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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羽鶴

作者:川端康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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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的口紅 一

母親的口紅

「謝謝你,等我找到工作再去拜訪你吧,我打算出去做事情呢!」
菊治暫時望著牽牛花,他以為傳了三百年下來的葫蘆花瓶裏插的,竟是一朝就枯萎的牽牛花,難道還是在三百年前的志野製茶罐裏,插滿了洋花更合適?
可是,沒等菊治回答,文子又說:
那天菊治把這個茶罐子帶回來時,馬上就插了白玫瑰與淺顏色的康乃馨,因為他看到了文子在她母親靈前這樣供著的,而那些花就是菊治在太田夫人首七那天送的。
這時,好像一道閃光掠了過去。
「什麼都沒有,很乾脆吧?」菊治說。
「就好像是妳殺死了她一樣囉!」
「整理牙齒了?好像年青了許多。」
「是我,我叫她不要搗蛋,就在那天晚上,她死了。」
「我倒忘了家裏還有那個葫蘆瓶,幸虧妳有辦法找出來。」
菊治聽來,以為近子是在傾吐著根深蒂固的嫉妒或憎恨。
「好熱啊!我特地來看你的。」
「後臺的情形,我們還是不要去追究了……。」
「只是……我打電話給她的事,你怎麼知道的呢?是她哭著來的嗎?」
「那是妳的胡思亂想。」菊治邊說,邊覺得被近子那奇異的妄想刺中了心。
「看看妳送給我的志野製茶罐,就很想見見妳哪。」
「不,她回去了!」
可是,雖然不見了牽牛花,卻在地板中央處,看到了志野製的茶罐。
他仰躺著,擱在枕上的頭歪向一邊,眼睛朝房角落裏的花看著。
「今天又是請假嗎?」
正在望著庭院,不知幾時開始打雷的,雷聲雖遠,但相當劇烈,而且越響越近。
「我是前些日子就來打擾朋友了,房子已經賣掉了。」
「這一場雨下過以後,可能會很清爽,我也請了四五天假在家了,如果願意,我想請妳來我家坐坐。」
「別嚇人好不好?」
「是嗎?」
近子一口氣似機關槍般地話講著,而菊治所畏縮的,固然也是因為開始就有了弱點,其實主要還是被近子那一連串的怪誕的話所驚愕https://www•hetubook.com.com著。
「哦?」
「到底是誰要教我變成罪人的?」
近子那小小的眼睛死盯著不放,菊治只好側過臉。
之後,是一段沉默。
下女說的牽牛花和葫蘆都是「蔓類」,固然滑稽可笑,但父親生活上的規範,似由下女這些地方也可以看出。
「一點也不假,你以為她活著的時候,從沒想到過要她的女兒嫁給你?那你就太呆了,她對你爸爸是一往情深,說天真倒是夠天真的,迷迷糊糊中把女兒也捲在裏面,最後還犧牲了性命……可是,旁觀者看來,倒像是報應,中了符咒。」
「今天我是徵求你的意見來的。」說著,突然雙手一擺,作出撥開什麼的樣子。
過後,菊治走進寢室,牽牛花已不見了,葫蘆型的花瓶也不在了,他想:大概是不願讓他看到花快枯萎的樣子。
「可以說是『傾盆大雨』,雷聲害得我都縮作一團哩。」
文子有意無意地說。
「唷!別因為討厭媒人,而丟掉一門理想的親事,那未免太小氣了,媒人是橋梁,只要踩過去就行了,你爸爸不是把我利用得很好嗎?」
牆上花瓶已褪了漆,現出污跡,陳舊了的盒子上,還殘存著「宗旦」(表示年代)的字樣,如果那是真的,那這個葫蘆瓶至少有三百年的歷史。
菊治猝不及防挨了一記。
「嗯!再休息一天,不過,我不想睡。」
「你以為這是諷刺嗎?可是,人一旦變成了中性,男女的心理就會很分明,太田的老婆只是一母一女,就把女兒丟下,虧她真肯死,據我想,她可能是有目的的吧,她想,她死了以後,你也許會照顧她的女兒……」
「是我母親說的。」
死去的太田夫人果真希望她的女兒文子與菊治結合嗎?這個問題菊治從沒去想過,也不相信,這一定是近子的嫉妒心所噴出來的毒素,就像對她胸前那一塊醜陋的痣疤那樣胡疑而已吧?
「好的好的,我也不願和太田的老婆扯在一起哩https://m.hetubook.com.com!」
「我有點不舒服。」
「我不知道該不該通知你,開始打算是不通知你的,認為不好通知你,可是近來又很後悔。」
「哼哼!」
菊治漱過口,又回到寢室,下女正在把牆上葫蘆型的花瓶裏插著牽牛花。「我今天不睡了!」菊治雖然這麼說,但他還是鑽進被窩裏去。
「床還沒整理吧?」
「這裏雨好大,妳那邊呢?」
「抱歉抱歉。」
「那妳不管。」
對方接電話的,可能是個下女,她很快又回到電話機旁,好像在念著紙上寫的,她把地址告訴菊治。
菊治向準備早餐的下女說:
菊治的表情不太愉快。
「為什麼不告訴我呢?」
近子從帶子間取出扇子。
近子用眼看著自己的鼻尖,又說:
據說,房東叫做「戶崎」,也有電話,菊治撥了過去,文子爽朗地說:
「所以,你也可以利用我的健全的常識。」
「沒有,只是我覺得牽牛花和葫蘆都是蔓類的東西,所以試試罷了……。」
「當然囉!我和太田的老婆不同,很簡單,這樣的事最好是坦白的說一次,不過,遺憾的是我和你爸爸只是……露水鴛鴦一場而已,很短暫……。」說罷,低下了頭。
「又是胡說八道!」
菊治廳來很難過,於是他趕快轉換話題:
「我要從這屋裏趕走邪氣……。」
中午剛過,聽到有人來的聲音,他蠻以為是文子,走出門口一看,原來是粟本近子。
「是的。」
「那不行,臉色也不好。」
抱著茶罐回來那天,歸途上,他順便拐到昨天他吩咐送花給文子那一家花店去,買回來同樣的花。
「院子旁邊,纏在蘘荷上的開了一朵。」
閃光已開始掠過庭院樹上,但先下起驟雨來,雷聲似乎漸漸遠去了。
菊治在飯廳看報,沒多久就覺得頭痛起來了,他索性躺下去,問下女:
「對不起,對不起,那麼,請問……」他想,文子一定是賣了房子了。「您可知道她搬去的地方嗎?」
「是呀m.hetubook.com.com!一向梅雨天,也難怪,不過,至少也該插點花……」說著,近子面向菊治。「太田家的志野製茶罐怎麼了?」
「是妳?」
是一場傾盆的大雨。
「文子小姐嗎?我是三谷,我撥過電話去妳家裏哪!」
「陶磁上印著妳母親的口紅沒有掉?」
「我仔細的想才被我想通了,我總覺得你這次的婚事都是被太田的老婆死壞了,她不是正常的死,一定有問題。」
菊治默不作聲。
「倒也不!」近子露出雪白的假牙笑著:
談著談著,菊治感到被洗滌一般的輕鬆,難道在電話裏也有這種感覺?
「太田小姐已經搬走了!」對方說。「啊?」菊治嚇了一跳。
菊治自己也很吃驚,他居然會打電話叫文子來,尤其他與太田夫人之間的罪惡感,竟然因聽到了她女兒聲音反而消失,更是想不到的事情。難道女兒的聲音會令人覺得宛如她的母親在世?
「菊治少爺,稻村小姐的事,是你對太田太太說的嗎?」
菊治爬起來,撥電話給文子。
「稻村小姐的事,謝謝妳的好意,我不談了。」
「妳看過我爸爸在葫蘆瓶裏插過牽牛花的嗎?」
「人不論太男性化,或太女性化都得不到健全的常識。」
「這麼想你就痛快了,是嗎?反正我已習慣了演敵人角色,你爸爸曾經把我塑造成一個隨時可以做冷酷的敵人角色,現在,我就自願來擔任這個角色,談不上報恩。」
大概是野生的吧,是常有的一種藍色的花,瘦肖的曼,花與葉都很小,但是,翠綠的葉子,和藍色的花朵垂在古老黝黑的葫蘆型花瓶外面,予人以清新悅目的感覺,下女是父親在世時就僱用的,才懂得做這些事。
菊治試著像要拂棄什麼似的說著,但代替那回答的,只是徒增他想念夫人的心情而已。由於對既死的人的幻覺如同栩栩如生,使菊治感到若無解脫之法,勢必成無救之危。他也會覺得,這也許是道德上的譴責,致使官能發生了病態的現象。
可是,這種怪誕的www•hetubook•com•com話,對於菊治卻像一道閃光,他害怕得很,而且,他也不希望那樣。繼母親之後再移心於女兒,這等事世上固然也有,但如果還沉醉在母親的擁抱之中就又想染指於其女兒而不自覺,那這就真個是中了邪了吧?
巴不得一場驟雨趕快過去,菊治就命下女收拾床舖。
「什麼?」
「可是我並不恨他,他還把我利用得很好,對於男人,曾經有過關係的女人比較好利用些,我也托你爸爸的福,獲得了不少世上健全的常職。」
這種音調很像她的母親。
菊治這才想起,他曾打算在文子送他作為她母親的紀念品的志野製茶罐裏,插一次牡丹花的,當他接受這茶罐來時,牡丹的花季已經過去了,如果還是時候,也許還找得到一兩朵吧!
可是一旦買回來,只要他一觸到那茶罐子他就心跳不已,無法插花。
「告訴太田太太,說我訂婚的,不是妳嗎?」
「不錯吧?她還在電話筒裏驚叫了起來哩。」
「太田的太太還不是壞人……。自己死後,不言不語中要她的女兒嫁給你……。」
「呃?那麼,必需要中性的人才能獲得囉?」
「什麼地方有牽牛花?」
近子走進菊治的臥房,眼睛就在壁龕上掃了一遍。
菊治與近子四目相接。
「是……」
「倒也不喲!」
菊治染上了感冒,向公司請了四五天的假。
他有時在路上走著,看見中年女人的背影,他就會強烈地被吸引了去,待一發覺,他會嘟喃著說:「簡直是罪人!」而沉下臉來,注意一看,並不是背影像太田夫人,而只是她的腰身有點像夫人那樣豐|滿而已。
「你只要當我是個討厭的女人多管閒事,沉著臉就行了……。我自然就會驅邪,使這段良緣締成。」
「可是,我要站在媒人的立場提出要求。」
「不是沒有掉,這個東西本來就帶點紅色,媽說,一但沾了口紅就擦不掉了,她去世後,我一看,果然有一塊特別紅的地方。」
「今天開了一朵了!」下女說著,退出菊治的臥房,到隔壁房hetubook.com.com裏去。
因為菊治一心以為文子會穿洋裝來的,結果竟誤將木屐聲認為是文子,菊治不禁自覺好笑,但他很快又一本正經的說:
菊治似乎也覺得頗有道理,漸漸的緩和下來。
他很不放心作生花用的牽牛花,可以保持多久的時間?
「當然囉!」
「我以為那朵牽牛花很快就會枯了的,結果倒並不見得。」
菊治很快就想起來了,但他佯裝不知。
「哦!請你等一下。」
菊治站起來,走出去。
「那個……還回去了?怎麼樣?」
「妳幾時搬家的?」
現在想起來,菊治也承認,他自與太田夫人接觸後,性格似乎大為改變,有點麻木。這時,下女通報道:
「真的?家裏還有一個哩,那是小小的筒茶碗,本想和那茶罐一起送給你的,後來因為一來那是我母親當茶碗用的,二則茶碗邊邊上印著她的口紅,所以……」
「接到你的電話,我很高興,就去看你吧!」
「對不起,讓你久等了,我是文子。」
「嗯,趁著空閒的時間去……太白了,不過,很快就會自然的,不要緊。」
這萬一讓文子來看見了,一定以為是不愛惜使用。
「什麼話?」
「唷!你會這樣想嗎?」
菊治把志野製的茶罐收入箱子裏,上了床。
對於茶道上使用的花,菊治是外行,下女也不見得懂,不過,如果是上午泡的茶,好像牽牛花也可以使用。
菊治把刮鬍子的肥皂泡沫撥在院子裏樹葉上,讓雨滴去沾濕。
「妳就停止這段良緣吧。」
「太田小姐來了,她說既然有客人;就改天再來……。」
「我現在就去清潔一下。」
近子皺了皺額際的皺紋,看了看菊治。
下女擦一擦剛洗過東西的手,說:
近子在話說得起勁的時候,習慣的聳起肩,她說:
這時候,菊治往往都會有一種可怕的渴望,但就在那一瞬間,香甜的陶醉和可怕的驚駭會重疊著,令他由犯罪的剎那間清醒過來。
「咦?蔓類東西?……」菊治笑呆了。
「至少我不要受妳指揮。」
立刻,她的語氣又緩和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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