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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江風雲

作者:王曾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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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七、流離江西

二七、流離江西

高世榮是本書第一卷中介紹的高世則的堂弟,也是宋英宗高后的侄孫,算是外戚。他的父親高公繪曾去嶺南出仕,途經萬安縣一帶,看中了當地的風土。他眼看中原干戈擾攘,就決定遷移到萬安縣寄居。高世榮本人去年進士及第,不久前被授予虔州司法參軍,進士入仕之初,總是被授予最低等的文官。他來到此地,正值父親臥病,就暫時居家侍候。
高世榮今年十九歲,尚未娶妻,他聽說過這位年僅十九歲的帝姬傳奇故事,不免有一種好奇心。柔福帝姬到了他家,卸脫蓋頭,才使高世榮初次見到她的容貌。柔福帝姬依然為徐還守孝,全身縞素,並無修飾,卻更給了高世榮一種清水出芙蓉,超凡脫俗的美感。他似乎忘記了這曾是一個經受金人蹂躪的女子,而不由產生了由衷的愛慕之情。但是,柔福帝姬的長公主身份,又使高世榮決不敢輕易有任何表示,他只是在沿途尋找一切機會接近柔福帝姬,而又顯得彬彬有禮。高世榮隱約聽說柔福帝姬感傷於徐還之死,曾有一輩子不再嫁人的誓言,但他還是存在一種幻想,期望有一天得以與這位帝姬有美滿姻緣。
十一月二十三日,完顏彀英所率的金騎沿贛水追到太和縣,正值黎明時分,竟追上了隆祐太后一行。當時護衛的軍隊約有一萬人,由於連續逃奔,相當疲勞,但滕康和劉玨聽說敵人的追騎愈來愈近,仍然催促軍隊快速行進。年老的隆祐太后儘管是由夫力抬轎,也依然精力不濟,正倚在轎中打盹,忽然聽到「虜人殺來」的呼喊聲,把她驚醒。一萬軍隊根本沒有組織任何抵抗,竟立即亂成一團,紛紛四散逃命,很多人乘亂當了強盜。滕康、劉玨等官員再也顧不得護衛隆祐太后,各自向附近山間奔竄。隨行的財物、錢、銀、絹之類,或是滿地委棄,或是被逃竄的官兵們搶走。
隆祐太后仔細端詳著睽離三年的邵成章,發現他竟增添了許多白髮,用感傷的語調說:「邵九白髮如許,須是憂國所致。」邵成章滴著眼淚說:「小底委是思念淵聖官家!官家北狩,已是三年。北地寒苦,亦不知二宮怎生度日,然而必是朝夕盼望南歸中原,度日如年。」
隆祐太后說:「邵九直說無妨。」邵成章說:「欲得安邦定國,復仇雪恥,尚須請李丞相回朝掌政。」隆祐太后只能回報以苦笑,她的內心又何嘗不主張請李綱復相,她說:「老婆女流,不得擔當國事。如今九哥授任呂相公,呂相公亦是忠義底人。」
隆祐太后的生活逐漸安頓下來。她在建炎三年歲末又得到探報,說金軍已轉掠荊湖南路,目前的威脅得以解除,心情稍寬,就設法撇開柔福帝姬,單獨召見高世榮。高世榮見太后,當然是恭敬地行臣禮,叉手站立。隆祐太后命令賜坐,又叫侍候的宮女們回避,然後再向對方發問:「高司法,聞得你尚未娶妻,可有侍妾?」高世榮說:「微臣年少,未曾有侍妾。」隆祐太后笑著說:「老婆知得,如今底士大夫都是放蕩不檢,你難道未曾有尋花問柳底事?」高世榮說:「阿爹家教甚嚴,微臣端的未曾有此事。」
他的話又激發起柔福帝姬的哀痛,但柔福帝姬只是流淚,並不說話。隆祐太后說:「九哥自渡江之後,罷黜黃潛善與汪伯彥,革故鼎新,已初見中興氣象。料得二帝終得回朝。」邵成章說:「小底當初只為劾奏黃潛善與汪伯彥而得罪。求娘娘恕小底直言。」
隆祐太后一行急急前行,沿街竹屋有一竿燃燒的巨竹,突然向隆祐太后的m.hetubook•com•com轎子箍來,幸虧在轎子側後的高世榮及時騎馬上前,用手推開,那竿巨竹倒在路邊,而高世榮的手也被燒傷。不料禍不單行,臨近出城,又有一支流矢飛來,射中高世榮的乘騎,那匹馬嘶叫一聲,把高世榮掀翻在地。在他後面的柔福帝姬驚叫一聲,急忙騎馬上前,幸好高世榮已經掙扎著爬起來。柔福帝姬吩咐一名騎馬的宮女說:「且將坐騎讓與高從事!」「從事」是從八品文官虛銜從事郎的簡稱。高世榮卻說:「大內底夫人俱是金枝玉葉,下官尚可步行。」他堅持步行,把這一隊人帶到了楊梅鎮。
邵成章說:「我與眾長行設誓殺虜人,如今眾長行為國捐軀,我豈得獨生,唯是求速死!」耶律馬五翻譯以後,就命令金兵準備木棒,只等完顏拔离速下令。不料完顏拔离速說:「當年谷神監軍在汴京殺了李侍郎,猶自後悔,今日不得殺此忠臣。」他吩咐李積中說:「可將他押回鐵柱觀,教道人們好生看覷,不得再與大金為敵作過。」
邵成章慟哭一場,向被俘的宋欽宗遙拜叩頭,然後解下腰帶,懸樑自盡。兩名道士進入屋裡,又把邵成章從懸樑上救下。邵成章悠悠甦醒,哭著說:「我自盡,須是不連累眾法師!」鐵柱觀的觀主聞訊趕來,勸解說:「邵大官忠義,天下聞名。常言道,天道好還,虜人作惡,終須惡貫滿盈。邵大官何不隨自家們齋醮祭煉,為萬姓禳災,求二帝南歸。」經眾道士的反覆勸說,邵成章終於放棄了自殺的念頭。
兩名執政退出後,隆祐太后緊急召見邵成章,說:「虜人渡江,邵九可隨老婆前往虔州。」不料邵成章用斬釘截鐵的口吻說:「小底唯願在此守城,掩護太后南行!」他說完,就跪在地上叩頭,說:「唯願上蒼有眼,護佑太后、帝姬一路平安!」當即起身退走。
隆祐太后和柔福帝姬住進鐵柱觀的當天,就乘便召見了邵成章。邵成章跪在地上,用感泣的聲調說:「小底不期今日得見娘娘與帝姬!」柔福帝姬當即上前,把邵成章扶起。邵成章叉手而立。
十一月中旬,完顏拔离速、完顏彀英和耶律馬五統率的金軍直馳洪州城下。這支金軍自從渡江以後,根本未遇宋軍的任何抵抗,唯有遭受好幾支村民武裝的襲擊,間或損兵折將。此時洪州知州早已逃跑,士大夫們推舉本地人寓居官員李積中權知州事,而李積中又出城投拜。金軍遂得以兵不血刃,進入洪州城。
虔州的民風相當強悍,貨主當場表示拒絕,說:「此是盜鑄私錢,或是太上道君官家底無道錢,怎生使得?」軍士們說:「此是太后頒發底犒軍錢,如何使不得?」雙方從爭吵發展到動手,打群架。商販們往往都有自備的私人兵器,他們取出了竹槍,將軍兵刺傷多人。這群軍士退到景德寺的軍營,也取出兵器。終於激成了軍民交鬥的局面。軍隊本來就沒有軍紀,他們乘機焚燒房屋,搶奪城中坊郭戶的財物。虔州城裡的民居往往是竹屋,很快就形成成片成片地區的火災,煙焰沖天。軍民在愈來愈厲害的衝突中,都有很多人死傷。
隆祐太后等人聽到了高世榮的自我介紹,都有一種他鄉遇故知的親近感。隆祐更是流下了感傷的淚水,說:「當年老婆入宮,便是宣仁娘娘親自禮聘。她曾言道,老婆能執婦禮,宜正位中宮。然而當受冊為皇后時,宣仁娘娘又嘆老婆賢淑而福薄,他日國事有變,又須老婆承當。如今看來,數十年底滄桑,全是不出宣仁娘和-圖-書娘所料。」宣仁是宋英宗高后的謚號。柔福帝姬見淚水濕透了隆祐太后的蓋頭,就說:「伯娘,此地不是傷心處,尚須請高司法安排眾人生理。」
柔福帝姬一直騎馬,在隆祐太后的轎子前後,而隆祐太后的後面則是潘賢妃的轎子。按照柔福帝姬的應急安排,他們身邊有十名宮女和八名宦官,都一律騎馬,另加二十名轎夫,這批轎夫全是吉州本地的農民,一路之上,隆祐太后和柔福帝姬注意厚待他們。柔福帝姬眼見混亂的情況已不可能收拾,她對轎夫們說:「你們若是救太后與賢妃娘子離得險境,日後須有重賞!」她立即叫隆祐太后和潘賢妃下四人抬的大轎,改換用兩人抬的小竹轎。這一行人從,還是在柔福帝姬的指揮下,由熟悉路徑的轎夫們穿行小山路,逃離險境。
隆祐太后望著他那種神態,不禁為柔福帝姬的終身高興,說:「自今以後,你不須做司法參軍,便做老婆底掌殿前書箋。」這當然是為了他與柔福帝姬多接觸。高世榮此時才說:「微臣叩謝太后天地之恩!」隆祐太后說:「更說與你,此事豈但性急不得,帝姬雖是女子,卻因歷盡禍難,頗有剛決之氣。若是她不願,老婆亦豈得勉強。」高世榮此時此刻,也不知從哪裡來的一股勇氣,竟對隆祐太后指天劃地,發誓說:「若是帝姬終身不嫁,微臣便終身不娶!」隆祐太后深受感動,說:「待老婆努力!然而此事切不可外洩。」
高世榮帶領二百名軍士,護送隆祐太后等出逃。隆祐太后和潘賢妃還是坐上竹轎,而柔福帝姬仍然騎馬。隆祐太后雖然經歷了靖康時開封圍城、苗劉之變和太和縣的兵災,卻都沒有親臨兵禍現場。這次出逃,沿街燃燒的竹屋、流血的屍體、軍民的吶喊拚殺,給她腦海中留下了最可怖的印象。
完顏拔离速還是想起了這個三年前隨宋欽宗到青城金營的宦官,問道:「你何以不住江南宮中,貶黜到此?」邵成章並不回答,倒是李積中代他作了回答。完顏拔离速聽後,反而動了惻隱之心,說:「康王無道,旦夕便成大金底驅口。我念你是忠正底人,雖是抵拒大金軍馬,不忍便將你窪勃辣駭,你可投拜於我。日後隨我北歸,去郎主御寨長享富貴。」
高世榮帶領隆祐太后一行到他的莊墅。莊墅的建築並不豪華,卻頗為雅潔,給人一種世外桃源之感。高世榮按照柔福帝姬的吩咐,用重金酬答二十名轎夫,發放他們回家。隆祐太后一行雖然得到了暫時安歇,卻不敢在高氏莊墅徘徊停留。一天之後,又提出要前往虔州避難。高公繪雖然還是臥病,不得不命令兒子護送隆祐太后一行南下。
虔州城裡的戰鬥還在繼續,城裡的坊郭戶男丁終究敵不過軍兵,又通過各種關係,把城外鄉村戶的男丁們請來,共同戰鬥。最後,滕康、劉玨等調發幾個州的軍兵,才把這場禍亂平息,而虔州城已是瘡痍滿目,殘破不堪。
他們不敢南下萬安縣城,而是避開縣城,一直逃到萬安縣與虔州的交界。乾糧用盡了,大家都感到飢餓和疲乏。柔福帝姬和其他女子在逃難時,更注意一律戴蓋頭,她下馬吩咐為首的宦官何漸說:「自家們須在此稍憩,你去附近尋覓村莊,見得村民,須是好言好語。用重金排辦吃食與居止。」經過俘虜生活的磨練,使柔福帝姬成為這一群人中當仁不讓的指揮者,隆祐太后和潘賢妃只能聽憑她安排。
高世榮從不敢正面多看一下柔福帝姬,卻不免在背面或側面多看她幾眼。隆祐太后在www.hetubook.com.com路上偶而發現,高世榮竟癡呆呆地望著柔福帝姬的背影,才猜透了他的感情。在經歷各種磨難之餘,柔福帝姬當然是隆祐太后最親的人。隆祐太后事實上也不能不為侄女往後的終身大事操心,她立即敏感到是一個機會。
建炎三年、四年之交,隆祐太后必須對隨行的軍兵頒發犒賞。虔州論面積,是江南西路的第一大州,卻又是一個與福建、廣南接界的窮州,隆祐太后一行的到達,使當地的財政十分緊張。滕康等人好不容易調撥了江西各州、軍的一些錢糧,應付犒賞。建炎四年正月,有一批軍士到集市上買物品,他們拿出了犒賞的帶沙眼的民間私鑄錢和官鑄的當二錢。所謂當二錢,是一文錢當兩文使,而實際的用銅量卻少於普通的兩文錢,這也是宋徽宗時搜刮民脂民膏的一種手段。
他們到達虔州城後,從行官員滕康、劉玨等人也先後前來。有些轉當盜匪的軍隊,又前來虔州,表示願意重新歸降朝廷。隆祐太后最後統計一下宮女,五名國夫人,包括淑國夫人王氏、康國夫人蕭氏、和國夫人王氏、成國夫人吳氏和惠國夫人孫氏,另有一百五十五名宮女,已不知去向和存亡。宋高宗通過宦官等千方百計搜羅來的民間美女,到此剩下了一百零八人,還不足此行所帶宮女數的三分之一。
隆祐太后說:「卿等且在外等候,待老婆稍稍收拾細軟。」柔福帝姬說:「奴家不坐轎,相公們可為奴備辦馬一匹。」
隆祐太后一行的船隊上溯大江,穿行鄱陽湖,又上溯贛水,在建炎三年九月初抵達江南西路首府洪州。船隊在途中遇到了大風浪,有十二艘船被風浪吞沒,落水而溺死者包括嘉國夫人朱氏、潤國夫人張氏等一百十四名宮女。宋高宗自從揚州逃難,宮女大半散失後,放一百八十名宮女回民間,這次又在所剩的四百八十四名宮女中,分出三百八十三人,隨隆祐太后前去,躲避兵禍,不料還未到洪州,竟有那麼多的人葬身魚腹。潘賢妃也落水,幸好得到營救,上船後就得了重感冒。她受到失寵和喪子的雙重打擊,心境本已十分抑鬱,真可說是雪上加霜,到達洪州以後,依然臥病不起。
邵成章也無話可說,隆祐太后又換一個話題說:「老婆今賜你白銀五百兩。」這也是她表達自己一點心意的唯一辦法。邵成章說:「小底感荷娘娘大恩,然而小底唯是孑然一身,在鐵柱觀尚是不乏衣食。娘娘緩急或有支使,小底不敢祗受。小底告退!」他說著,跪在地上連著叩頭,然後離去。隆祐太后感嘆不已,柔福帝姬卻說:「伯娘恩意已盡,須是成君子之美!」
邵成章意外地被押回鐵柱觀,道士們聽了李積中的吩咐後,對邵成章說:「邵大官,虜人雖是禮佛敬道,你若再與虜人為敵,須是連累自家們底性命。」邵成章的眼睛裡迸發出仇恨和悲憤的目光,卻一言不發。道士們感到害怕,大家商議後,決定把邵成章關在一間屋裡,以免他出外惹禍。
隆祐太后自從有了這件心事以後,就一直在用心地觀察和瞭解,認為高世榮並沒有說謊,就轉入正題,說:「你以為帝姬怎生底?老婆已知你有情於帝姬。」高世榮立即臉漲通紅,汗流滿面,跪在地上,卻一時說不出話。隆祐太后感到,此人還是相當老實,又說:「你須與老婆從實道來。」
當時朱勝非因遭彈劾,已經離開洪州,改任宮觀官。隆祐太后未到洪州之前,就在船上召見隨行的兩名執政滕康和劉玨,說:「老婆自被廢之後,便和-圖-書信奉道真,晨昏誦讀《道德經》與《莊子》。如今國家有難,民不聊生,老婆到得洪州,不如與帝姬暫住鐵柱觀,亦得以朝夕侍奉元始天尊諸神,祈求國泰民安。」兩名執政當然不可能有任何異議,說:「微臣謹遵娘娘懿旨,然而六宮潘娘子等,又不知於何處安泊?」隆祐太后說:「道觀是清淨所在,潘娘子、國夫人等自可依原議,住州衙安歇。潘娘子尤須服藥調養。」
何漸久去不回,使眾人不免心焦,柔福帝姬正想另外再派小宦官尋找,只見有一群人,自遠而近,為首有兩個騎馬的,其中一人正是何漸。何漸引領另一個騎馬者到近處下馬,來到隆祐太后等人面前拜見,那個年輕的官員自我通報說:「下官高世榮拜見太后、賢妃與福國長公主。」柔福帝姬歸宋後,宋高宗另外又封她福國長公主。
隆祐太后在洪州只住了兩個月,到十一月上旬,滕康和劉玨慌忙前來鐵柱觀,滕康說:「奏稟太后,大事了不得,虜人已自黃州渡江,殺奔而來。劉光世駐軍江州,不敢迎戰,唯是聞風而逃。臣等計議,莫如奉太后退保虔州。」劉玨補充說:「臣等以為,水行緩,陸行速。臣等當奉太后、帝姬、潘賢妃、國夫人等陸行,其餘人水行。如今已備辦肩輿在外祗候。」
隆祐太后正和柔福帝姬、潘賢妃談天,高世榮慌慌張張進入,說:「啟奏太后,大事了不得!」隆祐太后等人也同時聽到外面各種嘈雜的噪聲,還以為又是金軍殺來。聽到高世榮簡單的報告以後,柔福帝姬吩咐說:「速叫滕、劉二相公與知州撫諭軍民!」高世榮說:「下官欲去稟白二相公,聞得二相公與知州已自逃出城外。如今唯有恭請太后、賢妃與帝姬亦出城暫避。」柔福帝姬問道:「到哪裡去?」高世榮說:「聞得滕、劉二相公等前去城西楊梅鎮,太后莫須亦去楊梅鎮?」
不料忽然有一百宋軍從兩個小巷突出,攻擊金軍。雖然事出倉猝,完顏拔离速等畢竟是宿將,當即指揮金軍迎戰。這支宋軍雖然寡不敵眾,卻拚死作戰,也使金軍支付相當傷亡,最後有一名宋軍被俘,被押到州衙。
隆祐太后說:「使不得,邵九是九哥不喜底人,老婆召他入來,正宜潘娘子日後播弄是非。」柔福帝姬想了一下,就說:「到洪州後,可叫潘娘子等住州衙,自家們便去住鐵柱觀。」隆祐太后說:「此亦是一說。」
高世榮到此才遵命重新就座,掏出手帕擦汗。隆祐太后說:「老婆與帝姬相依為命,知得她煞是有情有義底人。你若是果有此意,尤須靜心等候,切不可另做拈花惹草底事。待她為徐官人守喪期滿,容老婆緩緩勸諭。」高世榮一時簡直是喜從天降,緊張和害怕的心情為之一掃,他展眉解頤,趕緊再次下跪,連連叩頭,卻因為興奮過分,說不出一句謝恩的話。
隆祐太后一邊流淚,一邊由宮女攙扶,出走鐵柱觀。柔福帝姬已換了一套緊身衣裝,腰佩寶劍。她上前遞給隆祐太后一把短刀,用嚴峻的口吻說:「伯娘,萬事不可逆料。阿爹、大哥已是受辱太甚,自家們自須寧死不受辱。此刀供伯娘緩急時不受辱之用!」隆祐太后流淚說:「老婆當依二十姐之說,誓不受辱!」她接過短刀,藏在身邊。他們來到觀外,潘賢妃和五名國夫人都已坐轎等候,柔福帝姬又上前,各給這六個女子一把短刀,說了同樣的話。這六人雖然不得不接受短刀,卻都哭哭啼啼,顯出六神無主的模樣。從衛的軍兵抬起隆祐太后等人轎子,飛步出奔洪州城。
柔福和圖書帝姬召見高世榮,說明情況,問道:「你傷勢未痊,且稍緩時日,然後為太后草奏。」高世榮說:「既是太后有旨,下官若以絹裹手,尚可捉筆。」他當場坐下,為太后起草給宋高宗的書疏。他寫完以後,就畢恭畢敬地呈送給柔福帝姬,說:「恭請帝姬審閱,然後轉呈太后。」他乘柔福帝姬閱讀時,又忍不住多看她幾眼。柔福帝姬對這份書疏相當滿意,說:「高從事所草,明白曉暢,待我轉呈太后。」高世榮準備告退,柔福帝姬說:「高從事此回極是宣力,太后命你升三官,借補承直郎。然而目即府庫虛竭,尚不得與你加俸。」高世榮說:「微臣雖是愚陋,亦粗知義理,如今國家艱困,二聖在遠,太后與微臣加官,已是誤膺寵眷,何須另加俸祿。」高世榮的言論其實不過是當時官場中謙辭的套話,但柔福帝姬還是不難看出他內心的真誠,進一步增加了好感。
高世榮結結巴巴地說:「帝姬——帝姬是——是金枝玉葉,微臣——微臣豈敢妄有——妄有非分之舉。」隆祐太后有意緊逼一步,說:「你雖不敢有非分之舉,卻有非分之念。」
完顏拔离速等三人坐在堂上審問,只見此人年紀不小,卻頷下無鬚,聲音也與男子有別,耶律馬五問站立在堂前的李積中說:「你可識得是甚人?」李積中上前,脫去俘虜頭上的兜鍪,原來是邵成章。正是他秘密組織了一支宋軍,向金人發動自殺性的攻擊。李積中向金將報告:「此人叫邵成章,原是康王宮中內侍,被康王貶黜到此,住鐵柱觀。」
隆祐太后和柔福帝姬在船上商議得最多的一件事,就是如何會見邵成章。隆祐太后對柔福帝姬講了邵成章很多好話,說:「老婆在成百上千內侍之中,唯是見得邵九一個正人君子,聞得他住在洪州鐵柱觀。」柔福帝姬說:「伯娘何不乘此機便,召他入來,朝夕相處。」
高世榮急得連連叩頭,說:「微臣——微臣有罪!」隆祐太后愈加喜歡這個年輕人純實,就用寬慰的語氣說:「你既無非分之舉,沿途又護從有功,何得言罪,且坐下敘話。」
隆祐太后等人暫住楊梅鎮,柔福帝姬和潘賢妃對滕康、劉玨等人十分不滿,對隆祐太后說:「如此大臣,辜負官家重託,不如將他們罷免。」隆祐太后說:「此事尚須奏明九哥,老婆不得自作主張。」柔福帝姬說:「莫須召高從事,為伯娘草旨。」隆祐太后說:「高從事此回委是宣力,然而他底手傷未癒,恐不得握筆。老婆今日不適,二十姐可代老婆召見獎諭,叫他傷癒之後,為老婆草書疏。」隆祐太后的意思,無非是讓柔福帝姬和高世榮多一次接觸的機會。
隆祐太后和柔福帝姬之間,自然是親密無間,無話不談。但隆祐太后經歷了太多的宮廷生活磨難,磨難教會了她老於世故。她沿途再三對柔福帝姬強調說:「潘娘子如今落難,然而她終非忠厚底人。二十姐不可不同情,亦不可不持戒心。逢她且說三分話,未可全拋一片心,切記!切記!」她教柔福帝姬對潘賢妃持戒心,其實無非是對自己的侄皇帝持戒心。儘管在苗劉之變中,兩人說得上是盡力營救,但隆祐太后還是深知侄子的為人,不敢不持戒心。
金軍在洪州停留了一個多月,分兵四出劫掠,一些宋朝的州縣官紛紛投降,其中包括袁州(治今江西宜春)知州王仲嶷和撫州(治今江西撫州市)知州王仲山兄弟。王仲山就是秦檜的岳父。完顏拔离速等人得知隆祐太后的去向,就決定由完顏彀英帶領一支勁騎,向吉州方向追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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