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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江風雲

作者:王曾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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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苗劉之變

一〇、苗劉之變

小皇帝即位後,將建炎的年號改為明受。苗傅升官武當軍節度使、御營司都統制,劉正彥升官武成軍節度使、御營司副都統制。宋高宗改稱睿聖仁孝皇帝,在苗傅和劉正彥的威逼下,當天就帶著包括張才人、吳貴人、國夫人在內的六十四名宮女,十五名小宦官,離開行宮,移居顯忠寺,改稱睿聖宮。經朱勝非等人的力爭,苗傅和劉正彥算是同意仍由宋高宗的衛士擔任禁衛。柔福帝姬找到一個機會,對宋高宗低聲耳語:「九哥,伯娘與奴家當努力,以求復辟!」宋高宗也低聲說:「切須小心,可與朱勝非計議。」
按照宋朝的朝拜制度,官為武功大夫、鼎州團練使的苗傅和武功大夫、威州刺史的劉正彥,作為朝官兼御營司統制,每月只須初一、十五兩次參加早朝,今天正好不是他們早朝的日子。王淵身為執政兼御營司都統制,他肯定在眾官之中,是見不到御營司的武將和屬官,所以也不想尋找苗傅和劉正彥。他在待漏時,遇見了宰相朱勝非,朱勝非低聲問道:「昨日底事竟如何?」王淵說:「朱相公且請安心,下官已有措置,若有變亂,必可剿殺淨盡。」朱勝非也不再多說。因為按照雙方的默契,這件真偽難辨的事,還須盡可能保密。
「統制官苗傅、劉正彥謹伸大義,播告天下。邇者大金侵擾淮甸,皆緣奸臣誤國,內侍弄權,致數路生靈無罪而就死地,數百萬之金帛悉皆委棄。今此大臣、內侍等不務修省,尚循故態,為惡罔悛,民庶惶惶,未知死所。天子荒悖,沉溺酒色,進退大臣,盡由閹宦,賞罰將士,多出私門。」
此外,曾擇、藍珪、張去為等一大批宦官都流放嶺南,而曾擇又被苗傅和劉正彥追還斬首,唯有外出的馮益僥倖地逃避了這次劫難。
不叫「王樞相」或「王都統」,而是直呼名諱,按中國古代的習俗,這本身就帶有極大的敵意和蔑視。王淵感到,如果與他們爭論,自己會愈加陷入被動,就對軍兵們喊話:「你們是天子底御營兵,豈能從苗傅與劉正彥為叛逆底事。聽我號令,殺了苗傅與劉正彥,自當立功受賞!」
宋高宗一時張口結舌,全身哆嗦得更加厲害。朱勝非感到,在這種場合下,自己不說話,是無論如何不行的,但說話又不能太直率,就委婉地說:「二位太尉,你們與主上有君臣底名分,已是三年,恐不得出此語。」
宋高宗此時已稍稍定了定神,他說:「朱卿不須如此,苗、劉二卿有論奏,朕自當虛佇。」劉正彥說:「依目今事勢,唯有主上遜位,請隆祐太后聽政,立小皇子為帝,遣使速與大金議和,天下方得無事。」
隆祐太后進入城樓,宋高宗請隆祐太后坐上自己的竹椅,自己和眾臣叉手侍立兩邊,柔福帝姬和小皇子則侍立在隆祐太后的後方。城樓並無簾帷,北風還是不斷地向屋裡猛吹,更增加了屋裡的緊張氣氛。隆祐太后內心雖然已經同意立小皇子為帝,但面對群臣,還必須給皇帝體面,同苗傅和劉正彥討價還價,她說:「天下禍變,實由太上信任奸佞,變更祖宗法度所致。今上皇帝聖孝,自即位以來,並無失德,止是黃潛善、汪伯彥誤國,今已竄逐了當。苗、劉二太尉出身名家,豈有不知?」
朱勝非雖然初到行在,很快得知不少情況,其中包括宦官在杭州城內肆虐,魚肉百姓,強佔民居,強奪或強買民物之類,激起民憤,王淵本來有罪責,卻因勾結宦官,反而得到升遷,軍心不服等等。他在四日面對時,望了望在兩旁侍立的康履和曾擇,不得不向皇帝口奏:「臣初到行在,卻是聞得王淵底新命,軍中頗有怨言,以為渡江時無船,卻是殺得皇甫佐以自解。臣以為陛下除舊布新之際,尤須謹慎。」
隆祐太后說著,就準備出宮,柔福帝姬卻說:「伯娘不可便服出宮,須是教凶賊知得我趙氏太后底威儀!」她吩咐宮女為隆祐太后戴上了龍鳳花釵冠,外披黃羅袍,大帶上繫著兩個玉珮,腳上換穿革舄。和*圖*書柔福帝姬又吩咐為小皇子準備一件黃羅背心。
苗傅和劉正彥在下跪之後,重新上馬,苗傅厲聲回答:「陛下自即位以來,信任閹人,賞罰不公。王淵違犯詔令,私結閹人,遇敵不戰,首先渡江逃避,卻是拜樞相。臣等立功不少,只授得遙郡團練、刺史。黃潛善、汪伯彥誤國,猶未遠竄。臣等今已將王淵斬首示眾,更乞斬康履、曾擇等,以謝三軍,以謝天下!若是陛下不允,臣等願死於城下!」他說著,就橫刀向著頸脖。
宋高宗自從得了陽痿症以來,聽從醫官們的建議,不再白晝淫樂。他早朝過後,就在後殿與朱勝非等人商議政務。康履腳步踉蹌,逃入殿內下跪,氣喘著說:「小底啟奏官家,苗傅與劉正彥舉兵叛亂,殺至城南。小底偶而出得大內,正與叛軍在通衢相遇,見得他們來勢洶洶,舉刃凌犯,便急急馳馬入大內。」他說著,渾身戰慄不已。
朱勝非事實上還不是話到嘴邊只留半句,他經過再三思考,認為對付那幫城狐社鼠式的宦官,尤須謹慎。宋高宗直到做了三年皇帝,才真正懷著一種如臨深淵、如履薄冰的危機感,他說:「軍興之際,軍心不服,此是大患,卿以為當如何處置?」
朱勝非又表示懷疑說:「叛逆狂謀,果是何等事,若是成此文書,反是事機不密。」康履也無法解釋,說:「此事直是可疑,然而有備無患,既是官家降下御筆,朱相公又是兼御營使,恭請相公遵依聖旨。」朱勝非立即吩咐吏胥召王淵到都堂,而康履也馬上告退。
朱勝非急忙登上雙門城頭,只見皇城外的叛軍披堅執銳,控弦露刃,填滿街衢,喊聲鼎沸,一條長竿掛著一個人頭,下面的白麻布上寫著「閹黨王淵」四個大字。早朝時還與朱勝非交談的王淵,轉瞬之間就成了刀下之鬼,這不由激發起朱勝非深重的兔死狐悲之嘆,他落下了幾滴淚,不但為王淵悲哀,更是為自己悲哀:「拜相方是數日,便遭此大變,非是我命運乖蹇,直是國運不濟。今日切恐乃是身殉社稷之時!」
宋高宗說:「朕今除苗卿為承宣使、御營司都統制,劉卿為觀察使、御營司副都統制,軍士並特赦罪,各令歸寨解甲。」苗傅和劉正彥並不答話,他們旁邊卻有一群親兵喊道:「自家們若是唯欲遷官,只須送兩匹馬與閹宦,何必來此皇城下!」
宋高宗將行在搬遷揚州以後,行宮中也入鄉隨俗,往往乘坐竹轎子,又叫竹輿。上面是竹編的凸蓋,四圍是竹篾席,左右開兩個窗口,前面是黃羅簾,座位上鋪墊著黃羅綿褥,兩條前後穿通的長竹竿,由兩人或四人扛抬。兩乘竹轎子由八名小宦官扛抬,直上雙門城頭。隆祐太后從第一乘竹轎子裡出來,柔福帝姬抱著小皇子,也從另一乘竹轎子裡出來。人們平時不易見到柔福帝姬,只見她全身白麻布,戴著首絰和腰絰。雖然徐還的死期已經過了十三個月的小祥,她還是繼續為那個並未正式結婚的駙馬服喪。
三月初一日,朱勝非從平江府抵達行在,坐未暖席,宋高宗立即在下午申時召他內引入對,並且連夜鎖院,第二天正式發表他任右相。三日,王淵也正式發表出任同簽書樞密院事。
隆祐太后整裝後出閣,卻有兩個老年宮女拉著她的衣服,慟哭起來,隆祐太后十分感傷地說:「老婆一足出門,亦是事不可測。然而今日死於社稷,須是無愧於祖宗!」柔福帝姬卻勸慰說:「伯娘此去,大膽與凶賊周旋,必是無事!」她毅然抱著小皇子,和隆祐太后分別上轎。轎子前行,而後面還是一片不停的哭聲。
王淵退朝後,由南往北,他到達城北大河沿岸的塌坊橋時,伏兵突然從幾個方向擁來,將王淵和他的親兵包圍,而苗傅和劉正彥則來到橋頭,立馬持刀。驚慌的王淵強作鎮靜,高聲說:「苗統制、劉統制,你們是甚底意思?」
朱勝非無可奈何,又來到女牆邊。城下的苗傅和劉正彥也走馬貼近城門,望著城頭身穿紫袍的朱勝非hetubook.com.com,高聲喊叫:「朱相公,自家們非是意欲謀叛,只為不舉兵,便不能清君側,為天下除害。」朱勝非說:「王樞密有罪,非是你們得以專殺。內侍乃是天子使令底家奴,若有懷奸藏慝,亦須奏陳,主上知得,豈能輕恕,當重作行遣。」憑著官場的經驗,朱勝非此時已經拿定主意,寧願被殺,也決不對叛亂者輕易讓步,否則,即使僥倖免於一死,日後也根本無法逃避對自己罪責的追咎。
宋高宗的惶惑目光又轉向百官,大家也都害怕承擔責任,不願開口,吳湛卻說:「內侍底禍患,自太上皇帝政和、宣和以來,至今為極,若不是一切除去,唯恐天下底災亂不得平息。」宋高宗說:「朕底左右豈可無人給使?」吳湛說:「陛下可擇十五歲以下,供灑掃之役。何惜一個康履,用以安慰三軍!」
不一會兒,潘賢妃抱著小皇子,還有張才人、吳貴人等,哭哭啼啼來到隆祐太后的閣子,說:「娘娘叫奴家同去,切恐母子無生還之理!」隆祐太后說:「便是老婆,亦只得置生死於度外。若是奸賊行凶,賢妃娘子與侄孫又有何處得以藏身?」
康履和曾擇完全明白朱勝非的用心,心裡十分不滿,卻礙於制度,不能開口反對,只能等待皇帝表態。宋高宗說:「朕依卿所擬,可令王淵依執政恩例,而不參與樞密院事,然而不知甚人可任都統制?」朱勝非說:「此事恭請陛下稍假時日,容臣用心尋訪,然後進呈。」朱勝非以往和武將接觸很少,兼御營副使還不到一月。本書第一卷中曾經交待,他曾與韓世忠有過共事關係,也有相當的好感。但是,他又聽說韓世忠和張俊同是王淵的左膀右臂,擔心王淵通過韓世忠,繼續在軍務中施加影響。
宋高宗看到這裡,額上不由冒出大汗,汗珠滴落在榜帖上面,他拍案怒罵:「如此悖逆,都與斬馘!」朱勝非感到事態十分嚴重,他看了榜帖,就說:「陛下且息怒,容臣下殿,相機處分。」
苗傅和劉正彥理屈詞窮,就跪在隆祐太后面前,解開甲冑和衣服,說:「太后若是不允臣等所請,臣等願解衣就戮!唯是眾軍士自早至今,未曾吃飯,此事不決,臣等恐生他變。」
苗傅冷笑說:「王淵,你死到臨頭,尚欲蠱惑自家底軍兵!」他反過來對王淵的五十名親兵喊話:「你們已被數千軍兵包圍,若是不願與王淵同歸於盡,速卸了器甲,可免一死!」他持刀一揮,各路軍兵就齊步進逼。
隆祐太后轉過身來,將小皇子拉到自己身邊,吩咐說:「且取黃背心來!」柔福帝姬立即把事先準備的黃羅背心交給隆祐太后。隆祐太后親手將黃背心給小皇子穿上,然後吩咐說:「你上前叩謝阿爹!」小皇子走到宋高宗面前下跪說:「臣敷與阿爹謝罪!」宋高宗到此再也無法克制自己,淚如泉湧,他把兒子扶起,說:「你跟隨伯婆,煞好!」小皇子又回到隆祐太后身邊,隆祐太后將他抱在膝上,對眾臣宣諭說:「既是官家有皇子,待老婆與他管國事!」苗傅和劉正彥連忙下跪叩頭,三呼「萬歲」。群臣也接著紛紛下跪,跟著叩頭喊「萬歲」。
苗傅大喝道:「王淵,自家們興兵,只為誅除閹人,你便是閹黨!」劉正彥補充說:「自從閹人到此,荼毒杭州百姓。王淵卻與他們狼狽為奸,有罪無罰,反拜執政。今日自家們略施小計,便將你底親兵喚至城外天竺寺。」原來康履所得到的黃紙文書和情報,其實正是中了苗傅和劉正彥的調虎離山之計。
劉正彥說:「既是恁地,自家們恭請主上到城頭奏事。」朱勝非說:「你們若要奏事,須是退了軍馬,束身到殿前,先面謝擅斬王樞密之罪。」雙方反覆論辯,相持不下。
苗傅說:「臣等已是議定,如今唯有恭請太后聽政,豈可猶豫!」隆祐太后說:「二太尉豈不知牝雞司晨之理?老婆被廢已久,又是風燭殘年,萬不得已,亦當與皇帝同聽政。」
張去為進入,給隆祐太后叩頭www.hetubook.com.com。張去為自有他的優長,在如此危急的時刻,還是口齒清楚,能夠簡單扼要地說明情況。柔福帝姬吩咐說:「爾可先回城上,奴當侍奉伯娘,隨後便至。」張去為說:「小底已排辦得竹轎子,唯求娘娘救焚拯溺!」隆祐太后說:「此是危難底大事,此處別無大臣,老婆亦須與二十姐計議。」
第二天三月五日清晨,杭州城裡一切照常,並沒有變亂的跡象,百官依舊上朝。吳越國的皇城,宋朝改稱子城已有一百五十年,如今又重新成了行宮外圍的皇城。皇城只開南、北兩門,南門叫通越門,北門叫雙門。前面說過,皇城位於州城的南端,散居城中的百官參加早朝,都是自北而南。然而按照天子坐北朝南的慣例,大家又不能從雙門入朝,而必須繞道到通越門入朝。王淵平時已經喜歡坐轎,但今天卻特別騎馬,還帶著五十名精壯親兵,露刃隨從。他沿途注意觀察,也沒有任何動靜。
朱勝非說:「此事萬萬使不得!二位太尉若是忠心為國,還須從長計議。」宋高宗說:「朕本無居黃屋底心意,在元帥府時,只因臣民推戴,黽勉遵從。朕今自願退避,但須稟命於太后。」朱勝非說:「天下自無此理!」宋高宗說:「朱卿不須阻止,且請太后登樓!」他說完,望了望張去為,張去為會意,就急忙奔向後宮。
朱勝非不再出通越門繞道,他由曾擇陪同,逕自到雙門。雙門已經臨時緊閉,有權主管侍衛步軍司公事吳湛上前唱喏,說:「啟稟朱相公,今有苗傅、劉正彥二統制殺得王淵,統兵來此,欲入大內奏事。下官已將城門關閉,恭請相公處分。」吳湛本是王淵的親信,按照朱勝非和王淵的商量,特命他率領八百軍兵,臨時屯駐行宮北門,用以防範事變。實際上,他私下已和苗傅、劉正彥有了串連。他雖然將叛軍拒之門外,其實是與他們互相呼應。依照事先的密謀,苗傅和劉正彥不擬帶兵突入行宮。
不料在隆祐太后膝上的小皇帝突然開口說:「朱相公,朕沖幼即位,尤須朱相公輔朕,迎還二帝,重整山河。」小皇帝的言行當然都出自柔福帝姬的調|教,但這個聰明的孩子所言所行還是相當自然,看不出姑媽授意的痕跡。
柔福帝姬畢竟經歷過驚險的世面,她伸手抱起了小皇子,小聲哄勸,說:「嫂嫂不須怕,奴家料得你們母子必是平安!」小皇子趙旉與柔福帝姬相當親熱,他突然開口說:「若得姑姑同去,我便是不怕!」隆祐太后望著潘賢妃喪魂落魄的模樣,說:「你不須去,且教小侄孫與二十姐同去!」
朱勝非見皇帝還是接受他的忠告,就提出事先考慮好的方案:「臣記得國朝故事,武臣掌樞府,有免進呈、書押本院公事。如今陛下既授予王淵執政恩例,又兼御營司都統制,諸將底榮辱升沉,皆由他掌握,利害攸關。不如依國朝故事,又免去兼管,亦可弭平眾論。」按照制度,樞密院作為最高軍事機構,一般是由文臣掌管,即使偶而任命武將,但一不得向皇帝進呈討論,二不得在本院的公文上畫押,其實就成為榮譽虛銜。朱勝非深知,只要由王淵掌管軍事,就不可能整頓軍務,他準備讓王淵保留執政的虛名,而剝奪他的軍權,以便另外物色武將擔任都統制,重整軍政。
此時已到正午時分。在曾擇回到後殿奏稟之後,宋高宗萬般無奈,只得率領眾臣一同來到雙門。城下的叛軍見到城上出現了黃羅傘和黃團扇,就一齊下跪,山呼「萬歲」。宋高宗聽到了響徹城頭的「萬歲」聲,只感到有一種難以言喻的辛酸滋味。他來到城樓的欄杆邊發問說:「苗、劉二卿,你們有何奏聞?」
朱勝非卻跪在宋高宗面前,用悲痛的口吻說:「臣朱勝非恭請陛下問罪!」宋高宗說:「我已不是皇帝,你可去拜見太后與新君,用心輔政!」朱勝非又到隆祐太后面前下跪,只是不斷叩頭,不說一句話。隆祐太后說:「朱相公不須叩頭,老婆與幼帝理不得國事,尚須和_圖_書你盡忠竭智。」朱勝非到此方說:「臣自分甘就鼎鑊,蒙太后與新帝不斬之恩,敢不勉竭駑鈍!」
王淵很快來到都堂,與朱勝非互相作揖,他如今升任執政,可以免於唱喏。在康履來都堂的同時,曾擇已經向王淵通風報信,王淵也聽到軍中有對他不滿的風聲,就說:「有不服底,正可乘機都與剿殺,以免後患。然而朱勝非拜相伊始,便謀罷自家底兵柄,亦是可恨!」曾擇說:「王都統不須驚慌,且待自家們緩緩計議。」王淵對朱勝非雖然懷恨在心,但在表面上只能對這位新任宰相兼御營使畢恭畢敬。
宋高宗說:「卿且叫康履見朕!」吳湛當即派兵闖入行宮,最後在清漏閣,即在一個安裝漏壺報時的小亭裡面,抓到了康履。康履面無人色,癱倒在皇帝面前,高喊道:「官家,小底行將就死,然而何獨殺小底一人?難道殺了小底一人,官家便得安寧?」
朱勝非下殿,回到都堂辦公。午後,只見康履慌慌張張進入都堂,向朱勝非唱喏,說:「官家有聖旨,乞屏去從吏,與相公密議。」朱勝非當即命令吏胥們退堂,康履取出宋高宗的御筆和一卷黃紙,說:「我底家僕偶而得知,軍中謀為叛變,明晨在城外天竺寺舉兵。」
苗傅和劉正彥下馬,帶領上百名親兵進入雙門,逕上城樓。他們望著在竹椅上向東而坐的皇帝,不再下跪,只是躬身唱喏。宋高宗見其來勢洶洶,嚇得渾身哆嗦,癱軟在坐椅上,說不出話。苗傅進逼一步,說:「陛下方即位時,便聽信奸佞,貶斥忠良,殺了義士陳東。陳東底上書言道,陛下不當於二帝北狩,宗社艱危之際,便登大寶。將來淵聖皇帝回歸,不知陛下何以自處?時至今日,陛下以為陳東底意思如何?」
他轉念及此,也就橫下一條心,對吳湛說:「吳太尉,你若能殺得逆賊,便是勳在社稷,朝廷當不吝功賞!」吳湛說:「他們底御營右軍共有一萬一千人,如今已是佔據外城十一個旱門,五個水門,嚴密把截,水洩不通。我唯有八百軍兵,又如何相抗?便是背上生就肉翅,亦是難於飛出杭州城!苗、劉二統制非是欲縱兵突入大內,朱相公何不與他們通一線路?」
朱勝非也估計到上午的奏對,宦官們必定向王淵透露。他見到這個欲罷而未罷的都統制,還是照章辦事,給王淵看了御筆和黃紙文書,說明情況,王淵說:「此事雖是真偽難辨,我當命辛永宗率親兵五百,連夜埋伏於天竺寺外,若是果有謀叛,明早便與斬盡殺絕!」朱勝非囑咐說:「此事只與辛永宗曉諭,發兵之時,且不可使親兵知得,以免洩漏!」王淵說:「會得!」
苗傅和劉正彥見到隆祐太后,帶頭山呼「萬歲」。面對著城上城下的一片「萬歲」聲,隆祐太后皺眉蹙額,說:「此處有官家,老婆何以當此?」宋高宗急步上前下跪,說:「此是臣構不德,致使娘娘受驚,委是愧見娘娘。城頭北風甚緊,恭請娘娘去城樓議事。」當天下午,杭州城裡起了北風,而且愈颳愈大。隆祐太后當即親手扶起宋高宗,哀憐地望了他一眼,痛心地說:「國步維艱,你底阿爹、大哥等尚是在北方受難。老婆便是入城樓,亦不得安!」她轉身望著柔福帝姬說:「侄孫年幼體弱,二十姐且抱他入城樓!」柔福帝姬帶著小皇子上前,先向宋高宗施禮,小皇子一路上經柔福帝姬不斷哄勸和調|教,膽氣頗壯,他們分別叫「阿爹聖躬萬福」和「九哥萬福」。宋高宗見到他們,不由落下兩串傷心淚,但又勉力克制自己。百官也紛紛向隆祐太后行禮。
自從北宋末年以來,腐敗的軍政已經養成軍隊的一種積習,凡是遇到強敵,不是投降,就是逃跑。當第一個親兵扔下兵器,坐地投降後,其他親兵就紛紛傚尤,王淵頓時成了一個孤家寡人。他只能策馬而逃,卻被叛軍拉下馬來,劉正彥馳馬上前,揮刀劈下了王淵的首級。苗傅和劉正彥指揮叛軍殺奔行宮而來。他們還分兵攻襲宦官們的私宅,進行搜殺和搶和圖書掠,凡是當天沒有在行宮裡當直的宦官,往往被叛軍斬殺,甚至還殃及不少沒有鬍子的男子,被叛軍誤殺。杭州城裡亂成一團。
兩名宦官聽說一時還找不到合適的都統制人選,心中暗喜,他們盤算著日後如何保持王淵的實職,而阻止新的都統制的任命。
劉正彥說:「可立皇子為帝,太后垂簾聽政。」隆祐太后說:「小皇子年方三歲,以一個老婦,簾前抱三歲小兒,何以號令天下?虜人聞知,豈不轉加輕侮?」
柔福帝姬說:「既是如此,不如依得他們,暫立幼侄,此後緩緩設計,力爭九哥復辟。」隆祐太后說:「亦只得如此!」她停頓了一下,又叮嚀說:「二十姐,議立九九哥底事,利害甚大,只是你知我知,萬萬不可洩漏!」柔福帝姬應聲說:「會得!」她召來宮女,隆祐太后傳旨:「叫賢妃娘子與小皇子同去雙門!」
隆祐太后和柔福帝姬住在後宮,聽說發生兵變,都十分驚慌。柔福帝姬悲嘆說:「奴家自南歸以來,唯願報復仇恥,救取阿爹、大哥與眾人回朝。然而九哥煞是辜負人望,如今又是禍起蕭牆,全不成個國家模樣!」隆祐太后說:「老婆自被你伯父貶廢之後,唯是日夜敬禮神佛,祈禱天地。可惜天不佑大宋,一禍未平,一禍又起。唯求昊天上帝與祖宗神靈護持,九哥得以逢凶化吉,重整山河。」
宋高宗無話可說,但礙於皇帝的體面,不好直接下旨,只是用眼色向吳湛示意。吳湛馬上指揮軍兵,打開一扇城門,把康履推出城外。趁著開門之機,叛軍就乘機突入城門,吳湛的軍隊立即放棄守門,稍稍後退。康履出城後,一個叛兵揮刀上前,將他腰斬,其他軍兵一擁而上,又把屍身臠割,並且割下頭顱,與王淵的首級一同懸掛在長竿上。
隆祐太后望著朱勝非說:「朱相公,今日大事,正要大臣果決。」朱勝非斷然不肯同意皇帝遜位,他說:「臣輔國無狀,今日亦唯有請罪就戮!」宋高宗只能上前說:「如今臣構唯有禪位,以謝天下!」
宋高宗面色難堪,將目光移向朱勝非。朱勝非向來痛感宦官已經形成禍國的惡勢力,自嘆無力對付城狐社鼠,但今天卻決意不承擔對叛亂者讓步的責任,他說:「此為厲階!」
宋高宗說:「黃潛善與汪伯彥當另議貶黜。內侍有過,朕當重與責降,流配海島。朕已知卿等忠義,卿等可收兵歸營。」苗傅說:「如今天下生靈無辜,卻是肝腦塗地,止緣閹宦擅權。須得康履等人,臣等方可歸寨。」
宋高宗不免露出驚駭的神色,用略帶責備的口吻問朱勝非說:「卿既是領取御筆,又與王淵如何處分?」朱勝非說:「臣已於昨日面諭王淵,早朝時節,他猶自教臣安心。方今國步艱危,人情憂懼,正是奸宄作過時節。」朱勝非言猶未了,另有曾擇氣急敗壞地上殿,他手裡拿了苗傅和劉正彥的榜帖,跪奏說:「小底啟奏,今有苗傅與劉正彥謀叛榜帖,語言指斥。」所謂「指斥」,當然是指咒罵皇帝。他不等宋高宗下旨許可,就逕自慌忙將榜帖攤在御案上。宋高宗看見榜帖上寫道:
張去為走後,柔福帝姬屏退宮女,開始與伯母密議,她說:「伯娘不時稱許九九叔賢德,九哥原是做不得賢德官家,不如乘此機便,召九九叔入朝,大宋亦是興復有望。」柔福帝姬提出了趙士褭,隆祐太后長嘆一聲,說:「九九哥煞是賢德,他遠在鎮江府,遠井不救近渴。便是九九哥做了官家,亦是名不正,言不順。五代時,武夫得志,背叛皇帝,輪流做官家。自太祖官家立國,另立大宋底規模,豈容武夫得志。若是叫九九哥做官家,豈不是重蹈五代底覆轍,禍亂何時得休?天下何時得安?九哥雖有不是,然而待自家們不薄,老婆亦不忍乘他之危,另立官家。」
朱勝非將信將疑,他指著黃紙文書最後的兩行字說:「『統制官田押,統制官金押』,此是甚底意思?」康履解釋說:「『田』即是苗,『金』即是劉,便是御營右軍底苗傅與劉正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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