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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江風雲

作者:王曾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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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興兵勤王

一二、興兵勤王

一時眾官員群情激憤,特別是韓世忠和張俊,更是涕淚滿面,韓世忠說:「既是事變如此,唯須及早出兵,我願仗節,救護聖上,為王樞相報仇!」張俊也說:「我明誓天地,願以死援君父之辱!」張浚說:「我亦是心急如焚,恨不能插翅飛入行宮,救取聖駕。然而事勢大變,須做得尤穩。韓太尉可依原議,三日後出兵秀州,然而無自家底命令,亦不得擅自進兵行在,萬不可驚動聖上。」
張浚又問:「若是說諭劉光世發兵相助,可得降服?」張俊說:「劉三素來與自家不睦,唯恐不能同舟共濟。」原來御營司的軍隊事實上形成了王淵和劉光世兩個主要派系,相互明爭暗鬥。張俊作為王淵最寵信的乾兒子,確是很難與劉光世共事。
韓世忠在秀州所接待的第一個來自杭州的人,就是馮康國。原來馮康國進入杭州城後,就首先找到兩個故人,目前已經升任御營司參議官的王鈞甫和馬柔吉,並且出示了張浚給兩人的親筆信。王鈞甫和馬柔吉也是兩個落第書生,現在充當苗傅和劉正彥的謀士。他們瞭解到馮康國的使命後,還是相當客氣,盡故交之禮,並且引領馮康國前往都堂,會見朱勝非和苗傅、劉正彥。
苗傅說:「二聖北狩,建炎皇帝不能以皇弟元帥之名,糾合義師,北向迎請,卻是遽登大寶,已不是名正言順,因此招致名士陳東底直言。他即位三年,荒淫酒色,寵信奸佞,斬戮正人,擯斥忠良,豈能說無過?」
張浚說:「今有二太尉到此,我便得安眠!」張俊說:「我昨夜言道,自家一旅孤軍,孤掌難鳴。今有韓五到此,必是濟得大事!」韓世忠慷慨地說:「我蒙主上深恩,若得張侍郎主張,我願為前驅!」
三月下旬,呂頤浩和張浚率劉光世、張俊等軍抵達秀州,由韓世忠和知州迎進城裡。呂頤浩和張浚稍息片刻,就立即坐衙。呂頤浩身為同簽書樞密院事,以執政的身份,居中正坐,張浚坐在他旁邊,兩人雖然都是文官,此時都披掛甲冑,呂頤浩有意把宋高宗所賜的寶劍放在几案上。其他的文武官都叉手侍立几案前兩邊。
梁佛面說:「不知近日行朝有何緊切措置?韓承宣自當出力。」俱重說:「自從太后聽政,天下歸心。唯是張浚那廝,不知天命,命一個馮康國去行朝,鼓唇弄舌,妄圖復辟。我此去另攜朝命,升張浚為禮部尚書,叫他去行朝面議。此事我一人便可措置,不勞韓太尉費神。」
馮康國一覺醒來,已是天光大明。他稍作準備,就帶著奏疏和咨目立即出發。張浚當然十分重視馮康國此行,他和眾官員親自送他出城南盤門,然後上船。按張浚的考慮,行船的速度雖然不快,卻是可以晝夜行駛,以便於馮康國在船艙休息,蓄養精神。
張浚又問:「你自問可得降服苗傅與劉正彥?」張俊面有難色,說:「他們御營右軍有一萬一千人,下官只有八千人,切恐眾寡不敵。」
馮康國慷慨激昂地說:「丈夫生於亂世,當立功名,博得封妻蔭子。縱是殺身成仁,亦可名標青史。」張浚說:「馮迪功膽氣甚豪,此事莫須明日另議。」
張俊和辛道宗、辛永宗退下後,馮康國說:「我一介書生,科舉不第,幸得恩府收容,借補迪功郎,如今方得有報效之機。我有故人在苗傅軍中,正可前去行在,打探消息,相機行事。」張浚說:「惟恐馮迪功前去,事有不測!」
馮康國和眾人道別,張浚上前,深情地執著他的手說:「馮從事此回去行在,一身繫社稷安危,千萬珍重!」韓世忠也說:「我素來輕視儒生,說他們底毛錐子不能救國。今日幸得馮從事有大丈夫底剛勇,救取主上,請受我三拜!」說完,就畢恭畢敬,三次作揖。馮康國信心十足地說:「張侍郎與眾官人且回,我此去必有好消息!」張浚與眾官員直到望不見馮康國的坐船,方才回城。
馮康國說:「自古m.hetubook.com.com宦官亂政,根株相連。二位太尉一旦為國家除去數十年底大患,天下稱快,臣民蒙福甚大。然而主上春秋鼎盛,不聞有過,豈可傳位於幼主。改元詔傳到平江府,人人以為名為傳位,其實廢立。自古廢立在朝廷,不在軍中,二太尉本是為國忠心,不可因此而負謗。」
張俊說:「按武功辛大夫所言,杭州諸門把截嚴密,苗傅與劉正彥必是以韓五底老小為質。」韓世忠說:「便是以我眷屬為質,我豈有投歸二個逆賊之理!」張浚說:「愚意以為不如命人先去迎取,若能迎來,亦是寬了韓太尉後顧之憂。」
韓世忠吐了吐舌頭,說:「我唯是憂劉太尉與自家們有舊惡,雖是出兵,而不肯宣力。」張浚問韓世忠和張俊說:「你們念劉太尉底舊惡否?」兩人說:「國家危難,自家們不敢念舊惡。」
有吏胥進入報告說:「今有韓太尉底國夫人與衙內到此。」張浚說:「我當出迎!」興奮的韓世忠謙讓說:「我底渾家來此,張侍郎不須出迎!」張浚說:「國夫人必是歷盡艱辛,我豈能不出迎!」他嘴上雖是那麼說,心裡卻不免懷疑:「韓世忠底渾家何以有國夫人底封號?」
宋時所謂遞角,或用竹筒,或用皮筒。張浚拆封後,見到裡面是黃紙,就連忙恭敬地將詔書展開在几案上,然後與在場文武官員朝皇帝所在的南方,行跪拜禮。禮畢,張浚才手捧詔書,向眾人宣讀。這是幼帝登基,將建炎改元明受的詔書。此外,還有簡單記錄王淵被殺的邸報,也附遞寄到。張浚流著眼淚,讀完詔書。
呂頤浩正襟危坐,用嚴肅的聲調說:「興兵勤王,既危且險,不可慮勝而不慮敗。我與張侍郎言道,若是事不成,不過自家呂氏舉族流血。我在宣和時進諫開邊,幾死於宦官底手心;後承乏沿邊漕運,又幾死於虜人底掌中。幸得劫後餘生,蒙聖上宏恩,職掌樞密,今日便是為社稷死,豈不快哉!」
吏胥為三人供進早餐。宋人沿用唐人的習俗,早餐不算正餐,稱為點心,相當於今人點飢的意思。張浚是四川人,吏胥按南方的習俗給他端來米粥、密糕和栗糕,又給韓世忠和張俊端來羊肉饅頭、豬肉饅頭和蝦肉饅頭,另加一碟鹹齏。平江府一帶的很多農田,雖然是一年稻麥兩熟,自從大批北方人流寓江南以後,麥價猛漲。韓世忠和張俊一頓早餐,其實花費不小。
馮康國急於返回平江府。他走後的第二天,秀州又到了一名來自杭州的武將,名叫俱重,他原是御營右軍第三將正將,這次發表為御營司前軍統制,準備前往平江府,取代張俊。俱重出杭州時,還不知道韓世忠的兵馬已經進據秀州。
俱重滿飲梁佛面遞來的一杯酒,高興地說:「韓太尉與國夫人端的是識時務底俊傑。朝廷革故鼎新,念張太尉底功勳,特授旌節,然而張太尉至今遷延,未赴朝命,我此去平江,便是恭請張太尉速去行在謝恩。」
張浚向來自視甚高,在武將面前尤其有優越感,他按照文尊武卑的原則,以節制軍馬的身份,首先讓武寧軍承宣使張俊,武功大夫、忠州防禦使辛道宗和武略大夫辛永宗唱喏,然後還禮。辛道宗是辛永宗的哥哥,在張浚的節制司任參議官。辛永宗說:「啟稟張侍郎,大事了不得!」就開始敘述杭州城裡的兵變。原來辛永宗在天竺寺一帶守株待兔,卻根本不見一個叛兵的蹤影。他在正午時分帶兵回城,卻遭遇苗翊統兵伏擊。他最後只帶領殘部八十多人逃到平江府。
馮康國說:「張侍郎另有奏疏,叫我面奏太后與幼主。」苗傅說:「自家們誅除閹黨,只為天下共享太平。如今大局已定,張侍郎何須橫生枝節。」
俱重走後,梁佛面又對韓世忠說:「奴料得此後必多偽命,若是聽任流傳,必是擾亂人心,不如分佈兵將,攔截郵筒,令他們不得拆封,逕自投於水中。」https://m•hetubook.com•com韓世忠大為讚賞,說:「國夫人所言甚是!」此後,杭州行朝的所有郵遞,包括金字牌遞發的御前文字,凡是取道秀州的,全部被韓世忠軍截獲,其中最要緊的,是一份以太后和幼帝名義的詔命,說張浚「陰有邪謀,欲危社稷,責授黃州團練副使,郴州安置」,使張浚被罷官流放的命令沒有外傳。
劉正彥見馮康國辭氣慷慨,就走近苗傅身邊耳語,然後對馮康國說:「張侍郎建議復辟,亦是一說,須請張侍郎回朝,足得面議。」他向王鈞甫和馬柔吉使了個眼色,說:「馮從事遠道而來,你們可盡故交之誼,盡情款待。」
早餐後,張浚立即派吏胥改扮平民,晝夜兼程,前去杭州。他感到頭疼腦脹,只得回臥室休息。近正午時分,有吏胥進入臥室報告說:「今有金字牌遞到御前文字!」張浚連忙起床,換穿公服,來到廳堂。有遞鋪兵士手持金字牌,這是一面朱紅漆牌,上面用金字刻寫「御前文字,不得入鋪」八字,上前唱喏,遞交一個皮質遞角。吏胥報告說:「自家已於文曆開具承受日月,恭請張侍郎案驗。」張浚看了這一小本文曆,來件用《千字文》字號編排,當場交給鋪兵,吩咐說:「此御前文字並無稽遲,可領取賞錢二貫文。」那名鋪兵謝恩離去。原來宋時的官府文書,往往是用《千字文》編號,因為《千字文》中沒有重複的字。
梁佛面還想繼續打聽,韓世忠卻已忍不住,他吐了吐舌頭,大喝一聲,說:「將這廝叛賊速與捆縛!」於是突出一群親兵,把俱重和他的二十名隨從全部逮捕,搜出他們所帶的書面詔命,韓世忠當著這群俘虜的面,把詔命焚毀,說:「此是偽命!不須留在世間。」
梁佛面對韓世忠建議說:「自家們何不將計就計,探聽杭州底實情。」韓世忠同意妻子的意見。夫妻倆設宴招待俱重,梁佛面笑容滿面,親自為俱重斟酒,說:「奴家蒙朱相公與苗、劉二太尉厚意,到得韓承宣軍中,今正欲隨韓承宣同赴朝命。今與俱太尉同朝任官,尤須輔車相依,同共扶保太后與幼主。」
朱勝非不便說話,卻又不得不說:「此事須奏稟太后,取自太后聖斷。」苗傅此時已感到不耐煩,他按住劍柄,瞪大眼睛說:「虜人所以侵逼不已,原是為建炎皇帝登基。如今主上即位,太母垂簾,必是重見太平。天下都以為此舉甚是,唯獨張侍郎阻梗,莫須吃劍?」
馮康國說:「苗太尉豈不知有《春秋》底大義,為尊者諱?自家們與主上已有三年君臣底名分,況且主上已自悔過,下得罪己詔,罷黜了黃潛善與汪伯彥。正當主上維新圖治之時,我直是為二太尉可惜。常言道,亡羊補牢,猶未為晚。」他又轉向朱勝非說:「朱相公諳曉詩書,身為首輔,亦須主張國是。」
張浚說:「你第一須撫定全軍將士,既有下官坐鎮平江,必是無虞。既是聖上命我節制軍馬,凡事須聽我底號令。」張俊說:「下官當遵依張侍郎底號令!」
馮益還想推辭,呂頤浩卻用不容置辯的口吻命令說:「聖上與你們皇恩重如山,危難時節,你須效力!」馮益望著呂頤浩的神態,見到他的手已經按住几案上的劍柄,就不敢再說,他想:「等是一死,去行在或可犯死求生,立得大功。」於是就說:「小底謹遵呂樞相之命!」
吏胥取過陶酒瓶,呂頤浩和張浚當場為馮康國和馮益滿斟了兩盞,捧給馮康國和馮益,說:「請滿飲立功酒!」馮益望著這盞瑩澈如同黃玉般的糯米酒,只能一飲而盡,卻已無法品評酒味是甜是苦還是辣。
呂頤浩說:「我與張侍郎尚是憂你們三個計較舊日嫌隙,勝不相慶,敗不相救。若是如此,切恐難以抵敵苗、劉二賊,須知他們底赤心隊,乃是亡遼勁兵,尤為精銳。」原來御營右軍中,約有三千是原來遼朝的降兵,頗有戰鬥力。
三人邊吃邊和-圖-書談,張浚問道:「韓太尉,你尚有多少兵馬?」韓世忠說:「四千餘人。」張浚又轉向張俊說:「張太尉,你可得分撥韓太尉二千兵馬?」張俊說:「會得!」韓世忠高興地拍著張俊的肩膀,習慣性地吐了吐舌頭,說:「張七與自家韓五,原是不分彼此!」韓世忠和張俊都是王淵最信用的部將,彼此關係固然相當親密,但張俊遇到真正急難的事,還是頗有畏避之意,他寧願分給韓世忠二千人馬,讓韓世忠充當前鋒。
韓世忠這次會到馮康國,就叫梁佛面出來一起交談。馮康國不免對朱勝非有所非議,他說:「朱相公平時尚有聲譽,危難時節,方見得他是個碌碌無為底庸才。」梁佛面笑著說:「馮從事,若是朱相公庸碌無能,奴家便出不得杭州,傳不得太后底密旨。」她簡略介紹了自己的經歷,馮康國用手加額,說:「我直是一葉障目,不見泰山。」
劉光世說:「廝殺必是取勝,我唯是憂二賊驚擾聖駕。」在場眾人都聽懂了他的意思,「驚擾」的準確用詞應是「弒逆」,這當然是身為臣子所絕對不能說的。張浚說:「聖上洪福齊天,必有神明護佑,劉太尉不須憂!」誰都明白,皇帝既然在政敵的手掌之中,當然存在著被殺的可能性。但這個問題又很不便於公開甚至私下討論。呂頤浩自從與張浚會面後,雙方詳細討論了勤王起兵的所有細節和可能,唯獨避諱了這個最重要的問題。其實,按照古代專制政治的慣例,一旦弒君成為事實後,這個問題也是不難解決的,沒有政治野心的臣僚無非是另擇宗室,擁戴稱帝。當然,這群熱心勤王的臣僚都未曾料到,隆祐太后已經為此寫了現成答案,而藏在梁佛面的衣領裡。
馮康國說:「何須明日,今夜便可決定。」張浚說:「既是如此,我當與你借補從事郎。然而此去行在,尚須從長計議,以免徒勞往返。」他吩咐吏胥,取來一份空名官告,當場在上面填寫馮康國的姓名。一句話就連升三官,這當然是特殊的嘉獎。
梁佛面坐定以後,開始敘述杭州城裡的情況,傳達隆祐太后的密旨,她什麼都說,就是不說自己衣領裡藏有黃絹,其上書寫人名的情節。張浚聽後,起身上前說:「國夫人置親子於不顧,而以拯救社稷為重,立得大功,請受張浚三拜!」梁佛面起身還禮說:「折殺奴家!」
張浚又問:「韓太尉,你既願為前驅,可否與苗、劉二賊相敵?」韓世忠說:「此回非是與虜人相抗,我願當陣取二賊底首級,獻於張侍郎!」張俊說:「此回不須劉三,亦可決勝!」韓世忠說:「明日便可出兵。」
馮康國說:「虜人虎視眈眈,必欲吞滅大宋,豈是只為主上?太母深居九重,又豈能勒兵與虜人相抗?我自知今日言事,必是觸怒二太尉,死於你底劍下,豈不是易如反掌?然而今日不言,他時必是天下大亂,我亦須死於亂兵之中。速死遲死,必是一死,太尉須知,我雖是一介書生,卻非是苟生底人!」
午飯以後,張浚立即寫了兩封書信,派專人遞送呂頤浩和劉光世。然後就與馮康國共同起草奏疏和咨目。兩人雖有文采,而起草這類文字,卻異常困難,直到深夜,方才定稿。
張浚聽完辛永宗的訴說,方知事態的嚴重,他問張俊說:「張承宣,若是聖上蒙塵,你當如何?」張俊說:「下官受聖上深恩,唯有一死報國,然而大事尚須張侍郎籌劃。如今部兵聞得行在事變,已是洶洶不安。」
張浚說:「苗、劉二賊只為劉太尉與王樞相多有不平,已是將他加官太尉,又去信離間,劉太尉不為所動,而願與呂樞相同共起兵,足見他盡忠於朝廷。你們今日正當與他修好,共圖國事。」兩人說:「自家們當依張侍郎底命令,與劉太尉捐棄前嫌。」
呂頤浩用讚賞的目光望了望張浚,認為他的回答十分得體,就改換議題說:「只為免於驚擾聖上,自家們尤須hetubook.com.com先禮後兵,壓以兵勢,恭請聖上復辟。」他望著馮康國說:「馮從事底膽勇,令人欽敬,你可否再去行在一回?」馮康國走出班列說:「苗、劉二賊色厲內荏,有呂樞相與張侍郎大兵為後盾,下官料得必是不虛此行!」
韓世忠首先說:「若是敗不相救,下官甘當軍法!」劉光世和張俊也作了同樣的表態。呂頤浩面露微笑,說:「三位太尉許國忠節,此是我大宋社稷底洪福!更說與你們,我與張侍郎亦是憂心虜人乘勢進犯。今已探得虜騎北撤,偽命底兩個大金告請使,已被我拘押於建康府,沿江封鎖,一切偽命均未透漏江北。三位太尉可努力向前,無後顧之憂。」韓世忠用手加額,說:「此是呂樞相措置得宜!」
呂頤浩內心也十分討厭宦官,他威逼馮益前去,是估計到兩種可能,或是立功,或是借苗傅和劉正彥的刀殺了馮益。他見馮益接令,就高興地吩咐說:「取上海月波酒來,我與張侍郎當為馮承直、馮大官餞行!」月波酒是秀州的名酒,現在的大都市上海,在宋代還只是秀州華亭縣的一個酒務。
禮部侍郎張浚帶著「節制軍馬」的頭銜,以統兵文臣的身份,接替朱勝非守平江府,不過數日。一天夜裡,張浚正與門客、太學生馮康國下棋,有吏胥報告說:「御營司前軍統制張承宣、參議官辛防禦與行在武略辛大夫有急事求見。」張浚聽說辛永宗前來,不免感到奇怪,說:「速請他們議事。」
辛道宗說:「通惠鎮海船往來甚多,可截取海船,載兵由海道前往浙江,出賊不意。」通惠鎮在今上海青浦縣北,當時松江直接東流入海,位於松江南岸的通惠鎮已經是一個南北海上交通的重要商港。張浚說:「我命你們專一措置海船,由海道進兵。」
張浚只等韓世忠夫妻的情緒稍為平靜,才開口說:「韓太尉,既是國夫人到平江,莫須緩一日出兵?」韓世忠說:「主上蒙塵,為臣子底頃刻不得安,出兵尤不須緩。」梁佛面說:「奴家亦願隨韓承宣軍,同去勤王!」
張浚於是下令說:「今日犒賞諸軍,然後出兵!可排辦筵席,為國夫人慶功,為韓太尉餞行!」宴會過後,張浚與眾官員檢閱軍隊,韓世忠就在當天下午出師。張浚親自送到盤門外。韓世忠下令快速行軍,他的六千多人馬不久就進據秀州(治今浙江嘉興)。
張浚說:「我徹夜思忖,此事不可急,如今有聖上在杭州,投鼠忌器,急則恐有不測。目即呂樞相移屯建康府,劉太尉駐守鎮江府。呂樞相有威望,為人剛決,能斷大事。我當馳書兩地,與他們共舉勤王之師。韓太尉遠道而來,且養兵三日,然後先進兵控扼秀州。聞得你底家眷皆在杭州,不如設法先命人迎取。」
張浚儘管心理負擔很重,但在武將面前,卻還是盡力保持了處變不驚的姿態,他對辛永宗說:「武略辛大夫,你且去辛防禦處安歇,待明日再議。」
朱勝非雖然還是擁有宰相的名義,而處境愈來愈尬尷,也愈來愈微妙,實際上是每天和苗傅、劉正彥共同在都堂辦公,絞盡腦汁,與他們敷衍周旋,不但如此,他已不能單獨奏對,同隆祐太后推心置腹,商討國事。馮康國進入都堂,向三人唱喏,首先呈上了張浚給三人的咨目。宋時所謂咨目,乃是一種公函。朱勝非先看了咨目,又將咨目交付苗傅和劉正彥。張浚咨目的內容無非是婉轉地規勸他們,要求宋高宗復辟。
韓世忠激動地對兒子說:「亮亮,謝了媽媽底救命大恩!」韓彥直也上前向梁佛面叩頭謝恩,梁佛面將他扶起,她想到尚在杭州當人質,而很可能是凶多吉少的親生兒子,忍不住落淚,對韓世忠說:「奴唯是保全得一個親骨血,猶須向承宣謝罪!」韓世忠一時竟傷心大哭,他一句話也不說,只是不斷地向正妻行揖禮致敬。眾人見到這種情景,也不免難過。
馮益嚇得面如土色,慌忙走出班列,近乎癱倒在地,和-圖-書說:「小底此去,必是送死!」呂頤浩說:「你與權主管侍衛步軍司公事吳湛是親戚,他與苗、劉二賊暗中結連,把截皇城,馮承直又進去不得。你正可與他聯絡內宮、外廷,互相呼應,共成大事。」
俱重此時才如夢方醒,他說:「韓太尉,須知你底家眷尚是在杭州城中!」韓世忠大怒,他並不答話,卻拔出了常用的那口大青刀,準備動手。梁佛面及時攔阻,她對俱重說:「自古殺伐征戰,直是顧不得老小。當年楚漢相爭,項羽以烹殺劉太公逼脅,劉邦言道:『幸分我一杯羹。』今蒙朱相公與苗、劉二太尉厚意,放縱奴家與韓太尉底長子歸得軍中。韓承宣忠心報國,尤是置老小底安危生死於度外。敢請俱太尉以此意答謝朱相公與苗、劉二太尉。」她使眼色向丈夫示意。
韓世忠出兵之前,張浚又接到呂頤浩的書信,原來呂頤浩由他在杭州的兒子呂摭急報,也已得知兵變的消息。他在寫信給張浚的同時,也向朝廷上了奏疏,請求宋高宗復辟,並且決定親自和劉光世帶兵到平江府,與張浚共同發兵勤王。張浚感到振奮,他召集眾官員,當場宣讀了呂頤浩的來信,說:「既是呂樞相以執政之重,倡義起兵,自家們以順討逆,必能成功!」
韓世忠體會到妻子的用意,就吩咐說:「且將俱太尉放回,餘人留下!俱太尉,你可稟覆朱相公與二太尉,若能回心轉意,復迎主上復辟,自家們當同為朝臣。更說與你,今有呂樞相、張侍郎與劉太尉、張太尉等同共起兵,不日便至秀州。」梁佛面取來一卷文書,說:「此是呂樞相、張侍郎與眾文武底檄書,請俱太尉帶回杭州,稟覆朱相公與二太尉,請他們從速計議。」梁佛面屢次把朱勝非和苗傅、劉正彥並稱,當然是為朱勝非掩飾。俱重單身匹馬,逃回杭州。
梁佛面此時已脫去粉紅霞帔,全身是簇新的國夫人命婦服,雖然長途跋涉,因為行將完成自己的使命,顯得精彩秀發。韓世忠夫妻父子首先相見行禮,然後又由韓世忠將妻兒逐一引見眾官員。張浚親自請梁佛面前往廳堂。
馮康國由王鈞甫和馬柔吉陪同,出了都堂。王鈞甫和馬柔吉兩人依舊十分客氣,他們和馮康國談話的內容,也無非是請張浚到行朝面議。馮康國在杭州期間,曾設法單獨會見朱勝非,卻一直沒有機會。最後還是由王鈞甫和馬柔吉送他出了杭州城北的餘杭門。
張浚與眾官員在中午會餐,大家七嘴八舌,繼續商討。辛道宗和辛永宗兄弟說:「如今陸路已有措置,萬一二賊邀聖駕自浙江轉入海道,煞是可憂!」張浚聽後,頗感驚駭,他說:「你們有甚計議?」
韓世忠吐了吐舌頭,說:「今日舉兵,以眾擊寡,以順討逆,可以必勝!」劉光世和張俊不約而同地說:「誠如韓太尉所言,可以必勝!」
張浚回到臥室,卻是徹夜在屋裡踱步,反覆愁思,無法上床。窗紙上剛出現微弱的光亮,有吏胥進入稟報說:「韓承宣軍已到平江城中,今與張承宣同共求見。」韓世忠前來的消息,無疑是給張浚帶來了極度的振奮,他吩咐說:「速請韓、張二太尉入臥內,我與他們共進早餐!」吏胥注意到,張浚此時已對韓世忠和張俊不用官稱,而是改用太尉的尊稱。
呂頤浩高興地說:「我與你借補承直郎!」從事郎遷承直郎,又是超升三官。馮康國說:「感荷呂樞相!」說著,又退回班列。呂頤浩的目光又轉向宦官馮益,馮益奉命到沿江慰勞軍旅,正好躲過劫難,留在呂頤浩的身邊。呂頤浩用命令的口氣說:「馮大官,你可與馮承直同去,勤王立功!」
張浚特別在臥室接見韓世忠和張俊,顯然是表示親切之意,當韓世忠和張俊步入屋內,還未及唱喏,張浚搶先上前,用左手挽著張俊,右手挽著韓世忠,激動地說:「國家患難之際,尤須文武一體,共濟大事!」張俊望著張浚眼球上的紅絲,說:「張侍郎昨夜未得安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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