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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爾─瑪麗─維多爾小街，他坐到計程車的駕駛盤前，我求他等等我。我再次守候在俄羅斯教堂前，但在對面的人行道上。

「如果他上車，必須跟著他。」

這是位金髮男子，皮膚白皙，腮幫子很大，有雙凸出的藍眼睛。我相信我從未見過一個男人有如此厚的耳垂。

「你能替我買份報紙嗎？」他對我說。

計程車的馬達仍在轉著，但駕駛座上沒有人。一扇車門半開著，彷彿司機隨時會回來。他能去哪兒呢？我環顧四周，決定繞著這片房屋走一圈去找找看。

他聳了聳肩膀。

我希望沒有搞錯線索，因為沒有任何跡象表明這個人確實是斯蒂奧帕．德．札戈里耶夫。

他又要了一杯啤酒。

「這是為了你……我不得不讓計程器繼續走……」

五點四十五分。我建議計程車司機在夏爾─瑪麗─維多爾小街等我。

「請別客氣……」

他神情不安地用鼓出的藍眼珠凝視著我。

「你還需要很長時間嗎？」他對我說。

「謝謝。請給我買份〈刺蝟報〉。再次謝謝，嗯……」

「你不能叫他來嗎？」

「看見了。」

「你不怕人偷你的車？」

「等一個人，他應該會從稍遠的俄羅斯教堂出來。」

他們和_圖_書走進去的那扇門應該通向舉行儀式的禮拜堂，我不停地監視著這扇門，它突然打開了，門口出現了戴火槍手帽的金髮女子，後面跟著戴黑羊毛披肩的褐髮女子。接著是穿灰色條紋西服的父子倆，他們扶著那位石膏老人，老人正和一位相貌似蒙古人的禿頂胖子講著話。胖子俯下身，耳朵幾乎貼到交談者的嘴邊：石膏老人的聲音一定細若游絲。他們後面還有些人出來。我窺伺著斯蒂奧帕，心怦怦直跳。

眼前的景象好似外省一所學校的操場。面色如石膏的老人坐在一張長椅上，他們一個個輪流來向他致意。他是誰？是報紙訃聞裡提到的「喬治．薩謝」嗎？或者曾是侍從學校的學生？也許在一切分崩瓦解之前，他和這位瑪麗．德．羅桑太太在聖彼得堡或黑海海濱有過一段短暫的戀情？有蒙古褶眼睛的禿頭胖子身邊也圍了許多人。身著灰色條紋西裝的父子倆在一群群人之間走來走去，彷彿在社交場上周旋于各個餐桌之間的兩名男舞蹈演員。他們顯得自命不凡，父親不時仰面大笑，我覺得這非常失禮。

「沒關係。」我說。

「你的朋友還沒走出教堂？」

「噢……需要二十分鐘。」

「我讓計程器繼續走沒關係吧？」

「你看見那位穿海軍藍大衣的高個子了嗎？」

一個人也沒有。或許他們全走了？這樣我就沒有任何機會再找到斯蒂奧帕．德．札戈里和*圖*書耶夫的行蹤了，因為巴黎社交人名錄上沒有他的名字。林蔭道那一側的彩繪玻璃窗後仍然點著大蠟燭。我認識那位為她做彌撒的老太太嗎？如果我常和斯蒂奧帕來往，他很可能向我介紹過他的朋友，其中一定有這位瑪麗．德．羅桑。那時她的年紀應該比我們大很多。

從一輛計程車走下一位肥胖的老人，頭全禿了，有蒙古褶的眼睛下眼囊很大。他走進了林蔭道。

「先生，我希望這不會有危險吧？」

終於，他隨著最後一批人走了出來。他的高大身材和海軍藍色大衣使我不會跟丟目標。他們人數眾多，至少有四十人。大多數上了些年紀，但我也注意到幾位年輕女子，甚至還有兩個小孩。他們全待在林蔭道上，互相交談著。

我沿這條小街一直走到俄羅斯東正教堂所在的克勞德．洛倫街。

我回到面對俄羅斯教堂的我的崗位。

斯蒂奧帕一本正經地和戴灰色火槍手帽的女子談著話。他既親切又恭敬地挽著她的手臂，扶著她的肩頭。他原先一定是個美男子。我想他已年屆七十。他的臉有些臃腫，前額光禿禿的，但我覺得那只頗大的鼻子和頭部的姿態顯得十分高雅。至少這是我遠距離獲得的印象。

這一次，我穿過街道站在他們身邊，背對著他們。講俄語的綿軟的聲音包圍了我，那個比別人更緩慢、更洪亮的嗓音，是不是斯蒂奧帕的呢？我轉過身來。他久久地擁抱和圖書那位戴火槍手帽的金髮女子，幾乎搖晃著她，面孔皺緊了，痛苦地咧著嘴勉強笑了笑。接著他以同樣的方式擁抱有蒙古褶眼睛的禿頭胖子以及其他的人。「他要離開了。」我想。我一路跑到計程車那裡，撲到座椅上。

我不敢打斷他讀報。終於，他看了一下他的微型手錶。

一座二層小樓，窗上掛著薄紗窗簾。右側有條寬闊的林蔭道。我守候在對面的人行道上。

「你別擔心。」我對他說。

「該走了。」

我首先看見兩名婦女在小樓臨街的門前停下。一位留著褐色的短髮，戴條黑羊毛披肩，另一位金色頭髮，化了濃妝，戴頂灰帽子，形狀如同火槍手的帽子。我聽見她們在講法語。

「我不知道，」我對他說，「也許還得等一小時。」

斯蒂奧帕仍在講話。

一輛汽車剛剛停放在右側稍遠處，從車裡下來兩個男人和一個女人。男人中有一位個子高大，身穿海軍藍大衣。我穿過街道等著他們。

我逛了很久才在凡爾賽大街找到一個報攤。〈刺蝟報〉是一種紙張呈奶油綠色的出版物。

「不能。」

「這多傻……你該問問他幾點出來……這樣你可以少花些錢……」

他要了一份肉醬三明治，一本正經地吃著，一https://m.hetubook.com.com邊目不轉睛地望著我。

他花了一些時間才打開車門。我想他是弄錯了鑰匙。等他坐到駕駛盤前，我俯身對計程車司機說：

斯蒂奧帕向前走了幾米，不再待在林蔭道盡頭。他站在人行道上，在一群人的中央，他們是戴火槍手帽的金髮女子、戴黑披肩的褐髮女子、有蒙古褶眼睛的禿頭以及另外兩個男人。

司機轉過身盯著我看，那雙藍眼睛凸了出來。

「出來了，可是他在和其他人聊天。」

「算了。」

時間在流逝。過了近半個小時，他們仍在談話。我擔心其中有人最終會注意到站在人行道上的我。那個計程車司機呢？我大步走到夏爾─瑪麗─維多爾小街。馬達仍在轉，他坐在駕駛盤前埋頭讀那份奶油綠色的報紙。

「你跟著那個穿海軍藍大衣的傢伙開的車。」

「快……一直開……到俄羅斯教堂前面……」

「你是俄國人？」

「不是。」

我在夏爾東─拉加什街一家很近的咖啡館裡找到了他。他坐在一張桌邊喝啤酒。

「你在等什麼，確切地說？」

「你放心。」我對他說。

他皺起眉頭讀報，用舐濕的食指翻著報頁。我則注視著這個金髮碧眼、皮膚白皙的胖子讀他的綠色報紙。

「我怎麼辦？」司機問。

「你知道……」

他親切地微ｍ.heｔｕｂooｋ•ｃom.ｃｏm微一笑。

「怎麼樣？」他問我。

左邊，從布瓦洛街有五個人朝我走來。前面是兩位中年女子，她們攙扶著一位老人，老人面色慘白，身體虛弱，好像一尊石膏像。走在後面的兩個男人面貌相似，一定是父子，各穿一套樣式美觀的灰色條紋西裝，父親像個自炫其美的男子，兒子一頭波浪形的金髮。此時，一輛轎車在這群人身邊剎住，從車子裡又走下一位老人，腰板挺直，動作敏捷，披一領羅登厚呢短斗篷，灰色頭髮理成刷子狀。他有軍人的風度。他是不是斯蒂奧帕呢？

他們全從林蔭道盡頭的邊門進入教堂。我很想隨他們進去，但是我在他們中間會引起他們注意。想到我有可能認不出斯蒂奧帕，我的心情越來越焦慮。

斯蒂奧帕離開人群走了幾步，沒有轉過身，揮著手臂。其他人僵在那裡，目送他走遠。戴火槍手灰帽的女子稍稍站在這群人前面，挺著胸，宛若古帆船船首的頭像，帽子上的大羽毛被微風輕拂著。

他們走近了，走近了。我覺得高個男子和另外兩個人走上林蔭道前曾盯著我看。開向林蔭道的彩繪玻璃窗後面，大蠟燭點著了。他低下頭跨進對他而言太矮的門。我確信他就是斯蒂奧帕。

他匆匆在衣服口袋裡找硬幣，但我攔住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