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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康奇恥

作者:王曾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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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悲歌《南鄉子》

八、悲歌《南鄉子》

嚴冬雪夜,宋欽宗仍然在崇政殿裡閱讀奏章。為節省開支,在書案上只點著一支蠟燭,暖爐裡的石炭火苗也顯得微弱無力,空曠的殿堂內,溫度已與屋外相差無幾。他身穿狐裘,在兩名內侍的陪伴下,一份又一份地認真閱讀。在眾多的奏議中,他印象最深的,是監察御史張所的上奏。
完顏粘罕命三名太史官退下,轉身對完顏谷神說:「谷神,你是珊蠻,何不詛咒南朝底趙皇一番?」女真語「珊蠻」就是巫師。在金太祖起兵反遼前,完顏谷神原來是女真族中著名的珊蠻。完顏谷神吩咐說:「將我底物事取來。」一名兵士拿來了一根木杖,其上捆一把殺豬尖刀。完顏谷神脫去頭上的貂帽,露出光頭和長辮,同眾人走到外面空地上,臉朝北方,用女真語哀惋淒切地歌唱,歌詞說:「取你一角指天、一角指地底牛,另有無名底馬,前看有花面,後看有白尾,橫看有左右翼。」然後用杖頭的尖刀劃著雪地。按女真人的習俗,只要某人經過這種詛咒,必定家破人亡。
十一月二十五日,金朝東路軍仍然由初攻開封時任前鋒的完顏兀朮和完顏奔睹,率三千騎,抵達開封城下,完顏斡離不率大軍繼至,屯兵城東北的劉家寺。閏十一月二日,完顏粘罕也親率西路軍到達,屯兵在城南玉津園南邊的青城,離城約五宋里。完顏斡離不為搶頭功,不等西路軍到,在十一月二十七日就開始攻擊城東最南端的通津門,卻被宋兵殺退。
用現代軍事術語說,對這個龐大的城市,金軍顯然無力全面進攻,只能將重兵集中在東、南兩面,實施重點進攻。圍繞著開封城四周,金軍修建了連珠寨,派游騎來回巡綽,企圖嚴密圍閉封鎖,斷絕開封與外界的聯絡。然而在事實上,十萬金兵也顯然無力將這座城市圍個水洩不通。城中仍不斷派人縋城而出,下達詔令,請求援兵,固然也有被金軍捕獲的,但也有相當比例還是逃出了敵人的封鎖。
張所同寇成、王經先到軍營,接兩人的妻兒一同來到張家。宋朝官員游宦四方,除很少數人在京城建房或由皇帝賜第外,大都租用民房。張所也租賃了城西北角樓附近的一套民居。當夜張府設便宴,為三人餞行。張所的妻子徐纓絡和八歲的兒子張宗本,還有寇成和王經的妻兒一齊入座。在圍城中,物資逐漸匱乏,然而宋徽宗修建的艮嶽內卻養著無數珍禽異獸,其中光是鹿就有幾千頭。戶部尚書梅執禮臨時掌管軍需,他奏請皇帝宰殺此類禽獸,犒賞官軍。張所家也分得鹿肉三斤,這算是便宴中唯一的肉食,此外還有湯餅(麵條)、油煎環餅和小米粥,兩碟蔬菜,三瓶開封出產的瑤泉名酒。
張所又問:「何相公,吳革底差遣,你作何安排?」何栗說:「已命他為中軍統制,如有戰功,再行升遷。」張所說:「漢高祖尚能破格命韓信為將,艱難之時,相公豈可如此拘守資格?」何栗表現得不耐煩,說:「你不須管得。」張所說:「不用吳革,乃是聚汴京之鐵,鑄就了一個大錯。」何栗帶著哂笑的口吻說:「張察院,爾言重了!」張所還是不放心,說:「太上在位時,信用了多少道士,裝神弄鬼。請相公千萬莫信郭京!」何栗說:「張察院但請安心,城中底事由我理會,必保無虞!」
張所歌罷,又取筆墨寫同樣文字的短簡兩封,分別交付王經和寇成說:「爾們到得磁州,面交宗修撰。信中已說,爾們官階為承節郎m.hetubook.com.com,宗修撰定當重用。爾們兩個官告,可留於家中。日後也可依憑官告,領取朝廷恩澤。」兩人說:「難得張察院為自家們想得如此周全。」張所等酒足飯飽,就更換便裝,張所只帶一張驛券,而寇成和王經各自在頭髻中藏了檄書蠟丸,衣服裡縫了張所的書信和驛券,此外,三人又各帶一口劍。
宋欽宗反覆閱讀這份言簡意賅、不到一千字的奏議,沉吟多時。他即位後,首先就安排自己的表兄出任殿帥,多虧王宗濋掌握國都的禁衛,對自己忠心耿耿,有效地防止了父親和鄆王的分庭抗禮。王宗濋任殿帥已近一年,他對表兄也愈益信賴。昨天王宗濋舉薦殿前司拱聖馬軍副都頭郭京,說:「此人能施六甲法,只須招募神兵七千七百七十七人,便可斬金虜國相與二太子。」唐恪當即說:「妖人妄誕,如何可信!」孫傅卻說:「城中有道士丘,擅長扶乩,甚為靈驗,遠近聞名。臣請他作法,便在沙箕寫下『郭京楊適劉無忌,盡在東南臥白雲』。如今郭京正應此讖,另須尋訪楊適與劉無忌二人。」兩人當著皇帝的面爭辯起來。宋欽宗對這件事雖然將信將疑,但他決不願因此而罷免王宗濋。
宋欽宗到此已感精疲力盡,他起身回坤寧殿。寒冷的坤寧殿裡仍然點著一支蠟燭,朱后和兩名尚寢宮人方芳香、陳文婉還在燭光下為守城將士縫製擁項。擁項就是圍脖,外裹黃綢,裡絮絲綿。三人見到皇帝回來,連忙起身接駕。宋欽宗看到皇后也拈針引線,心中頓時有一種酸楚感,但又不願在宮人面前流露。待兩人進入東寢閣後,宋欽宗愛憐地執著朱后冷冷的玉手,動情地說:「素手抽針冷,那堪把剪刀。朕身為九重之主,竟連累聖人受苦。」說著竟落下幾滴清淚,朱后急忙安慰說:「臣妾委實無以為官家分憂,亦不能執干戈以衛社稷,只得率宮女做幾個擁項,聊表寸心。」兩人上床,朱后還是不斷盤問,她聽了宋欽宗的敘述後,說:「官家,用郭京神兵,切須小心!」宋欽宗說:「朕豈能輕信郭京。」
「殺氣亙皇州,鐵馬嘶風撼角樓。天下阽危如累卵,堪羞!政府諸公無遠謀。何處覓吳鉤?洗淨煙塵解國憂。相顧滴滴離別淚,休流!須斷頭時便斷頭!」
今年正月完顏斡離不軍初攻開封,曾在城外西北的牟駝崗設立大寨。這回宋人決水灌牟駝崗一帶,金軍在卑濕冰凍的地區無法紮寨,只是來回用游騎持火把巡綽。張所等三人接連躲過了兩隊巡邏的金軍,暗自慶幸。不料卻被第三隊金軍發現,一謀克的金兵,約有八十餘騎,用女真話大喊,向他們猛撲過來。在千鈞一髮的關頭,張所低聲對寇成和王經說:「我引開番人,你們奪路而走!」說完,就手持寶劍,大喊道:「我是大宋監察御史張所!」向敵軍衝去。金騎包圍張所,其中一人投來一個麻繩網,將張所套住,絆倒在地。趁著金兵們的注意力集中在張所身上,躲在一棵大樹背後的王經和寇成襲擊敵軍的側後,兩人分別用劍刺倒敵兵,奪馬而逃,然而卻招來六十餘敵騎,在後緊追不捨。
張所想了一想,說:「社稷危急,非臣子辭難之時,然而此事須深思熟慮。」他詳細談了自己的計劃,何栗表示同意。張所當場起草一份號召兩河民眾起兵抗敵的檄書,最後落款畫押,卻猶豫了一下,問道:「宗修撰畫押在前,抑或張所在前?」宋朝公文的習和圖書慣正好與現在相反,官位低的在前,官位高的在後。論官位,正七品的朝奉郎宗澤高於正八品的通直郎張所,但宗澤只是河北總管,而張所卻是朝廷特命的河北與河東提領。何栗說:「他畫押在前。」於是,檄書上開列三個頭銜,河北義兵總管宗,提領兩河民兵、監察御史張和都大總領兩河民兵、右僕射何。張所和何栗分別畫押後,又強調說:「朝廷出令,豈容反汗。日後不論朝廷如何指揮,張所只依今日御批行事!」何栗說:「便依此行事,不容出爾反爾。」
張所當即索取筆墨,用另一張紙填寫了昨晚所歌的《南鄉子》詞。兩人空有兩顆焦慮的憂國之心,卻又苦於一籌莫展,只是互相凝視著。
開封城中籠罩著一片驚恐的氣氛。當年正月,完顏斡離不初次兵臨城下,只有六萬兵力,而宋軍最後集結了二十多萬。此後兩次救援太原,第一次動用兵力十七萬,第二次動用兵力二十二萬。在精銳的陝西軍力損失之餘,加上從京師不斷調發軍隊去河北與河東,所剩的兵力就比較單薄。种師道臨死前,曾下令南道總管司招集十四萬八千人,陝西制置司招集十二萬人。然而在他死後,唐恪和耿南仲認為和議可以成功,在京城屯駐幾十萬人,財力不支,他們通過管軍政的同知樞密院事聶昌,撤銷种師道的命令。於是京城總計只剩下七萬兵力,其中還包括京東路和京西路的弓手。在宋廷倉促下令勤王後,只有南道總管張叔夜臨時率兵一萬三千人,衝破金軍的阻截,抵達東京,加上臨時徵調的開封附近保甲,在市井招兵,最後拼湊了十七萬人。按照宋制,弓手是各縣的武裝警察,而保甲則是民兵,都不算正規軍。
張所被押解到城南的青城大寨。青城是宋朝皇帝舉行南郊,祭祀天地諸神的所在,類似北京的天壇。金軍佔領青城後,特意保護其中的齋宮、殿宇之類,連元帥行府也設在民房裡。張所進屋,屋裡坐著完顏粘罕、完顏谷神、耶律余睹和高慶裔、蕭慶五人,只見進來的俘虜,氣宇軒昂,並無絲毫萎靡之色,只是對五人一揖而已。完顏粘罕發問,由蕭慶擔任通事(翻譯):「你為何不跪?」張所說:「南揖北跪,禮儀有別,我是大宋朝臣子,你們是大金朝臣子,何跪之有!」完顏粘罕說:「看你煞是個好南人,若投拜我大金朝,可封你一個孛堇(官長)。」張所神色慷慨地說:「既已被俘,唯有一死,以報國恩。」完顏粘罕聽完蕭慶的翻譯,大喝一聲:「拉出去窪勃辣駭(敲殺)!」完顏谷神卻說:「他是個丈夫漢,且留他一命,將他與南朝李侍郎一同看押,日後或有用處。」原來吏部侍郎李若水又奉命出使,而被金軍扣押,如今被拘留在附近的道教沖虛觀裡。完顏粘罕表示同意。
「胡馬南來久不歸,山河殘破一身微。功名誤我閒雲過,歲月驚人迅鳥飛。每事恐貽千古笑,此生甘與眾人違。艱難重有君親念,血淚斑斑滿客衣。」
吳革問:「爾們能開得硬弓?」兩人回答:「能開二石硬弓。」當時如康王能挽弓一石五斗,已算是武藝超群了。接連四天的大雪已經停止,吳革下令取來二石弓,在觀前雪地上立靶。寇成和王經在一百步外,彎弓搭箭,各射三次,全部中紅心,贏得圍觀軍民的喝采。吳革又問:「你們慣使甚底(什麼)兵器?」兩人說:「小底有祖傳寶劍兩口。」寇成和王經當眾舞劍,張所雖是https://m.hetubook•com.com文官,平時也練習武技,忍不住拍手叫好,他最後問:「你們可騎得烈馬?」兩人回答:「自家們原是殿前司捧日馬兵,可騎得烈馬。」
張所又問:「你們可否識字?」兩人回答:「自家們能讀得官家詔書。」張所當場取出自己撰寫的檄書,兩人居然都能琅琅成誦。宋時行伍軍人大都是文盲,這不能不使張所和吳革對兩人刮目相看。
開封城有宮城、裡城和外城,形成了古時的縱深防禦。外城周長五十宋里一百六十五步,按現代的考古測量,東牆長七千六百六十米,南牆長六千九百九十米,西牆長七千五百九十米,北牆長六千九百四十米,略呈菱形。城牆底部厚五宋丈九宋尺,高四宋丈,城外的護龍河闊十多宋丈。唯有東西南北四座正門設兩重直門,供御路通行,其餘偏門都按邊城的甕城門規範修建,裡外三門,門道彎曲,若干水門也都設有鐵閘門。城上每百步設馬面戰棚,密置女牆,除城上的通道外,城牆裡還有一條內環路,便於運兵。從古代的軍事學的觀點看,只要兵力和糧草充足,無疑是個易守難攻的龐大軍事堡壘。
閏十一月三日,金朝元帥府六名成員,由一千騎護衛,冒雪繞開封城一周,察看地形。完顏谷神首先說:「偌大一座城池,豈能如太原另築長圍,圍個水洩不通。」完顏粘罕笑著說:「不待長圍完工,冬去春來,自家們便須回雲中府白水泊避暑去。」起兵東北的女真人極不耐南方的暑熱天氣,從來認為夏季不是用兵的季節。完顏斡離不指著城牆說:「東京城有臥牛之勢,西北高而東南低,西北城壁堅厚。」完顏粘罕說:「如此大城,豈可四壁同時用兵,可命賽里統本部人馬,立寨專守西壁,不得透漏南人。你亦命一萬夫長,守它北壁。」完顏賽里漢名宗賢,人稱蓋天大王,也是金朝皇族,如今任西路軍的一名萬夫長。完顏斡離不說:「我命蒙適(音kuo擴)守北壁。」完顏蒙適是東路軍的一名萬夫長。
宋欽宗臨時設置了守禦司,任命文臣、新任同知樞密院事孫傅為守禦使,自己的表哥、殿前都指揮使王宗濋為守禦副使,在外城四壁各設一文一武兩名提舉官,按照宋朝重文輕武的慣例,文官的地位總是武官之上,實行以文制武。孫傅等部署兵力,在外城四壁最後各設三萬守兵,另外將殿前司各種番號的禁兵一萬人,臨時組成前、後、左、中、右五軍,作為機動增援兵力,前軍屯駐城西正門順天門,後軍屯駐城北正門景陽門,右軍屯駐在城東正門朝陽門附近的道教上清宮,左軍和中軍屯駐在城南正門南薰門以東的五嶽觀。
女真騎兵手持火把,大喊大叫。王經和寇成擔心其喊聲又招來更多的敵人,從前面攔截。他們所乘兩匹馬的鞍上都掛有敵人的弓箭,但女真兵配備的弓,弓力只有七斗,兩人目測與追騎的距離,知道施放弓箭,對重甲騎兵並無威力。按金軍的規定,弓箭不得虛發,所以追騎也不向兩人施放弓箭,只是窮追。王經靈機一動,他想到金兵的馬甲頗為輕薄,就喊一聲:「放箭!射人先射馬!」他略為放慢馬速,背射一箭,一匹敵馬頓時倒地。兩人連放六箭,射倒六匹敵馬,方才擺脫敵人的追擊,消失在冰天雪地的黑夜之中。
完顏粘罕忽然心有所思,他不等吃完飯,就下令說:「傳太史官見我。」不一會兒,三名前遼朝太史官蕭如忒、耶律孛萌和耶律未www.hetubook.com.com極母進來。他們雖是契丹人,現在卻對元帥們行女真禮,跪左膝,蹲右膝,連著拱手搖肘三次,完顏粘罕說:「你們夜觀天象,占驗羊骨,這回攻城,怎生的?」三人說:「回稟國相,二十一日午時,必定破城。」六名元帥府成員一時興高采烈,哈哈大笑。
告別之時,三人同他們的妻兒免不了有一場生離死別的痛哭,連一直強忍淚水的張所也不免兒女情長。與親人忍痛訣別後,三人快步來到開封城西最北的咸豐水門,水門之下有金水河流入城中。他們登上城牆,察看動靜,最後選擇了西北角樓以南,咸豐水門以北一處。寇成和王經憑藉武藝,貼著城牆縱身下城,而張所卻須用麻繩攀緣下城。他們利用無月昏暗的夜色,踏著厚厚的積雪前行。
張所奏共計五條:第一條彈劾唐恪誤國,昏懦無能;第二條說王宗濋自恃驕貴,不知軍事,不恤士卒,信用妖人郭京,必定敗壞大事;第三條建議召李綱回京,委以重任;第四條舉薦正七品武功大夫、閣門宣贊舍人吳革,說他秉性忠義,諳熟兵機,提議破格用人,以吳革取代王宗濋,出任殿前都指揮使、兼守禦副使;第五條強調絕不能放棄河北與河東,應當下詔收回割地的命令,號召兩河民眾組織義兵,抵抗金兵,南下勤王。
張所被押到沖虛觀,見到了李若水,兩個秉性頗剛的人至此都涕泗縱橫。李若水感嘆說:「我此次奉使北上,沿途守邊與防河將士都不戰而潰,望風而逃,西道總管王襄敗逃,東道總管胡直孺又被虜人生執,開封無援兵,國家如何有望?」張所介紹了城中和自己的情況,李若水說:「主上外不能授宗修撰以全權,而統兩河之兵,內拜何栗為相,恐不濟事。」張所說:「開封城池高深,急切不易攻。但求延捱至明春,南有李大資(李綱),北有宗修撰,他們定能盡忠竭力,興師勤王。」李若水長吁一聲:「但願天地神祇,佑我大宋!」他說著,取出一紙,其上是他剛才所寫的一首七律:
張所來到城南五嶽觀,找著新任中軍統制吳革。吳革字義夫,華陰(今屬陝西)人,是宋初勳臣吳廷祚的七世孫,長得一表人才。他與張所相識不過半年,卻已成為至交。不久前,他奉命往陝西招兵,途中遇到張叔夜,又臨時擔任張叔夜的前鋒,屢次擊退金兵,直抵開封城下。張所說明來意,吳革下令,在本軍招募自願去磁州送信者。五嶽觀的庭院內進來了二十多人,向長官唱喏,張所一眼就看中兩個壯士,問道:「你們姓甚名誰,戶貫何處?」一人回答:「小底姓寇名成,磁州人氏。」另一人說:「小底姓王名經,相州人氏。」原來兩人戶貫雖屬兩州,其實卻是鄰村人,從小就是朋友。
兩支金軍,由於戰鬥的損耗,如今只剩下十萬多兵員。其中半數以上竟是漢人,包括所謂「漢兒」和「南人」,漢兒是指原遼朝統治區的漢人,南人是金軍攻宋後沿途俘虜的壯丁,他們都被強行剃去頂髮,腦後留辮。此外還有契丹人、奚人、渤海人等雜牌軍,而女真精兵只有三萬多人。聰明的女真將領指派漢人步兵,加上開封城附近強抓來的漢人,從事搬運糧草,安裝炮架,修築寨柵等勞作,而女真兵卻養精蓄銳。
他們來到青城西路軍大寨用午飯。由女真兵端來兩大木盆粟米飯和粥,一大木盆油煎塗蜜炊餅,六人各一小木盆芥末醋拌帶血的半生豬羊肉,一木碗豬羊血和內臟羹,其中撒上了生韭和圖書菜,六個人各一把木勺,便開始進食。這是女真人常用的美食,作為契丹人的耶律余睹雖然不喜歡,但在這種場合,也只能入鄉隨俗。
宋欽宗最後還是寫了簡單的御筆:「唐恪罷少宰。改太宰、少宰復為左、右僕射,何栗為右僕射、中書侍郎。李綱復資政殿大學士、領開封府事,速回京師。」將太宰和少宰改名以後,何栗的新官就是右相。他前些時候,因反對割讓兩河,而退出政府,領開封府尹。宋欽宗又在張所奏議後給新任右相何栗寫上御批:「吳革可量才錄用,張所為提領兩河民兵,何栗為都大總領兩河民兵,可依所奏措置兩河。付何栗。」他在兩份御筆後畫上御押。「押」是當時盛行的簽名方式,各人用一個特殊的記號,宋欽宗的御押是畫「 」。一個宦官作為內符寶郎,取過「皇帝行寶」的玉璽蓋印,當時皇帝御璽共計九個,分別按不同的情況而用印。宋欽宗命令宦官將前一份御筆送學士院,由翰林學士連夜起草唐恪的罷相制詞和何栗的拜相制詞,後一份御筆直接送給何栗。他又囑咐宦官說:「李綱貶官南方,路途遙遠,須命十人分道傳旨,命他急速回開封,不得片刻滯留。」他擔心傳旨的人少,路上都被金軍截獲。
張所是益都(今屬山東)人,字正方,他奉召來到政事堂,又稱都堂,是宰相的辦公處。何栗取出皇帝御筆,張所看後說:「自軍興以來,朝廷之命反覆無常,朝令夕改,官吏、軍民無所適從。宗澤已任河北義兵總管,敢問義兵與民兵有何分別?」何栗被張所問住,他想了一會兒,說:「義兵即民兵,民兵即義兵,何分彼此。自家們在圍城中,如何措置兩河民兵?張察院若能出得圍城,親往河北,與宗澤團結民兵,救援開封,是為上策。」原來按宋時習慣,常稱監察御史為「察院」。
張所叮囑妻子說:「日後騰出兩間空房,請王承節與寇承節老小搬出營房,到我家住,彼此也可有個照應。」寇成和王經不約而同地說:「這如何使得!」張所說:「彼此同朝為官,又是患難之交,如何使不得!」王經感動地說:「張察院待自家們恩重如山,自家們拚性捨命,亦須保察院殺出重圍。」張所笑道:「我並非求你們保全我底性命,我只求你們將檄書送到磁州宗修撰堂前,即便有個三長兩短,我也感恩於九泉!」這番肺腑之言使所有的人,包括兩位男子漢都泣不成聲。寇成感嘆說:「世間又有多少官人,平日貪財,戰時貪生,若為官底人人如張察院,我大宋朝何至有今日!」張所長吁一聲,當即起立舞劍,悲歌《南鄉子》一闋:
張所到此對寇成和王經完全滿意,當即取出兩張空名的承節郎官告,分別填寫「寇成」和「王經」,授予兩人,又另外選了十人,也給他們填寫承信郎官告,每人發銅錢十貫,驛券一張。十二份檄書做成蠟丸,交付各人。張所命十人連夜出城,卻將寇成和王經留下,問道:「你們可有老小?」兩人說:「小底有妻兒在軍營。」張所笑著說:「你們如今與我同朝為官,何須自稱小底。先去軍營,接你們老小。」
書吏們已經用黃絹謄寫了十二份檄書,由何栗和張所一一畫押。張所又取了十份空名的從九品承信郎官告和兩份空名的從九品承節郎官告,另加一百二十貫銅錢,十三張驛券,便離開了政事堂。雖然同屬最低品的武官,承節郎比承信郎高一階。宋時出差,憑藉驛券,沿途官府可以供應馬匹和住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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