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謊言的年代

作者:喬賽.薩拉馬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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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〇九年三月

二〇〇九年三月

從天空看下去,大眾墓園看來有如一株遭砍伐而傾倒的巨樹,有著短而粗胖的軀幹,由原來的核心墳墓群構成,從同一個生長點,四枝粗厚的樹枝伸展出來,然而之後,在接連不斷的分岔分枝之下,在你所能見之處延伸出去,套一首從中獲得靈感的詩句裡來形容,樹枝形成了一個枝葉繁盛的華蓋,在這當中,生與死,就像現實之中,鳥兒與葉片層層交疊那樣,交纏旋繞在一起。
全球的媒體報導了下面這則新聞:歐巴馬公開聲稱要終結對許多疾病研究進展之中的意識形態障礙,這些疾病為個別的人們招來許多折磨。有些報導強調歐巴馬總統此項宣示是在科學的基礎上所做出的科學決策,是根據專家確實可稽的經驗和報告,而並不是以意識形態和政治考量作為考慮。歐巴馬或多或少表露出下面這個意思:即去壓制、或是改變科學發現或者結論,或是以信念或信仰為基礎,推動技術的研究,都是不正直、不誠實的罪行。然而對另外一部分的人來說,真正莫大的罪惡是幹細胞的研究,這也是為什麼梵蒂岡的日報《羅馬觀察者》試著想提醒我們,人類的尊嚴應該和人類存在的每一個時期步調一致,無論這背後可能意味著什麼。當美國的主教們評論說,歐巴馬的宣示是政治凌駕科學與道德的一場可悲勝利,其著實蘊含若干言外之意,因為它用上了各種的變形,包括那些教義、信仰與玄祕。
三月三十日 拉波薩.鐸.所爾
可是,薩克吉先生的想法,顯然和她們不一樣。現在他又想出一個念頭,下令實施種族普查,這項普查,意在提供對法國社會的「X光透視」(這是他的表達方式),顯示出每一個外來移民所居何處,據說這樣做,是為了使外來移民無所遁形,而更能證明各項反歧視的政策運作之良好順暢。依照一個廣泛被認同的看法,良法美意往往為通往地獄的大門鋪好道路。我相信如果這項提案獲得通過,付諸實行,法國最後到達的地方,一定是地獄。不難想像(過去已經提供了大量的例證),這項普查將會如何被用來證明,這是一項更精緻、更新的歧視,是一項不合情理的需求。我正在認真考慮,要求茱莉亞的父母帶她到巴黎去,擔任薩克吉先生的顧問……。
另外一位富內斯,出現在波赫士一本小說的書名之中,他是一位天賦異稟,能夠記住所有事情的男人,所有他看到和感受過的事實和影像,從黎明微曦的曙光,到湖泊漣漪蕩漾的微波,都能夠一一記下。我在此只想請求薩爾瓦多的新任總統,不要忘記在他勝選當晚,對數千名終於看到他們希望成真的男男女女們所說出的每一個字。請不要欺騙他們,總統先生:南美洲的政治,是一部充滿挫折與欺瞞的歷史,人民早已厭倦謊言詐術,現在是改變這一切的時候了。我們現在已經在丹尼爾.奧蒂嘉的作為上面,看到他也同樣在往這個方向前進。
巧合的是,幾天前,西班牙政府總理羅德里奎斯.薩帕德羅發覺自己置身於整列反對黨國會議員的猛烈炮火之中,而之所以被抨擊,不是因為西班牙軍隊即將由伊拉克撤退,因為撤軍一事業已計劃超過一年之久,而是由於薩帕德羅未能做到最基本的要求:事前將撤軍決定通知北約諸盟國以及美國。但是現在我的問題是:歐洲議會計劃要怎麼做,才能夠對托波拉內克先生以及他的反動言行,通通給解釋清楚,而同時也說明他是一個粗魯和無禮的人呢?
在西班牙文裡,意在「團結」的行動是一個動詞,每天都在現在、過去以及未來這三種時態裡變化轉換。一個屬於過去的團結記憶,可以強化當前對於團結的要求,同時也能為未來的團結打好基礎,回到其自身最高的榮譽,並且將之展現出來。三月十一日,因此不只是痛苦和眼淚的日子,同時也是西班牙人民的團結精神達到最高頂峰的日子,這樣的精神所展現出的高貴尊嚴,深深打動了我,即使到了今天,每當我一想起來的時候,依舊深為感動。美麗並不只限於我們所稱美學的範疇裡面,它同樣能夠在道德擔當裡面被找到。這就是為什麼我曾經說,這塊土地上的人民,遭受了如此的悲劇所傷害,卻還能有如此美麗的面容,即使在世界任何地方,都很難與其相比。
超過三十年以前,當時我還是個勇敢無畏的年輕作家,充滿了希望,就在正要邁入我人生的第六個十年的邊緣,我徘徊漫遊到了米蘭達.德.多羅這塊土地上,這裡是那場難以忘懷冒險的出發處,即將構成我《到葡萄牙的旅程》當中費心寫下的記述。這個書名並不是偶然為之,而是意圖使讀者從翻閱第一頁起,就明白本書的主題是一場到某個地方去的旅程,以這本書來說,就是到葡萄牙去。為了強化我原來打算的目的,我離開我原生的國家,經由蒙梭,然後花上一個星期的時間,從西班牙的加利西亞一路旅行到萊昂(León),直到我的眼界裡,終於不再有更多原先熟悉的景象時,我向誕育我的土地出發,尋求未知的際遇。我記得在一座橋梁的中段駐足,那是夾處在河兩岸的中間——一邊是多羅(Douro),另一邊則是杜羅(Duero)和-圖-書——然後徒勞無用地嘗試,或者假意比劃幾下,想找出兩國國界那一線之隔。這條國界線看來是分隔,實際上,最終是聯繫了我們兩個國家。這景象隨即觸動了我,構思了這本書的絕佳開場,將要從那知名的「聖安東尼曉諭河中眾魚」的光澤開始,那是安東尼奧.維耶拉神父向游在多羅水域的魚群宣教,詢問牠們,是否知曉自己身處之地是哪一邊,由是表達出了(然而很明顯的,是一種姿態)一種純真的友誼,同胞之情,以及在西班牙與葡萄牙雙方之間,相互合作的夢想。我並沒有完全陷入那種烏托邦式的提議。就在這條河流的同一個部分,環繞的是同樣的水域,來自河流兩岸,一百七十五位周邊社區的代表一起聚會,針對各項合作發展計畫,以及未來切實可行的提案,討論出如何創造出協同努力的機會。或許沒有任何一位出席代表,聽過我對安東尼奧.維耶拉神父布道的這番解釋,但是在這三十年裡,這個地方的精神一直在召喚著他們,現在他們來了。歡迎,歡迎你們大家。
短短幾天,我和不少於一個連的世界頂尖幾何學家們摩肩接踵。我了解到,那些他們付出相當大的努力之後方才達到的成就,我則是透過一次突如其來的科學直覺,靈光一閃,得以到達他們的境地,理解他們在說的事情;老實說,儘管很多時日過去了,我為了這個理解所耗費的元氣,至今都還未恢復過來。現在,十年之後,在我看見這本名為《不規則和諧》的著作時,同樣的感覺又回來了。作者就是璜.曼紐爾,以及他的同事赫克托.蓋瑞多。書裡的圖例都相當特別;而行文中那種科學的精確性,又與其格式和概念所展示出來的美感,極為般配。去買這本書,給自己一場知識和視覺的饗宴吧!這個推薦的來源,相當具有權威性……。
三月二十六日 一個關於顏色的問題
三月五日 再一次觀察和復原
三月二日 岡薩羅.塔瓦瑞斯
在今晚的電視新聞裡,我看見橫跨大半個世界的婦女上街示威,我為此再一次問自己:我們所居住的,到底是怎麼樣一個卑鄙邪惡的世界,以至於讓生活在這世界上一半的人們,必須上街遊行抗議,只為了爭取那原本理應屬於所有人的權利……。
我聽人說過,在我作品當中最強有力的角色都是女性,而我本人也相信這樣的說法。有時候我認為,我筆下敘述的這些女性所設立的典範,就是我本人會想追隨的。有時候,她們不過就是典範罷了,實際上她們並不存在,但是有一件事情,我十分確定:和這樣的女性們在一起,我們就不會有當今世界這樣的混亂局面了,因為她們總是會記得作為一個人類的意義到底在哪裡。
三月十二日 親吻這些名字
三月十五日 主席女士
在距離此地遙遠的彼端,連清晨升起的旭日,都有所不同。生活在巴西北部羅賴馬州拉波薩.鐸.所爾(Raposa do Sol)原住民保留地的印第安人是這麼說的。他們業已經由該國的聯邦高等法院正式承認,明確准予其完全擁有、並且無限制使用那構成保留地的千餘平方公里土地上的一切,這項裁決沒有任何疑義:所有非印第安人,必須立即離開拉波薩.鐸.所爾,連同要一併撤走的,還有好幾家稻米產銷公司。長年以來,它們入侵這塊地區,安營紮寨,蔑視原住民的各項權利。時間回到二〇〇五年,盧拉總統當時已經下定決心,要將這片土地還給原住民,並且迫使稻米公司離開該地,可是羅賴馬州當局卻站在稻米公司這邊,而且告上高等法院,意圖訴請判決,指稱總統此項政令違憲。四年之後,高等法院達成決議,為這項訴訟劃下句點。不是所有事情都能如此順利進展。在不遠的過去,曾經受到廣泛討論的階級鬥爭,那看來被置於歷史的字紙簍的階級鬥爭,到了最後,至今依舊存在。我們歐洲人向來看待南美洲各項問題,都是以管窺天,傾向於忽略存在於該地的各種差異,並將南美事務簡化為一個單純的狀態,無論過去與現在,實際的情況從來就不是如此。在拉波薩.鐸.所爾,原住民社群中的富有者,和非原住民以及稻米產銷公司的人打交道是家常便飯的事情。我們今天所歡慶頌揚的對象,不是他們,而是那些窮苦之人。
三月十一日 常識
三月十日 多羅、杜羅
就如同莫里哀筆下的那位朱爾丹先生書寫自己也不明白意思的散文那樣,在我生涯中也有那麼一個時刻,發現自己深深牽扯進某個像分形幾何圖形(Fractal Geometry)一樣神祕的事件當中,而要為我的無知稍加辯護的是,對於這種情況,之前我毫無相關知識。這件事情發生在一九九九年的某個時候,當時一位名叫璜.曼紐爾.賈西亞-魯易斯的西班牙幾何學家,寫給我一封信,引起了我的注意,而那不規則幾何圖形的例子,出現在我的小說《所有的名字》當中。被拿出來討論的那一段,如同下引:
所以,正當我們所討論的是宗教領域時,我應該坦承,今天我十分高興能讀到這些報導,因為這對於許多深受如阿茲海默、帕金森氏症以及糖尿病等疾病折磨、困擾的人們而言,不啻是幸福的徵兆。對於他們來說,今天是個大日子;對於常識來說,今天是何等的重要。
三月四日 觀察,復原
在今天,人們可以看到這些母親們擁抱著、受難者凝視著彼此,或許他們所期望的,並不是見到其https://www•hetubook•com•com他確實在場者,而是想看見那些消失身影的人。我還記得前一陣子,當我們聽聞這個令人傷感而美麗的場面時的情景。琵拉爾要求我記起這個回憶,帶著它去擁抱受難者,並且親吻這些被銘刻於石頭之上、也烙印在我的記憶裡面的名字。
這兩句話是幾年以前,我寫在《盲目》上頭的。今天在西班牙,根據我小說原著改編的電影發行上映,我在「八又二分之一書店」提供的購物袋上,發現這兩句疊句,然後在同一家出版社的費南多.梅瑞爾斯重新改版上市的美麗著作《切.格瓦拉:革命前的摩托車日記》的護套上,再次發現了這個疊句。有時候,我習慣這麼說:「任何沒有耐性讀完我作品的人,只要看看書前題辭,他們就能曉得其他部分的內容。」今天看著這個疊句,我不知道為什麼,突然之間,對於迫切恢復視力,對抗盲目,我有了深刻的理解和洞穿的眼力。我之所以能如此,是不是因為我剛才已經看見了那些書中未被實際寫下的字句?或者,是否因為今天的世界變得更加需要對抗陰暗?我不清楚。但是,若你能看得到,那就好好觀察吧!
三月十三日 來自一輛計程車裡的民主
我持續收看婦女上街示威遊行的畫面。她們清楚自己要的是什麼,那就是不被羞辱,不受妨礙,不遭鄙視,以及最後,性命免於遭到謀害。在工作生涯裡,她們要的是適度的尊重,這為的是她們的工作,而不是為了那每一天她們所忍受的家庭暴力。
這個部落格已經將近要完成開板以來前六個月的工作。只要老天允許,未來我會投注更多的時間,刊出更多的部落格文章。今天,恰好是琵拉爾的生日,我想要談談她。這個,想必對於任何想要看到我們相守在一起將近四分之一個世紀以來,所有我所說過、寫下有關她的話語文字的讀者來說,必定不會感到驚訝。可是這一次,我比往昔還更想要見證的,是她對我有多麼重要;她對我的意義,不但是我所深愛的女子(對於這點需要坦承,我們於此如數家珍),更由於她的聰明才智,她的創造能力,她的纖細敏感,以及她的頑強不屈。多虧了她,我這個作家的生涯,已經實現了潛能,完成了比作為一個成功作家還重要的人生:一個人道持續抬頭的生涯。而我的人生裡,只欠缺一件事情,即使欠缺這件事情對我而言,是不可想像的:某個能夠超越我的職業活動領域,或者自身能夠生生不息的概念及其產物。這就是「薩拉馬戈基金會」的誕生。基金會的誕生,完全要歸功於琵拉爾的辛勤努力,若不是有她在,她的作為,以及她那特殊的天才,這個基金會的未來是沒有辦法想像的。所以我將這項她一手創建的工作,它的命運、它的進步與發展,都交由琵拉爾來執掌。再也沒有任何人,比她更能勝任這項工作了。這個基金會是一面鏡子,在其中我們可以看見自己,但是那握住鏡子的手,那使之安穩妥當的手,是琵拉爾。我所給予她的信任,在世上是獨一無二的。我幾乎很想這麼說:這就是我的遺願、遺囑了。不過,讓我們別害怕死亡這事。我離死亡尚遠,擔任基金會主席的這位女士,不會准許我就此死去的。我曾經逃離過死神的魔掌一次,當時也多虧了她的照料,而現在,她該要保護捍衛的,是基金會的生命。為了保護基金會,如果必須,即使得罪每一個人,反對每一件事情,都在所不惜。
幾天以前我讀了尼古拉.利多克斯所寫的一篇文章,他是《少即是多:清減哲學介紹》一書的作者。這讓我回想起來,大概幾年以前,在我們當下所生活的新千禧年前夕,我參加於西班牙的奧維耶多舉行的一場會議,會中有若干作家提出來,要我們起草提出給新千禧年的各項方向與目標。對於我來說,要即席討論整個千禧年,野心似乎太大了些,所以我提議說,我們該把討論延遲到隔天進行。我還記得當時提出一些具體的建議,其中就有一項,在利多克斯的《少就是多》一書當中也被提出來討論了。我找了找電腦硬碟裡的存檔,然後決定檢索、回覆我在那天所寫下的文字。那個時代,由現在看來,比起任何時候都來得更加意義重大。
就「世界是否即將終結」,或者是在「明天太陽是否依然升起」這樣的主題上一直打轉,為什麼不去思考明天呢?為什麼不去思考這個我們知道仍將慶幸於活在世上的明天呢?相較於多少個對於第三個千禧年,那些大而無當的提議,這些建議本身就比其他事物更快歸於塵土,我們何不下定決心,提出若干簡單的想法,附上一些普通才智之人就能理解的方案呢?如果沒有更好的提議,我想要建議,讓我們從下列幾件事情作為開始:(一)向後發展,而不是向前發展,這意謂那些生長在當前發展模式底下,被遠遠拋在後頭的人們,應當成為現在發展所著重的第一線;(二)開創新的人類責任意識,讓這種意識與人權的行使相互依賴;(三)像採收糧食者一樣,簡單生活,因為我們所繼承和製造出的物資、這個行星上的商品與果實,並非永無窮盡之日;(四)化解下面這個矛盾:儘管我們一再聲稱,人們彼此之間愈發親近,可是證據卻顯示,我們每天都感覺愈來愈孤立;(五)減少存在於知識豐富者與那些所知較少者之間的差距,在目前,這種差距每天都在增加擴大。
所以,讓我們再回到哲學去吧!

若你看得到,就仔細看
官方資訊透露有許多機構承認女性員工較男性員工的薪資給付,低了整整十六個百分點;毫無疑問,這個統計數字已經被篡改過了,以迴避在性別之間依舊存在的極高差異。他們說,行政管理的政策在由女性來執行時,總是表現較佳,但是各公司的管理階層卻怯於提出建議,應該要有超過四成,或是接近半數的成員由女性出任;以至於在接連而來的崩潰降臨時(就如同冰島的例子),那些女性們能夠受到徵召,出來接手hetubook.com•com各銀行,乃至於接掌國家。他們更說,在利馬(Lima),為了消除大眾交通營運系統內部的貪汙問題,將要聘雇女性來出任保全警衛人員,因為女性不收取回扣,也不索求賄賂。我們知道,社會如果少了女性的付出便無法運作;也知道要是沒有了和女性的對談,這個星球將會離開常軌,而所有的家庭以及那些居住於內的人們,在沒有她們的情形下,將無法享有原來的生活品質,然而男性卻頻繁的忽略女人,不關注她們的所作所為,或就算是去注意了,依舊沒有意識到,這對於他們另一半配偶的意義——即使男性已經不再扮演模範的角色了。
三月二十三日 二位富內斯
三月二十五日 明天就是千禧年
三月二十七日 棘手的麻煩事
打從我們中斷由加拿大到古巴、中途在哥斯大黎加與薩爾瓦多停留的旅程,距今已經過去許多年了。今天我想談的,就與後者有關。我每次出外旅程中,總會接受許多訪問,而當中最有意義的一次,就是接受馬丁.富內斯的專訪,現在他已經是薩爾瓦多的總統當選人了。之前我從未見過他,而遇上這樣一位稱職的媒體人來從事訪談,是我所未曾預料到的樂事,他還未被一位新來乍到的作家,深具說服力的指控道,那曾以殘暴手段肆行鎮壓的體制當中的道德問題;而身為武裝部隊的最高統帥,他也不需為濫權、粗暴行為以及國家和最有權勢、毫無疑問掌控國家經濟命脈的大地主家庭所犯下的暴行直接負責。相反的,他是一位見多識廣、有教養的對談人,不只是他對於薩國人民長期所遭受的折磨,能夠娓娓道來;同時也觸及變遷過程當中的諸多潛在問題,這些問題,目前在薩爾瓦多社會中,還未從政治與社會的地平線清楚浮現。我們沒再見過面,不過從那次訪問之後(包括了當中有若干時期,後來證明對我們兩人來說,在個人與政治上,都是艱困的時段),琵拉爾一直和梵妲,琵納托密切地保持魚雁往返,她是毛利西奧(Mauricio)的妻子。她們之間的通信往來,看來像是目前唯一正在持續更加頻繁的事情。
這位舉世聞名、以其綽號「騎士」行走江湖的義大利政治家貝魯斯科尼,方才絞盡他精緻又稟賦特異的腦汁,想出一個念頭,使他絕對能夠躋身於偉大政治思想家之行列。他所想要的,是迴避那冗長、乏味、又曠日費時的國會辯論,並且加速參、眾兩院的議事流程,此即無論參議員與眾議員的人數多達數百位,於立法的過程中大部分的時間裡,他們除非張嘴呵欠,不然都吝於開啟其尊口,因此國會的領袖們,現在已經取得其成員的各項權力,在某次機緣當中,廢除了這項礙事的累贅。我必須得承認:對此我完全沒有意見。主要政黨的議員代表們(讓我們這麼說吧,四個政黨當中的三個)齊聚在一起,同搭一輛計程車到餐廳去,坐定於桌側,作出那些必要而適當的決策。在他們之後將抵達的,是那些小黨的代表們,他們騎著自行車到來,在餐廳的露天陽台上繼續用餐,或者是在鄰近的食品販售部那裡邊吃邊討論。再沒有別的事情,比起上面這樣,更具有民主的本質了。他們甚至能夠在路上展開討論,要移除那些個無能、傲慢、並且矯揉做作的機構(我們稱呼這些機構為國會,或是議院)——這些機構永無止境的冗長討論,以及龐大的支出,從來沒有獲得過人民的批准。而我可以告訴各位讀者,如果就這樣一個接一個的刪減裁撤下去,我們的民主就會回到古希臘的情況了。當然,在這一次,我們連希臘人也將一併擺脫。很清楚的,這完全不是「騎士」會當回事,認真思考處理的事情。但是真正的危險在於,我們最後也會將把貝魯斯科尼給選出來的人民,不當一回事。
三月三十一日 分形幾何圖形
我想,明天我們將如何,以及大多數明天之後的日子,都將會取決於我們怎樣回答上述這些問題。為了即將到來的嶄新世紀,更別提那即將進入的新千禧年。
昨天,在與我的摯友,兼各種疑難雜症的治療者,路易士.華斯奎茲交談當中,我們聊到費南多.梅瑞爾斯執導的電影,現在正於馬德里上映;我和琵拉爾沒辦法出席欣賞,雖然我們預定前往觀賞,但是一場突如其來的感冒讓我不得不回到床上躺好,或有如於不久之前的時代,他們習慣優雅的說,「從紙堆之間抽身」。我們的談話開始於論及大眾對這部電影的反應,根據路易士和其他幾位值得信賴的影評家的看法:極為正面,他們的感想評價,回到我們這裡來,證明了他們值得我們信任。我們很自然的開始討論這部小說本身,路易士提議我們來檢視卷首的題辭(若你能看得到,就仔細看/若你能仔細看,就好好觀察),按照他的看法,既然能「看到」,這個動作就等於前一個,那麼前一個指令就可以省略,如此也不會使整個疊句的意思有所偏差。他的想法是正確的,我無法否認,可是我卻還有其他理由,讓我對此有所保留,譬如說就視覺的過程,一共經歷三種時態,雖然連續但各自獨立:有可能雙目能「看」(see),卻沒「見」(look)到任何事物;也可能見了卻並未觀察;這要視每個階段中,我們所能投入的注意程度而定。我們都熟悉一個人低頭看腕錶,然後不到一秒鐘,有人向他詢問時間,他就必須再看一次。這就好像是在我的腦海中靈光乍現,對於這知名的卷首題辭初次的來源若有所悟。當我還是孩童時,「觀察」這個字(或以視覺來說,是「復原」),對我並沒有多少意義,而甚至想當然耳的認為對它頗為熟悉。它https://www.hetubook.com.com之所以成為我主要興趣,是因為有一天,我的一個叔叔(我想,這位叔叔必定是法蘭西斯柯.狄尼斯,也就是我在《微小的回憶》裡提到的那位),要我留意公牛們保持頭向上的姿勢,於是我了解了。我的叔叔對我說:「牠瞧著你,而當牠瞧著你時,牠在『看』你,而這次,事情有些不一樣,牠是在『觀察』你。」這是我為路易士講述的故事,他聽完後便在爭論中讓步,根據我的猜測,並不是因為我已經成功的說服了他,而是因為他自己也慢慢回想起類似的情景。曾經有那麼一頭公牛,就是這樣高抬著頭盯著他瞧,那種神態並不只是單純的瞧,同時也在觀察。終於,對此我們一致表示同意。
下面這段對話,來自於一支電視上播出的汽車廣告。一名六歲,或可能已經七歲的小女孩,坐在一輛汽車的副駕駛座上,問她正在駕駛汽車的爸爸:「爹地,你知道我們班同學艾琳,她是黑人嗎?」她的父親回答說:「當然啊。」然後女孩又回應說:「我不知道……。」如果上面這寥寥數語,不算是對心肌的當頭一擊,很肯定的,它們會有另外一個名稱:對心靈的刺|激。有傳言說,這支廣告裡的對話,完全出自於一位行銷天才的發想,可是在我這裡,我那不滿五歲的姪女茱莉亞,當她被問及是否有黑人居住在提亞斯(我定居的區域),她回答說:不曉得。而茱莉亞是華裔。
並不是沒有人提醒過:當心,歐盟可能變成麻煩的燙手山芋,它同時處在更危險以及更荒謬的風險之中。對於那些總是從最草創初始,便染指此一集體組織所做出的每一個嘗試的那些同樣老套的國家本位主義、個人無窮野心的政客,及那些腐敗的心靈(這麼說還是最低程度)而言,想要讓歐盟能順暢運作,完全是緣木求魚;除非依照智識上的正直誠實原則,以及相互的尊敬來治理它——我重複一次,上述這些極度負面的特徵結合在一起,要使歐盟到頭來不會變成一個最醜陋可笑的怪物,是不可能的。這就是現在伴隨著捷克總理米雷克.托波拉內克的橫加干預所發生的事情:他當選任期六個月的歐盟輪值主席,卻辭去他所屬國家的總理職務,這是個令人感到困窘的矛盾,他原先在總理職位上,以最粗鄙不文的詞彙痛罵美國總統,指責歐巴馬將經濟送向「通往地獄之路」(或者,比較溫和的說,是「送向災難」),是以,這很清楚的顯示出他所希冀及支持的政策方向:回到舊日極端自由主義的路子上去,並且無論涉及的層面多麼淺薄,都拒絕任何傾向於接受社會民主黨人介入的嘗試。如同我們所見,托波拉內克先生還真是人道精神的健全希望啊!
通常我們會說,從幼兒和未斷奶的嬰兒嘴裡說出的,都是真相。然而,根據上述這個例子,事情顯然並非如此,因為艾琳確實是黑人,而在提亞斯也有不少黑人婦女。真正的問題,與通常一般認為的情況相反,而無論與我們持相反立場者,多麼努力嘗試要說服我們,絕對的真相是不存在的:真相是多重的,而只有謊言才是全球性的。這兩個女孩沒看見黑人女性:她們看見的,是人類,和她們自身一般無二的人類,所以從她們口中說出的,是「另一個」事實真相。
三月九日 三月的第八天
一如既往,總有人獲勝,有人落敗。這些選戰十分乏味,而且,或許它們最大的罪過,是完全能夠預測其結果。一旦公布得票數,幾家歡樂幾家愁。所有寬厚、欣然接受結果的公民們都是勝利者,其中也包括了落敗者,儘管敗選帶來的痛苦,使得後者的情緒欠缺適當的表露。當選者並未將勝利歸功於上帝,時至今日,這麼做已經老套,不過他們在第一時間,就將會去親吻主教的手。
就未來而論,我認為吾人所討論的範圍,以不逾明天較為妥適,因為我們深信,屆時我們依然活著。實際上,如果在西元九九九年,這樣一個遙遠的年分裡,在歐洲的某個地方,少數幾位哲人和為數眾多的神學家,到處致力於祈求上帝開示,一千年以後的世界,將會成為何種模樣,我可以很確定的說,沒有一樣事情他們的預測是正確的。不過有一件事,我覺得或許他們多少說對了:今天那些困惑的人們,對於他要走向何處,既無知覺也欠關心;而過去各世紀裡那些惶惑不安的人們,則相信世界末日迫在眉睫,在這兩者之間,基本上並沒有不同。藉由上述的比較,我可以清楚的預見,或許甚至是在未來一百年內,而不是一千年,將來的人們與今天的人們相比,將會有多大程度、範圍的不同。換句話說,比起一百年後的人們,或許我們和一千年前生活在這顆行星上的人們,要來得更為相似、接近……。如今這個世界確實即將走向終結,儘管在一千年之前,當時世界依然繁榮興盛。

若你能仔細看,就好好觀察
在葡萄牙新一代的浪漫風格小說家當中(所謂新一代,即意指年紀約在三十到四十歲的那一代),我們擁有岡薩羅.塔瓦瑞斯,他是當代最為傑出和原創的作家之一。他身為這部體裁龐大、令人印象深刻的小說作者,主要是歷經長時間而又仔細嚴謹的辛苦勞動才得出的成果,在舉世並未加以注目的情形下,完成了這部《華勒里先生》(O Senhor Valery);好幾個月來,我將這部小說置於床旁小几上,作為睡前讀物,現在它在葡萄牙文壇上一躍而起,其獨特的想像,徹底的打破當前想像小說的成規俗套。除此之外,在語言的使用方面,他還是一位非常獨特的大師,對於方言運用的態度,可以毫不誇張的說(這麼說,對於這位我們當前極為欣賞的年輕小說家而言,沒有絲毫的輕蔑之意),他已經成為小說創作分界的基準,現在是以「前岡薩羅時期」和「hetubook•com.com後岡薩羅時期」來作為劃分了。我覺得,這是我所能提供給他的最好讚譽。我已經預下斷言:從現在起三十年後,或甚至更早,他必然會得到諾貝爾獎,而將來會證明我的這番預測是正確的。我唯一的遺憾是,等到這個時刻來臨時,我將沒辦法在他身邊,給他一個恭喜祝賀的擁抱。
三月二十四日 狼來了!
在大多數的情形下,歷史通常從每個家庭的祖父輩那裡流傳下來,對於我們省裡夜班工作的人來說,是一項絕對可靠的來源,它不僅只是天真孩童們的基本消遣,同時還是一個完整教育體系的最基本元素——在某些層面上,歷史是見證過往的先驅者,是誓言將只說出真相實情的證人,完全的實情,除了真相之外別無其他。對於將上面這個將歷史比擬成證人的說法,我唯一的疑慮,是來自於我對司法審判體系欠缺實務經驗;並且,我對於各式各樣人類本質的呈堂展現,缺乏好奇心——這個缺陷使我很少想對發生於旁人身上的事情一探究竟,甚至包括了本世紀劣跡最昭彰的犯罪事項,亦復如此。現在要說的,是個曾經從祖父輩那裡流傳下來的故事,或許是當時在山腰上孤獨守夜時所想出來的。話說有天,一個年輕的牧羊人突然決定大聲喊叫:「狼!狼來了!」他喊叫的聲音很大,以至於村裡所有人都急忙趕來搭救,他們帶上棍棒、還有上次戰爭時遺留下來、各種奇形怪狀的槍械,要保護放羊的少年以及他的羊群。可是,狼並沒有出現,那小伙子於是說了:「狼聽到大家叫嚷,一定是跑掉了。」這話並非事情真相,但是卻頗帶有一種具說服力的神態。我們這位放羊的少年,滿意於他撒謊欺騙村人所得來的結果,決定再來一次這樣的實驗,而又一次,村民們在聞訊後,果然又馬上趕來。這次不但沒有狼的影蹤,連牠的氣味也不曾聞到半點。然而到了第三次,就沒有人願意出門了:因為很明顯,放羊少年滿嘴都是謊話,所以讓他喊去吧,很快他就會膩了。這回狼真來了,如牠所願的抓走許多羊隻,而那個放羊的小伙子逃到一棵樹上躲著,無助絕望地看著這場災難上演。雖然這個故事可能不是今天我們選定要討論的主題,卻十分要緊的提醒了我們自己,在許多場合當中,我們也有這樣叫喊著「狼來了!」的時刻。有更多的人,在狼出現在我們面前那一刻之前,壓根不相信狼來了,而狼最終的確是來了。我注視,並且追索這匹狼,看見了一個詞:「危機」。
我還沒有去思考要換工作的事情,不過我所有的朋友都看出來,在我的精神裡面,有一個新的信念意識,有點像是通往大馬士革的那條皈依之路那樣。
在阿根廷舉行軍事獨裁時期受難者紀念碑落成儀式時,充任解說的遺屬母親們帶著我們去看——幾乎是在提到自己兒子名字時,這些母親的話裡都帶著驕傲——「看這裡,這是我兒子的名字,那裡是璜.吉爾曼的,這裡刻的是我一個姪子的名字……」它們是被銘刻在石頭上的姓名,一批被親吻了上千遍的姓名,而我也親吻了它們,就如同在當代歐洲所犯下最惡劣的暴行之後,馬德里的人們親吻那些受害者的姓名那樣,那天是在三月十一日,距今已是五年之前,我們永難忘懷的日子,因為那驚駭恐怖如此深入,直插入西班牙社會的心臟之處。確實,我們如此做,是為了確保永不再忘記引發攻擊的原因,並且永遠不再讓這次攻擊所使用的手段重演,這種手段叫作恐怖,他們抗爭時唯一懂得的手段。願他們遭到詛咒。
往南邊看,就在「奇蹟之城」(Marvelous City)這裡,舉辦著森巴和嘉年華慶典,可是本地的情況卻絲毫未變得更好。該市最新的想法,是構築一道三公尺高的混凝土圍牆,將貧民窟給圈圍起來。我們已經見識過柏林圍牆,我們也看到了那加諸於巴勒斯坦土地上的圍牆,而現在看來輪到里約熱內盧了。與此同時,有組織的犯罪在每條街道上蔓延,黑道的勢力橫向縱向的,已經將觭角伸進了國家組織,滲透入社會之中。貪汙腐敗的力量看來所向無敵,所以我們還能做些什麼?
最近新聞報導,為數甚多的葡萄牙人已經決定開始學西班牙文;讓我們看看,在這則新聞之後,將會發生什麼事情,並且認真關注這個決定。我害怕那些急著要捍衛每一項民族風俗的愛國人士,將會開始大聲叫嚷,說他們已經發現狼的蹤跡。我同意他們已經發現了什麼,而他們所發現的徵象,正是生活在我們這個半島上、來自這裡或別處的人們,彼此需要更加靠近在一起的理由。歷史,當它也如此期望時,會以非常殘酷的方式,向前推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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