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三、馬家渡之戰
事實上，在陳淬與杜充討論的時候，岳飛的右軍早已出動了。原來陳淬被杜充斥退後，就騎馬出城，找到駐兵在靖安鎮的岳飛等人，訴說自己的憤懣。陳淬的年齡比岳飛等人大一輩，但彼此卻愈來愈成為忘年交。岳飛臉上露出十分嚴峻的神色，他說：「兵家事機，尤不可失之交臂，待小將即時統兵前去，為劉經等三軍底後援。若是事後杜充怪罪，小將甘當軍法。」陳淬感動地執著岳飛的手說：「豈能教你當軍法，若是杜充怪罪，自家承當！」
完顏兀朮說：「你不須為先鋒。」他把韓常看成是自己的愛將，捨不得輕易使用。完顏兀朮轉向渤海人大撻不野說：「你可選精兵，親自為前鋒。若能濟渡大江，便是大功。若是濟渡不得，休怪我無情！」大撻不野說：「男女當恭依四太子底號令，勉力渡江！」
陳淬說：「聞知虜人渡船僅有二十隻，一回不過濟渡千人。若是水陸兩路，急速發兵前去，必可殲滅渡江之敵。」杜充說：「我所憂底，非是馬家渡底虜人偏師，若是調發大軍去馬家渡，對江真州底虜人大軍莫須乘虛而入？我疑是四太子調虎離山之計。」
宋軍向馬家渡推進，在大江岸邊，面向西南列陣，右面臨江，王躞一軍則部署在宋軍的左後側。岳飛的右軍儘管經歷一夜鏖戰，比較疲勞，陳淬還是把他們部署在易受攻擊的左翼。岳飛命令王貴、傅慶、劉經和扈成督率眾將，統領步兵，列隊陣前，自己和徐慶統領騎兵，在陣後休息。
韓常說：「此回分兵，撻懶監軍攻淮南，四太子攻江南。若是自家們不得渡江，豈不是傷損四太子底威名？依小將底計議，不如聲東擊西，且在宣化鎮一帶虛張聲勢，卻向馬家渡進兵。男女不才，願為先鋒。」
杜充的環眼顯露凶光，他咆哮說：「岳飛，我叫你不須入見，你膽敢違令，破門而入！」岳飛也憤怒地說：「今日我不破門而入，切恐虜人不日亦須破門而入，捉拿杜相公！」
岳飛說：「杜相公馭軍過嚴，眾將敢怒而不敢言，心懷怨望，緩急豈能用命。若是尚欲收拾軍心，不可不日日坐衙，親自勞軍。」杜充沉吟了一會兒，就說：「我明日當親去江滸，慰勞將士。」
完顏兀朮果然驍勇敢戰，他等待宋軍退兵後，又重新渡江，並且把最後的一兵一卒全部帶到江南。完顏兀朮下令，把所有的戰屍全部扔到江裡，於是馬家渡一帶的江水就很快被大量戰屍所染紅。
杜充臃腫的滾圓臉上立即露出笑容，他又恢復了以往的驕倨不可一世的神態，吩咐兩個女子說：「爾們且與我卸甲，我當舉酒慶功！」他又懶於出外坐衙和勞軍了。
岳飛當即對張憲說：「今有韓副將率三百人守寨，緩急之際，須防不測。張統制可率二百人馬回寨，護送全軍老小，即刻前去茅山，以避兵禍。」岳飛自從來到建康府後，就乘閒暇的時候，與本軍眾將遍歷建康府的山川，他事先已經看中了句容縣城東南四十五宋里的茅山，作為必要時的轉移地點。現在的吩咐正是原定的計劃。張憲馬上帶領二百人馬出發，岳飛見張憲上馬，又對他用沉重的語調說：「告報媽媽，不須以兒子為念！」王貴等人也強忍與親人生離死別之痛，紛紛向張憲囑託。眾人都明白，右軍將面臨一場勝負未卜的惡戰。張憲的部伍急速回鍾山軍營，與守寨的第六副將韓清會合，立即護送全軍家屬轉移。
金軍面向東北列陣後，開始先以漢人阿里喜步兵發起衝鋒，實際上帶有試探性質。宋軍用密集的強弓硬弩，一次又一次地擊退敵軍的正面攻擊。兩軍接戰了幾個回合，金軍無法得手，又改為以鐵騎發起衝鋒，雙方再接戰幾個回合，仍然被宋軍擊退，金軍在陣前留下了大批的人馬戰屍。
岳飛私下對陳淬說https://m.hetubook.com.com：「王觀察不是敢戰底人，虜騎又常以拐子馬左右圍掩，切恐敗事。」陳淬說：「我亦知他怯戰，故不敢將御前前軍用作正兵。」
杜充經他一說，臉上頓時流出了虛汗，又立即顯露出惶恐和畏怯的神色，酒意全消，張口結舌。岳飛沉痛地說：「杜相公不守京師，退軍江南。如今勁虜大敵，已是近在淮南，睥睨長江，邵青底舟船又被番人擄獲。杜相公身膺官家底重寄，卻是安臥在積薪之上，積薪已是起火，杜相公猶自終日宴居，不見眾將，不理兵事。」
陳淬說：「虜人既已在馬家渡得手，便是真州屯駐大兵，亦須移軍烏江縣。若是杜相公尚存疑慮，可命岳飛統六軍自陸路，郭吉統水軍自水路前去，自家督諸統制留守江岸。」杜充想了一下，說：「岳飛不可叫去，靖安鎮最是緊切去處，須教他屯兵。若是六軍人馬前去馬家渡，切恐江岸兵力單寡，緩急難以支捂。可命劉經統左軍與扈成後軍、傅慶中軍自陸路，郭吉水軍自水路前去。」
張超的軍隊被擊潰後，逃往建康府城西南的江寧鎮，向駐守鎮上的前軍統制劉衍報告。劉衍連忙集合隊伍，他全身甲冑，騎在馬上，正準備下令出發迎戰，不料隊伍中突然飛出一枝冷箭，正中劉衍的心窩，劉衍當即落馬身亡。射冷箭的是第三將準備將戚方，此人原是騏驥院管馬的廂軍教駿兵士，北宋亡國後，就混在一支盜匪中，他後來與匪首「九朵花」鬧翻，就殺了「九朵花」，率領徒黨，投奔杜充，編入前軍。但戚方的匪性不改，曾受到劉衍的責罰，他懷恨在心，乘機作亂。戚方射死劉衍後，就大喊道：「虜人渡江，國家必亡，杜充苛酷，自家們不如自尋快活！」他原來的徒黨也乘機起哄，於是前軍竟一哄而散，戚方裹脅著一部分軍兵充當盜匪。
十九日前半夜，傅慶和王貴指揮臨時編組的四將步兵，開始向馬家渡的金軍進擊。金軍的八個萬夫長所部，已有七支軍馬渡江，第八支軍馬也開始渡江，而完顏兀朮本人也到了大江南岸。金軍取得一次勝利以後，有所懈怠，大部分人開始休息，只是命令六名千夫長統兵，舉著火把巡邏。宋軍步兵逼近敵人，就用弓弩攢射。於是熟睡的金軍紛紛驚醒，大呼小叫，各自為戰。
完顏兀朮接連兩次渡江失利，心中十分焦躁，他在真州州衙召集了八名萬夫長會商，說：「大金人馬渡江不利，對岸防拓嚴密，無機可乘，不如先殺往海岸，佔據淮東。」
與此同時，一個女子手裡的哥窯葵瓣口淺白斷紋酒盞落地，酒潑濕了杜充的錦綿袍襟。岳飛只見桌面上鋪陳佳餚、美酒和果品，而沉湎酒色的杜充顯得比兩個月前更加虛胖，他歪戴著東坡巾，顯得有些醉意，身邊坐著兩個美女。岳飛連忙唱喏說：「小將岳飛參見杜相公！」然後叉手正立。
金軍首先迎戰劉經的，是王伯龍的部隊，而當頭陣的則是千夫長王善。原來王善在崔橋鎮被岳飛殺敗後，逃到淮西濠州一帶，正好遭逢完顏兀朮南侵的大軍。王善投降金人，他的殘部被收編，全部改成剃頭辮髮，隸屬於王伯龍。王善的殘部沒有什麼戰鬥力，立即被左軍擊潰。王伯龍是遼東人，遼朝末年為盜，後被金軍收編。由於他悍勇善戰，完顏訛里朵新近提拔他當萬夫長。王伯龍馬上制止了王善軍的潰散，而指揮反擊。宋金雙方的漢軍步兵進行激戰，一時難分勝負。
陳淬聽說要召喚劉光世和韓世忠軍，就說：「依目今事勢，杜相公雖有節制之名，切恐劉太尉與韓節使難以依從，破敵尚須依仗本軍。今日須殺得虜人一陣。」他當即部署軍馬，準備將自己的部隊臨江岸展開，而命令王躞的御前前軍作側翼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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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飛的部隊返回江寧鎮，他清點軍馬，不論步兵和騎兵都損失了約一半。岳飛和眾將的心境都十分沉重，他們只能一面休整士馬，一面向建康府城發戰報，等待援軍。
岳飛說：「陳都統尤須告誡王觀察，教他臨陣用命。目即小將所統馬兵已不足千騎，若是陳都統將各軍馬兵分撥於小將，小將當乘機伺便，突入敵陣，如是能俘馘得四太子，此亦是一說。」陳淬說：「此議甚好！」他立即下令把各軍的騎兵都撥歸岳飛，統一指揮。但宋軍的騎兵不多，各統制和將官手下還須有親騎，最後增撥給岳飛的，也不過一千五百騎。
由於前軍的潰散，金軍渡江的急報遲至當天中午，才傳到建康府城的宣撫司。杜充正由兩名侍妾陪著午宴，他聽到報告，頓時臉上變色，酒盞落地，慌忙下令召見陳淬。這還是兩個多月以來的第一次面談。杜充儘管面露窘色，卻還是架子十足，他不給陳淬座位，讓他叉手正立著談話。
時間已經到了下午，岳飛仔細觀察敵陣，他向陳淬建議說：「虜人以步兵列陣江岸，此是薄弱之處，自家們若以馬軍突破敵陣，出陣後反擊，直取核心，虜人立大纛處，必是四太子底所在。」陳淬說：「你便可立即出兵，我當策應。」
杜充第二天裝模作樣地叫兩個女子披戴盔甲，準備到各個軍營巡視和慰勞。突然有吏胥進入，他面露喜色，進呈剛到的太平州知州郭偉退敵的戰報，說：「啟稟杜相公，虜人四太子大兵渡江犯采石渡，已被殺退。」
憂心忡忡的岳飛在宣撫司衙門找著陳淬，他說：「虜人既是奪了邵統制底舟船，必自采石濟渡。小將不才，願統兵前去太平州防拓。」陳淬嘆息說：「自家亦是兩月見不得杜充，他唯是叫吏胥傳言，叫自家們用心把截建康府江面。」
然而完顏兀朮此時卻已不在陣中心的部位指揮。他在岳飛出兵幾乎同時，也親率完顏當海和完顏迪虎兩個萬夫長的生力軍，繞向宋軍左翼陣後，準備發動攻擊。陳淬發現金軍的行動，馬上下令王躞率軍抵擋。王躞指揮御前前軍迎戰，他眼看敵騎來勢凶猛，就首先帶領親兵幾百騎逃竄，御前前軍的一萬三千將士也跟著潰逃。金軍的鐵騎得以輕而易舉地繞到宋軍陣後，衝擊宋軍。
杜充的威脅，使岳飛立即聯想到被殺的馬皋，他悲憤地噙著眼淚說：「杜相公如今有右相兼宣撫使之尊，殺一個偏裨，不啻草芥。馬統制便是被你所害。然而杜相公苛酷寡恩，諸將人人離心離德，又不知甚人能為國家效命？如是建康失守，杜相公又當竄身於何地？」
今天岳飛那種對抗杜充權威的行為，如果換成另外一個武將，即使是都統制陳淬，杜充是決不會寬饒的。但說也奇怪，杜充事實上對岳飛有著一種特殊的依賴心理。岳飛真正發怒，杜充還是對他有一點畏怯，而感到必須稍加籠絡和撫存。他從來不怕眾將離心離德，認為只須用自己的威嚴加以鎮壓，卻害怕岳飛離心離德。這是岳飛自從回到東京留守司後，兩人之間漸漸形成的微妙關係。
宋軍遲遲未能前往馬家渡阻擊，給了金軍充裕的渡江時機。只有水軍統制邵青聞訊後，乘坐一艘船，船上有十七名水手，在江面攔截敵人。金軍向邵青的戰船放箭，邵青和水手們先後中箭受傷，一名水手竟身中十七箭，終於敗退。
岳飛和徐慶率領騎兵來到金軍的側後，也向巡邏的金軍發起攻擊，岳飛、徐慶和寇成各自抓到一名俘虜，盤問完顏兀朮的所在。三名俘虜中，一人說不知道，而兩人都說完顏兀朮駐兵在渡口。一個俘虜口供更詳，說是那裡矗立一面大的三角形、繡白日黑旗，旗上還掛著一盞燈籠，這是統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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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淬率領一萬五千兵力趕到了江寧鎮，在他的後面，則是御前前軍統制王躞一萬三千人的隊伍。陳淬到達後，馬上召集眾將，商討對策。他環視眾將說：「眾太尉有何破敵良策？」大家都不說話，於是陳淬的目光又盯著岳飛，岳飛到此也不能不首先說話：「四太子重兵麇集，軍馬厚重，今日之勢，不可不戰，亦不可求速勝。王師上陣，可多用強弓硬弩，遏制虜騎奔衝，夜間則分兵斫營。待敵人兵疲意沮，可招上流劉太尉、下游韓節使底大軍，會聚馬家渡，同共破敵。」
杜充說：「眾將底部伍，當聽憑君銳勾抽，右軍還須駐守靖安鎮，以防不測。」他的意圖，還是想把右軍當作保護本人的親兵。陳淬說：「若是杜相公不叫右軍出兵，我亦不敢請纓。」杜充萬般無奈，只得依允說：「便依君銳底計議，唯求君銳急速出師，以濟艱難。」
右軍以騎兵二將在前，步兵四將在後的順序，向馬家渡方向疾進。岳飛與于鵬、王敏求、王經、霍堅在隊列之前。隊伍抵達建康府城西南六十宋里的江寧鎮，就與潰敗的劉經、傅慶和扈成軍相遇。岳飛對三員統制說：「劉統制、傅統制、扈統制，你們有甚計議？」傅慶說：「我久知岳統制智勇，願服從岳統制底號令。」扈成接著說：「我亦願伏侍岳統制。」劉經認為，自己與岳飛是地位平列的統制，但既然自己已是敗軍之將，所部的兵力又損失最重，也只好表示服從，說：「自家亦願服從號令。」
金軍已有三個萬夫長的兵力全部渡江，他們是大撻不野、漢兒王伯龍和女真人斜卯阿里三軍，女真人烏延蒲盧渾的部伍已有一半渡江，萬夫長烏延蒲盧渾本人也已到了大江南岸。金軍雖然已經實現渡江的目標，卻不敢懈怠，軍兵紛紛舉著火把，照得江岸通明。
岳飛說：「小將告退！」杜充說：「且慢，岳統制忠心，我當親自為你斟酒一杯。」一個女子連忙在另一個哥窯瓷盞裡注酒。岳飛說：「小將有媽媽嚴命，滴酒不敢入口！」他一面說，一面就轉身離開杜充的內室。不知怎麼，他的耳邊又似乎響起半年前一丈青的話：「為姐夫報仇。」岳飛不由長吁一聲，他似乎自己也說不明白，為什麼還要在眼看杜充可能敗事的時候，卻為這個一丈青的仇人出謀獻策。
岳飛說：「聞得虜人四太子大軍屯駐淮西和州，宣撫司自須勾抽兵馬，前去太平州，相機待敵。小將不才，願統兵前往。」杜充把岳飛的右軍當作自己的看家資本，當然不肯允准，他說：「建康重地，你須在此把截，我自當另發兵馬。」
宋軍根本沒有把馬家渡作為防守的重點，在渡口只駐守江淮宣撫司前軍第二正將張超所部六百人。他們大部分還是在睡夢裡，等到擔任瞭望的軍兵奔回寨內報告時，大撻不野所率的金軍也已殺到。金軍輕而易舉地擊潰張超所部，佔領了馬家渡，但船隻不多，後續部隊分批渡江，費時頗久。
兩軍進入混戰的局面。完顏迪虎首先率騎兵襲擊位於左翼的右軍步兵，王貴指揮部兵沉著應戰，射死一批敵人，率先衝鋒的完顏迪虎當場斃命。但在金軍優勢騎兵的攻擊下，其他各部宋軍終於先後潰敗。黃昏時刻，陳淬仍然帶領二百親兵死戰，他的戰馬中箭死亡，就下馬步戰，最後因眾寡不敵，被金軍亂刀劈死。岳飛和徐慶帶領騎兵，在亂軍中來回衝殺，最後找到了本軍的步兵，他終於和王貴、傅慶、劉經、扈成等合兵一支，以孤軍苦鬥，且戰且退，撤向建康府城。這是馬家渡之戰中唯一整軍而退的部隊，卻因戰鬥的損耗，剩下了不足五千人的隊伍，而騎兵又不足一千四百人。
金和*圖*書軍在真州江岸多插黑旗，擺列舟船，佈置疑兵，而秘密將主力轉移到和州烏江縣。十八日天色未明，大撻不野親率一千精兵，分乘二十艘船，馳向對岸的建康府沿江西南角的馬家渡。大撻不野知道完顏兀朮的脾性，他秉承嚴令，不敢怠慢。船隻還未靠岸，他就下令涉水登岸，並且第一個執著手刀，跳下舟船，涉水而進。
時值二十日清晨，完顏兀朮在渡口江岸親自召集八名萬夫長訓話，他指著自己的帥旗說：「此回南虜非尋常可比，杜充所統，原是宗爺爺底軍馬，端的是敢戰。昨夜鏖兵，殺了自家多少兒郎。然而終夜廝殺，我底帥旗未曾倒地，便是吉兆。我底帥旗不退，你們便不得擅自退卻。若要臨陣畏避，都與窪勃辣駭！既是全軍濟渡，便須戰勝南虜，活擒康王。你們且在此休息一日，然後向建康府進兵。」
岳飛的話使杜充猛醒，他很快意識到，自己的身家性命其實還是在岳飛手裡，如果殺了手下的第一員勇將，就等於自壞長城。杜充又降低音量，不再直呼其名，說：「岳統制，我與你同鄉，亦久知你底忠藎。你今日排門而入，有甚麼禦敵之策？」
岳飛悲憤地說：「此是何時！」他說著，就大步徑入。兩名軍兵舉刀攔阻，岳飛用雙手將兩名軍兵推倒在地，直奔杜充的內室。他只聽到裡屋傳來了女子嬌滴滴的聲音：「杜相公滿飲此盞！」就在門外大喊：「小將岳飛求見杜相公！」然後推門而入。
完顏兀朮果然親駐渡口。宋軍騎兵突破金軍的阻擊，殺到渡口時，完顏兀朮就親率合扎猛安迎戰。這是一場慘烈的交鋒，兩軍的騎士都一批又一批地落馬。徐慶和孫顯的戰騎先後中箭倒地，兩人都奪了敵人的戰騎，上馬再戰。最後，完顏兀朮的合扎親兵竟大半陣亡，完顏兀朮眼看形勢不妙，只能在殘兵的護衛下，乘船逃往江北。一夜混戰，不分勝負，宋軍抓不到完顏兀朮，只得按原計劃，在天明前收兵。
岳飛當即部署劉經和扈成率領二千人，留守江寧鎮。自己和眾將士飽餐一頓晚飯，準備夜襲。他命令傅慶和王貴統率步兵，擔任正面攻擊，自己和徐慶統率騎兵，擔任迂迴攻擊。岳飛對眾將宣佈作戰方案說：「虜人渡船甚少，渡江之後，便是置身於死地，勢必力戰，又數萬軍兵麇集，王師兵少，急切難以戰敗。我思忖再三，今夜以精騎搗虜人後背，擒賊先擒王，若能斬馘或俘虜得四太子，虜人便是群龍無首，勢必潰敗。然而如是不能擒殺四太子，便須在天明前收兵，不可戀戰。待陳都統大軍前來，再議破敵之策。」眾人都表示贊成，又補充了一些細節性的建議。
金軍烏延蒲盧渾和斜卯阿里的騎兵分左、右翼，向宋軍突擊。中軍的傅慶本人倒是驍勇敢戰，無奈他的部隊還是劉光世養成的積習，平時則獸聚，由官府供應錢糧，戰時則鳥散，他們經受不住金軍騎兵的衝擊，紛紛潰散。傅慶的少量騎兵被金軍包圍，他掄動一桿鐵錐槍，連刺五個敵騎，率部殺出重圍。扈成後軍的戰鬥力也不如左軍，在烏延蒲盧渾騎兵的衝擊下潰逃。劉經的左軍雖是原東京留守司的一支勁兵，終究不敵優勢的敵人，也接著敗退。金軍擊潰宋軍，卻乘勝收兵，並不追擊。他們等待主將完顏兀朮本人渡江，然後統一軍事部署。
這還是杜充多年以來第一次受到下級的訓斥，他又開始吼叫：「岳飛，你不過是一介偏裨，我自有兵機，你豈能理會得，須知我底寶劍猶是新磨！」他儘管還是吼叫，但音量已經比第一次降低。
陳淬急得和杜充爭吵起來，他提高聲調說：「虜人既已渡江，杜相公豈得輕敵？兵少不濟事，便有噬臍之悔！」杜充最犯忌的事情，正是部屬和自己頂撞，特別是自己目前已有宰相之尊，更非留守東京可比，他大吼道：和_圖_書「你且退下！我處分軍機，豈容你置喙！」陳淬憤憤地退去。
陳淬按照岳飛的提議，在出兵之前又特別告誡王躞說：「王觀察，此回用兵，非比尋常，社稷安危存亡，在此一舉。將士若臨陣不用命，須知軍法無情！」王躞慷慨激昂地說：「養兵千日，用兵一時，我久沐皇恩，臨陣豈能不勉竭駑鈍，以圖報稱！自家底將士如不努力廝殺，我便當行軍法！」陳淬聽他如此說，就相當放心。
岳飛和徐慶馬上率領全體二千五百騎兵，沿著江岸出擊。在江邊列陣的正是漢軍韓常和王伯龍兩部。岳飛騎著逐電驃，手持丈八鋼槍，徐慶舞動鐵鞭，兩人率先衝鋒，大呼陷陣。二千五百騎兵緊跟在後，很快擊潰了金軍，將不少敵人掩入江中。這支騎兵突出敵陣之後，又向敵陣內樹立大纛的方位進擊，所向披靡。
岳飛說：「江防已是緊切，自家們須見杜充面陳。」陳淬猶豫了一下，還是和岳飛一起來到杜充的深宅，對守門的軍兵和吏胥說：「自家們有緊切事宜，務需求見杜相公。」吏胥進去稟報，又很快出來，對兩人說：「奉杜相公鈞旨，陳都統與岳統制不須入見，若有緊切事宜，自可另具申狀。」
岳飛統計一下三軍的殘部，尚有五千多兵力。他當場用慷慨的音調，對眾將士訓話說：「自家們皆是昔日宗留守底麾下，同袍同澤，久經戰陣，曾殺得虜人底國相、三太子輩望風而逃。如今虜人已是渡江，自家們如若四散逃竄，卻是逃無可逃，日後必成虜人底驅口。我知得你們俱是丈夫漢，不願辮髮左衽底，須與我同共衝鋒陷陣！陳都統必是親統大軍，為自家們繼援。」岳飛的話激勵了那群敗兵敗將，眾人不約而同地高呼：「自家們願追隨岳統制，與虜人死戰！」
陳淬說：「陸路兵少，恐不濟事。岳飛不去，便須勾抽七軍。」杜充害怕自己身邊的兵力少，說：「我料得劉經等三軍，足以殺退虜人偏師。」
杜充下令以後，陸路的三軍計有一萬四千人馬，立即出動，而水軍統制郭吉不但沒有出兵，反而帶領水師，沿江東逃。在開闊的大江江面，正值氣候良好，風平浪靜，不善水戰的金軍竟如履平地，再沒有遭受水上的攻擊。劉經等三軍趕到馬家渡時，已是十八日半夜過後，天色未明。劉經當即下令，自己的左軍居中，傅慶的中軍和扈成的後軍分別為左、右翼，向江岸的金軍進擊。
岳飛說：「依小將之議，莫須將御前前軍分兵，分佈於諸軍。」陳淬說：「王觀察底官位尚高於我，我雖是都統制，亦不得離散他底部伍，教他做空名統制。」
完顏兀朮的金軍再次渡江攻慈湖寨，又被宋軍擊退，就轉攻淮東。十六日，金軍攻破了建康府對江的真州。杜充只是下令各軍在建康府沿江列戍。
宋軍的敗報在十九日當天中午就傳到建康府城。驚慌失措的杜充再次召見陳淬，陳淬第一次見到這個上司對他卑躬屈節，改用表字稱呼，杜充說：「我甚悔不聽君銳底忠告，依目今事勢，莫須君銳親自統兵前去馬家渡？」陳淬說：「便是杜相公不言，我亦須請纓，然而若要戰勝虜人，岳飛底右軍不可不往。」
杜充出任江淮宣撫使後，先後任命了兩個水軍統制，一個叫邵青，另一個叫郭吉。邵青原是水盜，後受招安。杜充命令兩人分別負責建康府以西和以東的江面。十一月初，邵青聽說李成匪軍流竄到和州，就率水師進入太平州當塗縣對江的和州歷陽縣的楊林河，企圖襲擊這支匪軍。不料金軍突然出現在楊林河口，截斷水師的歸路。邵青隻身乘一艘船逃到南岸，而他的水軍近乎被敵全殲，其他好幾十艘船全部被金軍繳獲。金軍乘勝佔領和州。消息傳來，建康府為之震驚。但杜充只是下令叫郭吉同時負責建康府東西江面，自己還是成天在家裡深居宴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