,或者還更少;以在天上的伯多祿王子發誓,是為了葡萄牙帝國,為了威脅生命的瘟疫,為了此起彼落的戰爭,為了國王的兄弟姊妹,所有的王子與公主們,也為了法蘭西斯科親王,還有耶穌、瑪利亞與若瑟,為了肉體的苦惱,為了想著兩腿之間的歡愉,為了代價昂貴的救贖,為了飢渴的地獄,為了身為皇后的毛骨悚然,為了身為女人的悲哀,為了這兩者同時並存的傷痛,為了逝去的生命,為了死亡之將來。
隔天巴達薩的姊姊伊尼絲.安東尼亞還有她丈夫阿瓦洛.迪歐哥,都來歡迎巴達薩回家,以及認識他們的新家人。兩個孩子也來了,一個四歲,一個兩歲,不過只有大的會活下來,小的三個月後就會得天花死了。不過上帝,或者在天上決定壽命長短的人,對貧富之間的平衡非常戰戰兢兢,為求精確,還上看皇族,要找個平衡的東西放到天平上,所以為了補償這個孩子的死亡,伯多祿王子也會在同樣的年紀夭折;既然是上帝的意志,任何死因都行得通,比如,這位葡萄牙王位的繼承人是因為被斷了母奶,這種情況只會發生在嬌貴的小孩身上,伊尼絲.安東尼亞的兒子死的時候,早就在吃麵包和其他東西了。等到兩邊平衡,葬禮就不是上帝關心的事情了,所以在瑪弗拉不過就是一個小天使要下葬,就像很多情況一樣,很難引起注意,但在里斯本的就不https://m.hetubook.com.com是如此了,又是另一次的盛大儀式,裝屍體的小棺材是由國家大臣抬出寢宮,所有貴族皆陪侍在旁,國王與其兄弟們也都來了;如果國王有身為人父的悲痛,最難過的莫過於失去了他的長子,以及王位繼承人;根據宮廷禮節,送葬隊伍要走到禮拜堂廣場,且所有人都要戴帽,不過當棺木被放到棺架準備運走,國王,也就是王子的父親,就要連續兩次脫帽致意,然後回到皇宮,這是官廷禮節不人道的地方。王子要一個人孤單地到佛拉的聖味增德(堂),雖然有盛大的隨行人員,卻沒有父母相伴,領頭的是主教,後面跟著騎馬持權杖的人,然後是達官顯要,再後面則是皇家禮拜堂的神職人員與其童僕,誦經員不在此列,他們已先至聖味增德迎接遺體到來,所有人手上都拿著火把,兩側均有由中尉領軍的皇家衛兵,最後才是棺木,棺木跟皇家馬車一樣,覆蓋著華麗的紅色布幔;在棺木後面的是卡達瓦爾老公爵,他是皇后的總管,因為皇后,如果她有慈母的心腸,肯定正在為她兒子流淚;在場還有米納斯侯爵,是皇后的掌馬官,從他的眼淚可以看出他的感情,而不是因為他的職銜;按照自古以來的習俗,上述的布幔,還有騾的鞍具與外衣,就會交給聖味增德的修士,至於修士們使用的騾,花了一萬兩千黑奧,是租來的,不用驚訝,因為騾不是人,騾子都是一樣的,租來的也是,這一切形成了莊嚴盛大的儀式;沿街兩旁都是士兵,以及各修會的修士,沒有沒來的,不只是東道主乞食會士才來迎接因斷奶而死的王子,修士們理應有此殊榮,就像他們就要在瑪弗拉鎮蓋修道院一樣;那裡不到一年前才有個小男孩下葬,他沒有確切的名字,但父母、祖父母,以及叔叔伯伯阿姨們,還有其他親戚全都來陪了;當伯多祿王子到了天堂,知道兩人不同的命運,肯定會非常難過。
既然皇后這麼有母愛,於是國王又讓她生了個孩子,這一個,後來真的當了國王,總之又是另一次的紀念與騷動;你應該會好奇想知道,這次上帝什麼時候要讓平民生個小孩來平衡,平衡是確定的,但不會找些身分不詳的男女,不過伊尼絲.安東尼亞已不想再看到任何自己的小孩死去,至於布莉穆妲,她懷疑擁有的神祕力量讓她無法生育。所以,讓我們回到這些大人身上吧,七個太陽反覆再三地講自己的戰史,雖然只是微不足道的一小段,關於他的手如何受傷如何被切除,他拿出鐵鉤給大家看,最後總是要發出悲嘆,窮人就是這麼不幸,不過也不是真的如此,因為不乏有軍官喪生與殘廢,上帝既補償少的,也減掉多的,大概不出一個小時,人人都會習慣了這個新玩意,只有孩子們還盯著不放,完全入迷,當他們的舅舅開玩笑地用鐵鉤把他們舉起來,他們嚇得直發抖,老二對這個遊戲最有興趣,你就盡情玩吧,只剩下三個月可以遊戲了。
男人與女人的結合有很多方式,不過,這裡不是在幫婚姻列表或當課本,此處只會講兩個,第一是男人與女人一起肩並肩站著,我不認識你妳也不認識我,就在宗教裁判旁觀看熱鬧,當悔罪者經過時,女人突然轉過來問男人說,你叫什麼名字,既不是受到神的啟發,也不是她個人的自由意志,而是她母親給的心念指示;這位母親走在隊伍中,有著靈視與天啟,如果像宗教裁判所說,她是在欺騙,那這次可是沒有騙人,一點不假,因為她真的看見這位殘廢的軍人會要娶她的女兒,因此她用這些方法讓他們在一塊。另外一種方式則是男人與女人相隔遙遠,我不認識你妳也不認識我,都安頓在各自的宮廷中,他在里斯本,她在維也納,他十九歲,她則是二十五歲,婚事經由各自的大使居中協商,這對未婚夫婦都是從畫像第一次看到對方,兩人都很上相,他身材好又有黝黑的皮膚,她則身材豐|滿,有奧地利人的雪白膚色,不管他們自己中不中意,都只能說是天作之合,結果他是到處尋求慰藉,而她,可憐的東西,身為誠實的女人,沒辦法抬眼看別的男人,不過發生在夢裡的就不算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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