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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江風雲

作者:王曾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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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金明池畔傷心月

一八、金明池畔傷心月

三人的目光都緊盯著陳淬,平靜的廳堂裡一時氣氛緊張,三人都能感受到自己的心跳和呼吸在加劇。陳淬猶豫片刻之後,立即站起身來,用斬釘截鐵的口吻,又壓低聲調說:「岳統制雖是心存忠義,此事卻是萬萬使不得!此計便是四人知得,切不可洩漏!」
李娃憂心忡忡地說:「鵬舉,此事切不可魯莽,你切須事先與陳都統從長計議。」岳飛說:「孝娥此說,正合我意!自家便去拜見陳都統!」李娃送他出屋,又叮嚀說:「萬不可輕易洩漏!」岳飛說:「會得!」
岳飛的話提醒了李娃,李娃就地抓起一撮土,用岳飛拭淚的手帕包裹起來,說:「此處有英雄淚,又有京師土,唯願鵬舉有朝一日,亦將此土封於燕山之上!」李娃一時心潮起伏,心有所感,就取來筆墨,用娟秀的楷書寫下了一闋《秦樓月》,然後為丈夫吟唱:
六月二十一日,岳飛的右軍回到開封城西的金明池北軍營。他安頓了軍務之後,就急忙和張憲同去拜見老母姚氏和家人。他們倆事實上是一家,從未分灶。全家人會聚在廳堂,李娃婚後立即懷孕,而高芸香穿著夏天的薄紗衣,她的身孕又更為明顯。姚氏特別體貼兩個孕婦,家裡的一切事務,都叫岳銀鈴和芮紅奴料理。岳飛和張憲坐定以後,岳雲和鞏岫娟馬上為父親和張憲端茶,而年幼的岳雷更是依偎在父親的懷裡。在互相請安問好以後,姚氏打算讓兩對夫妻相聚,就說:「五郎,全家安好無事,你可與張四哥回房歇息。」她話音剛落,有親兵進屋報告,說:「今有中軍王、徐二統制與孫幹辦到此。」
孫革舉杯一飲而盡,說:「我唯是一介書生,國難時節,得與眾太尉相知,便是三生有幸。平世用文,治理天下;亂世用武,戡定禍亂。欲得復仇報國,尤須仰仗眾太尉宣力。自家底恩師馬殿院,只為彈劾奸佞,貶死異鄉。我立誓步恩師底後塵。杜充將我貶為為監門官,亦是與我報國之機。唯願眾太尉平復中原之後,當祭奠為國死難底亡靈!」
儘管宋高宗帶著他的小朝廷,已經飄泊東南三年,但撤離一百六十八年的國都,對任何愛國軍民說來,都是十分痛苦的事。王貴和徐慶指揮的中軍也與右軍同行,岳飛感情上最牽掛的,當然是監開遠門的孫革。他想念孫革,卻又難以抽出時間,與他話別。
岳飛見到李娃遞來的手帕,又猛然想起了一件事,他用手帕擦乾淚水,站立起來,找出了一小包用手帕包裹的泥土,激憤地說:「我渡河投歸宗留守之時,在河北取此一方土,發誓於他日將此土封於燕山之上。不料如今河北全失,故鄉淪陷,京師亦被杜充那廝視為棄物!難道自家們奮死血戰,多少豪傑殉身於疆場,唯是贏得了步步後退,叫虜騎踏遍天涯海角?」
孫革提到自己的老師馬伸,也表示了自己以身許國的大誓,使眾人都感泣起來。岳飛上前,執著孫革的雙手說:「我不能請孫幹辦到自家軍中,萬誅何贖!」孫革說:「自家早已感戴岳統制底恩意。丈夫有淚不輕彈,岳統制切須忍辱負重,能屈能伸,為國珍重!」他馬上與眾人告別,岳飛率眾將送他出營,孫革上馬,就頭也不回,直馳開遠門。岳飛等人直到望不見孫革的背影,才悵然回營。
岳飛提到了一丈青要為馬皋報仇的事,李娃可算是唯一的見證人。李娃說:「若能殺了杜充,亦是人心大快。然而此事m.hetubook.com.com干係重大,亦不知後段如何?」岳飛說:「郭太尉無能,不如請陳都統攝留守事,然後奏稟朝廷。」
岳飛見當直的親兵不在廳堂,就乘機說:「如今戰禍遍地,切恐陳都統難得有歸隱底樂土。小將以為,陳都統今有報國復仇底機便。」不單是陳淬,就是連同來的張憲和孫革兩人也感到驚奇,陳淬問道:「岳統制是甚意思?」
岳飛所以就便拉張憲和孫革兩人前來,就是因為彼此肝膽相照,也必須多幾個人合謀,他說:「陳都統可曾記得,數月之前,小將便與都統談論,秦漢之交,項羽斬得宋義,破釜沉舟,終是成就破秦底大功。」岳飛雖然只是引用歷史典故,而張憲和孫革此時也都明白了他的微言大意。兩人在大吃一驚之餘,雖然也心存顧慮,卻都感佩岳飛的勇氣。
杜充對部屬動輒使用粗暴的、威脅性的言詞,人們已經司空見慣,也就見怪不怪,岳飛對此也早有思想準備,他說:「小將委是難以領會杜宣相底兵機。然而若是兩京因此失守,行朝底臺諫官亦須有所論奏。小將不才,願率本軍人馬,助郭太尉死守京城,亦可稍寬杜宣相後顧之憂。」要求自己守東京,這是岳飛的一步棋。他認為郭仲荀無能,自己留守東京,可以擺脫杜充,逐漸獨立成軍。他還特別提出臺諫官劾奏的問題,也希望藉此對杜充稍有鎮懾。
岳飛見自己留守東京之議被否決,又說:「小將聞得杜宣相罷免了陳團練底都統制差遣,目即大軍南行,切恐無人助杜宣相節制諸軍。監門官孫革曾冒犯杜宣相,而已事隔多時,小將右軍中目今尚無人主管文字,敢請杜宣相將他差到軍中,庶幾南下之時,軍中文字有所照應。」岳飛的意思,當然是希望自己出任都統制。
《秦樓月》是《憶秦娥》的別名,相傳是由唐朝大詩人李白首先創作,曲調悲愴淒涼。
陳淬在戰前本已抱兒弄孫,然而戰爭卻先後吞噬了全家老幼的生命,如今只是孤身一人,帶著一個當直的親兵。岳飛等人也並非是初次相訪,他們發現,在陳淬那間不大的廳堂上增添了一幅本人的半身畫像,但畫上的人並不披戴盔甲,卻是幅巾儒服,其上還有本人的題詩:
陳淬見大家注意這幅畫像,就感慨地解釋說:「三十餘年前,有一個年少氣盛底舉子,雖是科舉落第,卻是慷慨有大志,有意於邊功。不料歲月蹉跎,歷盡禍難,妻兒又慘遭殺害。如今一個五十五歲底老翁,孤孑一身,空有報國復仇之心,又無補於國事!便請畫工描了丹青,聊以自嘲。」
三人聽到陳淬的表態,都深感洩氣。岳飛和張憲不願再說,孫革卻說:「杜充畏敵如虎,違背朝命,妄自逃避,棄京師與虜人,豈是無罪?」
原來宋時鄉村中有民間藝人演出,往往是臨時佔一片空地,叫作場。講史只是單純的說歷史故事,諸宮調卻是說唱長篇故事,以唱為主,小唱就是執板演唱唐宋流行詞曲。
岳飛和張憲連忙出迎,雙方互相作揖,進廳堂坐定,張憲說:「你們此來,必有緊切事。」王貴和徐慶望著孫革,示意由他先說,孫革說:「行在有苗傅與劉正彥事變,自家們只是事後方知。然而事變已平,杜充卻以勤王為名,欲親提大軍南下,只留些少人馬,付與副留守郭仲荀守城,又命西京閭太尉亦奉永安縣會聖宮祖宗御容南下。他只俟岳統制回來和*圖*書,便下令南撤。」他對杜充和郭仲荀不用官稱,而直呼其名,分明是含有輕蔑之意。岳飛和張憲不由大吃一驚。
徐慶說:「杜充素來專斷獨行,便是郭太尉身為副留守,亦不得干預他發號施令,唯是遵稟而已。自家們亦不知他包藏甚底心機。」孫革說:「他帶重兵南逃,卻是叫郭仲荀守城,便是要將棄京城底罪責,歸於郭仲荀。郭仲荀雖是無能之輩,此回亦是叫苦叫屈不迭。杜充又叫知蔡州程昌禹(原字為寓去禺加禹)前來,任留守司判官。唯有陳都統尚自與杜充抗辯不屈,已被杜充罷免了都統制。」
張憲問道:「你們有何計議?」孫革說:「自家們底意思,杜充雖是剛愎自用,然而在東京留守司中,尚是倚重岳統制。如今亦只得死馬且當活馬醫,請岳統制前去勸諭。」大家的目光同時轉向岳飛,岳飛卻仍不說一句話。眾人都熟悉岳飛的脾性,認為不必再追問。王貴等三人當即告退。
岳飛說:「小將聞得朝廷命杜宣相節制京東、京西與淮南路,目今防秋在即,不知杜宣相如何措置?京師重地,不知命何人把截?」他這句話當然是明知故問。
落第少年不自哀,烽煙鐵馬戍輪臺。
但李娃的吟唱,卻有意略帶高亢激越,使處於悲痛絕望中的岳飛感受了激勵,他上前執著妻子的雙手,兩人淚眼對著淚眼,儘管燈光黯淡,李娃還是從丈夫溫暖的雙手裡,從丈夫淚眼中迸發出來的奮鬥的光芒裡,感受到了豪氣,感受到了力量,她倚偎在丈夫的懷裡,低聲而親暱地說:「奴家知得,鵬舉是蓋世英豪,一時底進退,又何足以銷磨大丈夫底意氣。」
李娃長嘆一聲,說:「可惜宗留守經營東京二年,卻要斷送於杜充之手。杜充暴戾恣睢,又如何容得你勸諭?可嘆朝中眾多文武,竟無人識得杜充真面目!」她見到岳飛深思的模樣,又說:「鵬舉有何計議,奴家或可與你分憂。」
岳飛卻一直強忍著淚水,他聽從了昨天孫革「丈夫有淚不輕彈」的告誡,他聽到了最後的兩句歌詞,不禁低聲自問:「此去南行千里,亦不知何日重歸漢家陵闕?」
李娃最後一句話提醒了岳飛。他一夜思考,第二天來到留守司,杜充把他召入書房。岳飛唱喏,說:「小將已於崔橋鎮大破王善賊軍,今日前來參拜杜宣相。」岳飛依照杜充的宣撫處置副使的新任,稱他為「宣相」,即宣撫相公的簡稱。他按照慣例,叉手正立在書案前。坐在書案後杜充聽到岳飛改稱他「宣相」,有幾分高興,他帶著笑容宣佈說:「我一介儒士,誤蒙主上器使,出任宣撫處置副使。今依朝廷便宜行事底指揮,近日便乘船,沿汴河南下,前去行在。你是本司底第一勇將,我已借補你為武德大夫、英州刺史,亦須率領右軍,與留守司諸軍隨行。」
陳淬說:「自家已是與他爭議多時,他以京師乏糧,屯不得重兵為辭,又以朝廷叫他『便宜行事』為藉口。既是朝廷信任,料得他巧舌如簧,必有掩飾罪過底言語。」他繞著廳堂急走幾圈,又說:「且莫說自家們是武人,便是宗判官在此,亦不可胡做!岳、張二統制須知,國朝最是忌諱武將干政!」大家明白,他所說的「宗判官」,當然是指宗澤的兒子宗穎。宗穎是文官,他著重強調了文武的差別,說明文官不能做和-圖-書,武官就更不能做。
李娃的勸勉,在岳飛心裡注入了一股暖流,使他對妻子產生一種很深的感激之情。岳飛感嘆說:「孝娥煞是自家底知己,天下第一賢妻!我自幼便在村中喜看諸色伎藝人作場,如講史、諸宮調、小唱之類,熟知三國時關、張底武勇英烈,歆羨不已。自從投軍殺敵以來,如在張招撫、宗留守底麾下,做得一個偏將,亦是甘心效命。可嘆如今卻在杜充那廝底節制之下。若是得獨自成軍,何愁虜人不滅,要使後世史冊,知有我岳飛,與關、張齊名!」他最後幾句話,又變得慷慨激昂。
岳飛所統的東京留守司右軍,從春到夏,參加了幾次平定盜匪的軍事行動。儘管金軍殘破京東,突擊揚州,杜充按兵不動,只是以平定開封府界和京西的盜匪,向朝廷報功。六月中旬,逃遁到淮西的王善,又率兵流竄到開封府界的太康縣,進行搶掠。岳飛的右軍又一次奉命出擊。他的部隊在太康縣西北的崔橋鎮一帶,幾乎將王善軍全部殲滅,王善只帶著一百餘騎,逃回淮西路濠州(治今安徽鳳陽)的巢穴。
岳飛用懇切的語調說:「小將以為,中原之地尺寸不可棄,而況社稷、宗廟在東京,列祖列宗底陵寢在西京,尤非他地可比。杜宣相以朝廷委寄之隆,有重兵碩望,不守兩京與京東、京西,郭太尉與程直閣些少軍力,又教他們如何支捂?杜宣相一旦啟程,兩京與京東、京西便不復是大宋底疆域,他日再欲收復,非捐棄數十萬將士底性命不可。切望杜宣相改圖。」岳飛說到最後,兩串淚珠滴落胸前。
陳淬見到岳飛的臉色變得十分難堪,又撫著岳飛的肩背,特別呼他的表字說:「鵬舉,你與循禮年少,滿腔忠義之氣,日後尚可大有作為。小不忍則亂大謀,切須隱忍,以待時機!若是依你底計議,不難快意於一時,然而後事卻是不堪設想。」
王貴補充說:「主上有詔,命令杜充以宣撫處置副使底重任,節制京東、京西與淮南路,另命張樞相為宣撫處置使,鎮守陝西。朝廷底旨意,只是叫兩個重臣各任方面,結成輔車相依之勢,抵禦虜人,未曾叫杜充撤兵。」張憲感到奇怪,說:「杜充恁地胡做,難道膽敢違抗朝旨?」
岳飛說:「自從馬統制被杜充那廝殺害以後,郡夫人恨之入骨,叫我為姐夫報仇。大丈夫一言九鼎,我為此耿耿在懷。如今杜充膽敢違抗朝旨,棄東京與敵,此正中機便。」
杜充開始吼叫:「你是偏裨,如何理會得我底深謀?你只須聽我號令,若是違犯,軍法便容你不得!」
哀兵自古終須勝,鐵騎踏破燕山缺,燕山缺。
李娃說:「奴家雖是女流,自幼卻是喜讀《資治通鑒》等史書。關、張雖是樵夫牧童熟知底英雄,然而民間輾轉流傳底故事,已不是史冊所載底真人真事。奴以為,鵬舉當傚法漢朝韓信、唐朝郭子儀,能屈能伸,而成大業。杜充那廝淺陋底庸才,鵬舉豈得長久屈居於他底屬下,須是思忖獨自成軍之計。」
光輝重照,漢家陵闕。

翌日,岳飛的右軍將士個個懷著深痛和大恨,開始南撤。岳飛騎在逐電驃,不斷回首望著愈來愈遠的軍營、金明池、瓊林苑、護龍河和高大的城垣。他咬緊牙關,一言不發。突然,于鵬帶著一批軍士,唱起了李娃的《秦樓月》。原來李娃在創作這https://www.hetubook.com.com闋詞的第二天清晨,就教岳雲等三個孩子識字詠唱。岳雲又特別拉了鞏岫娟和弟弟,為于鵬詠唱。于鵬聽後,心有所感,他深通樂律,感到《秦樓月》原來的詞曲已經不足以表達詞意,就另外譜寫了悲壯慷慨的一曲。宋詞本是當時的流行歌曲,于鵬很快就教會了一批軍士。《秦樓月》詞唱出了全軍的心聲,使大家感奮落淚。

英雄啼淚,遺民啼血。
張憲只是稍稍遲疑一下,就馬上表態說:「小將以為,欲救取京城,亦唯有用此策!」孫革也接著表態說:「下官以為,岳統制此計雖險,卻是忠義救國之道!」
繁華歇,金明池畔傷心月,傷心月。
岳飛在晚飯後,就一直侍奉著姚氏。姚氏幾次三番打發他回房,說:「老身自有你二姐伏侍,你可回房去,與妻兒相聚。」岳飛也不應答,只是恭敬地在旁侍立。岳銀鈴向母親使了個眼色,說:「五郎今日不聽媽媽底說諭。」岳飛到此只能辯解說:「我數日征戰,未得侍奉媽媽,今晚豈可不在媽媽身邊?」
岳飛沒想到,自己離開開封不過五天,竟發生了如此變化。陳淬被罷免都統制,對岳飛無疑也是一個打擊,自從追隨宗澤抗金以來,兩人一直是互相信任,遇到危難,也能互相配合和救助。他緊鎖寬闊的眉宇,不言不語。
岳飛說著,竟哭泣起來,在李娃的心目中,丈夫是個頂天立地的英雄,但她今天卻是第一次見到丈夫傷心的,甚至可說是軟弱的啜泣。此時此刻,岳飛面對妻子,簡直像一個受盡委屈的孩子。李娃完全理解丈夫的心態,她掏出手帕,真想為丈夫拭淚,但遲疑了一下,還是把手帕遞給丈夫,她說:「鵬舉勇於擔當國事,奴家思忖,此舉亦煞是蹈危履險,成敗參半。陳都統老成持重,亦是一說。」
到開遠門下,孫革與兩人告別,他語重心長地說:「我歷觀留守司底統兵官,若論才武,無過於岳、張、王、徐四統制。陳都統小心謹慎,自來不曾輕舉妄動,然而他底言語,亦非全無道理。常言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二統制不可意氣消沉,尤須為國珍重!自家料得,日後大地重光,豈可不寄厚望於二統制!」愁悶的岳飛只回答說:「理會得!」張憲說:「感荷孫幹辦底勸勉,敢不赤心報國!」
岳飛不再說話,只是起身告辭,其他兩人也跟著告退。陳淬把他們送出家門,他用眼色向張憲和孫革示意,要他們規勸岳飛。三人騎馬出城,張憲和孫革心境的沉重,其實並不亞於岳飛,他們也不想說話。張憲深諳岳飛的脾性,他料定岳飛經過陳淬的勸說,已經放棄原議,只是心中憤懣,自己反而不便多說。三人只是默默地前行,沿途見到熟悉的街巷、往來的行人,都增加了他們對都城的惜別感。
東京留守司的各軍進行南撤的準備,其中最麻煩的,當然是家屬的隨行。右軍的兵力擴充到四千人,其中騎兵還是保留了年初一千二百人的編額,而家屬卻另有約四千人。岳飛還是按年初的舊例,命張憲與第三將將官郭青、沈德、韓清護送家屬。岳家的老母姚氏和李娃、高芸香兩個孕婦當然是重點的照顧對象。岳翻仍然是第三將的普通戰士,岳飛安排弟弟照顧全家老小。
李娃見岳飛神色憂鬱,又猜到必定是與陳淬商量的事不順利,就說:「鵬舉入城去,與陳和*圖*書都統怎生計議?」岳飛說:「陳都統是小心謹慎底人,他勸我不得小不忍而亂大謀。然而聽任杜充將京師拱手讓與敵人,難道只是小不忍,天下另有甚底事堪稱大謀?」
岳飛和張憲在夕陽西下之時,趕回軍營。岳銀鈴和芮紅奴已經為全家準備了晚飯。岳飛見到老母,還是裝出若無其事的樣子。晚飯過後,李娃按照慣例,給岳雲、鞏岫娟和岳雷三個孩子教書識字,然後安排他們睡覺。岳家的習慣是早睡早起,岳雲是家裡第一個早起的人,不管颳風下雨,他每天清晨的練武從未中斷。
岳飛當即找張憲,兩人一同進城,途經開遠門時,又拉了孫革同行。三人很快來到陳淬家裡。杜充雖是罷免了都統制的實職差遣,陳淬仍然保留了武功大夫、忠州團練使的官銜,他閉門家居,心裡有說不盡的悲憤。現在聽說岳飛等來訪,就將來客接到屋裡。
岳飛和張憲送別以後,各自回屋,與妻子團聚。李娃發現,丈夫的神色異常嚴峻,與剛回營時完全不同,就問道:「王、徐二統制與孫幹辦前來,又是為甚事?奴家見得鵬舉煞是煩惱。」岳飛就把剛才談話的情況敘述一遍。
在大軍啟程的前夜,孫革主動來到右軍的軍營。岳飛當即聚集全軍的將官,與他訣別。張憲代表眾人,恭恭敬敬地向孫革進獻了一卮酒,說:「孫幹辦雖是未能到得自家軍中,卻是與全軍將士同袍同澤,敵愾同仇。敬請孫幹辦滿飲此杯,他年他月,尚得相聚。」
李娃剛好安排了三個孩子睡覺,見到岳飛回屋,料到必定是給姚氏驅逐回來的,內心有幾分高興,她面帶微笑,親切地招呼岳飛坐下,說:「鵬舉,可要喫茶?」岳飛做一個手勢,說:「不須!」
姚氏用微嗔的口吻說:「五郎常言道,不敢不遵母命,今晚如何不遵老身底命令?且速速回房!」岳飛面有難色,卻還是沒有退意。岳銀鈴笑著說:「媽媽叫你走,你便走!」她把岳飛推出房門,上了門閂。岳飛在門外喊道:「媽媽!兒子不孝!」姚氏笑著說:「你不冷落新婦,便是大孝!」
杜充討厭岳飛的提問,但還是作了回答:「我提重兵南下,便是去行朝計議防秋。京師自有副留守郭太尉與知蔡州程直閣防拓。」程昌禹(原字為寓去禺加禹)的文職是直龍圖閣,簡稱直閣。
在杜充心目中,岳飛無疑是自己最重要的鷹犬、最得力的打手,他的屬下無論如何不能沒有岳飛,他用不容商量的口吻說:「兩京重地,我自當命郭太尉等用心守禦,不至疏虞。你所部右軍猶須隨我南行!」
數奇不是登壇將,竹杖芒鞋歸去來。
杜充說:「陳淬閉門思過多時,可叫他復任都統制。孫革用心險惡,他若是到你軍中,有害無益。你可回營,準備率本軍南下!」他說著,就傲慢地把手一揮,岳飛只得忍氣吞聲地退出書房。儘管自己的三項要求都被否決,但陳淬復任都統制,還多少給他帶來一點寬慰。

岳飛的建議引起杜充的考慮,按杜充的計劃,他本人講求舒適,準備乘船走水路,而大軍還須走陸路,的確需要有人為自己統馭各軍。都統制的人選只能有兩人,第一是岳飛,第二還是陳淬。他認為兩人都不是對自己唯命是從之輩,而岳飛的才能又在陳淬之上,並且為各軍所敬服,但本著養鷹休飽,飽則飛揚的原則,尤其不能讓岳飛出任都統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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