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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康奇恥

作者:王曾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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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神兵之厄

十二、神兵之厄

自從宋欽宗跣足祈晴之後,開封果然出現幾天晴霽。閏十一月二十日,在前沿督戰的完顏婁室和完顏銀朮可不管護龍河尚未填平,派敢死士三十六人,他們一律左手持黑旗,右手執刀劍,踏冰過護龍河。按照漢族文士奉獻的五行說,金朝屬水德,所以金軍的旗幟崇尚黑色,黑色代表水。三十六面黑旗的用意,是以自己的水德,克制宋朝的火德。
都統制姚友仲當即派近一千名官兵下城,殺敵數人,其餘的金兵逃過了護龍河。完顏婁室眼見前鋒敗退,馬上發兵一猛安,由自己的兒子、千夫長完顏活女指揮,約有六、七百人,前來增援。宰相何栗今天也在城頭,他下令用神臂弓、床子弩等向金軍攢射。完顏活女命令部兵冒著城上的箭雨衝鋒,他認為,只要兩軍短兵相接,城上就不能射箭。宋軍見大隊金兵出戰,立即望風而逃,雖然城上的人厲聲呼喝,叫他們回身迎戰,也全然無用。於是,完顏活女又命部兵停止前進,向宋軍彎弓發箭。最後,宋軍中箭死傷者有幾百人,而自己落入陷馬坑,被坑中斷槍殘刀戳死者,又有一百多人。金軍在一片哂笑聲中得勝退兵。
在這個焦急等待捷報的時刻,何栗其實也無法安心養神。他喝了一盞皇帝所賜的「太平嘉瑞」御茶,就在房內來回踱步,突然心有所思,就吩咐從吏取過筆墨,在一紙精美的蜀箋上寫下了兩句詩:
高林坐定後,就向吳革和兩位秀才說明來意。李若虛感嘆說:「我曾上書孫樞相,說神兵之事,自古未有,萬一失利,其禍叵測!不料孫樞相召見言道:『郭京乃不世出之奇士,敵中情偽,瞭如指掌,今為時用,真乃大宋天子底洪福!你今日有幸,上書於我,若上書於他人,定坐沮師之罪!』」朱夢說也嘆息說:「何相公、孫樞相如此篤信郭京,直如癡人說夢,只是可惜了大宋底社稷!」吳革說:「為今之計,也只得於明日上城,與張樞相計議,聞說張樞相尚不信郭京底妖術。」朱夢說想了一會兒,對楊再興等說:「自家們且去找張察院計較,亦是一法。」於是,兩個秀才和六條好漢又辭別吳革,冒著大雪,趕到張所家。張所聽了高林等人的敘述,又連夜起草奏議。
宋欽宗連夜在崇政殿召見全體宰執大臣。金軍的首次登城,使宋欽宗受到了極大的精神壓力,憑自己在朝陽門犒勞官兵的經歷,他對守城已完全喪失信心,而百分之百地寄希望於郭京的神兵,他心裡想:「社稷存亡,在茲一舉!」宋欽宗急於動用神兵,然而關於六甲神法不靈的報告,又使他猶豫不決。在六名宰執中,何栗、孫傅和張叔夜爭論得面紅耳赤,陳過庭、馮和曹輔卻長時間一言不發,他們也與皇帝同樣舉棋不定。最後,張叔夜說:「何相公,你若以神兵出戰,便成千古罪人!」何栗想回駁說:「我若以神兵出戰,便成千古功臣!」但當著皇帝的面,「千古功臣」四字難以出口。孫傅說:「臣願以全家老小五十七口,力保郭京。依臣之見,如今京師已成累卵之勢,唯有以神兵迎敵,國家方獲泰山之安。」
「維大宋靖康元年閏十一月二十五日,武略大夫、兗州刺史、統制六甲神兵臣郭京誠惶誠恐,頓首頓首,再拜上言高上玉清神霄九陽總真自然金闕下。日者金狄犯闕,宗廟阽危,萬民苦兵戈之災,天子有宵旰之憂。臣謹因神霄值日功曹,繼臣表一通,上神宵玉府玉清,別進仙曹,伏須告報。祈請六甲天神,總率天兵,掃滅狂寇,肅清京闕,俾社稷保無疆之休,中外復昇平之樂。」
郭京唸完青詞,獨自走出城樓,站立城頭。兩名神兵下城傳令後,六甲神兵出城。甲子正將劉細九手擎甲子紅旗,率領本將神兵走過吊橋,然後排列成縱橫各三十六人的方隊,劉細九又在方隊的中心,仍然執旗。這群烏合之眾的隊形自然不可能整齊,但郭京從城上望去,還勉強湊成方形。其他五將也先後出城,六個不規則的方隊依次向南行進。
一首歡喜口號的七絕,是準備在祝捷時獻給皇帝的,而後兩句卻一時寫不出來。何栗想了一會兒,心有所悟,就自言自語說:「且待神兵以數十檻車,押金虜國相、二太子前來,御街上萬民歡呼之時,再行續寫。」
郭京頭戴芙蓉冠,身披天地雲雷、九宮八卦的綿鶴氅,騎一匹白馬,在部伍之前緩行。開封市民都把他當作救苦救難的下凡天神,大家冒著大雪,夾道歡呼,有的甚至還焚香跪拜。郭京面露得意之色,心安理得地承受眾人的頂禮膜拜。
兩人抵達青城,逕入大寨,只見完顏婁室與完顏銀朮可跪左膝,蹲右膝,聽受完顏粘罕的斥罵。完顏粘罕見完顏斡離不與完顏撻懶進入,也並不招呼,仍是用女真語繼續斥罵,最後,他說:「限爾們於二十一日前,另造攻具,填平護龍河,須管於當日午時破城!破不得城,兩罪併罰,決不容情!」完顏婁室和完顏銀朮可不敢應命,只是向完顏谷神和兩位東路軍元帥投以哀求的目光。完顏谷神吩咐說:「可發付全軍漢兒與南人,不捨晝夜,趕造攻具。凡有死者,不論何人,將他們底冰屍填塞護龍河。爾們且退下!」完顏婁室和完顏銀朮可只得退出堂屋。
郭京從一個行將退伍的「剩員」,轉眼之間成為開封城的救星。他對自己的神術也十分自信,每天在一間清淨的房內修煉,修煉的方法有二,一是長時間靜坐,調養精氣,二是受用童女。道教煉丹,迷信所謂紅鉛黑汞,按照和圖書道家一個內丹派的理論,「真鉛」藏於少女之身,他姦污童女,也並非完全出於淫心。
大風雪仍然不止,情緒振奮的宋欽宗和朱后早早起床,與朱慎妃、六才人、四夫人用過素膳。后妃們留在坤寧殿,而宋欽宗起駕前往崇政殿。在避殿撤膳期間,宋欽宗不舉行朝會,他頭戴直腳帕頭,身穿淡黃色窄綿袍,這是宮中的便服。但為了準備獻俘儀式,他又特別命內侍預備了專用於大典的袞冕服。在殿外的雪地,也已停放了特製的大輦。大輦用黃漆,車廂裡面設御坐、扶几、香爐、屏風等,頂部盤鍍金銀龍一條,外面四壁有十六條行龍和四枚火珠的圖案,四角龍頭各口含香穗球三個。車後插黃龍大旗一面,旗心用素綢繪日月,有十二條長旒。大輦需用六十四人牽挽,宮中的導從和車伕已時刻待命。只等郭京捷報傳來,宋欽宗就立即換上兗冕服,乘坐大輦,由導從簇擁,車伕們把大輦一直拉上宣德門城樓。
翌日二十四日又是狂風呼嘯,急雪亂舞,避殿撤膳的宋欽宗不赴早朝。張所帶了他的奏議來到御史臺。御史臺有臺院、殿院和察院,合稱三院,分別設侍御史、殿中侍御史和監察御史,今任長官是御史中丞秦檜。張所到御史臺供職最晚,他最要好的同僚是另一監察御史馬伸,而對一臺之長秦檜,卻有幾分厭惡。秦檜字會之,建康府(今南京)人,在他的四兄弟中排行第三,今年三十七歲,身材瘦長。他在建康府學和太學讀書期間,同學給他起個諢名,叫秦長腳。秦檜平時端居默坐,常嚼齒動腮,看相者稱為馬啖。張所認為,有馬啖之相,必定為人陰險,秦檜接觸稍久,更感到此人矯飾虛偽。然而目前正是秦檜宦運亨通之時,一年之內,已被皇帝幾次破格提升。
張所和馬伸離開御史臺,兩人在雪中騎馬並行,馬伸嘆息說:「正方真有知人之明!僅此一端,足見會之真非直道事主之人。」張所說:「但願義夫說動張樞相,且更消停此戰。」馬革說:「只恐何相公、孫樞相不依,張樞相亦難自作主張。自家們不能曲突徙薪,但求亡羊補牢。」張所長吁一聲,說:「我恐亡羊之後,不得補牢!」
在千鈞一髮的時刻,張叔夜和都統制姚友仲親自揮劍,指揮宋軍用短兵迎戰上城的敵兵,用弓弩射擊城下的敵兵。吳革自己也沒有料到,他上城的第一件事,就是帶傷參戰。他掄動隨身的一口利劍,憑著軍人特有的敏銳,直奔金軍的旗頭。一名金兵迎戰,吳革揮劍向他頸部劈去,頓時一道血光,一顆戴著鐵兜鍪的人頭落地,發出金屬特有的碰擊聲。接著,吳革又刺倒敵人的旗頭,那面白日黑旗倒在城頭女牆。吳革上前,用左腳踩住旗桿,右手掄劍用力一劈,被劈斷的黑旗立即掉落城下。一名金兵上前,用劍刺中吳革的左肩,流血盈襟。吳革還擊一劍,那名金兵慘叫一聲,跌下城去。白日黑旗的墜落,被迷信的女真兵視為不祥之兆,金軍的士氣受挫。最後,姚友仲終於揮兵消滅了上城之敵。登城的金兵一部分死在城頭,一部分墜落城下,五座雲梯都被燒燬或捶壞。
姚友仲聽到城外愈來愈大的喧囂聲,敏感到形勢不妙,急忙與孫傅、張叔夜等上城,他們眼見神兵慘遭殺戮的情景,都目瞪口呆。還是姚友仲能隨機應變,他連忙下令軍士關閉城門,拽上吊橋。不料吊橋上堆滿神兵的屍體,已經拽拉不動。大群女真騎兵接近了護龍河,突然,城裡殺出了以楊再興為首的四十名騎士,攔擊金軍。守城軍士乘著混戰之際,方得以關上城門。楊再興等六名義兄弟確是驍悍非凡,六桿渾鐵槍,不知殺死了多少敵人。然而大隊金軍仍然蜂擁而來,騎士們大多戰死,王蘭的大腿也中了一箭。最後,楊再興等五人護衛著王蘭,殺開了一條血路,投奔他鄉。金軍在殲滅神兵後,又乘得勝之威,再次登城。
郭京得到朝廷官封後,人們已不得隨便見他,只有劉細九等少數人,可以出入他的房寢。劉細九進屋後,向郭京畢恭畢敬地跪拜,雖然他用語盡量委婉,郭京聽後,還是十分震怒。然而郭京既以真人自命,表面上就不得發怒,他用心平氣和的語調說:「既然如此,我當一試六甲神法,管教高林心服口服。」
當夜,何栗又在都堂與何棠飲酒,他醉後一反常態,不唱柳永的詞,而唱起了蘇軾的《念奴驕》,「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談笑間,狂虜灰飛煙滅」,他有意將「強虜」改唱成「狂虜」。唱完後,又哈哈大笑,按何棠的排行問道:「十五,我可比古時底何人?」何棠說:「難有其比。」何栗說:「我當比東晉底謝安,運籌帷幄,從容頤指,破苻堅底雄師百萬!」何棠說:「你當比謝安,還須在破敵之後,我卻比不得謝奕!」
高林與義兄弟聽說神兵行將出戰,決定去找吳革。吳革家在城南西部安上門附近,安上門俗稱戴樓門。吳革自從身中四箭後,一直在家養傷,如今傷勢稍癒。楊再興等六人到他家時,還有兩個客人在座。一個是太學生,名叫朱夢說,字肖隱,是桐廬縣(今屬浙江)人。他曾上書言事,痛陳宦官亂政等時弊,被宋徽宗下令「編管」遠方。宋欽宗即位後,將他召到開封。另一個名叫李若虛,字洵卿,是李若水的親兄。他的文章學問並不在其弟之下,卻命運不濟,科舉屢次落第,李若水出使,由他侍奉老父李恂和老母張氏。和-圖-書
陳過庭想出了一個折衷方案,他說:「依臣愚見,目今事勢,神兵已不可不用。然兵家之事,不慮勝,唯慮敗,萬一小有蹉跌,亦須預為關防,而城守不致疏虞。」宋欽宗立即表示贊同,說:「卿言極是。郭京神兵明日於何處出戰?」孫傅說:「定於宣化門。」宋欽宗說:「明日卿可與張叔夜同去宣化門,依陳過庭所言,曲盡關防,不得疏失!」
楊再興等五人滿心歡喜,唯獨高林私下對義兄弟們說:「我觀郭京此人,煞是妄誕。他見自家底幻術敗露,便以封官許願,緘我等之口。官家、何相公若信他底幻術,必定敗事!自家們不妨將計就計,便在天清寺看覷他底行藏。」
中午時分,戰鬥暫時休止。張叔夜和姚友仲坐在宣化門城樓,姚友仲吩咐說:「將范瓊押來!」范瓊被押進樓內,急忙下跪,連聲乞求饒命,他還不斷向吳革投以哀求的目光。吳革忍不住進言說:「張樞相、姚都統,按軍法,臨陣先退者斬。然而范瓊自圍城以來,尚能用心宣力,可否將功折罪?」姚友仲向來把范瓊看成自己的左右臂,現在有吳革求情,正好順水推舟,他說:「既有吳觀察求情,權且寄你一顆人頭,日後須戴罪立功!」自從孫傅提舉功賞司後,已將吳革升為中衛大夫、安州觀察使。范瓊諾諾連聲,叩謝不斬之恩,退出城樓。
六甲神兵按甲子、甲戌、甲申、甲午、甲辰、甲寅六將編組。其中甲子將的正將原是開封市中一個賣線的小販。郭京認為他的年命好,有異相,就選用為正將,授以從八品秉義郎的武官。由於前來投募的人太多,郭京無法親自一一選拔,就授權六員正將代他選拔。
由於流血太多,吳革的臉色十分蒼白,但他還是堅持向張叔夜轉述高林的報告。張叔夜安慰說:「義夫,你且回家養傷,我自當力阻郭京神兵出戰。」吳革被兩名兵士扶下城,他還須忍住傷痛,騎馬回家。張叔夜接連五天,未離開宣化門一步,現在他感到事態嚴重,匆匆吃完午飯,囑咐了姚友仲幾句,就下城上馬,沖風冒雪,直奔都堂。
自圍城以來,完顏婁室和完顏銀朮可還未見到如此眾多的宋軍出戰,他們派人馳騎飛報青城大寨。完顏粘罕下令只留一猛安兵力守寨,自己與完顏谷神、耶律余睹率軍出寨增援。他們的大隊人馬還未到達戰場,完顏婁室已在前沿迎戰。他親自率兩猛安騎兵誘敵,女真精騎馳至甲子將方隊前放箭,立時有十多名神兵倒地。然而女真兵卻撥回馬頭,向南退去。於是,甲子將神兵就亂哄哄地追奔,其餘五將也跟著亂哄哄地尾追。突然,完顏銀朮可和完顏活女各率九猛安騎兵,分左右翼向神兵夾擊,完顏婁室也回兵反攻。以左右翼騎兵側擊敵人,正是金軍的拿手好戲,萬馬奔騰,遠則亂箭攢射,近則刀劍齊舉。
完顏斡離不回劉家寺大寨後,急命劉晏出使。劉晏原是遼朝的漢兒,由於民族的關係,他在感情上其實偏向宋朝,所以在眾多的金使中,不僅態度最好,甚至還有意向宋方透露一些軍情。他們一行來到朝陽門,已近傍晚,而大風雪的天色卻已全黑。如果劉晏得知金軍準備十天內退兵的消息,他肯定會向宋方透露。然而十天內退兵的決定,卻是金軍的最高機密,連完顏婁室等萬夫長也被瞞過,且不用說像劉晏那樣的漢兒。金朝的元帥們擔心這個決定洩漏出去,更會影響軍隊的業已不振的士氣。
孫傅、張叔夜和姚友仲都親自下城迎接,並且陪同郭京登城。金軍新敗之後,暫時還不能發動進攻,只是在遠處有游騎出沒,然而宋軍按姚友仲的部署,城頭的每個女牆後,都站立著軍士,戒備森嚴。郭京見到這種情景,首先搖搖頭,說:「啟稟兩位樞相、姚都統,城上人多口雜,便行不得神法。須請樞相、都統與眾軍兵下城,宣化門城樓左右三百步內,不得有閒雜人等。下城軍兵也須靜坐,不得交頭接耳,不得探頭張望城外。」姚友仲面有難色,他說:「城上無人守備,若虜人乘機登城,如之奈何?」郭京笑著說:「姚都統但請寬心,只要郭京在城頭,便決無疏失!」張叔夜說:「便是官兵下城,我與孫樞相、姚都統也須在城頭,觀統制破敵。」郭京說:「我作法破得虜人,再請樞相與都統登城。」孫傅對張叔夜和姚友仲說:「事已至此,不容功虧一簣,自家們且下城去!」於是,偌大一座城樓,左右共三百步內,只留下郭京和二十名神兵。
姚侑向他介紹了自己的義兄弟。眾人聽說他寸功未立,卻平步青雲,而自己血戰一場,卻未得半點官賞,不平之氣,油然而生,但也不好意思向劉細九發洩。高林問:「敢問六甲神兵有甲子等將,此為何意?」劉細九說:「六甲神兵以六人為保,六保為隊,六隊為部,六部為將,每將一千二百九十六人,連同郭相公,正合七千七百七十七之數。郭相公言道,此數正合天地運動之機,陰陽造化之妙,且不說番兵十萬,便是百萬,又有何懼?郭相公擇日率自家們出城,已備下檻車數十乘,當生擒金虜國相、二太子,獻俘於宣德門樓下。我追隨郭相公,也可博個封妻蔭子,坐享半世富貴。」
楊再興說:「自家們亦欲投募六甲神兵,不知郭相公可能收容?」劉細九說:「敢請列位好漢自報生辰八字。」他聽了六人的自報後,便搖頭嘆息說:「可惜!可惜!六位好漢如此英雄,卻是年命不合!」楊再興等五人只能自嘆命運和圖書不濟,唯獨高林說:「敢請通報郭相公,我欲一試他底神法。」劉細九說:「郭相公整日打坐雲床,用十五歲以下童女,採陰補陽,頤養真氣,以備朝廷一日之用。如何可輕試神法?」高林也聽說郭京每天要用一名童女,並且須挑選面目姣好者,無數童女及其父母都爭先恐後,自願應聘,而以得不到「郭相公」的採擷為恨,就說:「僅此一端,郭京底幻術必是左道而無疑!敢煩告知郭京,如他不敢叫我試他底神法,必是以妖怪誑惑世人!」劉細九說:「好漢如此說,豈不罪過!」但他認為,高林既然出言不遜,自己也不容不去報告。
單說郭京自從正式出任統制六甲神兵後,就每日在天清寺招兵。天清寺正好在宣化門裡,寺中有著名的興慈塔,就是今存的繁塔。他的六甲法被開封人愈傳愈神。按他的官銜,不過是正七品的武略大夫、兗州刺史,而大家卻紛紛稱他為「郭相公」,給予宰執大臣的尊稱。人們呼叫「郭相公」時,還往往以手加額,以示敬意。有人甚至在談話中有意避免「京」的名諱,而以「畿」代「京」。郭京平日深居簡出,偶而率領一群身穿奇裝異服、面塗五顏六色的神兵上街,市民便夾道圍觀和歡呼。
這是連郭京本人也不曾預料到的後果,眾人都大吃一驚。但郭京畢竟老於世故,他很快就改口說:「高壯士,你於何人何處學得異術,能破我底神法?」羅彥笑著說:「三哥從幼至長,何曾遇得異人,學得異術。」郭京又對楊再興等六人,逐一仔細觀察相貌,十分鄭重地說:「六位壯士請報自家底年命八字!」他聽了各人的自報,然後說:「我閱人多矣,如六位壯士,都有異相,虎步熊行,滿面紅光,他日腰金紆紫,後福不可限量!故我底神法,被高壯士不攻自破。」姚侑當即對郭京訴說有功不得賞的事,郭京說:「此是列位一時之厄,如今正值時來福至,建立功名之際。你們底年命不得充神兵,卻可任訓練官。待我稟明孫樞相,先以你們底前功升官。日後破番兵,直抵陰山,壯士們必定官至節度使!」於是,楊再興等六人立即成為甲子等六將的訓練官。
楊再興等六個義兄弟,自從宣化門出戰立功後,卻得不到應有的功賞,不免憤憤不平。王蘭提議說:「我等可去投充神兵,也可博個一官半爵。」高林卻表示反對,說:「郭京裝神弄鬼,豈可信他!」六人之中,五人都是目不識丁,唯有高林卻頗通文墨,也只有他一人不信郭京的六甲法。李德說:「三哥不信,便尤須到天清寺,看個究竟。」高林拗不過眾人,就隨大家一起前去天清寺。
孫傅、張叔夜和姚友仲夜宿城樓,清早急急起身,檢查官兵守備,等待郭京的神兵。然而郭京神兵的出動,卻遲至天色大明。七千七百七十六人中,只有少數軍人,其餘都是在開封市井臨時招募者,幸虧有楊再興等六名訓練官,才使神兵略成部伍。神兵從正將到軍士,都是清一色步兵,沒有一人騎馬,騎馬者唯有郭京和楊再興等六兄弟。每將各有一面四方旗幟為先導,甲子旗紅色,上繡「青公元德真君」六字,甲戌旗綠色,上繡「林齊虛逸真君」六字,甲申旗白色,上繡「權衡節略真君」六字,甲午旗紫色,上繡「子卿潺仁真君」六字,甲辰旗黑色,上繡「袞昌通元真君」六字,甲寅旗黃色,上繡「子靡化石真君」六字。按道家的說法,六甲神的前兩字是他們的字,後兩字是他們的名,譬如青公元德真君名元德,字青公。神兵們所穿的綿襖、綿褲、綿襪之類都與將旗同色,由開封市民日夜縫製,十分鮮潔,所持的兵刃也都臨陣前新磨,相當鋒利。他們一個個面塗五顏六色,精神飽滿。
六人抵達天清寺後,只見寺院內外,人群擁擠,摩肩接踵,連身材短弱以至殘廢者也來湊熱鬧。因為據說郭京選兵,只問生辰年命相合,不問身體是否健壯,武藝是否高強。凡被選中者,首先可領得一份相當豐厚的錢、糧和絹帛,宋時稱為「招刺例物」,窮苦百姓可用以養家餬口。楊再興等六人擠到甲子正將的面前,姚侑認出此人,說:「你不是相國寺西廊內賣線底劉細九麼?」原來劉細九有一回曾被一個無賴欺負,虧得姚侑救助,劉細九說:「好漢,我如今官居秉義郎,為朝廷命官。我貧寒半生,而今時來運轉,這亦是蒼天有目,又多蒙郭相公提攜。」
可憐七千七百七十六名神兵,轉眼間便成刀俎間的魚肉。他們有的死於箭鏑,有的死於刀劍,有的被敵馬踐踏而死,有的自相踐踏而死,僅有很少數人死裡逃生。作為後隊的甲寅將,在女真騎兵的衝擊之下,許多人屍填塞了護龍河。馬蹄聲、喊殺聲、哀號聲、慘叫聲等,匯成強烈的、可怖的噪音,震天動地。
城上的郭京最初遠遠見到金軍敗逃,喜形於色,他一人走到城樓後面,對城下的孫傅等人大聲喊道:「神兵初戰告捷,如今已向虜人大寨追擊,可速告報聖上與何相公!」等他再回城樓前,卻見到了另一種景象。郭京的內心對此也早有思想準備,他長嘆一聲,匆忙下城,只對孫傅說了句:「我須親自出城措置!」孫傅問道:「如今自家們可否登城?」郭京根本不予理睬,他一人飛馬出城,在亂軍中逃遁。
當夜馮和曹輔來到館驛,劉晏對這兩名宋朝執政說:「皇子元帥令我急急入城,不及修書。大金軍馬今日已登城,如南朝捍禦得住,且極力捍禦。若捍禦力有不和-圖-書加,即請南朝皇帝早早出城相見,皇子元帥當悉心保全爾宗廟、社稷。如今尤須急遣宰相、親王,以免攻破。若一旦破城,玉石俱焚,悔之晚矣!」馮和曹輔照例不作正面回答,說:「待自家們回報,請天子聖斷。」他們對劉晏禮節性的問候一番,就退出館驛。
深夜裡,宋欽宗輕輕推醒了朱后,說:「適才朕夢見列祖列宗騰雲駕霧,來至殿前,真宗官家言道,聖祖天尊大帝為保我大宋社稷,專授郭京六甲神法,可於期日破敵。列祖列宗聖顏慈祥,朕唯有稽首謝恩而已。」原來唐朝尊崇道教,就認老子為鼻祖,而宋真宗尊奉道教,又認道教九個人皇之一的趙玄朗為鼻祖,上尊號為聖祖上靈高道九天司命保生天尊大帝。宋欽宗夢見宋真宗所說的夢話,就是指這位趙氏始祖,儘管宋欽宗本人也說不清楚,自己究竟是趙玄朗的多少代孫子。朱后高興地說:「這也是官家宵衣旰食,感通祖宗,大宋江山,洪福齊天!」
這是自南城開戰以來最厲害的一次進攻。乘著天色的晦暗,風勢的猛烈,金軍冒著宋軍的矢石,直逼城下,用火梯燃燒宣化門城樓東面和西面的三座敵樓,由於水桶中的水都已結冰,一時難以撲救,頃刻之間,三座敵樓成了三個大火炬。上百名金兵乘機沿雲梯衝上宣化門以東的城頭,這是圍城近一個月來首次登城。統制范瓊見勢不妙,竟第一個下城逃遁。這次參戰者都是女真精銳正兵,他們頭戴止露雙目的鐵兜鍪,身披重甲。其中有一個旗頭,手持一面等邊三角形、繡白日的黑旗,其上還綴著一條長長的黑飄帶,在城上迎風揮舞,使金軍士氣大振,更多的金軍在鼓噪聲中擁向城下。
何栗今天頭戴直腳帕頭,身穿曲領大袖的紫色綿袍,腰繫革帶,後腰掛金魚袋,腳穿烏皮靴。這是標準的高官常服。隨從另為他帶一套進賢冠等朝服,準備在舉行兵捷獻俘時更換。宣德門城上是厚厚的積雪,從城上俯瞰大內,冰宮玉殿,鱗次櫛比,在陰暗的雪天,別有一種旖旎風光。何栗也無心觀賞那種前所未見的美景,他下令內侍、吏胥和鈞容直掃除城頭和上城慢道的積雪,以備皇帝大駕登城。自己進入城樓的一間廂房休息。
當天下午,完顏斡離不和完顏撻懶又率合扎騎兵,來到青城大寨。完顏撻懶見到完顏粘罕,便故意發問:「今日用兵,勝負如何?」完顏粘罕滿臉不悅,不予回答,完顏撻懶又用略帶譏誚的口吻說:「爾曾言道,只消一個兒郎登城,南人便可不戰而潰。今日登城底兒郎已有百人,南人可曾不戰而潰?」完顏粘罕對族叔的奚落十分氣惱,卻又無言以對。東路軍的元帥們,對攻打開封,本來就沒有信心,完顏斡離不乘機說:「自家們底軍馬,糧草多有不濟,不如且回。候明年秋高馬肥,再行出兵渡河。」完顏粘罕沉吟不語,他的信心也已動搖,準備表示同意。完顏谷神卻搶先說:「且再候十日,若十日內不能破城,先將三個太史窪勃辣駭,再退師不遲。」他的意思,還是要等到十二月四日,看太史官的預卜是否靈驗。
六名宰執退出崇政殿後,宋欽宗也起駕回坤寧殿。朱后聽說六甲神兵明天出動,就對皇帝說:「明日出師,所繫甚重。請官家與臣妾同至觀音像前,焚香敬禱,祈告佑我王師,早日破敵!」宋欽宗想:「郭京底神法是道,而觀音大士是佛,道法如何求佛?」但他不忍拂逆朱后,夫妻倆一同到觀音像前跪拜祈禱。
何栗不去都堂,他清晨來到宣德門城樓,安排兵捷獻俘典禮。他命令吏胥查閱宋徽宗時制訂的禮儀,竟只有受降儀,而沒有獻俘儀。於是他下令參照受降儀,臨時制訂兵捷獻俘儀。何栗別出心裁,將鈞容直二百三十二人,安置城上,又將舞郎一百二十八人,安置城下。鈞容直在編制上,是護衛皇帝的諸班直之一,其實是軍樂隊。何栗準備在兵捷獻俘時,城上由鈞容直奏樂,城下由舞郎六十四人表演文德舞,另六十四人表演武功舞,以增加歡慶氣氛。
郭京頭戴混元巾,身穿一件繡有白鶴圖案的紫色絲綿氅,腳穿草鞋,走到天清寺庭院之中,他仍然如上回在皇儀殿那樣,命從人在庭院用白灰畫了一個大圓圍,分別開了生門和死門。劉細九帶高林等六人進入庭院,與郭京相見後,郭京問劉細九:「你與高壯士何人力大?」劉細九說:「我身體羸瘦,豈能與高壯士角勝負!」郭京吩咐說:「爾與高壯士各自帶麻繩一根,他入死門,爾入生門,管教爾生縛高壯士出陣!」於是在郭京作法唸咒,焚燒符籙後,兩人分別從死門和生門進入,而結果是高林輕而易舉地將劉細九按倒在地,用麻繩捆縛後,單手提劉細九出圈,簡直就像提一隻雞,輕放在地。高林對劉細九說:「多有得罪!」當即將他解開綁繩,然後又對郭京說:「郭統制,你尚有何說?」
城門洞開,吊橋放下,城樓內打掃乾淨,郭京指揮神兵在地上鋪竹簟二十領,其上又安放新席二十領,向南並排放條桌四張,桌上共有柏木牌位二十三個,其上用硃砂分別寫了玉皇大帝、太上老君、六甲貴神等名字,排列鮮果五十小碟,細茶和棗湯各十五盞,素食二十五份,點上蠟燭十枝,另有六甲神木印六枚。最後,郭京又親自在中間兩張桌子的接合部位,鋪上鴉青紙一張,上有硃筆寫就的一份道家青詞。十八名神兵下城,郭京只留兩名神兵在身邊,開始作法唸咒,焚燒符籙,然後親自唸青詞說:和圖書
張所將奏議給同僚們傳看,馬伸立即響應,說:「郭京明日便要出戰,若不及時制止,豈免敗事!依我之見,合臺官員自當連名上奏。」他的眼睛盯著秦檜,等待他的表態。張所也明白馬伸的苦心,在皇帝對自己有幾分嫌惡的情勢下,全臺官員聯名上奏,可以大大加強諫諍的力量,他也等待秦檜的表態。秦檜看了眾人一眼,用細長的手指捋著鬍子說:「目前圍城之時,貴於和衷共濟,若臺官連名,便成與二府相抗之勢,使不得!使不得!」當時宰相、副相掌管的三省稱東府,樞密院稱西府,合稱二府。秦檜對郭京神兵也將信將疑,但他知道何栗的脾性,不願同他唱對臺戲。另外幾名臺官也附和秦檜,最後,只剩下張所和馬伸兩人聯名上奏。
孫傅和張叔夜遠比何栗辛苦,他們離開崇政殿後,連夜冒雪步行,走到大慶殿外廊橫門,然後再騎馬直奔宣化門。兩人登城後,第一件事就是召見姚友仲,說明翌日的神兵出戰部署。姚友仲對神兵的態度介乎兩人之間,他說:「汴京苦守無援,若要延遲至明年二、三月,委實難保。六甲神兵如能成功,乃社稷江山之福。萬一不能奏功,番人今日登城新敗,銳氣方挫,只要用心守禦,十數日之內,亦可必保無虞。」有了姚友仲的保證,孫傅和張叔夜都感到放心,孫傅說:「自圍城以來,姚都統勞苦功高,眾所周知,切望明日守得城池,以成大功,聖上當不吝重賞!」
從閏十一月二十一日開始,開封又連著颳大風,下大雪,雪勢之猛,更超過前一回,即使在白天也是天色晦冥。宋欽宗又不得不在大內避殿撤膳,跣足祈晴,但這次天公卻似乎毫不感動,依然風雪不止。
何栗見到這種情景,不由長吁短嘆。他下城後,立即在都堂召見郭京,說:「事已到此,神兵不出戰,如何力挽危局?」郭京自從被高林試驗失敗後,開始對自己的神法喪失信心,他只能以從容不迫掩飾怯意,說:「我鎮日修煉元神,攝取天魂地魄、日精月華,只為六甲神法得以靈驗於一朝。然我有言在先,非朝廷危急,神兵不得輕用。」由於郭京已經推諉再三,何栗顯得不耐煩,他命令從吏說:「取曆日來!」曆日現在已改稱日曆。他接過曆日,翻閱後說:「明日便是吉日,正可用兵!」郭京取過曆日,看著說:「明日出兵,似太倉卒,二十五日更是大吉之日。」何栗說:「如此便擇二十五日,不可更改!若能稍挫虜人軍威,便是奇功!」郭京說:「我不出師則已,若出師,豈但稍挫番兵而已。相公可於二十五日,在政事堂靜候佳音,安排天子乘輿親御宣德門樓,行兵捷獻俘之禮。然後將金虜國相、二太子等奏獻太廟,奏獻太社、太稷。」何栗聽後,十分高興,說:「壯哉此言!」
「神兵六甲挽天弓,城下狼煙一掃空。」
閏十一月十一日清晨,完顏斡離不親臨東水門督戰,他聽到昨夜宋軍出擊,焚燬宣化門攻具的消息,忙將指揮責任交付元帥左都監完顏闍母,自己和完顏撻懶各率合扎猛安軍三百騎,前去青城大寨。「合扎」的女真語義是侍衛(「合」音各),金朝的元帥們各有一合扎猛安兵力,作為親兵。在一路上,完顏斡離不對族叔說:「粘罕性暴,婁室與銀朮可隨阿爹征戰十年,出生入死,恐粘罕責罰太重,自家們須前去救護。」完顏撻懶笑著說:「粘罕性暴,亦須仰仗婁室與銀朮可之力,你何必過慮!」
在張所和馬伸上奏的同時,吳革來到了南城城壁。接連三天大雪之後,完顏粘罕的情緒格外振奮。這又是一個十分昏暗的清晨,在明亮的火把與燈光中,完顏粘罕召見了完顏婁室和完顏銀朮可,說:「雪勢如此,猶如添二十萬生兵,今日定須破城!」連續三天的猛攻,金軍的傷亡不小,完顏婁室和完顏銀朮可都面有難色。完顏谷神從旁鼓勵說:「破得汴京,記你們頭功。擄得趙皇妃嬪,由你們首選四人,收得趙皇寶器,由你們首選四件。」古代的掠奪戰爭,無非是女子和財寶,完顏谷神的許願,對兩名萬夫長當然是極大的刺|激,完顏婁室和完顏銀朮可當即用響亮的聲調,秉命而行。
北宋立國一百六十年,養成一種濃重的重文輕武風氣。大臣禮賢下士,可以包括在野的文人,卻並不包括已居高官顯位的武人。楊再興等初見朱夢說和李若虛,不免有點自慚形穢。但朱夢說和李若虛聽了吳革的介紹後,首先向楊再興等深深作揖,說:「國難當頭,你們都是斬將刈旗底英雄,請受自家們一拜!」楊再興等也深深作揖,說:「自家們是粗人,若伏事兩位秀才不周,乞做一床錦被遮蓋!」吳革笑著說:「涸轍之鮒,尚須相濡以沫。自家們同處危城之中,尤須同袍同澤,何分彼此!」
完顏撻懶對完顏粘罕說:「斡離不恐你責罰太重,特與我前來救護。」完顏粘罕笑著說:「兩人是我底左右臂,我豈有折斷自家左右臂之理。」正說話間,親兵報告有太史官求見,完顏粘罕吩咐讓他們進入。蕭如忒、耶律孛萌和耶律未極母見到眾位元帥,忙行女真跪禮。完顏粘罕問:「你們有何事稟告?」蕭如忒代表三人說:「自家們昨夜觀天象,今晨占羊骨,軍神言道,天象有變,須至十二月四日前,方得破城。」軍神是契丹人尊奉的一位神祇。完顏粘罕聽後,生氣地把手一揮,說:「還不退下!」三名太史官滿頭是汗,諾諾連聲而退。金軍重新趕造攻具,宣化門下的戰鬥又是漸趨激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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