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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飛厲聲喊道：「你們雖是誠心服我，我唯有率你們與番人死戰，而不能率你們去投拜番人！你們若要投拜，可先殺了我，我決不能從你們投拜！」到此地步，眾人再也不敢說話。岳飛又說：「你們亦是血性男兒，常言道，身體膚髮，受之父母，不敢毀傷。你們難道甘心於剃頭辮髮？」大家又無以對答。岳飛用威嚴的目光環視眾人：「以你們五千之眾，為朝廷立奇功，收復中原，身受上賞，便得榮歸故鄉。你們若是誠心歸附，須是湔滌舊念！」於是眾人紛紛下跪，說：「自家們願追隨岳統制，與番人死戰！」岳飛收編了五千逃軍，分隸於本軍各將之下，卻必須把出兵的時間推遲一天。他派于鵬通報了劉經和扈成。

徐慶率領軍隊搬運糧食到山寨，他還帶著兩名馬家渡之戰後潰逃的低級武將上山。原來在句容縣一帶，逐漸聚集了近五千逃軍，卻是處於群龍無首的狀態，他們的統兵官都是軍中低級的部將、隊將之類，互不相下。眾人商議的結果，是決定推岳飛為主將，投降金朝。他們打聽到徐慶帶兵搬運糧食的消息，就主動推舉兩人，與徐慶聯繫。聰明的徐慶將計就計，把這支散亂的隊伍引領到茅山。岳飛聽了徐慶的報告後，就馬上接見這兩個來客，他說：「我當與你們下山，共商大計。」

岳飛決定暫時就駐兵在鍾村的大寨。劉經對岳飛提議說：「岳統制底大軍已是獲捷，我卻是未立寸功。如今溧陽縣被虜人佔據，我願率本軍人馬前去收復。」岳飛說：「溧陽地當建康、鎮江與常州三州府之交，其北便是茅山，自家們底老小所在，不可不取。可叫王統制統兵，助你一臂之力。」岳飛所說的「王統制」當然是指右軍同統制王貴。劉經說：「不須，本軍人馬便已足用。」劉經的軍馬立即啟程，岳飛親自為劉經斟酒送行。

岳飛和于鵬、王敏求參加一隊軍兵的除夕夜餐，他們也只領受一小片肉，一箸蔬菜，和一碗米飯。買來的村落臘酒本來就渾濁乏味，攙水之後，幾乎就沒有酒味。于鵬和王敏求還是與眾軍兵輪流呷了一口。岳飛卻按照母命，用水代酒，他舉起水碗說：「今日委是虧負了眾將士，日後殺回兩河，殺回燕山，當與你們痛飲！」一名老兵說：「自家投軍已是二十年，見得多少作威作福底大將，虧負軍兵，軍兵卻是有苦難言。岳統制與自家們同甘苦，又有甚底虧負！」

然而在戰亂年代的鄉村，物資匱乏，于鵬和王敏求採購到的物品，為數相當可憐。岳飛最後下令，在除夕之夜，採購的物品必須均分給每個官兵，酒不夠就攙水，務必使每個傷病者分到一小塊麥餅。他本人與眾將官全部到最下等的軍兵中共餐。

鞏岫娟因此竟傷心地哭起來：「阿爹，你難道不允女兒為親父報仇？」岳飛的心裡格外難過，卻一時不知怎麼勸說。李娃趕緊把鞏岫娟摟在懷裡，用慈愛親切的聲音勸解說：「女兒最是識道理，如今祥祥入童兒隊，家中婆婆年老多病，你媽媽又是有孕，發發年幼。你須在家替代祥祥，侍奉婆婆，陪伴媽媽，關照發發。」

他又大聲對眾降兵說：「你們願追隨我殺敵，便可留下。若是願歸故里，我亦當資助錢糧。」眾降兵異口同聲地說：「自家們既已被驅逼到江南，唯有追隨岳統制殺敵，日後又追隨岳統制殺回故里。」

出兵的前夜，岳飛懷著依戀之情，侍立在母親的身邊，卻被姚氏趕回自己的屋裡。行將分娩的李娃仍然不辭辛苦，按照慣例，每夜教岳雲、鞏岫娟和岳雷讀書識字。懂事的岳雲和鞏岫娟見到父親回屋，就招呼小弟弟掩上床帳，一起睡覺。在那間小小的臥室裡，三個孩子擠在一床，岳飛夫婦睡另一床。岳飛夫婦不願影響孩子們睡覺，只是默坐床沿。

戚方說：「你與我為妾，我便恕得！」卞氏此時也萬般無奈，說：「奴家願伏侍戚太尉！」戚方望著卞氏的兩個女兒說：「你底兩個女兒恕得，扈成底兒子卻是恕不得，日後必是禍患！」他的話音剛落，一個匪徒又舉刀砍落了扈成兒子的人頭。

岳飛的隊伍抵達後，軍人與家屬會面，立即爆發出一片生離死別的哭聲，因為有的軍人算是生還，有的家屬已經永遠見不到自己的親人了。岳飛跪在老母姚氏面前問安，他還來不及問候其他親人，包括臨近分娩的李娃，就急忙起身，撫問戰死者的家眷。李娃也不顧身孕，由岳雲和鞏岫娟和*圖*書陪同，跟隨丈夫，一起參加慰問。

戚方降服了幾百名後軍的官兵，他吩咐投降者認領自己的親屬，然後在其餘的後軍眷屬中親自挑選美女。其實，他早已看上了扈成的妻子卞氏。盜匪們將扈成的父、母、妻、子全部押來。戚方首先吩咐說：「且將扈成底父母斬馘！」兩名匪徒馬上舉起手刀，把扈成父母的人頭砍落，卞氏嚇得與一個兒子、兩個女兒跪在地上，不斷叩頭，連聲說：「叩請戚太尉寬恕！」

扈成和統領龐榮只能勒兵列隊，顯示出準備迎戰的緊張氣氛。于鵬和王敏求按照岳飛事先的吩咐，與扈成的隊伍保持一段距離，然後首先向他們馬上行禮，扈成和龐榮也在馬上還禮。于鵬高聲說：「岳統制已知扈統制底心意。自家們既是同朝為官，不得相聚，亦須盡同袍同澤之誼。日後如有危難，自當互救。扈統制與龐統領如願與岳統制重新合兵併力，岳統制必當傾心相待。」扈成不說話，龐榮卻說：「請于幹辦傳語岳統制，自家們亦是感荷他底厚意。」于鵬和王敏求見到對方沒有回兵之意，就在馬上再次行禮，馳馬而去。

寒冷的冬夜，屋裡的硯、盆之類的積水都凍成冰。李娃穿著麻布綿袍，仍然感到寒氣逼人，她只是把身軀緊緊依偎著丈夫。岳飛見到綿袍下的大腹，更加愛憐妻子，他用手緊緊握住李娃的手。丈夫溫暖的手，又使李娃的整個身心都感到溫暖。彼此久久地沉默著，岳飛估計三個孩子已經入睡，就低聲地、動情地說了一句話：「我委是虧負孝娥！」李娃也只是低聲地、簡單地回答：「鵬舉不虧負江山社稷、天下萬姓，便不虧負奴家！」

除夕之夜卻是岳飛的不眠之夜，他在床上不斷地考慮軍隊今後的去向，又不斷地撫摸李娃贈送的玉環，思念遠在茅山的親人。

金軍千夫長、渤海人大九斤是大撻不野的表弟，他率本部八百人屯守建平縣，旨在保障金軍南侵的交通線。建平縣雖有城區，而不修建城牆，但大九斤按照慣例，不駐兵城區，而是在城區以東另外紮一個小寨。王貴部署軍馬實施合圍，很快就殲滅這支數量不大的敵軍。大九斤死於亂軍，而他的部伍大部分是河北與河東的簽軍，紛紛投降，反戈一擊，計有四百多人。

岳飛環視眾人，宣佈說：「今日徐統制當搬挈糧食入寨，安頓老小，自家們明日便下茅山，前赴廣德軍，與虜人死戰。我料得曾欲投拜底人，必能洗心革面，勇往直前。」有幾十名軍兵上前，跪在岳飛面前，淚流滿面，說：「自家們曾有投拜偷生底私念，如今誓願追隨岳統制，有死無二！」岳飛連忙將他們一一扶起，安慰說：「改過不吝，便是丈夫漢！」

原來金軍為保持從建康府南侵的交通線，從建平縣到廣德軍城，另設四個小寨，各有一名百夫長駐守，而大撻不野的大寨則設在廣德軍城以西八宋里的奉元鄉崇福里鍾村。由於完顏兀朮急於率騎兵南侵，一批糧食、砲具之類，都存貯在大寨內，準備日後陸續搬運。

姚政說：「如今雖是亂世，而茅山諸道觀香火更旺，全寨底老小都甘願集資祈福。各處村民亦是紛至沓來，到茅山燒香祈福，消災卻禍。法師們日夜道場不絕。」孫顯對王貴說：「自家們不如暫放軍兵逐便，願赴道場底便去道場。」王貴說：「會得。」

岳飛臨時佔用崇禧觀的若干空房，將司令部設在觀內。他目前最憂慮的，一是糧食不足，二是軍心不穩。這支一萬人的隊伍中，原先屬於自己親統的右軍將士只佔三成，其他都是各軍的敗兵。岳飛為了穩定隊伍，早在鍾山時就重新編組，希望以自己原來的部屬為核心，團聚眾人。傅慶表示願意服從改組，而扈成和劉經卻堅持不肯拆散自己的本部人馬，他們以本軍吸收敗兵，各自保持了一千五百人的隊伍。到茅山以後，劉經屯兵於小茅峰，扈成屯兵於中茅峰，對岳飛顯示了某種若即若離的姿態。即使在其餘的七千人中，也是人心浮動，謠言屢起，有人還私下逃離。流亡為盜匪的戚方，竟秘密派人前來，招敗兵為盜。岳飛還得到風聲，有人竟秘密商議，說大宋將亡，不如投拜金人。

岳飛最後對眾將下令說：「明日徐統制便將句容縣城底糧食搬挈入寨。張統制可與姚正將、韓副將統兵八百守寨，訓練童兒隊，保護老小。自餘人馬須整飭軍紀，然後下山，前往廣德軍。」張憲和www.hetubook.com.com姚政、韓清異口同聲地說：「小將遵令！」

扈成大怒，正想與龐榮商議，如何攻城，卻有一人飛馬而來，原來此人是金壇縣的留守軍兵。他向扈成報告說：「大事了不得！今有舊江淮宣撫司準備將戚方前來劫掠，守寨第二正將谷俊投拜了戚方，全寨底老小、金帛已遭戚方劫奪。」這個消息對於扈成和龐榮而言，無異於晴天霹靂。扈成立即下令回軍金壇縣。

王貴與劉經抵達鍾村大寨，正好是建炎三年十二月二十八日，當月無三十日，二十九日就是除夕。岳飛下令，全軍將士每人分犒賞錢五百文。傅慶找到岳飛，他裝出一副愁眉苦臉的模樣，說：「岳丈，傅慶沒錢使。」宋時的「丈」往往是文士間的敬稱，有以少事長的含意，傅慶破例地稱岳飛為「丈」，使岳飛吃了一驚。岳飛想了一下，說：「傅統制，艱難時節，全軍官兵底錢物，須是犒設均平，便有以激勵兵將，緩急可以倚仗。你既是沒錢使，且取自家底五百文。」傅慶原指望能索取十貫、八貫錢，聽了岳飛的回答，也吃了一驚。他猶豫了一下，還是把五百文錢取走，說：「如此方見得岳丈底情義！」

李選笑著說：「亂世之中，何論官位高低，兵多底便須稱雄。我望得城下，你不過千餘人馬，我卻有人馬萬餘，還須你伏侍我。」李選的說話當然也是吹牛，他搜羅各軍潰兵，也只有三千多人。

不料鞏岫娟也說：「阿爹，孩兒亦當效學新興郡王夫人，入隊習武，日後驅馳戰場，殺敵立功。」鞏岫娟的請求卻使岳飛感到為難，因為戰死的鞏義方把自己僅存的孤女託付給自己，他無論如何不忍心讓義女參加童兒隊。他皺了皺眉，說：「女兒，此事阿爹依不得。」

王貴當然關心李娃的情況，他問韓清說：「李孺人如何？」韓清笑著說：「表姐昨日產下一女，母女平安。依岳統制前議，為祈求國泰民安，取名安娘，如今有岳二姐與芮十二姐精心服侍。」王貴說：「岳統制極是思念，然而不敢以私事妨廢軍務，只是叫我傳語報平安。」韓清說：「表姐與岳統制心心相印，必是鑒諒。」

兩人互相深情地望著，岳飛又說：「媽媽言道，她此回須自做穩婆。」李娃說：「阿姑年老，奴如何敢煩勞阿姑。高四姐產子，便是二姑自做穩婆。二姑曉諭再三，她做穩婆，必無疏失，叫五郎放心。」

老婆婆的話啟發了眾家屬，大家紛紛把戰死者未成年的子弟託付給岳飛，計有三百多人。李娃對岳飛建議說：「何不創建一個童兒隊，教他們隨軍習武。」岳雲說：「阿爹，孩兒亦當入隊。」岳飛說：「甚好！」他對張憲說：「此事便由你理會。然而祥祥入隊，便是戰士，尤須嚴加管教，不可驕縱，須叫他服習勞苦，先於眾童兒。」

岳飛見人心可用，又仔細盤問敵情，然後向降兵們佈置任務，命令董榮、牛顯和張峪三人統領眾降兵，前去廣德軍大撻不野的大寨。

于鵬和王敏求奉命率領五百軍士，到附近鄉村購買麥麵、豬、雞、鴨、鵝、菜蔬、酒之類。由於糧食不足，全軍最近只能維持早晚吃稀粥，中午吃乾飯的水平。全軍官兵都是北方人，在南方成天吃稻米，大多不習慣。岳飛指示，全軍將士在除夕和元旦吃乾飯，而希望傷病者能吃到麥麵。

溧陽縣城西的敵寨駐有金軍七百人，統兵官是渤海人、千夫長、兼同知溧陽縣事李撒八，知縣是陳邦光委派的一名宋朝降官。劉經的軍隊在半夜發動攻擊，一舉殺敵五百多人，活捉了李撒八等十二人。知縣逃回了建康府城。劉經的部隊凱旋而歸，在半路上正與王貴的部隊相遇。

岳飛問道：「今有傅統制、王統制、張統制等在此，你們之中，須有好漢，願與自家們比試武藝？」他話音剛落，傅慶躍馬掄槍而前，大喊道：「甚人與我較量？」有四人上前比武，都被傅慶打倒馬下。接著王貴和張憲也手持鞭鑭出馬，又打倒了八人。最後岳飛親自舞動十八宋斤的鐵鑭，跨著逐電驃緩步上前，高喊道：「誰人與我比武？」他連喊三次，再也無人應聲。人群中突然響起一陣喊聲：「自家們原是心服岳統制底神威，便誠心前來，何須比試。」

廣德軍包括廣德（今屬安徽）和建平（今安徽郎溪）兩縣，是建康府到臨安府的必經之路。十二月七日，完顏兀朮的大軍自建康府溧水縣（今屬江蘇）直取廣德軍城和圖書，殺知軍周烈，然後取道湖州安吉縣（今屬浙江），於九日通過獨松嶺險隘，殺奔臨安府餘杭縣。

戚方見到扈成的兵馬已經退得很遠，就大聲喊道：「扈統制，我將你底老小放還！」其實，這是一聲暗號。原來戚方連夜在河邊挖了三個大坑，上面用草皮遮蓋，埋伏精兵六十人。伏兵得到暗號，就紛紛從坑裡突出。扈成見勢不妙，連忙撥回馬頭，已被伏兵包圍，死於亂刀之下。龐榮在遠處急忙揮兵前來營救，戚方也指揮盜匪涉河迎戰。龐榮戰敗，率領殘兵逃往常州宜興縣（今屬江蘇）。

扈成的一千五百人馬進入金壇縣境，選中了縣西的三洞鄉玉京里紮寨。扈成安頓了老小之後，決定帶兵前往鎮江府城。他儘管聽說韓世忠軍撤離之前，已經把城裡的庫藏搜剔一空，但總是懷著得到錢、絹和糧食的一線希望，更渴望佔據這個大府，可以在亂世稱雄於一方。

岳飛命令徐慶留在山上貯藏糧食，自己與傅慶、王貴、張憲等人全副武裝，帶領二千人馬下山。五千逃軍見到岳飛，就紛紛跪拜，岳飛下馬，說：「你們既是願推我為主，須將兵籍付我。」於是就有好幾十名部將和隊將，向岳飛交付了自己所部的名冊。

岳飛交待說：「祥祥入童兒隊習武，我唯恐他憑恃父勢，效學富貴之家紈褲子弟底故態。我已叮嚀再三，叫張統制嚴加管教，你亦須用心，切不可嬌寵。」李娃說：「祥祥雖是十一歲，卻是生長於艱難之時，極是曉事。鵬舉亦不可過嚴。」岳飛說：「人非聖賢，孰能無過。祥祥只是童兒，尤須戒勵，小過不改，長大之後，便成大過。」李娃不再回答，只是深情地望著丈夫。

第二天早晨，扈成帶兵來到河邊，只見對岸戚方只是單身匹馬，遠處有軍馬和本軍的眷屬。戚方高聲喊道：「戚方今日誠心以老小盡數交還，扈統制卻是以大兵臨河邊，豈非是欲見侵陵？」扈成急於見到自己的家眷，對龐榮下令說：「且將軍馬後退四百步！」龐榮面有難色，扈成又說：「速與我後退！」龐榮只好將人馬後撤。

岳飛依據降兵們提供的情報，分命郭青、孫顯、霍堅和沈德四將各自統兵，消滅了四個小寨的敵人，而本人親自統兵，與徐慶、王經、寇成等將，抄小路逼近大撻不野的大寨。

岳飛的隊伍進入了茅山山區，這是道教著名的三山之一，有大茅峰、中茅峰、小茅峰等山峰，各山計有十多個道觀，自東晉以來，一直是道教上清派的活動中心。張憲和韓清護送全軍老小，先已到達此地。三茅峰的位置，大茅峰位於最南，上有崇禧觀等，小茅峰位於最北。張憲率領部隊臨時就在大茅峰紮寨。

扈成和龐榮認出，此人名叫李選，外號鐵爪鷹，又號李滑槌。他們沒料到有人已經捷足先登，佔據了府城，心中頗為不快。扈成出馬說：「我是後軍統制，你是副將，自須伏侍我，速與我開門。」

眾將相當熟悉岳飛的治軍之道，不說什麼，唯有傅慶說：「如今是亂世，平時不教軍兵打擄，戰時又如何叫他們效命？」岳飛說：「你說底是劉太尉統兵之術，自家底治軍之方，須是凍殺不拆屋，餓殺不打擄！若是平時號令不明，士卒不整，緩急又豈能與強敵相抗，為朝廷效命？」傅慶聽岳飛抨擊自己的舊帥劉光世，心中頗不以為然，卻又不便當場與岳飛頂撞，心想：「且看你怎生做得凍殺不拆屋，餓殺不打擄？」

原來在劉經出兵之後，岳飛召集眾將會議，對本軍重新作了整編。由於宋朝潰兵和金朝漢人降兵的紛紛歸附，岳飛的隊伍不斷擴充。張應、李璋和舒繼明率領了近八百名軍兵，撤退江南，輾轉流離，終於找到了鍾村的大寨。岳飛等人得知閭勍、岳亨和趙宏犧牲的消息，都悲不自勝。岳飛的右軍和傅慶的中軍事實上已經合併，除了張憲率領的守茅山的八百人，還有劉經的左軍以外，岳飛的直屬部隊已經擴大到一萬五千人的兵力。

于鵬和王敏求到達中茅峰後，發現寨內已空無一人，他們詢問山上祠宇宮裡的道士，說扈成軍已經離開了約大半個時辰，隊伍不是往南方，而是往東北方向行進。于鵬和王敏求派兩名騎兵下山報告岳飛，又帶領其餘四十八騎往東北方向追趕。他們的馬隊終於追上了前往鎮江府金壇縣的扈成後軍。

王貴明白，岳飛此時此刻當然非常掛念自己的親屬，特別是行將臨盆的妻子，但為著統率全軍，只能強割思ｈｅtubｏok.coｍ•ｃom親的情絲，而特別把與家眷團聚的機會讓給自己。他等眾將散後，就私下問岳飛：「我此去茅山，你有甚事囑託？」岳飛說：「我臨行之前，家事皆已區處。可為我請安老母，恭謝不孝之罪。若是渾家生產，相煩傳語報平安。」

翌日，岳飛把官兵們集合在大茅峰下的一片空地，開始訓話，他手裡拿了作為盜匪標誌的一條紅頭巾，以十分沉重的語調說：「國家自宣和、靖康以來，禍亂已有五年，如今番人已殺至大江以南。自家們荷大宋厚恩，危難之際，唯有忠義報國，立得功名，名垂竹帛，死且不朽。若是剃頭辮髮，投拜虜人，或是戴紅頭巾，作惡民間。此便是偷生苟活，身死名滅。建康是江東形勝之地，虜人盜據，大宋又何以立國？今日底事，唯有與虜人死戰，有死無二！」他激昂的言詞，慷慨的音容，使許多官兵感泣起來。

董榮、牛顯和張峪帶領四百多降兵，佯裝逃回大撻不野的大寨。大撻不野聽說宋軍殺了自己的表弟，卻不敢出兵北上迎戰，只是派人飛報完顏兀朮，而加強了大寨的戒備和巡邏。

次日黎明，張憲和姚政、韓清把大部隊送到寨外，岳飛又特別囑咐他們，要對童兒隊嚴加訓練。岳飛統兵先到大茅峰下等候，不多時，劉經率左軍前來會合，但扈成的後軍卻遲遲未到。岳飛猜測到情況必定有變卦，就命令于鵬和王敏求率領五十騎返回中茅峰。

扈成見戚方有禮，也下馬回拜，說：「我唯願戚將軍歸還敝軍老小與寨中金帛。」戚方說：「戚方既蒙扈統制寬恕，自當挨究軍中，將老小與金帛交付扈統制，不敢稍有侵損。請扈統制明日在此河邊領取。」

十二月初的一個寒夜，朔風勁吹，崇禧觀的一間房裡只點著一盞油燈，蠶豆大的火苗不斷地晃動。岳飛就在這間屋裡召集眾將會商，參加者除原右軍的將領外，還有傅慶、劉經、扈成等人。首先是王貴報告軍情和敵情，他說：「目即效用與軍兵私自逃奔，已有一百三十六人，切恐忠勇將士倣傚逃竄。軍中糧儲，僅供五日，今日已由徐統制親自統兵前去句容縣城，搬挈倉糧。徐統制已命人關白，城中糧食雖盡數搬運到茅山，亦只供本軍十餘日食用。」他所說的「徐統制」當然是指徐慶。

王貴上前說：「凡是不願為紅頭巾底，可將私藏底紅頭巾當眾撕碎！」他取過岳飛手裡的紅頭巾，扯成碎片。果然有四百多人，已私下接受了戚方派人送來的紅頭巾，他們紛紛取出紅頭巾，當眾扯碎。

王貴說：「轉瞬便是歲末，莫須召茅山底軍兵與老小下山，來此團圓？」岳飛想了一下，說：「廣德軍號稱東南鎖鑰，是兵家必爭之地。若是老小到此，卻是不便於用兵行師，不如將他們安頓在茅山。然而來年元旦，不可無犒賞，你可率本軍前去搬運錢物，與眾將士、老小互致音問。明日便啟程。」

張憲也憑藉岳家的親戚關係，以長輩的身份，叫鞏岫娟的小名說：「我知得娟兒極是孝順曉事，須理會你阿爹與媽媽底道理。」他招呼岳雲說：「還不拜謝娟兒。」岳雲上前打躬作揖，說：「有勞娟兒為我昏定晨省。」死難者的家屬見到這種情景，也都嘖嘖感嘆。

岳飛尤其留意劉經、扈成與他們部將的發言，不料除王萬外，竟再也沒有人說話。他不能不向劉經和扈成發問說：「劉統制與扈統制是甚意思？」劉經說：「當依王正將底計議。」扈成說：「我願聽從岳統制底號令。」

王貴和孫顯等道場散後，見過姚氏等人。他們只在茅山上住宿一夜，第二天清晨，就急於搬運錢物，率軍返回廣德軍。

岳飛用沉痛的口吻，對死難者的家屬說：「眾將士為國捐軀，雖死猶榮。他們底老小，便是我底老小，我自當用心看覷，決不食言。他們所得底犒賞，我當加倍頒發。」他當場就向各家分發銀和絹。李娃在旁幫助丈夫分發，王貴、張憲、徐慶等眾將也參加分發和撫恤。

雙方暫時退兵。龐榮對扈成說：「戚方那廝本是賊盜，秉性奸詐，在江寧鎮暗害了劉統制。自家們不如乘夜攻其不備，救取老小。」扈成說：「使不得，老小既在他掌握，便須將計就計。你且在陣中，待明日放還老小，然後叫軍士放箭，射死戚方，降伏他底人馬。」

王貴率領第二將的部隊到達茅山，首先在大茅峰下會著張憲和姚政、韓清。王貴和孫顯說明情況。張憲說：「你們底渾家甚是安康，如今他們與www.hetubook.com.com全寨老小追隨姚太孺人，在崇禧觀，請法師們設醮作法，以符菉祈禳，護佑在寨老小與山下眾將士平安。」王貴和孫顯此時才注意到崇禧觀的上空香霧繚繞，還不時傳來道家音樂。

岳飛與眾將商議，將全軍重新分成六將，每將二千五百人，而守茅山的軍兵編為第七將。第一將轄騎兵一千五百人，步兵一千人，其餘各將都是步兵。傅慶兼第一正將，舒繼明和張應任副將。王貴兼第二正將，孫顯任副將。徐慶兼第三正將，董榮任副將。王經任第四正將，李璋任副將，牛顯任準備將。寇成任第五正將，霍堅任副將，李廷珪任準備將。郭青任第六正將，沈德任副將，張峪任準備將。駐茅山的八百人為第七將，仍由姚政和韓清分任正將和副將。岳飛經過考察，對起義的董榮、牛顯和張峪三人予以提拔重用。

岳飛見此三人身材壯健魁偉，問道：「爾們底戶貫是何地？」三人說：「自家們俱是相州臨漳縣人氏，被虜人簽軍，委是不甘心，今日幸有機便，得以歸順大宋。」岳飛聽後，又悲又喜，說：「我底祖貫是相州湯陰，與你們是同州底鄉親。虜人殘暴，將你們強行簽軍，教你們剃頭，教你們與自家底骨肉相殘。」

王貴說完，岳飛卻保持沉默，他等待著眾人的建議。劉經部下第二正將王萬是湯陰人，與岳飛同鄉，他說：「茅山不可久住，不如將老小留於寨中，自家們須下山，與虜人廝殺，另謀糧餉。」傅慶說：「然而若不能穩得軍心，切恐亦難以與虜人廝殺。軍中人言籍籍，言道朝廷存亡難卜，又如何為社稷宣力？」

扈成心急如焚，帶領全軍急於趕路，卻在半夜迷路。他下令扣開民房，抓住兩個村民，充當嚮導。天明時，隊伍來到一條小河邊，正與戚方的隊伍隔河相遇。扈成認出了戚方，他立馬岸邊，大聲喊道：「戚將軍，我與你本是同僚，敝軍老小在金壇，何故相侵？」戚方當即下馬，隔河作揖，說：「扈統制，死罪！死罪！戚方區區一介行伍之人，豈敢冒犯扈統制。此必是我部下小人所為，連累戚方。」

十二月中旬的一天夜晚，董榮、牛顯和張峪按照預先的約定，開始在寨內縱火，焚燒各種輜重和七梢砲、九梢砲之類。岳飛也揮兵從四面八方攻擊金軍的巡邏部隊，殺入寨內。董榮等四百多人雖然身穿金軍的黑衣，卻在兩臂捆上兩條白麻布，作為記號。雙方裡應外合，天色未明，就結束了戰鬥。大撻不野率領敗兵向南逃竄。宋軍殺敵一千多人，而最寶貴的戰利品當然是一批糧食。

扈成的軍隊來到府城正南仁和門下，只見城門緊閉。扈成命令軍兵大喊，只見城樓上出現一個戴著紅頭巾的武士，對城下大聲說：「我是舊江淮宣撫司下底副將，你們來此，是甚意思？」

岳飛夫婦的行為，使死難者的家屬十分感動，一個老婆婆挽著李娃的手說：「如今底世道，官便是賊，賊便是官。做官底，又有甚人不刻剝軍兵。難得岳統制與李孺人如此善待將士，老身底兒子雖是戰死，亦是甘心！」她牽著一個十四歲的孫子說：「此是老身底孫兒，便交付與岳統制，當追隨統制赴湯蹈火，萬死不辭！」

對於軍隊今後的去向，眾將七嘴八舌，議論紛紜，有的主張重新奪取建康府城，有的主張南下臨安，有的主張暫時在廣德軍按兵不動，等有了進一步的探報，再決定行止。岳飛卻說：「目即軍兵雖眾，然而軍律不嚴，便難於用兵。憶昔宣和時，童貫統兵伐遼，大軍穿行河北，沿途姦淫擄掠，雞犬為之一空。吳子言道，用兵『以治為勝』。童貫率不治之兵伐殘遼，卻是敗於殘遼底偏師，亦足以啟金虜輕侮之心，以至於有今日之禍。近日有軍兵姦擄村民底事數起，官軍是仁義之師，豈可如此。自今尤須申嚴紀律，若有侵害百姓，必斬無赦！」

岳飛的部隊進入建平縣界，接到探報，說完顏兀朮大軍已經南下，而萬夫長大撻不野所部仍然盤據著本軍。岳飛命令王貴與郭青、沈德、李廷珪率領三千人馬，立即對駐守建平縣的敵人發動攻擊。

岳飛統兵來到建平縣，親自面見那群剃頭辮髮的降兵，王貴首先介紹為首的三人說：「此便是起義歸正底河北簽軍百夫長與五十夫長。」岳飛懂得金人的慣例，凡強行簽軍之後，往往就在抓來的丁夫中選拔壯健者，充當百夫長和五十夫長。三人當面自我介紹姓名，一個是百夫長董榮，另外兩個是五十夫長牛顯和張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