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出閱讀

謊言的年代

作者:喬賽.薩拉馬戈
謊言的年代 手機閱讀請點擊或掃描二維碼
手機閱讀請點擊或掃描二維碼
0%
二〇〇八年十二月

二〇〇八年十二月

從玻璃窗外看去
巴爾塔薩.加爾松法官在里斯本上了一堂課,這堂課有關於「法律是什麼」,或者說,「法律應該是什麼」。事實是,他在昨晚的講座中所講的內容,由基金會整理,從最嚴格的意義來看,是正義。而常識則是:犯罪行為必須接受懲罰,受害者和犧牲者必須獲得補償,法庭必須要追根究柢,探索令人戰慄的表象背後所埋藏的真相。因為通常在表象背後,隱藏的是明顯歸於犯罪者(特定人物或團體)的經濟利益,宣稱要施行法治的國家自然不能放過他們。誰知道他們那些人是否會為違反人性的罪行負責(稱它們為犯罪,這是我唯一可以描述國際金融與經濟危機的方式),或許最後到頭來,他們不會像給人們帶來痛苦的皮諾契特或魏地拉,或者其他恐怖的獨裁者那樣,遭到逮捕?誰知道呢?
大笑是不由自主的。看見堂堂美國總統在麥克風前縮起身子,以求閃避從他頭頂飛過的一隻鞋子時,對於臉部負責笑容動作的肌肉來說,是一個絕佳的運動時機。這個人,以他深不見底的愚昧無知,以及迭次出現的荒誕語言聞名於世,在過去八年裡,已經讓我們大笑不知幾回。同樣是這個男人,也以其他令人難以恭維的特質,例如像是他根深蒂固的病態偏執,提供了我們千百種鄙視他的理由。他和他的手下,是謊言與陰謀的共犯,他們以扭曲的心靈,聯手將國際政治淪落為悲慘的鬧劇,使單純的尊嚴成為純粹的嘲弄目標。如果將這個事實說出來,就算令人苦惱的場面天天上演,小布希還是不配作這個世界的領袖。我們已經忍受過他,而且我們已經忍受到一個程度,以至於巴拉克.歐巴馬的勝利被許多人看作是一種老天賜與的公義。正義一如既往那樣,遲來,但是具有決定性。不過終了,我們還是需要最後一擊,仍舊需要那些皮鞋,在一位來自伊拉克電視記者,看著這具說著謊言、厚顏無恥的皮囊就這麼站在他面前時,猛力投擲出皮鞋;這一擊可以採取兩種方式來進行:一種是那些鞋子應該穿在腳上,而被踹的對象身上,應該在背上高低不同的部位,畫上標靶;又或者穆塔澤姆.阿爾.凱迪(希望他的名字能流芳後世)已經找到了另一個更激烈且有效的方法,透過嘲弄,來表達他的蔑視。踹上幾腳不見得會稱心如意,但是嘲弄卻可以永世流傳。我投嘲弄一票。
十二月二十二日 加薩
我在這裡已經說過之前的巴西之行,帶著諸多的見證:見證我們所經歷的快樂時光,見證我們所聽到和說出的話,見證那些新的和舊有的友誼;以及見證對於聖塔卡塔琳娜那場悲劇的迴響:那些傾盆豪雨,那些土石流,埋葬了上百名猝不及防人們的丘陵,就像自然災害的慣例,看來總愛挑最窮的窮人下手,讓他們淪為犧牲者。現在,我們回到里斯本,而這看來是做個總盤點的好時機了,發生的事情——除了敘述我的感覺以外,因為在我一生當中,我已經表露出夠多的感覺了;這一次,這些事情將只用一個廣泛而扼要的句子來概括:「一切都不錯。」如果我還能寫出任何作品來,我沒辦法想像它能夠接受比帶領我們前往巴西的《大象的旅程》這本書,所能接受到更好的歡迎了。
十二月十八日 出版業者
作家安東尼奧.梅加.費耶拉和身兼教師的作家曼紐爾.馬利亞.卡爾希羅將負責來領導這項對話,或許還會有書以此作為主題,不過如果其他的議題也進來插一腳,我根本不會感到訝異,因為這是我們三個,按照一些媒體的說法,正處在目前新聞事件報導焦點的緣故。是的,我一點也不會在意,如果介紹這頭大象,可以成為一個談論這個世界的機會;這個世界在許多接縫之處,都劇烈的分化撕裂,因為從大象所羅門的時代起一直到現在,連狀況最好的裂縫,都沒有縫合的跡象。為了要避免夜晚日漸深長,我不介意介紹這頭大象。
聽眾出席踴躍,他們帶著敬意,跟隨著這位法官所揭橥的論點,並且反覆思索。然後,向他鼓掌喝采,人們像聽見了顯露而出的事實、而且還是強有力的聲音那樣,向他鼓掌,而如果這不是用作赦免卑鄙惡行的遁辭,這個聲音會是世界所需要的。
十二月二十四日 耶誕節
是之前已經遠去的感受。
十二月二十三日 一年之始
我「亡故」於二〇〇七年十二月二十二日的晚上,凌晨四點鐘之時,而且直到九個小時以後,一直都沒有「復活」過來。一次全面器官衰竭,身體機能的停止運作,帶領我來到生命的最後門檻,在那裡,說再見已經太晚。我什麼都不記得了。琵拉爾在場,我的小姨子瑪麗亞也在身旁,她們兩人佇立在一具沒有生命的軀殼旁,這具皮囊業已喪失所有的力量,靈魂似乎也離它而去,比起一個活著的人,這具軀殼更像是一具無法康律的屍體。今天她們告訴我,在那幾個小時裡發生的事。我的孫女安娜在當天下午抵達www.hetubook•com.com,女兒薇歐蘭蒂隨後來到。她們的祖父和父親依然躺在那裡,猶如蠟燭上那蒼白微弱的火焰,她們鼻中的氣息就能讓它熄滅。我後來得知,當時我的軀體正準備要運往紀念圖書館供人瞻仰,書本會環繞在我的身旁,花朵相伴(如果我能這樣布置的話)。我從鬼門關脫逃了。接下來,如我的醫生所告訴我的那樣,有一年的時間,極為緩慢的恢復健康,使我重新獲得活力,和思考上的敏捷。那放諸四海皆準、名叫「工作」的靈藥,也讓我再次精力充沛。向人生繼續邁步,而不是朝向死亡,我已經完成了我自己的《大象的旅程》,且還在部落格上寫作,為各位讀者效勞。
我的心思現在放在下一本新書上頭。當我在談話中間,釋放出這條新聞的時候,我不可避免的會被問及的問題(姪子歐爾墨昨天就問了),便是「新書的名字會是什麼?」對我而言,最舒適便利的應對之道,就是回答說,我還沒想出書名,只有在將要完稿時,我才會從在書寫過程裡浮現的幾個可能選項裡(假設屆時已經有了若干選擇),作出決定。這樣回答確實很舒適便利,但是並不老實。實話是,甚至早在我寫下新書的第一行以前,我就已經知道了;從「這本小說該叫什麼名字」這個念頭首次找上我之時開始算起,我已經曉得將近三年了。所以,有人會問為什麼還要遮遮掩掩的呢?因為書名這個字(書名只有一個字)本身的意涵,就會將整個故事給透露出來。我老是習慣這樣說,任何沒有耐性閱讀我作品的人,只要把目光瞥向書前題辭,他們就能曉得所有內容。我還不知道目前正在撰寫的,是否會有書前題辭,或許沒有。有書名就足夠了。
十二月三十一日 以色列
本基金會感到十分滿意:我們已經盡己所能來提醒人們。《世界人權宣言》目前不受尊重,而公民們必須起來要求,讓這份宣言不再形同一紙虛文。巴爾塔薩.加爾松已經盡到他的一己之力,這在今夜的里斯本,再清楚不過,對此,我們只有感到無比的欣慰。
今天下午,這頭叫作「所羅門」的大象將要回到貝倫(Belém)。這意思是說,這個文學上的角色(也是命運安排這些事情的方式),將要出現在當初那頭活生生的大象,在十六世紀動身離開的那個地方。真實的所羅門從這裡出發到維也納,中間經過卡斯德羅洛德里哥、瓦拉多利德、羅薩斯熱內亞、帕多瓦以及其他橫越阿爾卑斯山的地方,最後在皇帝馬克西米連(Maximilian)的宮廷中,結束餘生。
許多年以前在那不勒斯(Naples),思忖這座城裡許多街道中的一條可能會有什麼事情發生,我的好奇心在一月咖啡座中被喚醒,從這個咖啡座探尋整個世界,好似它在幾天之前,才剛剛開張。咖啡座的木雕色澤明亮,鍍金的鉛環光彩閃耀,地板清潔乾淨——總之,這裡不但是視覺的享受,也是嗅覺和味蕾的一場盛宴,我點的那杯咖啡,滋味絕佳,就可以證明這一點。侍者問我這客人從何處來?從葡萄牙來,我回答;而他神態自若,全然像是對我提供一條有用訊息的模樣,說道:「這裡是克莫拉的地盤。」很驚訝的,我乍聞此話後,從嘴裡蹦出的,只是聲「啊?」這聲回應,根本不會讓我表明態度,但是卻嘗試掩蓋我胃裡突然傳來的陣陣翻攪轟鳴。站在我面前的這人,也許就只是個單純的侍者,對於他老闆們的犯罪行為,並不負有特別的責任,但是常識提醒我,對於他任何過分的親切友善態度,保持持警戒和懷疑,現在我可不再是個輕鬆寫意的客人了。我不能明白,這種再明白不過的罪惡暗示,是如何伴隨著最友善的微笑,向我提出來。我買單付帳,離開,在走出這條街以後加快步伐,好似後方有一班張牙舞爪的雇傭刺客,已被派來獵殺我。直到走了三或四個街角以後,我才開始冷靜下來。或許那咖啡座的侍者是個罪犯,但是他沒有傷害我的理由。他顯然很滿意於他告訴了我,這位地球上的居民,一個必須知道的事情:整座那不勒斯城,都掌握在克莫拉的手中,那美不勝收的灣岸風光,不過是欺騙世人的偽裝;而那塔朗泰拉快舞,則是送葬的遊行隊伍。
十二月一日 不同之處
十二月四日 薩維亞諾
那顆向全世界挑戰的心,
十二月三日 所羅門回到貝倫了
巴爾塔薩.加爾松法官讓我們明白,為了永遠不去為惡,一次也不能滑向卑鄙和-圖-書罪惡的重要性。他本人就曾經有一次踐踏過人權的紀錄,那是在關塔那摩,此舉使他多年來全心投入於法律和正當性的努力付諸流水。不論是政府還是公民,我們絕對不能和小布希政府所製造出來、腐蝕半個世界的混亂同流合汙。
就算天氣相當惡劣,寒冷而又伴隨著間歇的陣雨,今晚的國王劇院依舊是座無虛席。卡嫚.卡斯提羅原來擔心她的影片過長(片長兩小時半),會使得觀眾感到意興闌珊,但是她的擔心完全是多餘的。沒有任何一位觀眾起身離開,而且在影片的末尾,隨著觀眾沉迷在影像所帶來的魅力,以及那在智利軍事獨裁底下倖存的「革命左派陣線」成員所作的毛骨悚然的證詞當中,卡嫚受到全場觀眾起立鼓掌,為她喝采。我們這些來自基金會的人,都為擁有這樣的觀眾而感到驕傲。之前我就對觀眾的素質抱有信心,而實際的情況,卻還遠遠超過我最樂觀的預期。
當我在寫作本文的同時,超過二十萬份的《世界人權宣言》,已經透過在里斯本的《每日新聞》,和在波爾圖的《新聞時報》這兩份報紙的讀者手中流通散布。而今天,十二月十一日,該是巴爾塔薩.加爾松登場的時候了,他特地從馬德里趕來,準備談論人權以及在智利、關塔那摩所發生的事情。加爾松法官的講座,勢必會像昨天傍晚所舉行的,向葡萄牙文人致敬的活動那樣成功,同樣也是在阿勒特鳩之家舉行,傍晚六點開場。這是一個增廣見聞的大好機會。是的,增廣見聞的好機會。


是以我的思緒,如此深刻,
十二月四日 給任何可能感興趣的人
十二月九日 聖塔菲大街(Santa Fe Street)
昨天我在這裡寫了若干句子,稱頌聖保羅市的文化書坊裡的宏大規模。我想回到這個題目上繼續討論,首先要再次提到的,是這間書店帶給我們(琵拉爾和我)那幾乎眩暈的衝擊,實在是實至名歸,同時也帶來一些不那麼正面的思考,這是比較以下兩種書店以後,所產生的必然結果:一是種活力,並不只是一味的商業化,因為在這種活力裡面,承襲了許多購書人表現出的美好氣質;另一種則是難以救藥的陰鬱,讓我們這裡的書店變得灰暗,這種每下愈況,是被大多數在書店中工作的人,他們的低標準和不充分的職業訓練所造成的。我們姊妹鄰邦的書籍銷售產業,是一項嚴肅而且結構完整的事業,這不只要歸功於它們本身的眾多優點,還包括了一定程度的國家支持贊助,而這點是我們所無法望其項背的。巴西政府是該國書籍的主要大盤購買者,像是一種公家的贊助者,總是準備妥當,舒緩出版界的財政重擔:政府增加圖書館藏書、促進出版活動以及組織各項活動以鼓勵愛好閱讀的風氣(如我過去所得到的機會那樣,培養自己的閱讀習慣),他們提倡的策略相當有效。而在葡萄牙這裡的情形,可謂是全然相反。在這裡,許多方面都還未善加利用,還在等待某些信號,等待行動的計畫,還有(如果我能夠借用商場用語),在等待一張支票。就像俗語所說的,錢不是萬能,沒有錢卻萬萬不能。總理先生,這句話對書籍,對其他心靈與精神上的產業,也同樣適用,而你卻早已經心有旁騖,無暇顧及文化事業。這對我們來說,更是十分糟糕的事。
好幾年過去了,但是這段插曲依然留存在我的記憶當中。而現在,它好像是昨天才發生的事,又重新浮現在我的腦海:那色澤明亮的木雕,光彩閃耀的鍍金鉛環,還有和黑幫沆瀣一氣的侍者,他臉上的微笑,或許這人根本不是侍者,而是咖啡廳的經理,深得犯罪組織克莫拉的信任,他自己就是個黑幫成員。我想到了羅貝托.薩維亞諾,他因為撰寫了一本著作,譴責區區一個犯罪組織,竟能綁架整座城市,以及居住在其中的人們,因而收到了死亡威脅。我想到了羅貝托.薩維亞諾,這個克莫拉犯罪組織想殺之而後快、將他的頭顱擺在托盤上的人,而不禁去想像,是否有一天,當我們能夠從惡夢裡醒來,那惡夢是許多人的真實人生.他們因為說出真話而備受迫害,他們說出的,是真相,除此之外,別無它物。面對羅貝托.薩維亞諾,這位作家兼記者的勇氣與尊嚴,我感到卑微,感覺自己的渺小,幾乎是無足輕重。這個人,已經將生命的藝術發揮得淋漓盡致。
瑪利亞.兒玉(Maria Kodama)已經返抵葡萄牙,出席一場慶祝荷黑.路易士.波赫士紀念碑落成的儀式。在舉辦紀念儀式的歐可.鐸希戈公園萬頭鑽動。一個交響樂團演奏起阿根廷國歌,而接著演奏的,卻不是葡萄牙國歌,而是馬力亞.達方田(Maria da Fonte)紀念歌,這首曲子是為紀念一八四六至四七年的革命而作,在民間及軍事儀式上演奏,直到今日。和圖書
十二月三十日 新書
在巴拉克.歐巴馬整個競選過程裡面,無論是否出於他個人的經驗,還是一種選戰政治策略,歐巴馬想給予人們一種印象:他是位用心的好父親。這讓我想對他建議:今晚在女兒睡前,告訴她們一個故事,這個故事是關於一艘船,載運著四公噸的醫療用品前往加薩走廊,想要緩和當地人們所遭受的可怕衛生問題。而這艘船(它的名字叫「尊嚴號」),又是怎麼樣因為未獲准許只得逕自靠泊碼頭這樣的藉口(恕我無知,我一直有印象,認為加薩走廊海岸是屬於巴勒斯坦人民的……),遭到以色列海軍攻擊,而致沉沒。而如果,他的兩個女兒其中之一,或者是兩個人一起,告訴他說:「爹地,別說下去了,我們已經知道什麼是特殊夥伴關係了,就是同夥犯罪的意思。」他不該為此感到訝異。
耶誕節,在落雪的國度。
想要召開記者會而沒有說隻字片語,幾乎是不可能的——通常記者會裡會說出很多話語,有時候還太多了。琵拉爾堅持建議我,應該發表簡短的回應,將不適在這裡的冗長演說,濃縮成洗練簡潔的句子。她是對的,但這樣做不符合我的天性。我認為每一個話語,都需要另一個話語來協助解釋。事情已經到了以下這個地步:由於我已經這樣做了一段時間,我預期哪些問題將會被問及,開始一個程序,預先累積那些記者最可能會感興趣的相關知識題材,讓事情變得更輕鬆。這其中的樂趣,就在於我讓自己自由開始上面的其中一個程序。毋須擔心每個問題將必須建立起的準確主題結構,也無論是否想要這麼作,我張口說出第一個字,接著第二個字,第三個字,像小鳥的籠門剛被開啟,不真的知道,或者真的根本不明白,它們將帶我到哪裡去。這樣的說話方式,成了一種冒險,溝通轉變而為尋求條理的探索,對於任何在傾聽的人,他們要在話語中尋求一條理解的路徑;我一向了解,溝通不是限定在瞬間完成的,通常需要回顧來時路,以求能夠明白剛才表達的是什麼。在所有這些當中,最為有趣的,是在演說裡面發掘——而不是侷限在闡明和弄清我的思緒、我個人對作品的看法——最後總是能顯露出那些被隱藏的事物,那些只能從直覺預感裡得出的感受,都突然成為直接明白的證據,第一個感到訝異的,就是我自己,這種感覺,就像一個長期在黑暗中的人,突然在光線前睜開眼睛那樣。總而言之,透過我說出的話語,我在獨自前行時學習。這是個不錯的結論,或許是對這個討論所產生的可能結論裡,最好的一個,而且最後,還成為一個簡短的收場。
我所覺知的熱望就此誕生。
十二月二十九日 太座的兄弟姊妹們
十二月十一日 巴爾塔薩.加爾松(之一)
這些想法不外乎是在巴希李歐.巴爾塔薩於上個月以「出版業界預期已久的死亡」為題發表的講座中,所散發出的熠熠光芒。這篇講詞是附在《祖國日報》那篇對知名出版經紀人安德魯.懷利的專訪裡頭。我說他「知名」,他確實是,不過當中有若干理由並不好聽。我沒有這個膽量,在這裡也不會越俎代庖,替巴希李歐.巴爾塔薩總結他中肯、清晰的分析;他的各項論點在前面提到的,懷利高呼「出版業微不足道,什麼都沒有」,這提醒了我,羅蘭.巴特曾經宣稱說,作者已死……。好吧,畢竟,作者還沒有死去,而一個熱愛其作品的出版業的復甦,就掌握在出版業者自己的手裡,端看他或她是否願意罷了。而在作家這邊所能掌握的事情方面,我熱誠的推薦巴希李歐.巴爾塔薩的講座,這篇講詞應該要出版,並且附上隨之而來的辯論才是。
那將是我從未見到的家園!
伏爾泰沒有出版經紀人。不但他沒有,與他同時以及之後很長一段時間裡的所有作家,也都沒有經紀人。出版經紀人就是不曾存在過。當時,這項生意(如果我們要這樣稱呼它的話),只在兩位對話者之間運作:作者和出版業者。作者寫出作品,而出版業者顧名思義,就是將作品付梓問世,在這兩者中間,沒有任何中介者。這是一個純真的時代。我的意思並不是說,出版經紀人是(以及持續會是)那條誘惑人犯罪的大蛇,生下來就是要讓原來和諧的天堂走上邪路,而這個天堂在現實之中,根本就不存在。但是,無論是間接還是直接,出版產業開始考慮自身與發展暢銷商品的鍊結,並凌駕於出版與傳布品質優良作品的意願之上,出版經紀人,就是這種顧www•hetubook•com•com慮所製造出來的產物。作家,總歸來說是一群天真的人,容易受到豺狼或鯊魚般經紀人的愚弄,這批人追逐著數額龐大的預付版稅,以及亮眼的促銷活動,好像他們以此為生似的。但是實情卻並不是這樣的。預付版稅只是戶頭裡的一筆款項,而至於促銷活動,根據經驗,我們都曉得現實與期待之間的差距永遠是那麼的深遠。
十二月十日 致敬
今天在阿勒特鳩之家舉行的活動,於傍晚六點開始。正如本文標題所表示的,這是一個致敬的活動。向誰致上敬意呢?並沒有特定的對象,葡萄牙文人整個群體,都在致敬之列。接受致敬者,按照字母順序排列,以詩歌朗誦來紀念他們的,是二十位作家、演員,以及媒體人,他們已經慷慨的投注了時間與才能,來促成一個理念的落實,這就是喬賽.薩拉馬戈基金會的誕生。選定的日子——也就是今天,二〇〇八年十二月十日,是一位葡萄牙作家獲頒諾貝爾文學獎的同一天,在領獎的演說中,他表達了自己深自理解,這項殊榮不但應當和所有與他同時的作家分享,沒有例外;也應當與那些先於我們的人分享,按照賈梅士的話來說,就是那些已經掙脫死亡暴虐統治的人們。下列的人名,將被朗誦,或是唱出:艾特羅.德克恩托、安東尼奧.維耶拉神父、維多尼諾.尼莫希歐、喬賽.卡多索.派爾斯、魯伊.貝羅、索菲亞,德梅洛.布瑞納、佩卓.侯曼.德美洛、米基.托爾加、以賽.德凱洛茲、娜塔莉亞.柯麗雅、大衛.茂羅-費耶拉、艾瑞.多斯.桑多士、卡米洛.卡斯特羅.布朗科、曼紐爾.達方斯喀、艾爾曼達.尼傑瑞羅、喬賽.哥梅茲.費耶拉、塔薛拉,德帕士可、拉烏爾.柏蘭道、費南多.佩索亞、賀黑.德西那、阿奎里諾.李貝諾、艾爾梅達.賈瑞希特、路易士.賈梅士、卡洛斯.德奧立維拉、以及費南多.納摩拉。這支榮耀的隊伍,應當由所有人共同來向他們致上敬意。
就如所有人都知道的,聯合國顧名思義,理應團結所有國家,可是在現實中,收效甚微,或者微不足道。對於居住在加薩走廊的巴勒斯坦人而言,他們的存糧即將告罄,甚至已經吃完,又要說些什麼呢?因為,這就是拍板決定執行封鎖禁運的以色列人,決定讓事情成為這個模樣,他們很明顯的已經下定決心,他們要開始迫使在那裡被視為難民的七十五萬人口,陷入飢餓之中。這些人已不再有麵包可吃——麵粉已經用罄,食用的油、豆和糖也都如此。自從十二月九日起,聯合國所屬的貨運車隊,上頭載滿了糧食,一直在等待以色列軍隊批准,讓他們進入加薩走廊,這項許可申請將再一次的遭到否決,或是被延宕,直到那些挫折、飢饉、絕望的巴勒斯坦人嚥下最後一口氣為止。聯合國?聯合?以色列人仰仗著國際社會的共犯默許,或者是怯懦,笑著在各種勸告、決策、抗議聲中,在他們選擇的時機,以他們選擇的方式,作他們選擇要作的事情。封鎖禁運執行得如此徹底,以致於書籍和音樂器材都不得運入,彷彿這些產品會讓以色列的安全蒙受威脅風險。如果憑揶揄奚落就可以殺人,那將不會有任何一位以色列政治人物還能夠立足於世,任何一名以色列士兵也復如此,還有那些心狠手辣的專家、那些在仇恨中培養出來的人們,他們高高在上,傲慢的俯瞰這個世界,這種態度根植於他們的教育之中。當我們看到信徒們的表現時,就更能了解《聖經》裡的上帝。耶和華,或雅威(Yahweh),或不論你怎麼稱呼祂,這位上帝是個殘忍又偏狹的神,因為祂讓以色列人永遠存在。
十二月十七日 話語
而這是何等自由,何等雪白
這不是個很好的兆頭:未來的美國總統一而再、再而三的反覆重申,聲音沒有絲毫的顫抖,說他要和以色列維持「特殊夥伴關係」,這會使兩國更緊密的聯合,特別是白宮將會對於以色列政府所實施的各項鎮壓政策(稱「鎮壓」還算溫和了),給予無條件的支持(為什麼不一併支持以色列轄下受統治的人民?);而這些政策,除了以各種可能的方法,製造出許多巴勒斯坦殉難烈士之外,根本別無用途。倘若巴拉克.歐巴馬對於和行刑者與戰爭罪犯一道喝茶這個念頭不感覺厭惡作嘔的話,那就祝福他吃得下飯吧。但是之後,他就不能倚靠誠實正直人民的支持了。在他之前的多位總統們,也作同樣的事,而不需要更加合理化這個「特殊夥伴關係」,在這個關係裡,遮掩了許多美、以兩國聯手,共同炮製出許多打壓巴勒斯坦人民族權利的恥辱事跡。
還有那家園——如此真實!
這座紀念碑外形簡單,一整塊上等品質的花崗石,搭配上一個開放空間,當中有一隻金手模型,取材自波赫士正握住筆的右手。這個紀念碑園區的設計,簡單明瞭又能啟人深思,並且遠比半身胸像或全身雕塑來得討喜,因為我們很容易就會對胸像或雕像感覺厭倦,見賢而不再思齊。我一時之間,即席想到了幾句話,關於這位《虛和*圖*書構集》的作者,這位我認為是「虛擬寫實文學」的創造者,將書寫和現實分離,以求能更清楚的追尋那難以清楚看見的謎霧之影。這個下午是個好的開始,而瑪利亞.兒玉也很開心。
風景對我,全然陌生,
許多年以前,最早可以追溯到一九九三年,我在《藍札羅特筆記本》裡寫了若干句子,得到了伊比利亞半島這邊一些神學家的賞識,特別是璜.喬賽.塔瑪友,他從那時起,就十分慷慨的與我訂交,結為朋友。那些句子是:「如果神是宇宙的亙古寂靜,那麼人就是賦予這個寂靜意義的那一聲哭啼。」很清楚的,這並不是個公式化的想法,蘊含適度的詩意,稍微帶有挑釁的意圖,還隱含著言外之意,即無神論者也十分能夠探索神學的微妙路徑,甚至是以最基本、最簡單的方式,也是一樣。在這個慶祝基督誕生的日子裡,我已經有了另外一個想法,這個想法甚至更加具有挑釁意味,確乎相當之離經叛道,用下面的這幾句話,便可以交代。如果,耶穌在最後的晚餐裡,對他眾位門徒說:「這是我的身體,這是我的血。」是真實的,那麼就能夠合理的推斷說,那生生不息的晚餐,這場諷刺譏誚的饗宴,荷馬式的縱酒狂歡、盡情吃喝,以求能躲避足以致命的阻礙,所帶來的危險;而在形式上,這種「最後晚餐」將會是多重性質的——同時具有實質和象徵性意義:信徒以他們的神作為食物,將祂狼吞虎嚥地吃下,消化祂,排泄祂,直到下一個耶誕夜,直到下一個耶誕晚餐,接踵而來的,是那永不飽足的飢餓儀式,同時是屬於神祕和物質意義上的飢餓。現在,且讓我們來瞧瞧,神學家們將會怎麼說。
——費南多.佩索亞
十二月十二日 巴爾塔薩.加爾松(之二)
十二月十五日 波赫士
感覺到今日保存的
他們毫無缺點,好吧!是幾乎沒有缺點。他們大聲說話,而且從不厭倦,他們熱愛討論,尤其喜歡為了討論本身而進行討論,他們通常會拉幫結派,用詞生猛,不過偏重於形式,而非實質內容。他們當中那五位女士,發出許多噪音,音量甚至要壓過他們裡面的十位男士。對男士們來說,話題從來就沒有被充分的討論過。他們永不放棄。格瑞那達的口音時常讓他們討論的內容,變得難以理解,這並不礙事。無論我如何質疑,他們都宣稱彼此能完全理解對方在說些什麼。他們擁有非常特殊的幽默感,通常能正確的傳達到我這裡來,而且還時常讓我自問,剛才那個笑話是什麼。這些男朋友和女朋友們,這些丈夫和妻子們,這個將我包括在內的團體,我目瞪口呆地觀察著;而既然我們打不過他們,索性便加入他們的合唱裡,除了少數例外時,我才會保持謹慎的沉默。二十年以來,我從來沒見過上述的爭辯會引發任何一人的怒氣,或者是需要家庭協商、調解的場面。無論先前是如何驟雨傾盆、雷霆大作,天空最後總是碧晴如洗。他們或許並不完美,但是,沒錯,他們都是好人。
這條街道確實存在,位於智利的聖地牙哥。就是在那裡,皮諾契特的手下包圍一座一層樓的透天房子,那是卡嫚.卡斯提羅,和她的共同參與政治活動的生命伴侶,米基.安立奎斯的住處(或者說,是避難所)。安立奎斯是「革命左派陣線」的主要領導人,一向支持並且與薩瓦多.阿連德保持合作。現在這個政黨,已經成了背叛民主憲政的軍政府首要逮捕迫害的對象,而軍政府則準備讓自身成為南美洲有史以來最為獨裁的政權。米基.安立奎斯在圍捕中遇害,而卡嫚.卡斯提羅當時已有孕在身,也身受重傷。很多年以後,卡嫚.卡斯提羅以撼動人心的真誠與寫實,記錄並且重構了那段日子,我們何其有幸,今晚能在國王劇院欣賞這部紀錄片。這部片,先要感謝其製片人的智慧與細心,在品質上努力追求最高境界。後續的感想,容稍後再說。
十二月二十五日 晚餐
在愜意的家園裡,又一次

我呈獻了《大象的旅程》這本小說,並且趁著這個機會,我要說,我的心都和這本新作相繫在一起了。呼!
  • 字號
    A+
    A-
  • 間距
     
     
     
  • 模式
    白天
    夜間
    護眼
  • 背景
     
     
     
     
     
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