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出閱讀

大江風雲

作者:王曾瑜
大江風雲 手機閱讀請點擊或掃描二維碼
手機閱讀請點擊或掃描二維碼
0%
一一、急中生智

一一、急中生智

小皇帝乍臨早朝,頗感新鮮有趣,但時間一長,又不免顯露幼兒愛動手動腳的本性。隆祐太后讓他回後宮找潘賢妃玩耍,自己單獨與朱勝非談話,並且召來柔福帝姬。朱勝非進入後殿,見到殿上只有柔福帝姬侍立,就趕緊下跪叩頭,動情地說:「臣不能挽狂瀾於已倒,委是罪該萬死,而又萬誅何贖!」隆祐太后說:「朱相公休得如此,速請起立敘話!」柔福帝姬立即上前,把朱勝非扶起。
苗傅和劉正彥認為朱勝非此說有理,就暫時擱置了此項議題。苗傅又改換議題說:「劉光世與張俊是御營司底統兵官,此回莫須與他們升官?」朱勝非明白,兩人對劉光世和張俊心存畏忌,希望用升官的方式平息他們可能產生的不滿,求得他們的合作,就乘機再加上一個他們尚未考慮在內的韓世忠,說:「我在平江府時,聞得韓世忠統率餘部,不日乘海舟至平江。既是二位太尉掌管御營司諸軍,不如召劉光世、韓世忠、張俊三人入朝,奏稟太后與主上,將他們褒寵高官,在行朝供職,另命他們底偏裨掌管本軍。」朱勝非說中了兩人的心病,劉正彥稱讚說:「此議煞好!」
梁佛面回家以後,馬上召集茅佛心、周佛迷等眾姬妾,還有兩個兒子和四個女兒。長子名韓彥直,是原配白氏所生,次子是韓彥樸。四個女兒是白氏和茅佛心、周佛迷等所生,最小的還在襁褓裡。韓世忠的妻妾是和睦的,卻遠不是親密的。梁佛面自視甚高,其實根本瞧不起眾妾,認為茅佛心和周佛迷姿色雖美,完全不足以商議和委託大事。
梁佛面見到自己的親生兒子,不免有一種生離死別的深深的悲哀,但她還是能夠很好地控制自己的感情,只是將韓彥樸親暱地抱起來,然後用家長式的口吻、平靜的語氣吩咐說:「蒙朝廷厚恩,叫奴家前去江上,與韓承宣相會,一同回行朝。亮亮年長,可與奴同行,虎頭年幼,可隨眾少母在家。」「亮亮」和「虎頭」當然是兩個兒子的小名。眾姬妾說:「國夫人且請放心前行,自家們在家,自當看覷虎頭。」梁佛面說:「感荷你們看覷!」
她不再多說,就吩咐準備午飯。午飯時,梁佛面還是忍不住將韓彥樸抱在懷裡,親自餵飯。她強忍內心的苦痛,不露一點聲色,言談舉止,一如平時。眾姬妾們,包括茅佛心和周佛迷在內,雖然也經歷了這次兵變,卻完全沒有政治頭腦,他們真以為韓世忠行將平安回朝,都興高采烈。梁佛面見到他們這種神態,更不願意多說。
梁佛面聽隆祐hetubook.com.com太后囑託後事,不免心酸,她哽咽著說:「奴家當恭依太后娘娘底密旨,秘不示韓承宣與眾人。」原來當時韓世忠雖然已發表為節度使,而梁佛面特別對丈夫按承宣使的舊稱,表示自己並不承認偽命。
梁佛面一行由城北餘杭門出城,在城門並未遇到守門叛軍的阻難,心中暗喜。不料出城不到一里,迎面遇著了苗翊,他正率領一隊軍兵巡綽。彼此都是相識,不免勒馬行禮問候,苗翊說:「下官恭賀夫人已得國夫人封號,待往哪裡去?」梁佛面鎮靜地說:「奴家得朱相公與苗、劉二節使底鈞旨,前去平江府,迎候韓承宣歸朝。」
梁佛面提議解除丈夫的兵權,正中苗傅和劉正彥的下懷,兩人都笑逐顏開。苗傅說:「御營之中,人人皆知韓節使勇冠三軍,豈能遽言解兵柄底事。」劉正彥說:「國夫人與韓節使亦有數月不見,必是思念。自家們欲請國夫人前去,與韓節使同共回朝。」
朱勝非笑著說:「劉光世與張俊未有家眷在杭州,又當如何?二位太尉豈不知韓世忠有兩個愛妾茅氏與周氏?」苗傅說:「可將茅氏與周氏留在杭州,放梁氏前去。自家們另備厚禮贈送韓世忠。」朱勝非趕緊補充說:「明日我當奏稟太后,封梁氏為國夫人。」劉正彥說:「甚好!」
梁佛面說:「既是如此,與苗太尉後會有期,奴家亦願早日回歸。」說著,就與其他五人縱馬緩行。苗翊望他們的背影,面露微笑,也率軍隊入城,他其實還不知道自己的哥哥已同意韓彥直出城。梁佛面一行緩騎了約一里路,就立即快馬加鞭,晝夜兼程,直奔平江府。
柔福帝姬說:「目今事勢,若是江上諸軍不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急速勤王,端的可憂!」朱勝非說:「臣亦是恨不能飛報江上,即日起兵,而目即卻是尚無良策。」隆祐太后說:「此事亦須計出萬全。」
梁佛面說:「奴家入大內之前,已是測知太后娘娘必有緊切底事。今蒙太后娘娘厚恩,便是赴湯蹈火,亦不得辭!」隆祐太后還是初次會見梁佛面,她見到對方慈眉善目,如同菩薩一般,按照古代相面的習俗,被認為是大富大貴的福相,更是在心理上帶來了安慰和信心,就說:「國家禍難至此,不須老婆多言。今有朱相公設計,苗、劉二人允許國夫人前往平江,以圖結好韓太尉。唯是請韓太尉連結呂樞相、張侍郎與諸將,急速發兵,肅清行在,營救官家。」
梁佛面說:「難得朱相公與二節使如此深情厚誼,奴家https://www•hetubook.com•com委是感激!實不相瞞,自韓承宣出兵之後,奴家煞是提心吊膽,終日思念,而望眼欲穿。」劉正彥說:「國夫人此去,韓節使家中不可無人照看,請眾姬妾與兒女留在城中,自家們當用心照顧。」
劉正彥說:「不知朱相公議遣何人為小使?」朱勝非說:「遣人出使極是不易,二太尉知得,宇文虛中以資政殿大學士底職名,為祈請使,尚是無音問。人人視出使為畏途,須是尋訪忠心體國底士人。二太尉可與我同共留意尋訪。呂樞密統兵在鎮江府與建康府,遣發二小使,亦須關報。」朱勝非最後一句,其實是希望用事前通報的方式,讓呂頤浩見機行事,扣押兩名出使的低官。
梁佛面坐轎子來到都堂,與朱勝非、苗傅、劉正彥相見禮畢,並且首先表示謝意。朱勝非說:「此回太后聽政,新君登基,念得韓太尉忠勤,特與建節,只等韓太尉到得行朝,便授予旌節。」宋時授予節度使的榮譽虛銜,稱為建節,並且授予一套節度使的特殊儀仗,叫做旌節。
朱勝非聽後,內心更對梁佛面多了一重敬意,但是,對於這個問題,他當然不宜表態,只是用眼睛望著苗傅和劉正彥。苗傅聽到梁佛面願意把自己的親生子留下,感到十分放心,說:「會得!」劉正彥說:「自家們為韓節使與國夫人備了些少薄禮,敬請國夫人笑納。」梁佛面說:「朱相公與二節使底厚禮,奴家直是卻之不恭。」
隆祐太后也動情地說:「社稷不幸,老婆與幼兒不依賴相公,又得依賴何人?官家已是囑託帝姬,言道有事須與朱相公謀議。相公若得使官家復辟,便是大宋底功臣,世世代代,豈能忘卻相公底功德!」朱勝非懇切地說:「臣罪愆深重,何得妄想立功,所以不敢就死,唯願稍補罪愆於萬一!」
柔福帝姬說:「恭請國夫人換裝!」她說著,就幫著梁佛面換穿衣裝,隆祐太后說:「國夫人底衣領中,縫了二寸黃絹,上有老婆所寫二個小字。若是老婆與官家萬一有不可諱,國夫人須開拆衣領,請韓太尉等依老婆所書人名,擁立此人為帝,大宋必得中興,韓太尉等便是中興功臣,名標青史。若是勤王成功,請國夫人焚了此服,萬不可示人!老婆當另贈新服。」原來隆祐太后和柔福帝姬經過秘密商量,決定在衣領中縫製了寫有「士褭」兩字的黃絹。
朱勝非又說:「聞得韓世忠妻梁氏尚在杭州,你們如以厚禮遣送梁氏到軍中,亦可結韓世忠底歡心。」劉正彥說:「自家們未知韓https://www.hetubook•com•com世忠底意向,梁氏不可遣發。」
梁佛面堅定地說:「若是奴家去得平江,自當遵太后底懿旨,決不相負!」隆祐太后說:「朱相公舉薦,言道國夫人非是尋常女子,而是女中豪傑,足以任大事。今有國夫人此言,老婆便得安心!」她轉過頭來,向身邊的柔福帝姬示意,柔福帝姬當即上前,遞給梁佛面一個紅綢包袱,並且當面解開,原來是一套命婦的冠服,包括五株花釵冠,青羅繡翟衣裳等。
梁佛面奉旨堂堂正正地進入行宮。按照古代禮節,女子下跪而不叩頭。當梁佛面下跪,還未及謝恩時,隆祐太后卻首先說話:「國夫人不須謝恩,老婆有要事計議。」柔福帝姬適時上前,把梁佛面扶起。
隆祐太后擔心謝恩的時間稍長,就說:「請國夫人下殿,依計議行事,以免二賊懷疑。」梁佛面當即辭謝下殿,隆祐太后起立,離開御榻,親自向梁佛面行禮,說:「大宋天下底禍福,繫於國夫人底一身,請受老婆一拜!」梁佛面勉力克制自己的淚水還禮,說:「太后娘娘使不得,折殺奴家!」柔福帝姬一面送她下殿,一面又在她耳邊叮嚀說:「吳湛私通二凶,國夫人切須小心!」梁佛面點頭會意。
苗翊問道:「國夫人如何身帶兵刃?」梁佛面說:「如今是兵荒馬亂,路途未必太平,尚須防身。」
梁佛面笑著說:「既是恁地,奴尤須感荷劉節使底厚意。韓承宣有二子四女,長子是前妻所生,年已十四,平日喜習弓馬,常欲繼承父志,奴欲乘機帶他前去,得以稍知軍情。次子是奴家所生,今已六歲,端的不便出城,自可留於家中,交眾姬妾管教。」
隆祐太后說:「此計甚好!如今之計,莫須委可信底人暗中關報?」朱勝非說:「叛軍在諸城門監守甚嚴,臣左右雖亦有一二可信底人,卻不可遣發出城。臣思忖得,韓世忠底老小今在城裡住。此是他出兵之時,王淵好意,將他底家眷遣送杭州。韓世忠妻梁氏雖曾是行首小姐,卻頗有丈夫氣,堅毅果決,非是等閒女子可比。」
隆祐太后問:「江上諸軍各有多少?」朱勝非說:「目即有張俊、劉光世兩支大軍,另有韓世忠自沭陽潰敗以來,收集散亡,日近當由海道至平江府,此人素有忠義之心。諸將之上,有文臣呂頤浩與張浚督兵江上。王淵在世時,曾命辛永宗率兵去城外天竺寺,剿滅叛賊,不料竟中了二賊底奸計。然而辛永宗不得回城,料想是前去江上。臣以為呂頤浩與張浚若是知得二賊叛逆,必是率諸將勤王。」
次日和*圖*書早朝,接著又是朱勝非單獨奏對。太后和小皇帝當即下旨,發表王孝迪和盧益為執政,又給劉光世、韓世忠和張俊三將升官,劉光世加官太尉,韓世忠和張俊升遷節度使的虛銜。韓世忠妻梁佛面封安國夫人,並且宣召到後殿謝恩。
隆祐太后說:「老婆與帝姬尋思,苗、劉二人雖是逆狀顯著,卻又百般苦求,要老婆與幼兒聽政,須是必不得已。」朱勝非說:「臣亦為此終夜長思。二凶畏懼虜人,又畏懼江上諸軍,只得挾天子以令天下。」
午飯後,梁佛面立即和韓彥直啟程,她選拔了四名在家當直的兵士,六人各帶兵刃。為了保護藏有隆祐太后密旨的命婦服,她又在外面罩了粉紅霞帔。當梁佛面上馬,與眾人告別時,韓彥樸用稚嫩的聲音說:「切望媽媽與阿爹早日歸家!」一句話說得梁佛面落下了兩串淚水,但她還是強顏歡笑,說:「你們且回,奴不日當與韓承宣同歸!」說完,就趕緊策馬前行。
朱勝非實際上是和梁佛面心照不宣地演戲,他心中不由暗自讚歎:「梁夫人底應答如此得體,不愧是女中丈夫!」
苗傅和劉正彥兵變成功,本可對文武百官隨意頤指氣使,但他們還是保持了某種涵養,特別是對朱勝非,更是注意了下級對上官的禮儀和態度。兩人坐定後,苗傅首先說:「自家們早已建白,如今國勢,唯有與虜人講和,以息兵革,遣使一事不可緩。若是拜王孝迪為中書侍郎,盧益為尚書左丞,命二人奉使金國,朱相公以為如何?」
隆祐太后說:「待老婆密召梁氏入宮,曉諭國事。」朱勝非說:「臣與王淵命吳湛防拓皇城,事變之後,臣方覺察,吳湛原是私通二賊。如今吳湛監守行宮南、北二門,梁氏出入大內,尤須見機而作,欲速則不達。」柔福帝姬說:「既是恁地,朱相公若能設計,名正言順,召梁氏入大內,方是上策。」
朱勝非說:「臣最是憂虜騎臨江,若是知得此回事變,發兵渡江,攻江上諸軍,則國勢極可危。」隆祐太后問:「朱相公有何應變之計?」朱勝非說:「臣別無良策,唯是說諭二賊,幼主底即位改元詔暫不謄播江北,以為緩兵之計。」
苗翊說:「自家已是知得國夫人要去平江府,然而國夫人去得,小衙內卻是去不得。」梁佛面的心怦怦地跳,但表面上卻竭力裝出無所謂的模樣,說:「奴家蒙朱相公與苗、劉二節使厚恩與重禮,惟願圖報於萬一。韓承宣底長子與奴同行,亦是得二節使底允准。既是如此,待奴家與苗太尉同回城中,另候鈞旨。」她說著,就裝著撥和_圖_書回馬頭。苗翊連忙說:「我唯是與國夫人打諢,願韓節使早日回朝,與自家們同心擁戴太后、幼主。」
在非常時刻,已經顧不得大內的禮儀,為避免繞道,梁佛面由小宦官引領,逕自由皇城北的雙門出大內。梁佛面正準備上轎,吳湛上前,向她唱喏,梁佛面也還禮道「萬福」。由於柔福帝姬有言在先,梁佛表面上笑容可掬,卻心存警惕之意。吳湛說:「下官恭賀國夫人,今有朱相公與苗、劉二節使在都堂,請國夫人前去。」梁佛面面露微笑,說:「奴家正欲答謝朱相公與二節使。」
隆祐太后和小皇帝開始了艱難的垂簾聽政,為了保持皇宋的體面,每天照舊早朝,並且內引群臣入對。潘賢妃雖然留在行宮,但隆祐太后認為,她遭逢急難,是個全然沒有主意、沒有辦法的人物,宮裡唯一可以商量政事的,只有柔福帝姬。隆祐太后急切希望與可靠的臣僚商議,但又必須考察他們的態度,而且還須力求避免苗傅與劉正彥的懷疑。按照宋高宗對柔福帝姬的叮囑,第一個可靠的大臣當然還是朱勝非,而宰相的單獨面對又有順理成章的機會,可以避免懷疑。
朱勝非初次面對,只是與隆祐太后交流情況,彼此都無法提出高明的對策。面對之後,他照舊回到都堂辦公。近正午時分,苗傅和劉正彥來到都堂。儘管朱勝非的性命也是在苗傅和劉正彥的掌握之中,但朱勝非也看穿了兩人的虛弱之處。他照例還是以宰相兼御營使的身份自居,等待他們唱喏,然後作揖還禮,顯示不卑不亢的姿態。
朱勝非聽到兩人提名新的執政人選,並且要以執政的身份出使金朝,認為必須採用緩兵之計,他說:「王孝迪與盧益底除命,待我奏稟太后與主上,取自御前處分,然後鎖院宣麻。遣使議和底事,已是定議。聞得虜人自退出揚州,尚不知酋長底所在,不如先遣兩個低官,以小使尋訪報信,待小使回朝,再遣執政大使。」
隆祐太后聽了朱勝非的分析,心裡多少有了一點慰藉,她說:「然而辛永宗不去江上,呂頤浩與張浚不知苗劉禍變,又當如何?」朱勝非說:「臣正與二賊計議,頒幼帝即位改元明受詔,則呂頤浩與張浚必是知得。」
梁佛面說:「韓承宣兵敗沭陽,致使鑾輿播遷,罪愆甚重。雖蒙朝廷記功掩過,然而建節乃是武將極致,非如苗、劉二節使,為民除害,為國立功,何敢貪冒。奴家只待韓承宣回朝之後,叫他上奏力辭,以免清議。韓承宣雖有忠心,卻是屢次覆軍敗事。朝廷亦不可教他久濫兵權,須是另命賢能底武將統兵。」
  • 字號
    A+
    A-
  • 間距
     
     
     
  • 模式
    白天
    夜間
    護眼
  • 背景
     
     
     
     
     
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