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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江風雲

作者:王曾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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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奪取杭州城

一四、奪取杭州城

晚膳過後,宋高宗還是吩咐眾宮女帶皇子回後宮,自己一人只是在殿裡踱步,焦急地等待消息。按宋高宗的口宣,每過片刻,必須有宦官進殿,報告大內平安。現在馮益簡直是連跑帶跳,奔入後殿,下跪後,也顧不得叩頭,說:「小底啟奏官家,韓太尉今已肅清城內叛賊,駐兵雙門下,要入見官家。」
朱勝非也在城上還禮,說:「韓太尉與呂樞密等此回端的是立得大功!」韓世忠說:「聖上安否?」朱勝非說:「聖駕今在大內,極是平安。」
宋高宗說:「更說與卿,吳湛其實與二凶互為表裡。朕憂日後變生肘腋,卿須在數日之內,為朕除害。」馮益萬沒有想到,皇帝剛脫離危險,就想殺掉在最後階段還算是戴罪立功的遠房親戚。他想為吳湛說情,卻又張口結舌,不敢說話。他深諳皇帝的脾性,即使出面求情,也救不了吳湛,自己反而會從此失寵。他無計可施,只能向朱勝非使眼色。朱勝非明白馮益的用意,但處在他的地位,尤其不便緩頰,就只能把頭一扭,裝著沒有看見馮益的眼色。
宋高宗此時才仰天哈哈大笑,宦官們還從未見到過皇帝有那樣的狂喜。宋高宗說:「可命韓世忠到通越門,朕當躬自迎接!」宦官們立即給皇帝卸脫盔甲和佩劍,換上帕頭和黃袍,然後步行出殿,張著大傘,前往通越門。
韓世忠激動得下跪叩頭說:「此回幸得太后娘娘與陛下聖明,救得臣全家老幼,煞是感恩不盡!」宋高宗說:「安國夫人梁氏此回大功非細,朕今封她護國夫人。另賜卿底寶眷黃金二百兩,白銀四千兩。」韓世忠再次叩頭謝恩。
宋高宗說:「朕亦是為此喜憂參半。」朱勝非說:「陛下自明日始,不如暫罷早朝。」他又對馮益說:「馮大官尤須嚴密防拓皇城,不可疏失。」
苗傅起立以後,口奏說:「韓世忠違抗聖旨,不知陛下有何處分?」宋高宗裝出無可奈何的模樣,說:「朕半夜受寒,頗感不適,神思昏倦,難於視朝理國事。朱卿可為朕擬進詔旨,朕付卿措置。苗卿與韓世忠都是國之干城,萬不可自相殘殺,使虜人坐收漁利。」
朱勝非當即為皇帝起草了一份御札,宋高宗說:「卿之所草,言簡意賅,條理甚明,朕一字不可易。」他提筆把朱勝非的草稿謄錄一遍,叫馮益交給苗傅,說:「苗卿可命信實人,將朕手詔付於韓世忠,令他即刻回師江上,你亦當與他協和如初。」他打了一個哈欠,說:「請二卿退殿,朕須回後宮休息。」
宋高宗說:「你明日更與守城官兵特支犒設,每人十貫文足。待事平之後,另支重賞。你如是覺察吳湛有異意,尤須大義滅親,可先斬後奏。」原來宋高宗回行宮的當天,已經給吳湛部屬的每名將士發放五貫錢的犒賞。馮益說:「官家待小底恩重如山,小底敢不遵旨效命!」
午後,天空開始下起濛濛細雨,朱勝非離開都堂,正準備帶幾名隨從,騎馬出城,一名吏胥前來報告說:「苗翊一軍在臨平鎮戰敗,劉正彥率兵增援,亦是不濟事,已是逃回城中。」朱勝非說:「既是恁地,自家們已不須出城,且隨我去行宮奏稟聖上!」說著,就策馬直奔皇城。
朱勝非說:「臣願去韓世忠軍中,以陛下聖旨曉諭。」宋高宗說:「煞好!」他一面說,一面起立。苗傅還不肯走,他咕噥著說:「臣等未曾傷害陛下,陛下亦不可傷害臣等!」宋高宗裝著有氣無力的聲調說:「朕已賜二卿鐵券,以天日為誓,昭示天下,決不食言!」
呂頤浩得知前軍已經投入戰鬥,就與張浚騎馬通過一個小泥潭,也不顧身上濺滿泥漿,來到一個小土坡上觀戰。他不像張浚,還是有一些軍事經驗,只是觀望片刻,就對張浚說:「韓太尉尚是難以取勝,我去劉太尉軍中,你去張太尉軍中,督他們左右急速進擊!」說完,就策馬下坡。張浚也接著下坡,前去張俊軍中。
眾人紛紛祝賀,謀士張逵卻說:「切恐自今趙氏得安,苗氏、劉氏可憂而不可賀,可危而不得安。」另一謀士王世修說:「我以為吳湛此人反覆無常,不如將二太尉底兵馬,替了吳湛底兵馬,守護皇城與行宮。若有急難,便請官家到軍營。」
吳湛知道死到臨頭,就只能毫無顧忌地大罵:「那廝獨夫民賊!荒淫無道,不顧父兄劫難,不圖中興,寵信奸佞,奔竄偷安,作惡多端,而又心腸歹毒,反覆無信,食言而肥,怎生君天下!我不聽張逵底言語,如今已是後悔莫及!」韓世忠感到不能讓他繼和-圖-書續散佈「指斥乘輿」的言論,就揮刀劈下吳湛的頭顱。吳湛的屍身倒地,一腔鮮血汩汩地滲入爛泥地裡。韓世忠將吳湛的軍隊強行拆散,分編到自己的隊伍裡。
勤王軍出發了,韓世忠一軍在前,張俊一軍居中,劉光世一軍居後,而所有的將士家屬也全部隨軍。現在看來,家屬隨軍作戰,不免荒唐。但在當時的形勢下,家屬隨軍,固然成了累贅,卻又是維繫軍心和士氣所必需。將士們大抵都不願把他們的家屬留在秀州城。
朱勝非說:「臣若不去,百官中必有人以為臣有所蒙蔽。唯有臣辭離政府之後,任人追咎彈劾,方可見得公議。」聰明的朱勝非深通古代專制政治的三昧,他完全懂得,只有用這種辦法,才能徹底平息謗言,解除君主的任何猜疑。宋高宗再三表示挽留,朱勝非卻是堅決請求辭職。
宋高宗回行宮的三天之內,仍然處於高度緊張的戒備狀態。他平時全身戎裝,佩劍不離身,連晚上睡覺也和衣而臥,枕下放著佩劍,衛士和馬匹都是隨時侍候,準備出逃。二日半夜,宋高宗突然在床上一躍而起,睡在旁邊的張才人同時驚醒,說:「官家,怎生底?」宋高宗吩咐說:「你速命馮益召朱勝非入見!」張才人也同樣是和衣而臥,她急忙起床,對親信的小宦官佈置任務。
張浚急忙制止說:「不可,凡事須從權達變,既是自家們決意進軍,一切詔命,自當成事之後開拆。」呂頤浩說:「張侍郎所言,深合我意,可將張永載臨時拘押,待事平之後,另取聖旨。」張浚又補充命令說:「自今有行在傳旨底,一切拘押,不須稟白。」
張浚當夜在臥室,正準備脫衣上床,有一名吏胥進入屋內唱喏,張浚望著此人,感覺面生,就問:「你是甚人?」那人說:「張侍郎且休得驚慌,我是苗傅與劉正彥所遣底刺客。」張浚馬上抽出床頭的劍,並準備喊人。那人說:「張侍郎,我身上並未帶得利刃,雖是奉命前來,並無行刺底意思。」
在韓世忠說話的同時,幾名軍兵上前,將吳湛捆綁。吳湛此時從頭到腳,沾滿了泥漿,他只能對馮益大喊說:「馮十五,且不說太后與官家早有信誓,你又是自家底親戚,數個時辰之前,你尚是保我終身富貴,亦須言而有信!」馮益說:「官家既有聖旨,我救你不得。」
宋高宗說:「經歷此回事變,朕與卿是患難君臣,卿須為朕直言。」朱勝非說:「臣不能為陛下選擇宰相,依二人底得失而論,呂頤浩臨事練達,而失於粗暴,張浚頗喜事功,而失於疏淺。」
柔福帝姬說:「國夫人如此愛惜此衣,待奴家縫紉數針,依舊賜還。」隆祐太后說:「此衣請國夫人留作紀念,老婆亦當另賜新衣。」梁佛面說:「太后娘娘與帝姬救國苦心,卻不得載入史冊,直是可惜!」
宋高宗面色憔悴,精神緊張而疲憊,裝病並非是難事。他頭裹黃帕,斜倚在御榻上,但細鋼甲仍然罩在淡黃袍內,御榻後面又倚著一把寶劍。朱勝非稍稍延遲下跪,乘著苗傅向皇帝叩頭請安的時機,又向皇帝使了個眼色,宋高宗也用眼色表示會意。原來宋高宗在後殿埋伏了衛士,準備斬殺苗傅。朱勝非認為杭州城還是被叛軍控制,而臨平鎮還未有勝負的戰報,不宜魯莽行事,他用眼色制止了這次行動。
劉光世和張俊兩軍向叛軍發起左右側擊後,戰局立時改觀,叛軍大敗。許多將士扔下兵器,投降,苗翊和馬柔吉只率領幾十名騎兵,逃奔杭州。他們在半路上遇到劉正彥的援軍,劉正彥也不敢迎戰,與他們一起逃回杭州。與他們相距不遠,韓世忠也督兵奮力追趕。張俊和劉光世兩軍又在後緊跟。
通越門終於開了半扇,馮益出城,對兩人說:「官家雖有不適,特命朱相公與苗太尉入見。」吳湛望著掛甲佩劍的苗傅說:「苗太尉,入朝還須卸了器甲。」苗傅面露疑難之色,馮益說:「苗太尉放心,官家已是賜你鐵券。」朱勝非也說:「苗太尉不須憂疑。」於是苗傅卸脫盔甲和佩劍,隨馮益進皇城,來到後殿。在路上,馮益乘苗傅不注意,向朱勝非使了個眼色,朱勝非已經明白,又回了一個眼色,搖了搖手。
朱勝非也不坐轎,只帶兩名隨從,騎馬急馳雙門,然後由馮益引領到後殿,這時已經是四更時分。朱勝非叩頭,說:「臣朱勝非叩見陛下,恭祝陛下聖躬萬福!」宋高宗說:「朱卿少禮,朕今有緊切事,須與卿計議。」
朱勝非和苗傅告退。他們邊走邊商議https://m•hetubook.com.com,苗傅將皇帝的手詔交給朱勝非,朱勝非望著陰沉的天色,說:「待自家們先去都堂會食,午後我便繼御札出城。」苗傅實在沒有心緒再和朱勝非會餐,他說:「朱相公且回都堂,我須前去理會軍務。」
隆祐太后說:「老婆與二十姐何需求史書留名,唯是求他時瞑目,到得太祖官家殿前,免吃鐵棒。」柔福帝姬說:「奴家唯是求父兄回歸,中原光復,便得死了瞑目。」
宋高宗在朱勝非進宮奏報臨平之戰的消息後,仍然保持高度戒備,他全身戎裝佩劍,坐在後殿,殿外排列衛士,隨時準備逃出通越門,連妃嬪和小皇子也都作了逃跑的準備。唯有隆祐太后堅決不肯出逃,但她也準備了一段懸樑自盡的白綾,柔福帝姬也表示願與隆祐太后共生死。當苗傅等兵臨雙門的消息傳來,整個行宮都充滿了緊張和恐怖的氣氛。宋高宗下意識地用手按住劍柄,手心裡不斷滲出汗水。直到叛軍撤離雙門的消息傳來,行宮裡的氣氛才稍為鬆弛。但宋高宗依然下口宣說:「須命馮益與吳湛用心防拓,不可有分毫疏失!」
宋高宗說:「既是恁地,卿若有急難,可自雙門入行宮暫避。」按照古代的規矩,天子坐朝面南,臣僚一般只能迂道從皇城南的通越門出入,皇帝允許朱勝非自由出入雙門,當然是一種特恩。
大家商議已定,苗傅、劉正彥等帶領人馬,冒雨南下皇城,來到雙門下。他們只見城門緊閉,就在城下喊話。馮益和吳湛披戴油絹雨衣雨帽,出現在城頭。馮益問:「二太尉有甚事?」苗傅說:「韓世忠等謀叛,自家們須護衛聖駕到軍中。」馮益說:「自古無馬背上馱載朝廷底道理,如今官家聖體違和,尤須在大內靜養。二太尉且回,官家已是詔令朱相公親至韓世忠軍諭旨,兩軍不日即可協和。」馮益雖是那麼說,其實朱勝非此時正在雙門的城樓裡。
苗傅大喊說:「既是恁地,自家們恭請聖上到城頭,有緊切機宜底事奏稟。」馮益說:「官家違和,如何到此,我當為二太尉轉奏。」
再說韓世忠和馮益前往通越門,夜雨已經停止,韓世忠路上叮囑說:「馮大官,你此回須是聽我號令,大義滅親。」馮益此時已經想通了事理,他毫不猶豫地應答說:「會得!」到達通越門後,吳湛下城迎接。馮益笑容滿面,說:「吳二七,官家已是下詔,將你升遷七官。又念將士們夜以繼日,守城辛勞,特支犒設,然後放他們回營歇息。請吳二七召集官兵,在門前領受犒設。」韓世忠說:「我當命部將、武義呼延大夫暫替吳太尉守城,不致疏虞。」
吳湛立即對城下的叛軍說:「眾位太尉,今日底城門委是開不得。你們既有呂樞相等大兵相逼,三十六計,不如走為上計。」
宋高宗說:「卿何以見得東京兵馬精銳?」朱勝非說:「御營司諸將之中,以韓世忠最是敢戰,他猶自敗於西京,潰於沭陽。唯有東京留守司軍力抗強虜,粘罕最是凶悍,亦是不敢輕犯東、西二京。」儘管皇帝的談興尚濃,朱勝非感到時間太晚,而自己要說的話也已說完,就告退下殿。
宋高宗問:「且拜一人為相,二人之中,又是何人為優?」朱勝非說:「知臣莫如君,拜相是大事,臣豈敢品評優劣。」
苗傅等人到此已是窮途末路,只能退兵,稍事收拾,就在當晚打開城西湧金門,逃出杭州。他們還企圖在城裡縱火,由於夜雨不停,也沒有成功。他們撤離後不到一個時辰,韓世忠軍就分兵從城北餘杭門和東北艮山門兩路突入城裡,而沒有遭遇任何抵抗。興高采烈的韓世忠下令說:「速赴皇城勤王救駕!」於是全軍又冒雨南下皇城。
他回府後,已是五更,稍事吃食和休整,又把自己的家屬分幾處秘密疏散,然後坐轎上朝。他來到通越門外下轎,與等候早朝的百官互相寒暄。有小宦官出來通報說:「官家夜來傷冷作疾,太后今日亦不垂簾聽政。」朱勝非又裝模作樣地與百官恭祝皇帝聖躬早日康復,然後坐轎到都堂辦公。
再說馮康國到秀州,傳達朱勝非的密令以後,呂頤浩立即召集文武官員,眾人紛紛同意馬上出兵,呂頤浩說:「國家艱危,君父廢辱,自家們力圖興復,如今聖上幸得反正。然而反賊猶是盤踞行在,包藏奸謀。若是猶豫觀望,切恐苗、劉二賊反以惡名加於自家們,而聖上又深受其害。如今既有朱相公密諭,明日便進兵杭州。」眾將異口同聲說:「自家們唯聽呂樞相底號和-圖-書令!」
劉正彥和苗翊敗逃回杭州城,與苗傅等人進行緊急會商。苗翊說:「我須將韓世忠全家斬馘,方雪此恨!」張逵說:「與韓世忠結仇,不是好事,不如將他底老小拘押軍營。」王世修說:「偌大杭州城,如何可守,不如依我底原議,請趙官家入軍中。然後退兵福建路。福建路多山,易守難攻。」馬柔吉說:「此是妙計!主上在軍中,呂頤浩等豈能另立朝廷!」
王鈞甫反對說:「如今大事方定,若是恁地,豈不益增疑慮,且待呂頤浩與張浚到行在,另行計議。」苗傅說:「官家新賜誓書、鐵券,如是替換皇城兵馬,呂頤浩與張浚又是有以藉口。」劉正彥說:「苗太尉所言甚是!」
劉正彥急了,說:「若是官家不出,自家們須是入皇城,恭請聖駕。」馮益說:「劉太尉不可亂做,若是亂做,韓世忠等豈不是更有以藉口?」
不過片刻之後,苗傅突入都堂,也不行禮,氣急敗壞地說:「韓世忠那廝膽大妄為,不遵聖旨,他底兵馬已到臨平鎮,劉太尉亦已發兵措置。我須與朱相公同去見聖上。」朱勝非裝著驚駭的神色,說:「不料韓世忠恁地胡做!然而君父違和,自家們身為臣子,又如何強求面對?」
張浚等他走了片刻,就立即叫來吏胥,下令說:「眾文官武將處加派兵衛,晝夜巡守,不得稍有疏失。另叫秀州取一個死囚斬首,言道苗、劉二賊遣刺客前來,已被兵衛亂刀所斬。」吏胥稟命而退。
宋高宗親自吩咐御廚供進點心,他見到韓世忠狼吞虎嚥的模樣,說:「卿必是極飢。」韓世忠說:「臣與軍兵只為勤王緊切,午後未曾用飯。」他一氣吃了十多個蝦肉饅頭,吃飽以後,下意識地起立,拍了拍肚皮。
朱勝非起立後,宋高宗特別下令賜坐。朱勝非說:「陛下召臣,當是為呂頤浩等進兵底事。」宋高宗說:「卿有甚傳聞?」朱勝非說:「臣別無傳聞,然而依馮康國底行程,呂頤浩兵馬不過一二日,便到行在。」
宋高宗最後說:「朕與卿相知,今只得暫時聽卿去位,日後定須召卿,委以重任。然而卿去之後,甚人可以繼登揆席?」朱勝非說:「以時事而論,須是呂頤浩與張浚。」
張逵說:「呂頤浩、張浚等人不除,二太尉終是難安,不如募死士前去行刺。」眾人對這條建議,又都表示贊成。苗傅說:「你可募刺客,措置此事,不得洩漏。」
城上張傘點起了十盞燈籠,朱勝非披戴油絹雨衣雨帽,來到城頭,說:「城下莫非是韓太尉,自家便是朱勝非!」韓世忠感到高興,說:「朱相公與凶賊周旋,極是不易,請受我一拜!」說完,就翻身下馬,向朱勝非作揖。
苗傅到此地步,再也無計可施,就大喊說:「自家們對聖上雖有不恭之罪,然而又躬自謝罪,力請聖上反正。自家們決無害聖上底意思,恭請聖上亦依鐵券誓書,休得加害於自家們。」馮益趕緊說:「二太尉且請寬心,官家底鐵券豈能輕賜。若是輕賜,又何以為天下之主?」
吳湛的部屬一時都目瞪口呆,韓世忠舉雙刀大喊道:「吳湛私通叛賊,我奉聖上詔令,將他擒獲。你們都是忠義官兵,官家知得你們未與吳湛這廝同流合污,護駕辛勞,另有犒設。」在吳湛的部屬中,固然也有不少心中不服的人,卻迫於韓世忠的軍威,沒有一個敢於出面說話和反抗。
朱勝非得到皇帝的命令,就馬上下城,只是將一扇城門半開,就同幾名隨從牽馬出城,城門又立即關閉。韓世忠感到奇怪,說:「朱相公何不徑入大內?」朱勝非笑著說:「變難已平,故聖上依天子威儀,命你前往通越門,行臣子之禮。我身為臣子,豈可自雙門徑入,須與你同行。」
一夜之間,刺客的消息已經傳遍了全城。呂頤浩和張浚翌日全身戎裝,腰佩寶劍,舉行誓師儀式。呂頤浩正好利用刺客的事激勵眾將,他說:「刺客一事,足見漢賊不兩立。勤王底大事,如是不能成功,便須成仁,眾太尉須知成敗利害,義無反顧,拚死一戰,救取主上,亦是救取自家們底性命!」眾將齊聲說:「自家們已是知得成敗利害,唯有努力向前,後退便是一線死路!」
馮益自從回到杭州以後,也一直處於臥不安席、食不甘味的狀態,按照宋高宗和朱勝非的命令,他最要緊的任務,就是穩住吳湛,穩住吳湛的部兵,守衛皇城。宋高宗回行宮的第一天,就下令將吳湛超擢七官。每天夜裡,馮益就睡在雙門的城樓。如今馮益得到命令,就匆忙寫了一個字條https://m.hetubook.com.com,派皇城司的一名快行,前去相府。
苗傅說:「今日尚須朱相公與我同共奏稟主上。」朱勝非嘆口氣說:「既然官家底手詔亦是不濟事,我更無分毫主意。事已至此,我唯有與苗太尉同去通越門。」他馬上坐轎,和苗傅繞道到皇城南,向守門者通報,請求皇帝接見。
韓世忠上前,執著吳湛的右手,他吐了吐舌頭,面帶微笑說:「吳太尉,你底部屬雖是數日辛勞,卻是未見有怠倦之色,待我與你同共點閱。」他一面說,一面卻突然雙手用力將對方的中指折斷。吳湛頓時痛徹心肺,滿身大汗,他慘叫一聲,而韓世忠卻同時將他踢翻在爛泥地裡,用腳踩著吳湛的背部,拔出了大青和小青雙刀。
韓世忠說:「何須數日,今夜便可斬吳湛底首級,獻於陛下。」宋高宗說:「然而吳湛底部眾尚是把截皇城,此事莫須緩行,急則生變。」韓世忠說:「陛下且安心,臣必不致驚動陛下!唯是臣須命自家軍兵暫時替代吳湛底軍兵,守護皇城,日後待陛下另命宿衛。」宋高宗說:「卿可與馮益同去措置。」馮益只能說:「小底遵依聖旨!」就和韓世忠一起告辭退殿。
朱勝非感到韓世忠不在,就是一個與皇帝單獨談話的機會,他說:「如今大局已定。臣備位政府,自三月五日事變後,依臣子之義,本當就死,以報陛下。所以隱忍偷生至今,只為陛下不復辟,臣便是死不瞑目。如今正是臣引咎辭避之時。」宋高宗說:「卿拜相方是三日,事變遽作。尚賴卿忠義應變,得以戡平禍難。卿有大功於社稷,朕亦尤須用卿輔政,以圖恢復。」
吳湛高興地接受命令,不多時,武義大夫呼延通的軍隊就佔守了皇城,吳湛的軍隊則集中到了通越門前,而韓世忠的部伍又分佈在周圍。這時已經臨近四更,兩軍都點著火把,照得通越門前通明。
梁佛面謝恩後起立,立即脫下了青羅繡翟衣,說:「奴家面受太后娘娘密旨,不曾洩漏,更不曾開拆衣領。如今隨韓承宣軍入城歸家,未及焚化,便奉太后宣召。今將繡羅衣奉還。此衣極是貴重,焚燒亦是可惜。」柔福帝姬接過青羅繡翟衣,說:「國夫人所言甚是!」
張浚正準備作一些補充,有吏胥報告說:「今有杭州兵馬鈐轄張永載到,言道繼到官家付韓太尉手詔。」韓世忠說:「既是聖上有詔,待自家接旨。」
韓世忠說:「我要叩見官家,請朱相公開門。」朱勝非說:「我身為臣子,不得擅開,此事須奏稟聖上,韓太尉且在此稍候。」
苗傅和劉正彥把鐵券展示給部將和謀士們,面露喜色,說:「聖上又另下御札,命呂頤浩與張浚單騎到行在朝見,不得帶兵。」
張浚感到此人語氣溫和,就問:「你何以不欲行刺?」那人說:「我是河北人,亦粗知順逆,豈肯為苗、劉二賊宣力。唯恐張侍郎與眾文武備禦不嚴,便踴躍應募,以便率先告報。我去之後,當另有刺客前來。」
劉正彥急不可耐,對吳湛喊話:「吳太尉,你上回已是為自家們開城門,今日再開一回,便是再生父母。」吳湛說:「上回只為逐出康履,此回有聖上詔命,再也開不得。」
韓世忠眼看騎兵的馳突失利,就翻身下馬,手持大青和小青雙刀,他吐了吐舌頭,對部屬們說:「今日各人須是以死報國,若有臉面不帶數箭,我必是將他斬首示眾!」說完,就揮舞雙刀,不顧泥濘,率先衝鋒,大呼陷陣,他用雙刀接連劈死幾個敵人。兩軍進入混戰狀態,卻還難分勝負。
苗傅其實只是得到了一紙空文,他內心很不滿意,卻又無法說什麼,更提不出任何具體而有效的建議,然而又不肯離開後殿。他呆立片刻,又說:「若是韓世忠又不遵旨,當怎生措置?」宋高宗茫然地發問:「朱卿以為當怎生措置?」
宋高宗問馮益:「吳湛有甚底動靜?」馮益說:「吳湛屢與小底言道,當嚴守皇城,然而他亦慮兵微將寡,若是持久,切恐難以支捂。」
當韓世忠在皇城南處死吳湛的同時,梁佛面卻接到隆祐太后的特旨,連夜從皇城北的雙門進入行宮。梁佛面已經明白隆祐太后迫不及待的召見的用意,她特別穿上隆祐太后所賜的那套命婦服。宮女進閣通報後,由柔福帝姬出迎。梁佛面進閣後下跪,口稱「臣妻梁氏恭祝太后娘娘聖躬萬福」。隆祐太后見到梁佛面的穿著,就格外高興,說:「國夫人免禮,官家已是改封你為護國夫人。國夫人此回大功非細,自今以後,老婆每月特支你內宮祿賜。」
朱勝非謝恩www.hetubook•com.com說:「臣感荷陛下深恩,便是粉骨糜身,亦是甘心!」宋高宗說:「君臣本是一體,艱危之際,尤須共患難。」朱勝非說:「臣不可久留。」當即行禮退殿。
宋高宗又對朱勝非說:「卿不須回去,暫住行宮,以備朕朝夕顧問,亦可避賊凶鋒。」朱勝非說:「陛下明日不早朝,臣又暫住大內,必是教二賊更生疑慮。臣須是留在都堂,與凶賊周旋。」
她望了望隆祐太后,就拿來一把剪刀,當場稍稍拆開衣縫,取出了二寸黃絹,看了看上面的字跡,就用蠟燭的火焚化。三個女人望著落地的絹灰,心中都如千斤重石落地。這片小小的黃絹,如果再留在世上,就是可怕的禍根。
軍隊抵達雙門,但在漆黑的雨夜無法點燃火把,韓世忠吩咐部屬說:「不可喧嘩,以免驚擾官家!」他單騎來到門前,大聲喊道:「下官是韓世忠,今已肅清城中叛逆,請城上答話!」
呼延通自從西京之戰以來,一直被韓世忠看成是本軍的第一勇將,他命令呼延通率領二百騎兵,突破敵陣,以便步兵繼進。不料叛軍陣前是一片泥濘地,呼延通的騎兵不能馳騁,反而在敵人密集攢射的箭雨下,死傷近半。
有宮女進殿,說:「張娘子、吳娘子等問候官家,官家進用御膳,莫須去後宮?」宋高宗說:「不須,晚膳便在此殿,叫他們與兒子同共來此。」晚膳就在後殿進用,宋高宗還是神情緊張,臉上並無一絲笑容,眾宮女也只是默默地用膳,沒有一個人說話,連小皇子也受大人的影響,只是低頭吃飯。
宋高宗說:「張浚年少,朕且除他執政。如今外臣之中,朝廷唯是倚杜充為干城。」朱勝非說:「杜充剛愎自用,善於矯飾而得虛譽,緩急恐是敗事。然而東京留守司軍尚是繼承宗澤底遺烈,端的是天下勁兵。」
四月三日,苗翊和馬柔吉統率的叛軍在臨平鎮迎戰,他們在運河裡遍插鹿角,用以攔阻舟師,以精銳的赤心隊三千人為中堅,負山阻河列陣。韓世忠用一千多將士守護家屬,自己親率五千人馬,首先投入戰鬥。
慌亂之中,苗傅等人只能在城下臨時商量,苗翊也率部兵趕來,他憤憤然地說:「不料韓世忠底老小已是不知去向!」馬柔吉說:「城上必是有備,難以急攻直下,如在此頓兵逾時,亦是貽誤兵機。」王鈞甫說:「不如請主上到城頭,然後設計。」
張逵說:「吳太尉,你既已與自家們合謀,此回便是反戈一擊,切恐亦是徒勞,日後不免兔死狗烹。不如開門,與自家們同共恭請聖上至軍中,方是上策。」說得吳湛面皮紅漲,馮益馬上對吳湛說:「吳二七,你今日立功,我自當保你終身富貴。」
宋高宗復辟的當天,他和隆祐太后的四份誓書和鐵券,分別賜給了苗傅和劉正彥。他命令韓世忠退師的手詔,也由苗傅和劉正彥派官員送往秀州。中國古代的鐵券制度流傳已久,最初是皇帝賜功臣的憑證,後來又發展為安撫罪臣的憑證。宋朝的鐵券制度廢棄已久,朱勝非只能下令參照古制鑄造。鐵券的形狀像半個小甑,上面有四個小孔穿絲絛,其上的銘文是金字。隆祐太后所賜兩個鐵券的銘文是「頒示大信,為國勳臣,河山帶礪,永代無變」,宋高宗所賜兩個鐵券的銘文是「君臣如初,礪山帶河,天心人意,若金之堅」,都是兩人的親筆。相傳從漢朝以來,鐵券銘文中少不得以山為礪,以河為帶的盟誓。
他們繞著皇城,來到通越門下,城門大開,宋高宗親自在城門口出迎,馮益和吳湛伴隨皇帝。朱勝非和韓世忠下馬,就在雨夜的泥水中下跪叩頭,高呼「臣恭祝聖躬萬福」,宋高宗親手把兩人扶起,執著兩人沾滿泥漿的手,慟哭起來。兩個臣子也不勝犬馬之情,陪著皇帝哭泣。最後,宋高宗拉著兩個額頭還帶著泥漿的臣僚,後面用大傘遮雨,一同進入後殿,馮益也跟隨著皇帝。
張浚說:「既是壯士頗知義理,請問尊姓大名?」那人說:「我不願說破姓名,唯是求張侍郎放我脫身,從此遠走高飛。」說完,就躬身而退。
皇帝特別給兩人賜坐,賜龍鳳茶,又叫宦官給兩人擦去額上的泥漿。有小宦官進殿,叩頭口奏說:「娘娘已命帝姬送韓太尉底寶眷去通越門,並宣召安國梁夫人入宮。」宋高宗聽後,對韓世忠解釋說:「朕復辟底翌日,太后娘娘便將寶眷召至行宮,暫避凶賊,如今又送他們回府。」其實,隆祐太后和柔福帝姬知道皇帝好色,所以趕緊把韓世忠的姬妾送走,不讓皇帝見到茅佛心、周佛迷等人,以免橫生枝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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