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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道院紀事

作者:喬賽.薩拉馬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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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

十五

瘟疫結束了,它的死亡人數一直在減少,死因也轉了風向,算一算,每個玻璃瓶都有了兩千個意志。但布莉穆妲卻病倒了。沒有疼痛,也沒有發熱,只是非常瘦,皮膚蒼白到幾乎透明。她躺在草蓆上雙眼緊閉,日夜如此,不過不像是在睡覺或是休息,因為她的眼皮抽動著且臉上露出痛苦的表情。巴達薩沒有離開過她一步,除了準備食物或身體有內急時,這總不好在旁邊做。羅倫索神父開心不起來,在椅凳上一坐就是幾個小時,似乎不時在祈禱,但沒有人知道他在喃喃自語什麼或者是在跟誰說話。聽他們告解的事情也放到一旁,有兩次還是巴達薩自己禁不住,婉轉提起罪孽累積太多,都記不得了;神父回答說上帝看的是心,不需要以祂的名號赦免誰,如果人們的罪惡之重無法不加懲罰,上帝會用最快的方法,或者等末日來時予以審判,如果善行沒有多過惡行,那麼全面大赦免或大懲罰都有可能發生,剩下待揭曉的就是誰來原諒或懲罰上帝。不過,眼看布莉穆妲性命垂危,神父咬著指甲,後悔叫她去接近這麼多的死亡,使她的生命回不了頭,彷彿看見她受到通往另一個世界的誘惑,沒有痛苦,像是一個人在世界的邊緣鬆手,任自己掉落。
不過,布莉穆妲造訪這些垂死之人,每到一處都只有受到讚賞與感謝,沒有人問她是親戚或是朋友,是住在同一條街上或是其他地方,可見這塊土地有很多慈善工作在進行,有時根本沒有人注意她在場;病人房間擠滿人,連門口都堵住了,樓梯成群的人上上下下,忙成一團,有已完成或正要進行最後儀式的神父,有醫生,如果叫他來還有意義也有錢給他的話,還有挨家挨戶造訪要磨利刀片的放血者,所以不會有人注意到有個女人偷偷摸摸進來,帶著一個用布包起來的玻璃瓶,黃色琥珀把偷來的意志黏在瓶底,就像黏鳥膠抓鳥一樣。在裴瑞拉區聖塞巴斯提歐與里貝拉,布莉穆妲進去的人家有三十二戶,收集了二十四朵烏雲,其中有六個病人已經沒有意志,也許很久以前就喪失了,剩下的兩個,他們的意志緊抓著身體不放,只有死亡才能把它們趕走。還有另外五戶人家,她沒發現到意志或靈魂,只有屍體,幾滴眼淚與大聲哭喊。
如果不是四個,羅倫索神父也有三種不同的人生,就寢時雖是同一個人,但因為作的夢也不同,一醒來,他都無法分辨夢裡他是站上祭壇行禮如儀做彌撒的神父,是連國王都不聲張地在簾幕後、走廊上聽他講道,備受敬重的學者,還是發明好幾種不用人力抽乾漏水船的方法,或是飛行機器的發明家;不過現在這個男人有另一種合成,為驚恐與懷疑所苦,在教堂是布道者,在學院是學者,又在朝廷為官,是幻想家,也是裴瑞拉區聖塞巴斯提歐工人與平民的兄弟,他一心想到夢中重建那脆弱且岌岌可危的一體性,只要他一張眼就會粉碎,根本不需要像布莉穆妲一樣禁食。他拋下教會博士、教會法學家都熟知的讀物,還有經院討論本質與人的不同形式,好像靈魂已經對文字厭倦,人類雖然是唯一能讀能寫的動物,不過成為教師,往往需要很多年才能有所成,羅倫索神父對《舊約》進行詳細研讀,尤其是前面五書,所謂的梅瑟五書,猶太人稱為托辣,也有稱可蘭經的。我們的身體,布莉穆妲能看見五臟六腑與意志,不過她無法解讀也無法了解人的思想,認為人想事情只有一個念頭,其實是很多對立與衝突的真理,卻又不是發瘋,如果她真能看見的話,他的思考大概就是這樣。和圖書
羅倫索神父不在家,也許上皇宮去了,持權杖者的未亡人告訴他們,或者是去學院,要留口信嗎?巴達薩說不用了,他們可以晚點再來或者在院子裡等。終於在中午左右,神父出現了,因為另一種洞見的疾病而憔悴消瘦,而且一反常態穿著邋遢,好像還穿著睡衣一樣。當他看到他們倆坐在他家門口的長凳上,他用手捂著臉,但很快又拿開,好像剛逃過什麼巨大的危險,不過倒不是他一開口說的這些,我一直等著巴達薩來殺我,我們如果因此以為他貪生怕死,那我們就錯了。布莉穆妲,如果妳死了,對我就是最大的懲罰;不過史卡拉特先生知道我的病已經好了啊;我一直在躲他,每次他想拜訪我,我就找理由推辭,我等著自己的命運走向終點;巴達薩說,布莉穆妲沒有死就是我的命;對我們也是;現在應該做什麼,既然瘟疫幾乎已結束,意志也收集好了,機器正在待命,不需要再打鐵,不用再縫帆布,也不用編柳條了,琥珀夠做非常多圓球,上頭也纏了好多銅線,鳥頭也做好了,不是海鷗,但長得有點像,所有事情終於都完成了,等著它與我們的又是什麼命運,羅倫索神父。神父變得更慘白,環顧四周好像害怕有人聽到,然後回答說,我應該要去秉告國王機器做好了,不過我們得要先試試看才行,我不想在宮中鬧笑話,像十五年前一樣,現在你們回去宅院吧,我稍後就到。
在她臥病期間史卡拉第來過好多次,如果這算生病,不是意志躲藏在身體內部到達不了的角落,因此回來得慢了;史卡拉第起初只是來探望布莉穆妲,詢問是否有起色,後來也會留下來和七個太陽聊天,有天他拿掉大鍵琴的帆布,坐下來開始彈琴,音樂如此輕柔,似乎不敢放開已微微受傷的琴弦,像輕輕拍動的昆蟲翅膀,停滯不動,原地盤旋,卻又突然變換高度,忽上忽下,好像不是手指在彈琴,而是在彼此追逐;音樂可不是從它們這兒來的,鍵盤有第一個與最後一個琴鍵,所以音樂怎麼可能沒有頭沒有尾;它從我的左手邊開始,然後一直往右手邊去;所以音樂至少要有兩隻手,不像有些神。也許這正是布莉穆妲在等待的良藥,或者,她的身體內還在等待著什麼,我們每一個人,都是自覺地在等待我們所知的,或者相近的東西,因為我們知道它們有用,如果還不太虛弱,就放血,如果瘟疫放過了那些海灘,那就用聖保羅的舌頭,或者一些燈籠草的果實、毛地黃的葉子、薊草的根、法國仙丹,反正這樣亂加就算沒好處也沒什麼傷害。布莉穆妲自己也沒想到,聽音樂會讓她的乳|房脹大,或者嘆息,就像那些要死了的或要出生的人,巴達薩緊靠在她身旁,害怕是不是她的死期就要到了。那天晚上,史卡拉第沒有離開,連續彈奏了好幾個小時,一直到天亮,布莉穆妲也終於張開了眼睛,淚水緩緩掉落;如果有醫生在場的話,他可能會診斷說,她正在發洩https://www.hetubook•com.com視覺神經受傷的情緒,也許他是對的,也許眼淚不過就是安慰劑。
他們才剛走開幾步,布莉穆妲就停下,你病了嗎?羅倫索神父,你臉色蒼白,雙眼凹陷,而且聽到消息也沒有很高興;我當然高興,布莉穆妲,是真的,不過命運的消息通常只講了一半,還要看後續發展,今天永遠是沒有意義的;給我們祝福吧,神父;不行,我不知道要用什麼上帝的名號來祝福你們,就彼此祝福吧,這就夠了,所有的祝福都應該是這樣的。
幾個月過後,一位在宗教裁判所任顧問的修士,在審查該布道文時寫道,像這樣的文章,對於作者應該是喝采多於恐慌,欣賞多於疑慮。這位曼紐爾.吉列米修士表達欣賞與喝采時多少還是有些不安,腦中飄過一絲絲異端的輕煙,讀這篇布道文給這位虔誠審查者產生的恐慌與疑慮,仍舊無法止息。另一個受到敬重的安東尼歐.凱達諾.德.梭薩神父,在輪到審查時,確信該文並無違反神聖信仰與道德的內容,完全沒有前一個苦惱的恐慌與疑慮,且把結論多放在德.古斯茂博士受到朝廷普遍的敬重,希望能藉此漂白這篇被越描越黑的教義。不過,做最終陳述的是聖儒利安的博溫圖拉神父,也是御用審查者,在連串溢美之詞後,他總結說,只有沉默才是最好的表達,請各界暫停關注,也閉口以示敬重。試問,我們身為知曉大部分事實的人,阿威羅公爵宅院的星辰所聽見的話,回應的是轟隆巨響還是可怕的死寂;彼時巴達薩與布莉穆妲都累了,沉沉睡去,帕莎羅拉置身在幽暗的宅院中,每一個鐵片都使勁想知道它們的造物主正在說什麼。
音樂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史卡拉第把一架大鍵琴搬到宅院,他沒有自己搬,而是僱用了兩個搬運工人,用棍子、繩索與保護脖子的軟墊,從買琴的新市街搬到裴瑞拉區聖塞巴斯提歐,兩人滿頭大汗,巴達薩在一旁帶路,他們不需要他幫忙,因為搬運的方法是科學與藝術,要知道如何分散重量與集中力氣,就像傳統的畢卡舞蹈一樣,要能隨著繩子晃動,保持同樣的節奏,總之,行業的祕訣都一樣有價值,但每個都認為自己最厲害。兩個加利西亞人在門口把大鍵琴卸下,不能有一點閃失讓他們看到飛行器,為了把它搬進屋,巴達薩與布莉穆妲卯足全力,不是因為它重,而是他們缺乏這個科學與藝術,加上琴弦顫動好像在痛苦呻|吟,更讓兩人的心揪在一起,對這非常脆弱的東西感到害怕又困惑。那天下午史卡拉第一來,就坐下來開始幫大鍵琴調音,巴達薩與布莉穆妲則在一旁編柳條與縫帆布,這些工作都很安靜,不會妨礙到音樂家。等音調好,運送過程亂掉的抓桿調整好,鴨毛管也一根根檢查過後,史卡拉第就準備要彈奏了,手指先在琴鍵上滑動著,好像要把受監禁的音符釋放出來,然後一小段一小段組織音符,彷彿是在對與錯、和諧與不和諧、樂句與休止之間做選擇,最後,原來似乎片斷與矛盾的東西被譜出了新的樂章。巴達薩與布莉穆妲對音樂幾乎不了解,只聽過修士的聖歌吟唱和城市與鄉村的流行曲調,不過沒有一個能比擬這位義大利人在大鍵琴彈出的聲音,既是孩子氣的遊戲,也像嚴厲的詛咒,既像天使在胡鬧也像上帝在發怒。
因為長時間的徒步與上下樓梯,布莉穆妲與巴達薩筋疲力竭地回到宅院,變成了七個垂頭喪氣的太陽與和-圖-書七個蒼白的月亮,布莉穆妲忍不住地嘔吐,好像剛在戰場目睹一千具身體被大炮轟得稀爛,所以巴達薩,如果想猜測布莉穆妲看到了什麼,他只要回想一下戰爭與屠宰場就夠了。他們躺了下來,那天晚上他們並不想要對方的身體,並不是因為疲倦,因為我們知道,疲倦經常是感官的好顧問,而是因為強烈意識到五臟六腑好像要穿過皮膚離他們而去,也許很難解釋,不過,身體是透過皮膚去辨識、了解與互相接受,所以如果穿透更深,是在黏液與皮膚之間進行親密互動,那幾乎是不分彼此了,彷彿是一個人找到了另一個較遠的皮膚。兩人蓋著一張毛毯就睡了,衣服也沒脫,這麼偉大的事業竟然交給兩個無家可歸的人,確實令人驚訝,現在更糟的是,他們都已年華老去,就像是地基裡的石頭,被大地重壓在身上,以後的重量只會把他們壓垮。今晚的月亮出來得晚,他們睡著了所以沒看到,不過月光灑進了裂縫,慢慢穿過宅院、飛行器,然後往前照耀著玻璃瓶,裡頭的烏雲清晰可見,也許是因為此刻四下無人,或者因為月光能揭露看不見的東西。
過了一個小時,史卡拉第起身,用帆布蓋好大鍵琴,然後對停下手邊工作的巴達薩與布莉穆妲說,如果德.古斯茂神父的帕莎羅拉有天飛起來了,我也想要跟著到天上彈大鍵琴;布莉穆妲回說,那麼等機器飛起來了,天上就都是音樂聲了;憶起戰爭的巴達薩插嘴說,如果天空沒有變成地獄的話。這對夫婦目不識丁,在那個時空他們似乎是不可能能說出這些話,不過既然事情總有個解釋,我們就得找一個來自圓其說,如果現在想不到,總有一天也會找到。史卡拉第又去了阿威羅公爵的宅院好多次,他沒有每回都彈琴,不過當他彈奏時,有時他會請他們別放下工作,讓鎔爐繼續在後頭咆哮,讓榔頭在砧板上鏗鏘作響,讓水在盆子裡沸騰著,這樣在宅院的巨大聲響中,大鍵琴就不會被聽到了,如此音樂家就能平靜地譜曲,好像置身於他希望有一天能去彈奏的那個遼闊的寂靜空間中。
隔天一大清早,天氣雨,布莉穆妲與巴達薩離開了宅院,她自然是禁食的,他在背包裡帶了兩個人的食物,只要身體疲累或有滿意的收集成果,布莉穆妲就可以或必須進食了。那一天巴達薩會有很多時間看不到布莉穆妲的臉,因為她必須走在前面,如果要回頭還要示警,這是兩人的奇特遊戲,一個不想看,另一個也不想被看,看起來很容易,但只有他們知道不能看到對方有多費力。所以,當一天即將結束時,布莉穆妲進食了,眼睛回歸到一般人的樣子,巴達薩才會從麻痺的狀態中醒來,累的不是走路,而是不能被看到。
找尋恩典,人人有自己的路,不管那是什麼,只是一道看見天空的風景,白天或晚上特定的一個小時,兩棵樹,如果是林布蘭畫的就是三株,一個低語,但我們不會知道這是否關閉或開啟了一條路,或者要帶我們到何處,是不是通向另一道風景、時間、樹或者低語,看看這位神父吧,準備要拿掉一個上帝換上另一個,卻不知道這會換來什麼好處,而如果有什麼好處,又是誰最後能得利,看看一這音樂家,認為不可能譜出其他種的音樂了,因為他無法再活一百多年聽到人類最重要的交響曲,這首被叫九號真是錯誤,看看這個只有一隻手的士兵,因為命運捉弄,成為翅膀的製造者,雖然他一輩子就是和圖書個普通步兵,但人很難預料生命的變化,特別是這個男子,看看這個女人,有著過人的雙眼,天生就能看見意志,發現瘤、死胎與銀幣都只是小把戲,現在,沒錯,這雙眼睛命定要做大事了;羅倫索神父回到裴瑞拉區聖塞巴斯提歐的宅院時說,布莉穆妲,里斯本正遭遇可怕的瘟疫,家家戶戶都有人死亡,我想收集死者的意志,這是最好的機會,如果他們還有意志的話,不過我有責任警告妳,這有很大的危險,如果妳不願意去,我不會勉強妳,即使我可以這樣強迫妳;是什麼瘟疫;傳言說是巴西的船帶來的,一開始爆發在艾里塞拉地區。那離我家鄉很近,巴達薩說;神父要他放心,瑪弗拉還沒有傳出死亡,從症狀研判,有黑死病或黃熱病的嘔吐現象,名稱並不重要,事實是人們死亡速度之飛快,妳自己決定吧,布莉穆妲。她從椅凳上起身,從箱子拿出一只玻璃瓶,裡頭有多少意志呢,也許有百來個,對於所需幾乎是毫無幫助,但尋找過程已經夠漫長與辛苦,還要無數次禁食,有時好像在走迷宮一樣,看不見意志在哪裡,只看到內臟與骨頭,令人苦惱的神經網絡,一片血海,胃裡糊糊的食物,以及最後化成的屎;妳願意嗎?神父問;願意,她回答;但不能一個人去,巴達薩說。
那一個星期,裴瑞拉區聖塞巴斯提歐因為颳風下雨街道都淹水了,但音樂家還是天天來彈琴兩或三個小時,讓布莉穆妲有力氣起身,她會來大鍵琴的腳邊坐著,還是很蒼白,被音樂環繞彷彿掉入深海一樣,這是我們說的,因為她從來沒出海航行,所以船難只是比喻。雖然一度病危,但她很快恢復了健康,音樂家也不再出現,是謹慎行事,還是因為身為皇家禮拜堂的音樂首席,終究分不開身,都有可能,也可能是因為突然要幫公主上課,但肯定不是公主抱怨他缺席,倒是巴達薩與布莉穆妲發現羅倫索神父不見蹤影,為此心神不寧。一天早上,天氣總算放晴,兩人進了城,這次是肩併肩走著,說話時,布莉穆妲看著巴達薩,沒看到別的東西,謝天謝地,兩人都鬆了口氣。他們一路上遇到的人都像關上的櫃子或是上了栓的保險箱,不管他們外表是微笑或一副壞蛋樣,那就是這樣,因為看的人沒必要知道眼睛看不見的東西。這也是為什麼他們覺得里斯本很寧靜,儘管街上有叫賣聲,女人的吵鬧聲,各種不同的鐘聲,在神龕前叫喊的祈禱聲,還有遠方響起的號角聲,陣陣鼓聲,太古斯河進出船隻的禮炮聲,還有托缽修士的禱文與搖鈴聲。有意志的人,就留著好好用吧,沒有的人,就懷抱著這個失落吧,布莉穆妲不想知道還有幾千個,宅院裡的已夠她花用了,但付出多少代價,只有她自己明白。
有了這些,人們似乎不可能會死掉,有如此多的良藥與提防方法,里斯本在上帝眼裡肯定犯了不能彌補的過錯,才會有這場瘟疫,在三個月內死了四千人,也就是每天有超過四十具屍體下葬。等海灘上已無石頭,已逝者的舌頭亦不會作聲,他們也抱怨不了這種治療其實無效。不過說這種話,就是表明不悔罪,不應該驚訝石頭磨成粉混入甜酒或肉湯會有療效,因為人人都知道天使報喜的聖女大德蘭的故事,大德蘭要做糖果時手邊沒有糖,於是把需求傳達給別地方修院的修女,她回答說,因為品質低劣,把糖給他們沒有意義,這使大德蘭非常苦惱,那麼現在我的人生該怎麼辦,做成牛奶糖和圖書吧,雖然品質沒那麼好,所以我們就知道了,她不是用生命在做糖果,而是要用糖,不過等到快好了,糖卻越來越少且變成了黃色,看起來像樹脂而不是可以吃的糖果,這使她苦惱更甚,又沒有人可以抱怨,大德蘭把矛頭指向上帝,認為祂有責任,這方法真是屢試不爽,讓我們回想一下聖安多尼與銀燈事件,你明知道我沒有糖,也不知道要去哪裡找,但這不是我的工作,而是你的,因為要什麼供奉都是你安排,這應該是你具備的能力,不是我,說完後,又覺得這告誡還不夠,於是把上帝繫在腰間的帶子剪下一小段,丟進鍋中,瞧,糖跑出來了,黃色不見了,顏色變白且變蓬鬆,各修道院有史以來還不曾有這樣的糖果,現在可有了。如果說今天沒有糖果奇蹟,是因為上帝繫在腰間的帶子,早已被修會的修女與做糕餅的人弄成碎片分光了,那樣的日子不會再來了。
每天晚上,神父都會回城裡,在通往聖塔瑪塔與瓦維爾德的暗路與小巷,都會精神錯亂似地希望半路殺出惡徒,也許就是巴達薩,拿著生鏽的劍與能殺人的鐵釘義肢要替布莉穆妲報仇,如此一切就結束了。但七個太陽此時早已躺下,他抱著七個月亮在低聲說,布莉穆妲;這個名字穿越一大片幽暗、重重黑影的沙漠,長途跋涉到目的地,再從原路折返,黑影總算痛苦地離開了;她的嘴唇費力動著,巴達薩;外頭傳來樹梢窸窣的聲音,偶爾有夜鳥的鳴叫,祝福這個夜晚,所有美醜都同樣被覆蓋與保護著,這一成不變的古老夜晚,來吧。布莉穆妲的呼吸規律有了改變,看得出來是入睡了,而焦急得筋疲力盡的巴達薩,也因為能再看見布莉穆妲的微笑而睡去,如果不能入夢鄉,我們該如何是好。
到處都在燒迷迭香以驅走瘟疫,街上、屋內的走廊,特別是病人的房間,空氣中飄著藍煙與香氣,一點都不像以前沒有疾厄時的惡臭城市。當時有好多人在尋找聖保羅的舌頭,那是一種形狀像鳥舌的石頭,分布在聖保羅到聖多斯的海灘,也不知是這些地方特別靈,亦或是名字讓它們神聖化了,大家只知道這樣的石頭,或者其他一樣圓形、大小像魔嘴豆的石頭,對治療惡性熱病極為有效,因為它們化成粉末之後,能緩解高燒不退,減輕黃疸,有時還能發汗。這些石頭的粉末確實能解毒,不管是什麼毒,或是如何中毒,特別是被有毒的蚊蟲咬傷,只要把聖保羅舌頭或像魔嘴豆的石頭放在傷口上,毒馬上就被吸出來了。這也是為什麼這些石頭也叫蛇眼。
羅倫索神父對收穫量很滿意,才第一天到受瘟疫侵襲哀鴻遍野的城裡碰運氣,紀錄上就增加了二十四個意志。一個月後,總計玻璃瓶裡已存有一千個意志,神父認為這已足夠使一個球體有升空力量,於是又給了布莉穆妲第二個玻璃瓶。在里斯本,眾人議論紛紛,說有對男女在城裡晃盪,也不怕得瘟疫,男的走在後面,女的走前面,不管是在街上,還是停留在屋子裡,兩人都不講話,每當男的要超前,女的就低下眼睛,如此日復一日幾乎沒有例外,沒有再被懷疑與引為怪事,是因為開始有消息說兩人是苦行者,一知道有人講閒話,羅倫索神父就想了這個辦法。只要有點想像力,這對神祕男女就會變成天上派來的,安撫死者得其善終,增強過程中塗油可能減弱的效力。挽救名聲只有一招,就是一再編造,問題是要找到讓人受騙的方法,或者投那些應聲蟲與共犯的所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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