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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康奇恥

作者:王曾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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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危難之際

十三、危難之際

都統制劉延慶果然在閏十一月二十六日五更,率部逃出開遠門,更多的官員和百姓也跟著出城,共有十幾萬人。由於昨天完顏賽里和完顏蒙適未能攔截兩支逃軍,金軍擔心逃軍中有宋欽宗,加強了戒備。完顏撻懶和完顏闍母各率八猛安精兵,分道攔擊。在金軍的圍堵下,大家無路可走,逃到了金明池和瓊林苑,又向西面的普安禪院行進。這裡是開封著名的勝景,可憐昔日繁華歌舞之地,轉眼間成了大屠場。金朝騎兵充分發揮了在平原曠野的威力,在他們的縱橫蹂踐之下,十幾萬人大都死於非命。劉延慶本人被殺於金明池。他的兒子劉光國,居然還挾帶著宋徽宗寵臣王黼的愛妾張氏,在金軍的追逼下,劉光國最後只能殺死張氏,自己在一棵樹上自縊。在封凍的金明池湖面,在冰雪原野,橫臥著十幾萬具人屍的可怖景象,不久又被紛飛的大雪所掩蓋。人屍很快就成了冰屍,直到明春,才散發出濃烈的腐臭味。不幸中之大幸者,是范瓊所部,他們出城較晚,在金軍的堵截下,又重新退回城內。在亂兵之際,他們也根本未被追究。
范瓊言猶未了,姚友仲已來到他和二十名將官面前。他以威嚴的目光逼視范瓊,范瓊嚇得出了一身冷汗,姚友仲責問說:「范瓊,食君之祿,當忠君之事,如今危難之際,你身為大宋臣子,何忍臨陣脫逃,而棄君父於危城!——」突然,一個將官揮手刀向姚友仲的腦後斫來,姚友仲慘叫一聲,屍體倒地。四名親兵拔劍抵抗,也被范瓊等二十一人砍死。那個殺姚友仲的人是范瓊的心腹正將,名叫王俊,濟南府人,他的面部特徵是人中上有一個大紅疤,紅疤上沒有髭鬚。原來今年正月,金軍初攻開封時,王俊中了一箭,被射落兩顆門牙,他說話時還帶著口風:「此事也出於無奈,不殺他們,又如何滅口!」范瓊對眾人微露笑容,說:「此事須告報孫、張二樞相,只說是姚都統被亂軍所殺。」
當夜,朱后同其他妃嬪、太子、公主等,只得臨時在祥曦殿內和衣而臥。宋欽宗、景王、梅執禮和邵成章佩劍坐在殿上,內侍和衛士們或坐在殿上,或坐在殿外兩廡下,延捱著等天明。殿上燭光昏暗,但景王仍清楚地看到,在宋欽宗滿佈紅絲的眼睛中,深埋著恐懼、憂傷和絕望,大家靜坐,都無話可說,突然,宋欽宗長吁一聲,說:「待虜騎下宮城,我與你們戰死於此殿!」眾人也無法答話。
發放兵器後,由百姓、吏胥、衛兵、鈞容直、舞郎等臨時組成約一千六百人的隊伍,並不整齊地排列在宣德門前,張所騎一匹黃驃馬,腰掛一口利劍,在隊列前慷慨陳詞:「如今番人已攻破宣化門,行將焚自家們底房屋,擄自家們底財寶,污自家們底妻女,殺自家們底老幼。好生惡死,人之常情,然而今日唯有犯死,方可求生!願隨張所與敵死戰者,且與我同赴國難,不願者,且請退出行伍,張所決不強留!」「退出行伍」的話重複三遍,竟沒有一人退出,最後,鈞容直的隊列中傳出了整齊的聲音:「願隨張察院共赴國難,與番人決一死戰!」鈞容直押班于鵬走出隊列,向張所作揖行禮,說:「近日我為杜工部長律譜曲,願在此齊唱,以壯軍威!」張所說:「如此甚好!然而軍情緊迫,可邊走邊唱。」
大群憤怒的開封軍民衝進館驛,抓住了金使劉晏。劉晏委屈地辯解說:「我來城內,正為促和,保全你們百姓。若殺我,又如何議和?」眾人再也不容他分辯,將他亂刀砍死。一個其實還是同情宋朝的使者,轉眼間便成亂世的冤鬼。
正說話間,朱后同朱慎妃、眾才人、夫人、太子、公主等也哭哭啼啼,來到了祥曦殿。太子和公主撲到父親懷裡,說:「阿爹,快救取孩兒性命!」原來有幾十名衛士也乘機作亂,在大內殺死內https://www.hetubook.com.com侍,搶劫財寶,姦污宮女,甚至直入坤寧殿內,飲酒便溺。宋欽宗悲憤填膺,拔劍大喊:「你們且隨朕誅此亂賊!」邵成章當即上前,攔住皇帝,說:「官家保重,此事由小底處置!」他出殿後,組織了諸班直的眾多衛士,經過一場混戰,將作亂的衛士包圍殲滅。
再說在宣德門城樓上的何栗,當他接到第一個捷報,喜不自勝,立即命令內侍飛報皇帝。有吏胥問:「何相公,可須更換朝服?」何栗有意慢條斯理地說:「不須,不須,待郭京底神兵獻俘之時,更換不遲。」當何栗正在高高興興地用午膳時,一名吏胥慌慌張張地傳來了敗報。何栗手中的筷子頓時落地,面容慘白,再也無法下嚥一粒飯,只是長久地用牙齒緊咬嘴唇,嘴唇上流出了鮮血。最後,他飛步來到書案前,將自己的詩稿撕個粉碎,吩咐從吏說:「取我底甲冑來!」他披掛盔甲,腰懸寶劍,正準備下城樓,只見梅執禮和張所進入屋內,梅執禮身穿常服,而張所也披掛了鎧甲。
不一會兒,確鑿的敗報傳到了大內。宋欽宗聽後,渾身戰慄,他下意識地抓住邵成章的手,指爪竟插入邵成章的手心,立時流出了鮮血。邵成章感到疼痛,但在此時此刻,他卻不願出聲。突然,身穿袞冕服的皇帝再也不顧尊嚴,坐在地上,嚎啕慟哭,他反反覆覆只說一句話:「朕悔不用种師道之言,至有今日!」种師道在關鍵時刻,曾有四次建議。第一次是二月初姚平仲夜劫金營失敗,种師道建議再次出兵劫營,或者每夜發兵幾千人襲擾敵人,可以成功,宋欽宗不用。第二次是完顏斡離不退兵,种師道建議乘金軍半渡之際,發動奇襲,否則必為他日之患,宋欽宗也不用。第三次是太原失守後,种師道急令調兵京城,第四次是臨終遺奏,建議皇帝退守關中,宋欽宗又不用。
在非常時刻,人們的情慾,不論是高尚的,還是卑劣的,都更容易表現和暴露。統制何慶彥、陳克禮,還有接替李擢任南壁提舉官的文官、中書舍人高振都相繼戰死。內侍黃經臣在通津門上,當將士們下城潰逃時,他面朝大內,跪拜慟哭,然後投火而死。但是,當開封軍民在東城和南城苦戰之際,身為奉國軍節度使、殿前都指揮使的王宗濋,卻首先打開西城的開遠門,俗稱萬勝門,率親兵一千多騎逃遁。接著,京畿路提典刑獄秦元也率本路保甲幾萬人,從北城安肅門斬關而出。
濟王進入殿內,對宋欽宗說:「阿爹之意,欲自去虜營,謝罪請和。我與娘娘、媽媽多方勸阻。阿爹親書黃旗一面,命我交與大哥。」宋欽宗展開黃旗旗面一看,上有宋徽宗用瘦金體寫「謝罪通和」四字。宋欽宗望著景王說:「六哥,還須由你與馮澥、曹輔代我一行。」景王並不推辭,說:「遵命!」
眾人來到祥曦殿,景王和濟王已在那裡等候,宋欽宗抱住兩個弟弟,又痛哭一場。宋欽宗雖已下旨宣召百官,但由於各種原因,進大內者寥寥無幾,來人也都一籌莫展。梅執禮為何栗起草榜文後,也進入祥曦殿,向皇帝報告宰相的應急措置,宋欽宗嘆息說:「也只得如此!」他想了一會兒,又對景王和濟王說:「你們可去延福宮,看覷阿爹與娘娘、喬媽媽,代我請罪!」濟王說:「我等已經商量,六哥在此陪伴大哥,我去延福宮。」
在這個風雪交加的下午,張所率領的隊伍,沿著寬闊的御街,穿過作為裡城正門的朱雀門,奔向城南。于鵬指揮鈞容直,用悲壯慷慨的鼓吹樂,唱著杜甫的長律,「胡騎潛京縣,官軍擁賊壕。鼎魚猶假息,穴蟻欲何逃」。「兵氣回飛鳥,威聲沒巨鰲。戈鋋開雪色,弓矢向秋毫。天步艱方盡,時和運更遭」。「鋒先衣染血,騎突劍吹毛。喜覺都城動,悲憐子女https://m.hetubook.com.com號。家家賣釵釧,只待獻香醪」。一首三百年前的舊詩,那種消滅敵人,平息戰亂,重建和平生活的渴望,激起了人們強烈的共鳴,沿途百姓、潰兵們紛紛駐足而立,傾耳而聽,很多潰兵又重新拿起兵刃,追隨張所的隊伍南進。
張所又問何栗:「敢問相公,尚能以多少兵卒禦敵?」何栗苦笑著說:「諸班直尚須護衛車駕,此處可用之吏胥、衛兵、鈞容直、舞郎不足五百人,然而亦不知此烏合之眾可否禦敵?」張所說:「困獸猶鬥,何況人乎!相公且隨我來!」他帶何栗走出城樓,只見城下已有約一千男子,要求發放兵器。張所指著百姓們對何栗說:「足見民心可用。當今之患,不在虜軍銳不可當,而在我畏敵怯戰,士氣不振。相公須坐鎮都堂,張所不才,願率城下百姓與衛兵等赴敵。」何栗感動地握住張所的手,說:「正方,危難之際,方見你丈夫剛氣,英雄本色!」
正值中午時分,在混亂之中,金軍一座雲梯首先搭在城頭,好幾十名甲士魚貫而上,其中一個身高力大的旗頭手擎黑旗,其形制與首次登城者一模一樣,在風雪中揮舞。接著,二、三十座雲梯一擁而前,姚友仲指揮軍士用撞竿擊碎一半雲梯,而另一半雲梯還是牢牢搭在城頭。當幾百名甲士登城後,宋軍便喪失鬥志,紛紛逃下城去。張叔夜仗劍約束潰兵,反而被亂兵在臂上砍了三刀,幸好傷勢不重,在萬般無奈之中,他由親兵扶掖,與孫傅、姚友仲退下城來。金軍乘勝擴大戰果,他們下城打開城門,大批精騎源源不斷,蜂擁而入,向宣化門附近的街巷迅猛穿插。
殿外傳來一陣喧鬧聲,一名內侍急急進來報告說:「諸班直求見官家!」宋欽宗連忙同眾人出殿,殿前指揮使左班押班蔣宣和右班押班李福率領幾百名衛士,已牽著宋欽宗喜愛的坐騎,站立殿前。這匹坐騎渾身火炭一般顏色,無一根雜毛,取名赤玉騮。殿前指揮使左、右兩班位居諸班直之首。蔣宣大喊:「請官家速速出城,這裡不是官家住處!」宋欽宗驚愕地發問:「叫朕去哪裡?」眾人大喊:「須與官家奪得一條路,我等保官家殺出新鄭門去!」新鄭門的正式名稱是順天門,位於開遠門南,是城西偏南第一門。有兩個衛士不等回答,就上前拉掣皇帝,說:「請官家上馬!」景王上前,推開了兩人。
一個書生登上城頭,向宋欽宗下跪,口稱:「微臣太學生朱夢說叩見皇帝陛下!」宋欽宗聽說「太學生」三字,就產生反感,心想:「又是一個陳東!」他想了一想,問道:「你可是上書言事,編管池州底朱夢說?」朱夢說說:「正是微臣,微臣草芥凡陋,感荷聖恩,愧無尺寸之功,以報再造之德。然而城下百姓,憂陛下遷播,則社稷無主,一城生靈,盡遭塗炭。」宋欽宗說:「寡人以宗廟之重,豈敢離京!如今京師已破,士民百萬,有倒懸之急。朕急命親王出使,不憚卑辭,正為救生靈於水火之中。卿可以朕意曉諭城下百姓,命他們放行。」
第二天,何栗等六名宰執進入殿內,俯伏在地,口稱:「臣等不能堅守城池,萬誅何贖!乞陛下速賜誅戮,以正誤國之罪!」其中何栗和孫傅兩人更是滿面羞慚,連連叩頭請罪。宋欽宗說:「京師失守,乃朕之失策,卿等不須引咎。如今事勢,卿等有何計議?」何栗說:「京城雖破,尚有裡城可守。若能鼓率軍民,逐街逐巷死戰,虜人可得志於外城,未必便能得志於裡城。」宋欽宗搖搖頭,說:「秦元、王宗濋與劉延慶三軍出逃者,有數萬之眾。京師兵衛,所剩無幾,百姓雖然請纓,皆是未經戰陣底烏合之眾,戰則必敗,何可再戰!祖宗有天下一百六十年,以愛養生靈為重,朕不忍見百姓再罹刀兵之厄。如今之計,唯有卑辭和-圖-書求和,保全一城生靈。」梅執禮聽到皇帝的說話口氣已與昨夜截然不同,忍不住插嘴說:「陛下,臣恐求和未必便能保全生靈!」宋欽宗以不容商量的口吻說:「朕意已決,卿不須再言!」
完顏粘罕、完顏谷神、耶律余睹和完顏婁室、完顏銀朮可由雲梯登上城頭。完顏粘罕畢竟是極富軍事經驗的宿將,他得知自己的精兵在巷戰中失利,就說:「可令兒郎們不得下城巷戰,當務之急是攻佔汴京底四壁,若佔得四壁,趙皇便如甕中之鱉。」完顏谷神補充下令說:「凡佔得一座敵樓,便焚燬一座。」
作為開封外城正門的南薰門,巍峨高聳的城樓上已燃起烈火,冒出滾滾濃煙。張所的隊伍參加了南薰門的爭奪戰。張所的戰馬中箭,他本人也隨著倒地,一隊金軍殺來。于鵬率領鈞容直救出了張所。于鵬手持一柄六宋尺開山大斧,一連劈死幾個敵兵。在激戰中,宋軍幾次重新奪回南薰門。完顏粘罕和完顏谷神動用了他們精銳的合扎猛安,才最後佔領了南薰門。金軍為此支付了戰死近一千八百人的代價。張所的部伍也大部分犧牲。
夜幕降臨,戰鬥暫停,朔風急雪依然不止,在漆黑的夜空,唯有城東和城南的城樓與敵樓繼續燃燒,烈焰熊熊,火光沖天。姚友仲帶著四名親兵,在宣化門下的戰地巡視。按照戰事的發展,孫傅和張叔夜只能轉移到南薰門一帶督戰,而姚友仲仍留原地。他面帶疲憊和絕望的神情,作為一個軍人,明知戰爭無望,卻還須拚死一戰,以報效朝廷。在一個十字路口,姚友仲聽到在街巷的另一角,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王殿帥已逃出圍城,自家們不效學王殿帥,只恐性命難保!」另一個人說:「自家們當唯范統制之命是從!」又一個人說:「須從哪裡出城?」又是范瓊的聲音:「還須從開遠門。更說與你們,劉都統已與我相約,明晨五更,同去——」
整個開封城,如今成了一鍋沸粥。城內流言四起,最初說,六甲神兵的前鋒已奪得金軍大寨,插上了甲子將的大旗,最後又說,郭京此人本是金朝的細作,有意將金軍放入城中。無數百姓,扶老攜幼,從東南擁向西北,有的企圖從外城逃進裡城。由於裡城各門都已關閉,有的百姓就從東、西角門攀援而上。混亂之中,家人離散,嬰兒丟失,密集的人群自相踐踏,或死或傷。大批難民越過冰封的蔡河和汴河,河冰拆裂,落入水中。到處是呼喊哀號之聲,慘不忍聞。許多百姓自動集合在宣德門前,要求官府發放兵器,抗擊金軍。但也有大批潰兵,乘亂作亂,搶劫民居。更有一批市井惡少,他們竟剃髮梳辮,假扮金兵,劫掠財寶,姦污婦女。
再說宋欽宗,他得到最初的捷報,立即大聲吩咐說:「取朕底袞冕服來!」自從他即位以來,內侍們還從未聽到皇帝用如此興奮的語調說話。內侍給皇帝戴上前後各垂十二串珍珠的冕旒,又稱平天冠,穿上青衣裳,青衣上繡有日、月、星辰、山、龍等圖案,腰繫金龍鳳革帶,腳穿紅襪朱舄。宋欽宗結束停當,又命內侍取來銅鏡,他望著鏡中的自我,頗有洋洋自得之意。正午時分,邵成章稟報宋欽宗說:「聖人與娘子、太子、公主在坤寧殿,恭候官家用膳。」宋欽宗一揮手,說:「請聖人自用,朕不覺飢,待破賊後再用不遲!」
只聽得傳來一個女子的聲音:「且慢!」說話者正是朱后,朱后手拉太子上前,說:「官家要去,須與兒子同去,無以臣妾為念!」太子卻死抱住朱后說:「孩兒不願與媽媽離別!」當此生離死別之際,母子抱頭痛哭,很多人也陪著落淚。
金軍很快調整軍事部署,他們分東西兩個方向,迅速沿南壁城牆向守城的宋軍進擊,而宣化門的巍峨城樓和附近的敵樓戰棚,在大風雪中,首先升起了烈焰和濃煙。乘著西路軍登和*圖*書城之威,完顏斡離不等也指揮東路軍殺上了東水門和朝陽門,兩路金軍在城上會師後,又分頭佔領了開封城的整個東壁和南壁。
蔣宣和李福唱喏,口稱「謝恩」,然後揮眾退出,赤玉騮也被牽走。宋欽宗進入殿內,又對何栗和孫傅低聲耳語說:「蔣宣、李福悖逆,不設計誅之,必為厲階!」何栗和孫傅點頭,說:「臣等遵命!然急切不得下手,須見機行事。」宋欽宗說:「誠如卿言,此事容日後緩圖。」宋徽宗親書的黃旗裝上了旗桿,景王與馮澥、曹輔辭別宋欽宗出殿。不一會兒,有內侍急報,說景王一行被百姓攔阻在宣德門前。宋欽宗無可奈何,只得同濟王、眾大臣一起前去宣德門。他們上城一看,城下聚集的百姓約有萬人。自從陳東率眾伏闕上書以後,宋欽宗一見到這種場面,內心就十分反感。他命內侍傳話,要他們推選一人上城。
何栗先向兩人恭敬地作揖,說:「和勝,正方,我愧見你們!」兩人還禮後,梅執禮說:「相公意欲作何措置?」何栗沉痛地說:「我唯有親往宣化門,與番人死戰,身殉社稷,以謝天子!以謝天下!」張所說:「此是下官底職事,而非相公底職事。相公當執掌中樞,號召全城,不分軍民,不分男女,不分老幼,人人皆有守城抗敵之責。向百姓發放兵器,人自為戰,街自為戰,難道全城百萬軍民,竟能束手就擒於九萬餘虜人不成?」梅執禮補充說:「正方之言甚是,請相公三思。」何栗想了一想,說:「我方寸已亂,請和勝為我速作文榜,號召全城。」梅執禮和張所完全理解,這個被公認為文思敏捷的狀元宰相,一時已難以措詞,梅執禮立即到書案前,起草以三省、樞密院名義發佈的榜文。
在劉延慶等逃遁的當天,金軍又攻佔了開封的西壁和北壁,焚燒了所有的樓櫓,烈火整整燃燒了三天三夜。他們將城上原有防禦設施,都從對外改為對內,在城外修築了許多登城的慢道,反而欄斷了城內的慢道,各門向城內拽起了吊橋。於是,不足九萬的金軍,依托開封的外城,將城內的百萬軍民,包圍個水洩不通。金軍不斷揚言,要下來縱火屠城,其實卻是嚴守城壁。偶而有幾個謀克或幾個蒲輦的金兵,違令下城擄掠,結果都遭宋方軍民的痛擊。其餘的金軍以此為戒,更不敢輕易下城。敵對的雙方形成了新的僵持狀態。
孫傅聽到金軍佔領四壁的消息,仰天悲呼說:「天亡我大宋!豈非天乎!豈非天乎!」有內侍前來傳旨說:「官家請孫樞相、張樞相入大內議事。」孫傅說:「我信用妖人郭京,尚有何面目,朝覲天子!」說完,就抽出寶劍,準備自刎。張叔夜與眾將當即抱住他,奪下寶劍,張叔夜說:「自家們身為宰執大臣,國破決無苟活之理。然而如今勢未窮,力未竭,我等當輔佐聖上,共商大計。」經張叔夜和眾人反覆規勸,孫傅方與張叔夜一同騎馬,經御街進入大內。
朱夢說說:「微臣願陛下以亡遼為鑒,金虜滅遼,一面用兵,一面通和,不亡北遼,決不罷兵。微臣恐陛下中虜人奸計,徒增國恥,而無補國事。」宋欽宗說:「今日事勢,已不能再戰,唯有求和。倘上蒼垂憐,俾社稷得以暫安,朕當傚法越王勾踐,臥薪嘗膽,誓雪國恥!」朱夢說說:「臣恐陛下一旦墮番人之陷阱,雖有勾踐之志,卻行不得勾踐之事。」宋欽宗聽後,沉默不語,到此地步,他也根本無法掌握自己的命運。朱夢說又說:「微臣聞虜人馬軍,用於平原曠野,馳突難當。東京大街小巷,非虜騎縱橫之地,若官吏軍民、男女老幼,敵愾同仇,陛下聖斷,死守裡城、宮城,即便與敵同歸於盡,亦足以名垂青史,為千古英烈之主!」宋欽宗苦笑說:「卿無須出此危言,為全城百萬生靈,朕不願再戰!」皇帝既出此言,朱夢說流下悲痛的淚https://m•hetubook.com•com水,連連叩頭,說:「陛下不用臣言,恐他時有噬臍之悔!」宋欽宗吩咐說:「卿且下城去,以朕意曉諭百姓。百姓請軍器者,朕已令有司發放,萬一有難,亦可各自保護家人。」
宋欽宗哭了多時,邵成章再也看不下去,他和一名宦官把坐在地上的皇帝,強扶上座。有內侍進殿報告說:「太上道君官家與娘娘、喬娘子等進入大內。」宋欽宗又撫膺大哭,說:「驚動太上官家,實由朕之不德!」宋徽宗等得知金軍破城的消息,其實已經很晚,他們只能從北面的龍德宮逃進皇宮,以避刀兵。他想了一會兒,就說:「且請太上官家與娘娘、喬媽媽等在延福宮歇泊,待事定之後,朕再前往請罪。傳朕旨意,宣親王、百官至祥曦殿集議。」顯然,他此時已無法腆顏前去安慰父親。
吳革聽到神兵出戰的消息,就強忍傷痛,前來宣化門。在宣化門下,既有逃兵,又有原先觀戰助威的百姓,亂成一團。吳革拔劍大喊:「番人進城,全城軍民決無生理!唯有奮死血戰,將他們逐出,方能保全你們底老小!」在他的號召和指揮下,很多逃兵又反戈回擊,很多百姓也手持棍棒、扁擔之類參戰。在巷戰中,女真騎兵很快暴露出不能縱橫馳突的弱點,在不太長的時間內,姚友仲和吳革指揮軍民,依仗兵力和人群的密集,殲滅了深入各街巷的七百多敵人,奪到戰馬四百多匹,反攻到宣化門下。然而佔據城門的金軍反客為主,居高臨下,以弓箭攢射,還動用了宋軍遺棄在城上的裝備,包括床子弩、神臂弓等,一次又一次地打退開封軍民的反擊。雙方在宣化門一帶苦戰相持。
宋欽宗心想:「你們是救駕,還是劫駕?」他轉身回殿,向身邊的景王耳語一句,景王上前對蔣宣和李福說:「官家有旨,念你們忠義可嘉,除你們團練使。然而出城一事,尚須從長計議,聞得金明池、瓊林苑一帶,虜兵甚眾。」原來在順天門外,北面就是金明池,南面就是瓊林苑。宋欽宗也並非真有什麼軍事情報,只是對衛士施行緩兵之計而已。然而正在景王傳話之時,如前所述,金明池和瓊林苑一帶也果真成了金朝鐵騎耀武揚威的屠場。
邵成章在皇帝身邊耳語說:「軍情危迫,請官家微服擐甲。」宋欽宗點點頭,說:「取來!」邵成章命小宦官取來一領六、七品官的綠色公服,宋欽宗穿上後,又外加一套普通的盔甲,腰掛一口劍,與眾內侍匆忙來到祥曦殿,這是一個小便殿。在路上,宋欽宗遇到了急急進宮的越王趙偲,便命內侍取過一個御璽。這個刻有「範圍天地,幽贊神明,保合太和,萬壽無疆」十六字的御璽,玉環上有一條紅綬。宋欽宗親自將紅綬套在越王的頸上,說:「叔叔!你自做天子,我曾言道,我了不得軍國大事,亦不願做官家!」越王立時滿頭大汗,他急忙抓住紅綬,摘下御璽,說:「死罪!死罪!」他將御璽遞給內侍,然後抓住宋欽宗的手說:「請大哥鎮定!」
宣德門下的百姓,最終還是讓開了一條路,景王和馮澥、曹輔策馬南行,猛烈的北風夾帶急雪,一面「請罪通和」黃旗,嘩喇喇地背風飄揚。許多百姓見到這面旗幟,都傷心落淚,最後匯成哭聲一片。城下的情緒感染了城上,宋欽宗、濟王、何栗等宰執大臣、邵成章等也無不掩泣。景王一行,也是噙著淚水前行。
宋欽宗見到這種情景,也心如刀割,但當務之急,還是應付衛士。他對衛士們的拉拉掣掣,無疑很不高興,便叫旁邊的一個小宦官向眾衛士傳話:「此事須官家自作主張,眾人不得無禮!」蔣宣大怒,當即用劍將這名內侍刺死,宋欽宗與景王、濟王等都大驚失色,李福連忙下跪叩頭,說:「蔣宣非敢無禮,只欲救官家於禍難之中。番人詭詐,和議不可信,宰執、內侍多是虜人底細作。自家們只為救駕,願官家速速上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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