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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江風雲

作者:王曾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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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叛將的末日

一五、叛將的末日

呂頤浩和張浚翌日面對時,宋高宗宣諭說:「自崇寧以來,內侍用事。朕即位後,雖是下詔禁止宦官掌兵,然而崇寧舊風尚有循習,激成事變,理宜痛革。卿等可命詞臣為朕草詔,自今不許內侍與主兵官交通、借貸,干預朝政,若是違犯,並行軍法!」宋高宗所說的「崇寧」是宋徽宗的年號,他以此代替了「太上在位時」,這是中國古代專制帝制下必須有的說話藝術,避免直接指陳太上皇的過錯。呂頤浩說:「陛下英斷,臣退班後,便命詞臣草詔。」
宋高宗問:「卿所言是甚人?」張浚說:「范瓊在靖康圍城中,與王時雍等同惡相濟,大逆不道,罪惡滿盈。陛下聖恩寬貸,命他率兵平盜賊,將功贖過。此後黃潛善與汪伯彥失策,又命范瓊併統王彥所部軍兵。苗、劉之變時,臣在平江府,遣人三次致書,范瓊置之不理。若不乘時顯誅,日後必是朝廷大患。」
王俊卻同時將手刀扔在地上,向呂頤浩和張浚下跪說:「小將雖是追隨范瓊,卻是心懷忠義,不敢違犯聖旨,有負國家。」張浚說:「武顯王大夫知得順逆,煞好!」
宋高宗很快宣佈朱勝非罷相,外任洪州知州,任命呂頤浩為右相、兼御營使,張浚為知樞密院事、兼御營副使,並且依兩人的奏請,準備將行在遷往建康府。劉光世加官太尉,升任御營副使,韓世忠升武勝軍節度使,張俊升鎮西軍節度使。宋高宗還任命辛永宗擔任御營司中軍統制,負責宿衛。
韓世忠對王衣說:「不可教劉正彥指斥聖上!」王衣命令吏胥說:「速去杜劉正彥底口!」吏胥拿了一團亂麻來到劉正彥的面前,不料劉正彥又咬緊牙關,不讓麻團塞進自己的嘴裡。
宋高宗在行宮等待著用刑的最後消息,馮益進宮跪奏,說:「小底啟奏官家,眾凶賊及其老小用刑已畢,民心大快,人人稱道官家聖明。今日嚴刑,足以為亂臣賊子萬世之戒!」宋高宗聽後大悅,說:「朕今夜當與眾娘子痛飲!」
呂頤浩感到,自己已是不得不出面圓場,就說:「臣當以陛下底聖意宣諭太常寺議謚,另命詞臣草王淵贈官制。」
獄吏不再與他說話,就離開囚室。不一會兒,六名健吏進入囚室,他們抬進了一隻素木案,七手八腳就把范瓊捆在案面的木板上。范瓊拚命掙扎,也無濟於事,就大喊道:「你們擅殺大將,我到陰曹冥府,亦須告你們殺害之罪。」
張浚吩咐說:「速將范瓊押赴大理寺獄!」軍士們將范瓊押走後,張浚又對王俊說:「武顯王大夫,聖上有旨,此回唯是勘問范瓊一人,其餘將士一切不予根問。你今日已是服從朝廷,可隨張節使前去撫諭軍兵,日後朝廷自有封賞。」在張浚的眼裡,武夫少知義理,王俊今天有如此表現,已經很不容易,根本不打算另外追查王俊的罪行。王俊謝恩而退,隨張俊出外,向帶來的八百軍士宣佈朝廷命令。這支軍隊很快接受朝廷的改編。
王彥到洪州以後,先住在城裡,私下召見舊部傅選等人,暗中傳達朝廷命令。八字軍的將士本來就不服范瓊,而敬服舊帥,紛紛表示願意遵從朝命,前去行在。
范瓊望著王彥,用威脅的口吻說:「有不服我底,便得此下場!」王彥嚴肅地說:「國朝大將出兵,唯是用牲牢、酒、脯、香、幣作軍祭,而磔犬為牲,不曾聞得用人。范節使今日備極慘酷,正可施用於苗傅、劉正彥之流。不服朝命底,便須依此下場!」他最後一句話的聲調,更高於范瓊。
再說王彥引領范瓊的部隊,進建康城南門,然後北上,由河橋穿越秦淮河,來到都堂。
兵士和吏胥打開檻車,牽來了五條水牛,劉正彥的頸部、雙手和雙腳被套上五條鐵鏈,接著就是一場五牛分屍的慘劇。劉正彥的頸部以下還牽連著大塊骨肉,兵士又用刀把他的首級砍下,然後用竹竿梟首示眾。苗傅和苗翊也分別受此m.hetubook.com.com酷刑,接著又是他們的家屬被斬。馮益今天很少說話,他一直面帶微笑,用觀賞的眼光注視著用刑的全過程,最後只是對韓世忠和王衣說:「今日韓節使與王少卿辛勞,官家口宣,命我轉致問候。」就坐轎回行宮。
王衣連問幾次,都不見回答,就大喝道:「既是不伏供通,可先責一百臀杖。」於是一群吏胥上前,將范瓊按倒在地,用粗木棍連著重打他的臀部,不消片刻,就打得皮開肉爛。范瓊雖是武人,也熬不了痛楚,他在一陣慘叫之後,就大喊幾聲「死罪」。
馮益說:「邵九是淵聖信用底舊人,大內人人懼他三分。官家不如優禮邵九,且教他在洪州優遊歲月。朱相公將去洪州赴任,官家可叫朱相公好生看覷,亦是一說。朝野必是因此稱頌官家底聖德。」宋高宗臉上露出微笑,說:「馮十五亦是大內底智囊!」
再說范瓊被押到大理寺後,王衣奉詔立即審訊。范瓊被押到堂上,他只是叉手正立,而一言不發。王衣說:「范瓊,爾在靖康圍城中,逼遷太上,殺害姚、吳二太尉,迎立張邦昌等事,須要從實供通。」范瓊雖是武夫,他也明白,既然到了詔獄,就決無生還的希望,所以他拿定主意,就是不說話,不招供。
苗傅兄弟只是閉目等死,而劉正彥卻是罵聲不絕,他既罵皇帝,又罵苗傅不中用,說:「苗傅匹夫,不用自家底計謀,便至於如此下場!我當時悔不將那廝無道官家碎屍萬段!」
幾天之後,御營司平寇前將軍范瓊的部隊來到了建康府。范瓊被宋廷調動到江南西路,鎮壓盜匪。他三年以來,其實一直和朝廷保持著若即若離的態度,並且不斷擴充實力。自從宋廷下了懲處的決心以後,呂頤浩和張浚就找王彥密議。王彥說:「我雖不才,願前去江西洪州,勸誘得范瓊前來。」呂頤浩說:「若是王參議能誘使范瓊到行在,便是大功!」王彥說:「此去若要成功,須是朝廷命我統率舊部。」張浚說:「此議甚是!」他與呂頤浩上奏宋高宗,給王彥另加御營司游奕軍統制的頭銜。
建康府就是今江蘇南京市,過去是六朝古都,如今又是江南東路首府,常住人口約有十七萬。按古代的標準,人口達十萬以上,就算是大城市了。建康府城是五代時所建,城周二十五宋里四十四步,城門除東、西、南、北四門以外,另外有東面的上水門和西面的下水門,是橫貫全城的秦淮河出入口,在西門之南,下水門之北,還有柵寨門和龍光門。宋高宗將行宮暫時設置在神霄宮,這還是宋徽宗崇尚道教時,將原來的保寧禪寺改為道觀,建築相當宏大,位於建康府城西南,鳳凰臺之東,秦淮河上的飲虹橋之南。
兩人閱兵後下馬坐定,范瓊吩咐說:「取盜賊前來祭旗!」當即有幾名軍兵押來一個大漢,把此人綁在一個木樁上,當場剝皮剖心,那個大漢慘叫不絕,最後,又用一個木盤盛著心和血,放置在一面大旗下,又用血釁戰鼓。
韓世忠說:「陛下恩重於山,臣唯有早日平定叛賊,以報陛下!臣念及王樞密亦是忠於陛下,不幸被叛賊戕害,唯求陛下優加追恤。臣發兵之前,當為王樞密擇地厚葬。」韓世忠自從投軍以後,一直得到王淵的賞識和提拔,王淵死後,他尤其念念不忘王淵的恩德。宋高宗說:「王淵歿於王事,朕自當追恤。」
王衣將獄案進呈呂頤浩和張浚,呂頤浩和張浚看到其中牽連王俊的供詞不少,卻都認為真偽難辨。兩人在奏對時,都主張對王俊不予追究。第二天,宋高宗下令,只將范瓊一人賜死,家屬流放嶺南,而重申其餘將士一概不予問罪。王俊後來被朝廷派往荊湖南路當統制。六年以後,岳飛平定楊么,王俊就編入岳家軍。又六年以後,王俊出面誣告張憲和岳飛,宋高宗遂下令特設詔獄,https://www•hetubook•com.com此是後話。
苗劉之變後的宋高宗,已是驚弓之鳥,他說:「范瓊不可不早除,卿等有甚底謀劃?」呂頤浩說:「臣等以為,陛下移蹕建康府後,即可召范瓊赴行在。臣與范瓊舊有嫌隙,不便獨任此事,張樞密掌兵,正可下手。若是他遷延不至,須動用大軍討平。」
范瓊馬上抽出佩劍,大喊道:「何人敢叫我入獄!」王彥也抽刀在手,說:「聖上有旨,你敢不遵?」此時張俊親自指揮伏兵突出,范瓊感到勢孤力單,就大喊道:「武顯王大夫速去叫親兵救我!」王俊也已抽出手刀,他應聲說:「會得!」卻舉刀向范瓊的右臂砍去,由於范瓊身披重甲,手臂還免於被砍斷,他慘叫一聲,手裡的佩劍落地。張俊的軍隊一擁而上,將范瓊擒捉捆綁。
王彥吩咐王俊說:「你且在堂外祗應,我與范節使去堂內入見。」王俊望了望范瓊,范瓊說:「你須隨我入內!」王彥不便攔阻,就說:「既是如此,武顯王大夫便隨范節使參見。」
本書第二卷已經交待,黃潛善和汪伯彥為制止宗澤北伐,特別下令,將王彥所統的八字軍調往行在揚州。王彥到行朝後,由於主張對金用兵,黃潛善和汪伯彥將他看成宗澤同黨,又把他的部隊撥到范瓊屬下,王彥改充范瓊部下的統領。王彥只能稱病,請求致仕,宋廷乘機將他罷官賦閒。張浚當執政以後,與呂頤浩商量,又辟王彥出任御營司參議官。
當韓世忠發兵之前,宋高宗特別在後殿單獨召見,以示恩寵。宋高宗說:「卿發兵之後,太后與朕當厚待卿家老小,不時撫問將士家眷。卿擒取二賊之後,朕當優賜兩鎮建節。」宋朝節度使本來已是武將最榮耀的虛銜,但一般都只有一個節度州的軍名,皇帝許諾授予兩鎮節度使,這當然是一種例外的、特別的恩禮。
於是吏胥們當場抬來一隻帶著風箱的火爐,當時叫做行爐,放在三個重犯的面前,把四個鐵券逐一投入熾熱的火裡,由吏胥不斷加炭鼓風。盛暑天氣,呂頤浩和張浚穿著薄紗紫袍,還是感到酷熱難當,叫吏胥們給自己扇風。苗傅等三人被火爐烤得大汗淋漓,四個鐵券終於被燒化了,可是真金不怕火煉,鐵券上遺留的金字銘文卻無論如何也燒不化。呂頤浩最後下令說:「且將三個凶賊押赴大理寺獄,爐內底金字可取出,另行打造金器。」
宋高宗說:「朕既頒明詔,內侍若再有犯,朕當嚴懲不貸。韓世忠奏請追復王淵。王淵雖有過失,然而忠節可嘉,歿於王事,可追贈開府儀同三司,另賜美謚。康履被二賊所害,亦須賜美謚。」他特別把韓世忠的奏請,也作為一種藉口。呂頤浩和張浚簡直就難以置信,危機剛過,皇帝怎麼又提出這種荒謬的主張,而與自己棄舊圖新的標榜完全相悖。張浚畢竟年少氣盛,仗著自己是救駕功臣,說:「臣以為王淵與康履雖是死於非命,而過犯不輕,不宜贈官賜謚。謚號一定,便是百世不得更改,切恐難免天下後世譏議。」
韓世忠這次出兵相當順利,一個多月內就將叛軍消滅,苗傅、苗翊和劉正彥先後被擒獲,而王世修、張逵、王鈞甫、馬柔吉等人或是在作戰時被殺,或有部分叛軍投降時進獻他們的首級。幾百輛檻車,載著苗傅、苗翊、劉正彥等幾百人,押解到行在。苗傅兄弟和劉正彥三人單獨被押到都堂。都堂臨時就設在府衙。
一名獄吏笑著說:「范瓊,姚太尉、吳太尉等早已在太祖官家殿前,等候你數年。你便是到得冥府,亦須吃鐵棒!」眾人再也不由范瓊分說,撕開他的上衣,一名吏胥手持尖刀,朝范瓊左肩以下,乳|頭上方的部位,按經絡學說叫缺盆,是手太陽經、手少陽經和手陽明經循行的部位,猛插一刀,然後將刀左右搖動,擴大傷口。從現代解剖學看來,這一刀還不是刺在范瓊致命的部位。范瓊的鮮https://www•hetubook•com.com血湧出,順著上衣和案板滴落地面。他渾身出汗,不斷大喊大叫,過了好一會兒,他的呼聲逐漸微弱,終於嚥氣。
第二天上午,范瓊命王俊帶領八百名全副武裝的精兵,充當護衛,而王彥只帶著去洪州的二十名親兵,在前領路。等范瓊進城後,劉光世立即率領部隊,包圍了他的軍隊,由八字軍傅選等將配合,對范瓊的部屬強行拆散改編。
行刑的當天,三名重犯再次押到都堂,由呂頤浩、張浚等再次審驗正身,然後押赴城東秦淮河北岸的一個鬧市。韓世忠如今已升任武勝、昭慶軍兩鎮節度使,今天皇帝特命他和大理少卿王衣監刑。軍隊押著一串檻車,包括苗傅、苗翊、劉正彥和他們和親屬,韓世忠騎馬,王衣坐轎,緊隨檻車之後。宋代施行磔刑已是十分罕見,所以看熱鬧的人紛紛擁來,一時顯得人山人海。
范瓊十分惱火,他望了望王俊,王俊卻已被王彥的氣勢所懾服,他向范瓊使了個眼色,范瓊到此也只能強忍下來,不敢發作。王彥又心平氣和地說:「范節使在江西平定賊盜,多有勳勞,聖上深是倚信。只因如今朝廷分軍四出,行在兵衛單寡,而江西已不須重兵駐守,故將自家們底兩軍勾抽赴行在。自家們不可辜負朝廷底恩命。范節使有功,聖上當另有封賞。」在王彥的硬哄軟騙之下,范瓊終於同意前來建康府。
獄吏說:「你惡貫滿盈,官家豈能召見。既是死到臨頭,你念及被害底姚太尉、吳太尉等忠良,亦須自盡。」范瓊說:「我不見聖上,便不能自盡!」
被捆綁的范瓊大喊道:「王俊,我待你恩重如山,不料你恁地翻目無情!你當年難道未曾隨我殺姚友仲與吳革?」張浚四年前也在開封圍城中,范瓊殺害吳革,是早已耳聞,而殺害姚友仲,卻還是聞所未聞。
張浚說:「國家兵力不足,上策是誅首惡一人,而赦其餘將士,分編各軍。王彥曾在兩河屢立戰功,他底舊部目即在范瓊屬下,正可助臣措置。」宋高宗說:「朕不日便進發建康府,張卿可先下樞密院札,召范瓊前去建康府。」
韓世忠下殿後,皇帝望著身邊的馮益,不由嘆了口氣,說:「如今唯有你在朕底左右!」他身邊的一批寵信宦官,如今只剩下馮益一人,除康履和曾擇被殺之外,其他人也已被流放遠方。韓世忠提到王淵,他就不由聯想到那些仍然流放在外的宦官。馮益已經明白皇帝的意思,但一時不知怎麼說話。宋高宗沉吟了一回,自言自語說:「若是追恤王淵,他們回行在,又有何不可?」
王彥當夜就留宿軍營,撫定舊部,並且命令各軍保持戒備。第二天,范瓊和王彥來到教場閱兵,范瓊騎馬在前,王彥騎馬在後,各自手執鐵檛,用軍禮檢閱隊伍。王彥見到自己的部隊軍容嚴整,而范瓊的部隊軍容散亂,更增強了信心。
呂頤浩和張浚帶著刑部、大理寺官員,親自驗明正身。三個重犯戴著二十五宋斤重、六宋尺長的重枷,拖著一宋丈二宋尺的鐵鎖鏈,腳步踉蹌,進入堂內。張浚見到苗傅兄弟倆垂頭喪氣,而劉正彥卻反而顯示出傲岸不屈的姿態,就問道:「劉正彥,你喪天害理,尚有甚底不服?」劉正彥橫眉努目,說:「我有太后與官家鐵券,你們豈可殺我!」
張浚到此更是無話可說,他身為知樞密院事,這些事情也與自己的職權無關。他就適時改換議題說:「呂相公與臣計議,苗、劉之變,可為至戒,然而武將之中,尚有同是悖逆底人,至今猶是逍遙法外。」
王彥認為時機成熟,就突然來到范瓊的軍營。范瓊在軍營裡坐衙,部將們在兩邊叉手站立,有軍士進來稟報,說:「今有御營司參議官、游奕軍統制王刺史奉朝命前來。」范瓊說:「且請他入來!」原來黃潛善和汪伯彥竟因平盜賊有功,將范瓊晉升慶遠軍節度使。范瓊認為,自己是節度使的高官,而王彥www.hetubook.com.com不過是遙郡刺史,所以擺起架子,不願出迎。
自從在北宋末年開封圍城中殺害姚友仲和吳革以來,武顯大夫、右軍統制、同提舉一行事務王俊一直是范瓊最重要的心腹。范瓊喊道:「武顯王大夫!」王俊會意,就湊上前去,范瓊將那份樞密院札子交付王俊。王俊也粗識一些文字,他看了一遍,就湊到范瓊耳邊,低聲說了幾句話,范瓊也用低聲回答:「且依你底計議。」
王衣吩咐停止用刑,范瓊開始招供,他的供詞也有意對王俊的罪行添油加醋。吏胥記錄以後,又給范瓊念了一遍,然後叫他畫押。范瓊還是按照自己在官府文書上畫押的舊例,用毛筆寫了一個「⊥」,作為本人的押字。審訊就算了結。
馮益笑著說:「小底唯恐邵九回得大內,陛下便無歡樂可言。」宋高宗原先只是想用邵成章陪襯一批寵信的宦官,一起回行宮,也多少起些掩飾作用,經馮益一說,又覺得果真召邵成章回宮,也確是礙手礙腳,就問道:「你有甚計議?」
兵馬未到,王彥的奏報已先用急遞發到行朝。按君臣的商議,宋高宗特命張浚全權處置范瓊。張浚頒發樞密院札,命令范瓊和王彥將兵馬屯駐在南門外,於翌日先到都堂參見長官,面議朝見事宜。
軍隊到達鬧市的一片空地,將囚犯們圍成一圈,為韓世忠和王衣臨時設置桌椅,讓他們入座。馮益也奉皇帝的旨意,坐轎來到現場,觀看用刑。他與韓世忠、王衣互相作揖寒暄後,韓世忠又吩咐另外給他一個座位。
王彥只帶二十名騎兵,離開當時的行在杭州,倍道兼程,前往洪州。他超過了緩慢行進赴任的朱勝非,先到洪州。范瓊駐兵在洪州城東,實際上成了知州無法管轄的草頭王。他的部隊一半是自己的舊部,一半是王彥的八字軍。在王彥來到以前,范瓊已經接到了命令前往行在朝見的樞密院札子。范瓊和自己的心腹們商量,還是決定按兵不動,觀望形勢。
王衣接旨,又將賜死的命令轉交獄吏。獄吏拿了一條麻繩,到囚室對范瓊說:「官家有旨,賜你自裁!」說完,就將麻繩往地上一扔。不料范瓊此時卻仍未斷絕求生的念頭,他對獄吏說:「我是國家底大將,聖上召自家到行在,卻未曾見得聖上一面。我願前去叩見官家,若是官家當面賜死,我便死而無悔。」
王彥先交給范瓊一個樞密院札子,然後坐定,等待著對方的反應。范瓊看到札子上除了重申前去行在朝見的命令外,最重要的,就是特命王彥前來統率舊部,與自己同往行在。軍隊是范瓊亂世稱霸的資本,現在要肢解他的部伍,無疑是剜去自己的心頭肉。范瓊急怒攻心,真想發作,但是望了望王彥鎮靜自若的神氣,又有幾分畏怯。
宋高宗有了這段開場白後,又說:「邵成章是淵聖舊人,亦是有功,朕已命他歸洪州優養,以免他干預朝政,再犯罪過。其他苗、劉二凶貶竄底內侍,朕亦悉與召還,叫他們痛自改過,朕左右不可無人,亦是理當棄瑕錄用。」呂頤浩和張浚聽了皇帝這段話,才真正明白了他的用意,但又難於提什麼反對意見。張浚還是忍不住說:「然而陛下須宣諭他們痛改前非,以免有累聖德。」
王淵贈官開府儀同三司,謚號襄愍,康履謚號榮節的詔命正式發表後,韓世忠和張俊選擇吉日,親自披麻帶孝,為王淵舉行隆重葬禮。韓世忠在五月初帶兵離開杭州,追擊苗傅和劉正彥叛軍。宋高宗也大致與此同時,將行朝遷到建康府,而隆祐太后和柔福帝姬還是留在杭州。
韓世忠發怒說:「且將他底口舌剜了!」於是一名軍士上前,用尖刀直插劉正彥的嘴裡,上下左右剜動,劉正彥滿嘴流血,破碎的唇肉和舌肉掉在檻車里外,他只能發出嗚嗚的聲音,人們再也聽不出他說什麼。王衣下令:「先將劉正彥速與施刑!」
馮益揣摩到皇帝的心意,其實是很想讓那批被流放的宦官回宮,但礙https://m.hetubook.com.com於他們的名聲很臭,而現在又正值宣佈要勵精圖治的時候,顯然不合時宜。他感到自己不便說什麼。不料皇帝突然又說:「馮益,你回得行宮,他們又如何回不得行宮?王淵須要追復,康履又如何不得追復?不如叫他們與邵成章同回行朝。邵成章雖是越職言事,亦是忠心社稷,況且又是有功底人,委是貶責太甚!」前面第二卷已經交待,宦官邵成章上奏彈劾黃潛善和汪伯彥,而被流放到江西吉州。
王彥進入正廳,范瓊也不起立,等待著王彥唱喏。王彥高聲說:「范節使,你雖是高官,我雖是低官,然而自家們是御營司底同僚,我今日又是奉朝命來此,須以平交禮互見!」范瓊無可奈何,只能勉強起身,與王彥互相作揖。
四月初四,雨過天晴,這正好是隆祐太后事前宣佈正式撤簾的日子。呂頤浩、張浚、劉光世、張俊等率大軍進入杭州城,參加早朝。
宋高宗突然發怒,大吼道:「朕為天下主,難道贈官賜謚,朕便不能主張?又何須臣民妄議!」呂頤浩和張浚一時都驚得目瞪口呆,宋高宗很快覺察到自己失言,臉上又露出痛苦的表情,說:「此回事變,端的是銘心刻骨,二人慘遭斬馘,朕至今尚是心有餘痛。二卿當體朕此意,助成贈官賜謚之事,朕心不忘。王淵生前,在御營司亦是得人心,此回贈官賜謚,亦可激勵韓世忠所部,剿滅反叛。」
按皇帝的命令,特設詔獄,由御史臺、刑部和大理寺官員審訊和議刑。其實審訊也不過是徒具形式。唯有大理少卿王衣上奏,認為這數百名囚犯之中,還有不少被雇賣和擄掠的婦女,完全是無辜者,請求皇帝赦宥。最後宋高宗親自批准,將苗傅、苗翊和劉正彥三人執行磔刑,三人的妻子和兒女也全部處斬,其他的俘虜酌情赦免,以示皇恩寬大。
呂頤浩吩咐說:「且取他們底鐵券來!」於是有吏胥將韓世忠軍繳獲的四個鐵券送到案前,呂頤浩問道:「劉正彥,此可是你們底鐵券?」劉正彥說:「便是!」呂頤浩大吼道:「我身為宰相,他事不得主張,此事尚可主張,且將鐵券當堂焚化!」
范瓊進入都堂,只見呂頤浩和張浚正襟危坐在書案後,他雖然曾與呂頤浩有過一次口角,如今對方既是宰相,也只能伏低做小,他上前唱喏說:「下官參見呂、張二相公!」王彥和王俊也跟著唱喏。張浚拿起案上的一張黃紙,說:「聖上有敕,范節使可去大理寺,入詔獄根勘。」
范瓊的話說得王俊頭上冒汗,他剛站起身,又急忙下跪說:「此是范瓊自家所為,如今卻誣罔小將。」他用手指著自己人中上的紅疤說:「當年虜人攻打東京,小將拒敵,口內中箭,射落二齒,亦足見小將為朝廷盡忠宣力。小將雖是自范瓊微時,便追隨他,卻未有過犯。」
范瓊做夢也想不到,頃刻之間,自己的部隊就一分為二,一時目瞪口呆,氣得說不出話。他的心腹王俊等人更不敢說三道四。王彥卻從容地說:「范節使,明日當與你同去教場閱兵,二日之後,自家們兩軍同時起發,前赴行在。」范瓊說:「此事莫須緩緩計議。」王彥說:「范節使與自家同為大宋臣子,朝廷指揮,唯有恭依,不可計議。」
朱勝非離開行朝以前,最後一次在都堂參加會商,他說:「目即須是急速追殲苗傅與劉正彥殘部,不可教他們渡江,投拜虜人。」韓世忠起立,揮動手臂說:「我當擒取二賊,獻於闕下!」
王彥都看在眼裡,卻仍裝著若無其事的樣子。范瓊對王彥說:「王刺史,請你明日到教場閱兵。」他根本不提交出部分軍隊的事,王彥說:「下官既是到此,便須當面交割部伍,不宜延遲。范節使須是謹遵朝廷指揮,方見得忠心。」他對自己的舊部、後軍統制傅選等人大聲說:「自即日起,傅統制等須依朝廷指揮,依舊歸自家管轄!」傅選等將立即應答:「自家們唯是遵依朝廷指揮,服從王刺史底號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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