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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江風雲

作者:王曾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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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乘勢復辟

一三、乘勢復辟

朱勝非等四人明白,小皇帝所說,當然是出自太后等的調|教,朱勝非馬上響應說:「陛下神明,臣敢不仰承聖諭!」苗傅和劉正彥已經沒有兵變之初的那種氣勢,也只能佯裝笑臉,隨聲附和說:「陛下聖明!」
朱勝非等四人面面相覷,只能準備退殿,隆祐太后最後又問:「馮卿,你今是何官?」馮康國說:「臣蒙呂樞密借補承直郎。」隆祐太后說:「今日老婆特遷你為奉議郎,守兵部員外郎。」將他連升七官,馮康國連忙叩頭謝恩。
不料朱勝非卻說:「臣以為淵聖既已北狩,天下豈可一日無主,不如恭請睿聖皇帝掌政,天下方得安定。」他十分注意用詞,避免使用「復辟」或「反正」。隆祐太后見到苗傅和劉正彥的臉色變得十分難堪,就說:「此是大事,不可倉卒,卿等可下殿後再議,深思熟慮,然後取旨。然而老婆年邁力衰,亦委是難以掌政。」
隆祐太后號稱垂簾聽政,其實在與朱勝非、梁佛面等人密議的場合,並不垂簾。但如果要與朱勝非、苗傅等人共同面對,就必須垂簾,三歲的小皇帝還必須在簾前陪坐。在這種場合,柔福帝姬照例在屏風後聽殿裡的談話,以便瞭解情況,事後商量對策。隆祐太后今天還特別吩咐馮益也站在屏風後面。
此外,朱勝非早就暗自命令吏胥將這件事對外傳揚,於是百官們要求宋高宗復辟的奏疏紛紛送進大內,隆祐太后大有應接不暇之勢。很多官員又紛紛來到都堂,要求討論宋高宗復辟的儀禮。朱勝非因勢利導,趁熱打鐵,他說:「明日便是吉日,待早朝取旨後,自家們便前往睿聖宮,迎請主上回行宮,二太尉以為如何?」苗傅和劉正彥說:「唯朱相公之命!」
柔福帝姬雖然與宋高宗只是三日不見,也不免有刮目相看之感,而增加了同情和哀憐。她用振奮的語調說:「九哥,今日傳來喜訊,呂樞密、張侍郎與武將韓世忠、劉光世、張俊等已發佈勤王檄。」宋高宗發出了忘情的哈哈大笑,這還是被廢後的第一次,但大笑又給他帶來滿嘴的疼痛,隨即緊蹙眉頭,發出呻|吟。
按宋高宗和朱勝非的商議,由於庭院不大,一時不可能容納百官,就安排百官分批朝拜和迎請。當一批又一批的官員山呼「萬歲」時,宋高宗才感到自己終於重睹天日,獲得新生,而重享天子的尊嚴和樂趣。
馮益已經知道吳湛在這次政變中的表現,他趕緊說:「此回正是你將功補過底機遇,豈可放過!」吳湛問:「你叫我做甚事?」馮益說:「我只求你嚴密防拓皇城,不容透漏叛軍入行宮,驚動太后與小官家。你放我入行宮,亦不可洩漏消息。」吳湛說:「便依你底意思。」
宋高宗和朱勝非有意將苗傅和劉正彥安排在最後朝拜,並且只安排他們兩人,朱勝非還是在旁侍立。苗傅和劉正彥跪在地上,不斷叩頭謝罪,宋高宗用溫和的口吻說:「卿等可起立,朕且與二卿從長計議。」
三份奏疏立即傳送到大內,不到一個時辰,有一名小宦官帶隆祐太后的手諭來到都堂,手諭裡除了褒嘉三人的「忠義」之外,又下令朱勝非,讓他馬上「檢詳鐵券故事,如法製造鐵券,不得頃刻住滯」。朱勝非望著面帶微笑的苗傅和劉正彥,說:「如何?」劉正彥說:「下官已自悔罪,今日猶賴朱相公緩頰,太后深恩。」苗傅也說:「下官感荷朱相公。」
宋高宗到隆祐太后跟前下跪,卻忍不住痛哭流涕,潘賢妃等還是初次見到皇帝竟哭得如此傷心。隆祐太后也受了感動,她說:「九哥不須如此,老婆料得九哥必是否極泰來!」她見皇帝還是繼續慟哭,不免動了慈情,掏出紅手帕,親自為皇帝拭淚,說:「九哥亦是可憐,父母親屬在遠,勉力支撐傾危,極是不易!自古聖主有屈必有伸,今日九哥痛定思痛,大宋社稷必有中興之日!」
付韓世忠
苗傅、劉正彥與心腹們商議後,又決定兩人都留在杭州,只派苗翊、馬柔吉等屯兵杭州東北的臨平鎮。苗傅和劉正彥來到都堂,又一次同朱勝非商討。朱勝非聽兩人通知苗翊發兵,不作任何表態,自從得知呂頤浩等勤王的消息,他所www•hetubook.com.com考慮的中心,就是如何保全隆祐太后、皇帝和他本人,如何制止兩人行凶,力爭用和平的方式在行朝解決這次政變。
馮康國帶來的建議,其實與朱勝非的建議十分相近,但朱勝非有意不作任何表態,劉正彥卻忍不住說:「便可依此議。」朱勝非的目光又轉向苗傅,苗傅十分勉強地說:「會得!」朱勝非說:「自家們是臣子,明日須奏稟太后。」直到此時,他還是避免作任何表態,打算著逼迫苗傅和劉正彥再作讓步。
苗傅和劉正彥起立後,宋高宗懇切地說:「二卿世代受國深恩,你們底父祖功在社稷,勳在史冊。此回二卿處事雖微有輕率,朕決無責難之意。自倉卒渡江以來,朕下罪己詔,深自悔過。二卿直言敢諫,若非忠心為國,豈能如此!朕指天日為誓,與二卿盡君臣之誼,終不相負!」
參加這次面對的,不僅有朱勝非、苗傅和劉正彥,還有馮康國,這是朱勝非力爭的結果。四人上殿行臣禮之後,不料竟是小皇帝首先開口:「朕年齡沖幼,如何了得國事,不如請父皇回宮理政。眾卿且與太后面議,朕須便溺。」小皇帝說完,竟下了御榻,一溜煙奔出殿外。
朱勝非說:「陛下復辟,自是祖宗庇佑,太后聖算,天子神威,外有呂樞密、張侍郎等文武勤王,壓以兵勢。臣何敢貪天之功,只是求陛下聖恩寬大,稍減罪罰。」宋高宗吩咐說:「卿且起立議事。」
苗傅聽到對方根本藐視行朝的詔命,氣憤填胸,將手抓住劍柄,卻終究沒有拔出劍來。朱勝非完全留意了苗傅的這個小動作,卻佯裝不見,他說:「張侍郎既是不遵朝命,你又何須來此?」馮康國說:「呂樞相與張侍郎豈敢不遵朝命。日近有客自杭州來,呂樞相與張侍郎備知苗、劉二太尉忠義,於朝廷社稷初無不利之心,故再遣我前來,終欲將忠義大節,歸於二太尉,彼此同心一德,共濟國事。」
宋高宗說:「臣構得以反正,極是感激伯娘,感激二十姐。」隆祐太后感到,還須給潘賢妃一個體面,又補充說:「賢妃娘子亦極是憂心,終日護持小侄孫,功不可沒。」
劉正彥說:「此是大事,須從容計議。」朱勝非說:「此事尚非有燃眉之急,自可緩緩地。」苗傅和劉正彥退出都堂,朱勝非望著他們的背影,面露一絲哂笑,他通過這次談話,不僅感到自己的身家性命可以無虞,而且開始有了勝券在握的信心。
隆祐太后回到後宮,向柔福帝姬通報情況。柔福帝姬用手加額,說:「大宋社稷中興有望!」她停頓一下,又感嘆說:「然而自家們卻是無處藏身!」原來隆祐太后和她商量,打算找一個危急時的避難所,柔福帝姬為此費盡心機,已經走遍了皇城裡的每一個角落。呂頤浩等起兵勤王固然是好消息,但從另一方面說,卻是增大了苗傅和劉正彥對趙氏皇族行凶的可能性。
張才人為宋高宗端來湯藥,柔福帝姬向宋高宗作了盡可能詳細的敘述。當她說到「伯娘不得已下旨,將張浚責授黃州團練副使,郴州安置」時,宋高宗又是一陣心悸,右手的一碗湯藥頓時潑翻,倒在左手上,藥碗隨之跌碎,藥汁四濺。吳貴人連忙取來手巾,給宋高宗擦手。
苗翊見到馮康國,就眥目按劍說:「馮從事,你莫非前來送死?」馬柔吉說:「你亦是膽大包天,既是呂樞相與張侍郎有傳檄,苗、劉二太尉大怒,行且發大兵決戰。」馮康國笑著說:「自古兩國交兵,尚是不斬來使。自家們同是大宋臣子,難道便不能化干戈為玉帛?」經過他的一番勸說,苗翊終於同意,由馬柔吉陪同馮康國前去杭州城。
馮益說:「小底此回煞是犯死求生,奉了呂樞相底密令,前來宣力。」柔福帝姬帶他回閣,隆祐太后聽了他的敘述,就說:「老婆命你幹辦皇城司,與吳太尉協力,能保得皇城無虞,便是大功,日後另當加官。你可傳老婆口宣,吳太尉若能保守皇城,必是不咎既往,另加厚賞。」馮益叩頭謝恩,他從此就和吳湛共同負責皇城的防衛。
隆祐太后心裡想:「覆巢之下,難得有完卵。」但她不願意再說那些不吉利的話,就改換話題說:「二十姐今日正可探視九哥https://m.hetubook.com.com。」經過隆祐太后親自出面交涉,苗傅和劉正彥允許柔福帝姬每隔三天,去探望一次兄長,成了行宮和睿聖宮之間唯一的聯繫渠道。
宋高宗遷居顯忠寺後,雖然臨時改名睿聖宮,而寺內原有的佛殿一概不動,自己和宮女等只住偏房,每天晨昏兩次進香,祈禱神佛保佑。這是宋高宗有生以來最苦痛的時期,當揚州倉惶渡江時,他主要是驚怖和擔憂,如今除了日日夜夜品嚐被廢黜的痛楚滋味外,更是提心吊膽,唯恐自己隨時被殺。他整夜整夜地失眠,即使淺寐,也是魂夢不安。女色本是他最大的嗜好,得了陽痿症後,他又急於不斷地服用各種壯陽藥。但自從搬進睿聖宮以來,宋高宗不肯再服用此類藥劑,也不願與女子同床。張才人、吳貴人等費了很大的周折,爭取與他同床,但宋高宗卻毫無與她們親熱的興致。短短一、二十天之內,年僅二十三歲的宋高宗胃口大減,竟瘦削和蒼老了許多,頭上長出了絲絲白髮,目光變得呆滯,神情顯得極度疲憊。最近幾天,嘴裡竟長出滿口血泡,且不論吞嚥,就是說話也十分困難。張才人焦急地請來醫官,用涼藥調理。
劉正彥說:「唯是韓世忠目即駐兵秀州,敢請陛下親下御札,命他還師江上,亦可教臣等安心。」宋高宗說:「人主底親札尚不得取信臣僚,取信於臣僚,須用御寶。朕今退處別宮,杜門省愆,不預國事,並無符璽。朕已與朱卿定議,明日復辟回行宮,可待明日再下御札。」
張才人和吳貴人送柔福帝姬走到庭院,張才人此時才用低聲憂心忡忡地說:「二十姐,奴家唯是憂二賊行凶。」柔福帝姬其實也是同樣擔憂,但此時此刻,她只能勸慰說:「張、吳二娘子且安心,朱相公足智多謀,料得他必有措置。」吳貴人建議說:「待自家們再去進香禮佛。」祈求菩薩,這對三個女子都是最好的心理安慰,於是他們又一同進入佛殿。
馮康國和馮益帶著兩名吏胥,乘船沿運河南下。兩人經過商量,馮益也改扮成吏胥。他們途經臨平鎮時,正好遇到苗翊叛軍的盤查。馮康國事先已經探明情況,就對叛軍的兵士說:「我自秀州來,是馬參議底故交,你們可引領前去一會。」叛軍押送馮康國一行,來到監鎮的官衙,目前已成了苗翊一軍的臨時司令部。
馮益事先曾設想了各種情況和困難,不料竟如此輕而易舉地進入行宮,使他喜出望外。經歷此次政變以後,行宮裡的宮女所剩不多,而宦官更加稀少。馮益熟門熟路,逕自先去隆祐太后閣,凡是遇到宦官和宮女,就叫他們一定保密,不得對人洩漏自己前來的消息。柔福帝姬剛從隆祐太后閣裡出來,準備找潘賢妃和小皇帝。她見到一個儒生前來,不免驚奇,馮益急忙下跪叩頭,說:「小底馮益叩見帝姬。」前面第二卷已經交待,馮益曾在柔福帝姬母親小王貴妃的閣分中服役,和柔福帝姬最熟。柔福帝姬見到原來是去沿江慰勞的馮益,也特別高興,說:「馮十五,原來是你!」
苗傅說:「然而兵事緊急,唯恐一日不得緩。」宋高宗說:「既是恁地,朕當賜韓世忠親札。」他當場提筆寫道:
劉正彥又提出另一項建議說:「行在莫須遷至越州。」越州是今浙江紹興。朱勝非笑著說:「越州僻居海隅,卻與杭州近在咫尺。若是一意退避,便是將行在遷至天涯海角,亦是不濟事,此是下策中之下策。」
朱勝非說:「莫須請苗太尉處置軍機,我與劉太尉同去面奏太后。」苗傅說:「會得!」朱勝非特別袖藏呂頤浩、張浚等人的檄文前去奏對,實際上當然是給隆祐太后通風報信。隆祐太后不得不下了將張浚撤職流放的詔旨,如前一章所交待,由於韓世忠下令攔截郵筒,這道詔旨不過是一紙廢文。
下殿以後,朱勝非把意氣沮喪的苗傅和劉正彥召到都堂,繼續商談。朱勝非說:「我知二太尉底心思。呂樞密請睿聖皇帝復為大元帥,亦不過是謀復辟底階梯。與其教呂樞密等人立功,不如我與二太尉立功,逕請睿聖皇帝反正。」
朱勝非覺察到苗傅和劉正彥經過馮康國一番硬哄軟騙,臉上又微露喜色,又發問說:「不知呂樞密有何和-圖-書建白?」他故意不提「張侍郎」,表示自己還是按太后的詔旨行事,不再承認張浚節制軍馬。馮康國說:「呂樞密與張侍郎以為,既是國步艱難,當以淵聖皇帝為天下主,太后聽政,睿聖皇帝曾受淵聖皇帝詔,可為皇太弟、大元帥,同聽政,少主雖是太上底親骨血,卻是年幼,不如稱皇太侄,待年長之後,另議尊位。」
朱勝非說:「二太尉不可都去,須留一人在此彈壓,以免生事。目即百官告假底甚多,我一人委是難以主張國事。」朱勝非的計謀,是希望兩人分兵,藉以減輕對勤王者的軍事壓力。苗傅和劉正彥見到這紙檄文,其實是心慌意亂,沒有什麼高明的主意,他們聽朱勝非一說,又改變原議,劉正彥說:「莫須恭請太后下詔,罷了呂頤浩與張浚?」
宋高宗見到吳湛,感到特別有安反側的必要,就說:「吳卿忠心王事,朕所簡知,你與馮益同共謹守皇城,朕豈能忘。」吳湛說:「臣此回唯知戴罪立功,須教陛下安居皇城,必無疏失。」宋高宗趕緊補充一句,說:「朕日後當另有封賞!」
杭州城裡,不少官員為了免於污染苗傅和劉正彥的偽命,紛紛告病假,而朱勝非仍天天上朝,去都堂辦公,支撐著危局。一天,苗傅和劉正彥怒氣沖沖,來到都堂,苗傅拿著一卷文書,交付朱勝非,說:「朱相公,此是何等事!自家們只為救取天下蒼生,他們竟指自家們為逆賊!」朱勝非一看,原來此卷文書正是呂頤浩、張浚等的勤王檄,由俱重帶回杭州。劉正彥補充說:「杭州城中,亦是張貼傳檄數十處,城中必是有細作!」
朱勝非站起身來,走近宋高宗,用低聲說:「二賊今在宮門外,隆祐太后已是賜得誓書與鐵券,臣以為陛下亦須賜誓書、鐵券——」不等朱勝非說完,宋高宗咬牙切齒地說:「此是甚道理!」朱勝非連忙解釋說:「臣已關報呂樞密,叫他們急速進兵。今日陛下尤須教他們安心。」宋高宗此時才面露微笑,說:「卿措置甚是得宜,朕當依卿所奏。」
馬柔吉帶領二十名軍兵,同馮康國一行連夜趕路,到半夜二更時抵達杭州城北餘杭門下。馬柔吉命令軍士喊話,由於半夜不能隨便開門,城上的叛軍就放下幾條麻繩,馬柔吉、馮康國、馮益等只能縋城而入。他們連夜找到了王鈞甫,又談論通宵。最後,王鈞甫和馬柔吉同意,第二天一起前去都堂議事。直到天色微熹,三人才淺寐片時,而馮益卻尋找機會,逃離王鈞甫的住所,直奔城南行宮。王鈞甫和馬柔吉全神貫注的,是與馮康國談判的成敗,而根本沒有注意到這個假吏胥的行蹤。
苗傅說:「依朱相公底意思,當是如何措置?」朱勝非從兩人提出的建議,深知苗傅、劉正彥及其同夥並無什麼高明的對策,而已處黔驢技窮的境地,他說:「依下官之議,上策莫如依太后底初議,恭請睿聖皇帝同聽政。三歲底幼帝,終是難以號令天下。」他見苗傅和劉正彥咨嗟不語,又說:「如今自家們恭請睿聖皇帝同聽政,便是功在自家們,而不在呂樞密。」
馮康國說:「呂樞密以為,如今當以淵聖皇帝為天下主,太后聽政,睿聖皇帝為大元帥,同聽政,主上暫稱皇太侄。」隆祐太后問道:「眾卿以為此議如何?」苗傅和劉正彥說:「臣等以為,便依呂樞密之議。」
心病還須心藥醫,萎靡不振的宋高宗立時胃口大開,經過一夜的安臥,氣色也好多了。吳貴人建議說:「百官朝拜,不可以無一個殿廷,不如在佛殿中臨時排辦。」宋高宗說:「佛殿中不必排辦,以見朕禮佛底誠心正意。天氣清朗,正可在庭院中受百官朝拜,不須拘常禮。」
四月初一,宋高宗在天子儀衛隊的簇擁下,重返皇城。馮益和吳湛在雙門外迎接,馮益和吳湛跪在地上叩頭,馮益流淚說:「小底與官家暌違一月有餘,今日方得重睹天顏!」宋高宗見到馮益,又聯想起被殺的康履和曾擇,不免心酸,但此時此刻當然不是發洩感情的場合,他說:「朕已知太后命你幹辦皇城司,你須留意門鑰啟閉,朕自有功賞。」馮益當然完全聽懂了「門鑰啟閉」的含意,說:「小底恭依聖命,不敢絲毫懈怠。」
苗傅說:「自家們議論,如今城https://m•hetubook.com•com中既有細作,不如自家們勾抽軍兵,替了衛士,守護睿聖宮。」朱勝非說:「不可,二太尉既是以忠義許國,不可驚動睿聖皇帝,以免呂頤浩等人藉口。事已至此,你們尤須敬事睿聖皇帝,以盡臣子之義。」
早飯以後,王鈞甫和馬柔吉陪同馮康國,來到都堂。首先由王鈞甫和馬柔吉向朱勝非、苗傅和劉正彥稟明情況,接著又召馮康國入見。馮康國向三人唱喏,稱「承直郎馮康國拜見朱相公與苗、劉二太尉」,朱勝非首先發問:「馮從事何時升遷承直郎?」馮康國說:「此是近日呂樞相借補。」
隆祐太后說:「二十姐亦不須費心,此正所謂死生由命!」柔福帝姬說:「自徐郎死後,奴端的是心如寒灰,何惜一死,以報徐郎!然而生前見不得中原,見不得父兄,亦是遺恨無窮盡!幼侄極是可愛,唯願祖宗庇佑!」自從發生政變以來,聰明的小皇帝乖巧聽話,往往能夠對姑媽的調|教加以創造性的發揮,和柔福帝姬十分親暱,所以柔福帝姬對幼侄的感情愈來愈深。
苗傅和劉正彥以手加額,說:「今日臣等方知聖天子底度量,此是臣等之福!臣等感聖恩至深,自當誓以死報!」宋高宗說:「朱卿已奏請為二卿賜誓書與鐵券,目即朕雖尚未反正問政,然而知二卿尚不安心,此事尤不可遲緩。朕已命朱卿置辦,待明日親賜二卿。」
宋高宗最後畫上御押「 」,吩咐朱勝非說:「朱卿可持此札,恭請太后用御璽,然後付二卿,命官員持札速去秀州。」朱勝非說:「臣恭依聖旨!」苗傅和劉正彥千恩萬謝,與朱勝非一同退出睿聖宮。
馮康國看風使舵,他馬上說:「若是太后用朱相公之議,呂樞密亦當力贊,而不敢有異。」隆祐太后順水推舟,說:「既是如此,卿等且下殿再議,老婆自當虛佇。」
隆祐太后和宋高宗共同下詔,宣佈四月四日撤簾,宋高宗終於結束了二十五天的廢黜生活,並且下詔重新恢復建炎年號。
馮益也以吳湛的行第稱呼說:「吳二七,你煞是料事如神,我便是呂樞相與張侍郎所遣。他們聚集十萬大軍,旦夕便下杭州,此是你為朝廷立功底良機。」他有意誇大了勤王之師的兵力。吳湛嘆息一聲,說:「唯是當苗、劉二賊反叛時,我只因兵微將寡,未能護衛得官家,委是罪愆不輕。」
柔福帝姬安慰說:「九哥不須驚慌,呂樞密與張侍郎既是傳檄起兵,必無束手聽命之理!」柔福帝姬所說本是十分淺顯的道理,在正常狀態下的宋高宗本應完全理解,無需別人勸解。柔福帝姬懂得,她的那位兄長所受的刺|激太深,變得十分虛弱,所以竭力安慰一番,最後說:「九哥且安心頤養,數日之內,必有好消息!」她讓宋高宗臥床休息,然後起身回行宮。
馮益改換了一身儒生衣冠,來到皇城北的雙門,對守門的軍兵說:「你們可去稟報吳太尉,言道有故人相訪。」吳湛正在城門邊的一間屋裡,他根本沒有想到,來訪的故人竟是宦官馮益。在這次政變前後,吳湛雖然與苗傅、劉正彥暗中勾結,但在表面上還是希望不露形跡。自從得到呂頤浩等人傳檄勤王的消息以後,他的內心更是憂疑。現在一見自己的遠房親戚,就已明白對方的來意,他屏退部兵,然後開門見山地說:「馮十五,你須是奉呂樞相與張侍郎底命令而來。」
等馮益和吳湛謝恩以後,宋高宗方進入離別二十多天的行宮。他與親人的見面禮,就在後殿舉行。首先是小皇子手捧御璽盝,跪在宋高宗面前,這是御璽專用的金盒,裡外三重,說:「臣敷年幼,了不得國事。今將御璽奉還阿爹,兒子退居臣位,謹守臣職,煞好!」這幾句話當然是大人所教,但宋高宗聽來,分外感覺親切,他接過御璽盝,交給司寶宮女,然後將兒子抱起來,說:「待兒子長大,朕自當依你公公底規制,傳位於你。」潘賢妃和柔福帝姬也相繼向復辟的皇帝行禮,分別叫「官家聖躬萬福」和「九哥萬福」。
朱勝非在都堂上忙碌了一整天,直到晚飯後,方才回家。他正準備脫衣臥床,突然又心血來潮,命令一個親信的吏胥,把馮康國召到家裡。朱勝非並不和他細談,只是吩咐說:「你明日早朝後,不須去睿聖宮,可和*圖*書與苗、劉二人辭行,兼程徑去秀州,叫呂樞密、張侍郎等急速進兵,不可延誤!」馮康國稟命而退。
劉正彥說:「唯恐主上復辟之後,須追咎自家們。」朱勝非說:「我已為二太尉籌劃,二太尉若是親行,恭請睿聖皇帝。我當上太后與睿聖皇帝札子,建請用前代故事,賜二太尉誓書、鐵券,誓結君臣之誼,則是必無後患。」
苗傅和劉正彥到此地步,已根本沒有主意,劉正彥首先說:「我以為當依朱相公底計議。」朱勝非說:「自家們可率先上章,建請復辟,以免落後。」他當即叫來兩名吏胥,分別為苗傅和劉正彥起草奏疏,自己其實早已有了腹稿,也一寫而就。朱勝非特別在奏疏裡寫上賜與苗傅、劉正彥誓書和鐵券的建議,並且請苗傅和劉正彥過目。
朱勝非說:「呂樞密安否?」馮康國說:「呂樞相甚安,他與張侍郎叫我問安朱相公與苗、劉二太尉。」朱勝非說:「張侍郎已有朝命,責授郴州安置。」馮康國說:「張侍郎早已下令,將發自行在底郵筒,一切棄置水中,以此與朝廷音問隔絕。」他考慮到韓世忠的眷屬還在杭州城裡,所以將扔棄郵筒的責任都推到張浚身上。
儘管形勢緊張,苗傅和劉正彥還想不到必須切斷行宮和睿聖宮之間的往來,柔福帝姬沒有遇到阻難,又一次進入睿聖宮。睿聖宮還是由宋高宗的衛士和宦官看守,張才人和吳貴人千方百計厚待他們,爭取他們對廢黜的皇帝盡忠。柔福帝姬下竹轎子後,一名小宦官和一名衛士連忙上前唱喏,他們一面放柔福帝姬入內,一面先行稟報。
知卿已到秀州,遠來不易。朕居此極安寧,苗傅、劉正彥本為宗社計,始終可嘉。卿宜知此意,遍諭諸將,務為協和,收兵回江上,以安國家。
宋高宗說:「臣構此回當效學夏少康與越王勾踐,掃除六合,圖強雪恥。」隆祐太后用手加額,說:「九哥下此決心,亦是天地祖宗垂佑!此回九哥復辟,外臣且不必論,行朝底功臣,第一便是朱相公。幸得九哥命他為相,若是黃潛善與汪伯彥在位,便不可收拾。日後若有進朱相公讒言,切不可聽信。大內底功臣,第一便是二十姐,老婆全仗她出謀劃策。」
百官的迎請隊伍來到睿聖宮外,由朱勝非單身首先進入宮內,到庭院裡朝見行將復辟的皇帝。朱勝非跪在地上,不斷地叩頭,說:「臣罪戾深重,今日重睹清光,不勝犬馬之情!」他激動得落下淚來。宋高宗也動情地說:「朕知卿忠心,忍辱負重,與二凶委曲周旋,此是乾坤再造底大功。」
朱勝非說:「常言道,困獸猶鬥。不如先罷一個張浚,以觀江上動靜,另行理會。呂樞密曉事,他上奏深斥宦官亂政之罪,與張浚有別。」朱勝非明白,依呂頤浩和張浚兩人的官位,當然是一主一從,他故意利用兩人奏疏裡的細微差別,包庇呂頤浩。苗傅此時已如熱鍋上的螞蟻,說:「便依朱相公之議,請太后下旨!」
馮康國說:「臣馮康國奉呂樞密之命,特來與兩宮請安!」他不提被貶責的張浚,當然也是給行朝一種體面。隆祐太后說:「呂樞密在江上宣勞,老婆深所眷倚,切望他早日回朝,與朱卿、苗卿、劉卿同共扶保。卿等雖有異議,其實皆是忠心輔國。國家多事之秋,尤宜將相協和,以濟功勳。」
三月二十九日是當月的最後一天,早朝過後,朱勝非奉了隆祐太后之命,率領百官,去睿聖宮迎請宋高宗回行宮。宋高宗自從柔福帝姬通報了呂頤浩等勤王的消息後,一則以喜,一則以憂,接連幾天還是處在高度緊張狀態。直到昨夜,柔福帝姬又一次來到睿聖宮,報告了行將復辟的喜訊。豈但是宋高宗本人,就是宮女、宦官和衛士們也個個歡天喜地。柔福帝姬臨行前囑咐說:「近日百官必是迎請九哥復辟,然而九哥尤須調養,見百官時,須是一個官家模樣。」人逢喜事精神爽,宋高宗情緒振奮地說:「二十姐放心,朕見百官時,必是個天子模樣!」
朱勝非看了檄文,心中暗喜,但表面上保持了平靜,說:「自古以來,革故鼎新,便是不易,二位太尉意欲怎生措置?」苗傅說:「待自家們統兵徑至秀州、平江府,與諸將理會了呂頤浩、張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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